长篇历史小说:罗霄英雄传

第十九章 民心齐长沙解严 守将懦岳州失守
湖南安化罗绕典乃道光九年进士,博学多识,才文俱佳,年轻时路过韩候(韩信)岭,赋诗慨叹,其情景,恰同此时左宗棠等最担忧之处,今改其几句来赏:
谋成阃内将军闲,策定关中往事非。
逐鹿功成乌骓逝,坯土荒凉叹落晖。
且说谭钟麟与左宗棠在湖南巡抚府邸替张亮基起草奏折,主要汇报太平军的两次扑城及围剿情形,虽然没有什么值得吹嘘之战果,但毕竟也有不少英勇之表现,更为了鼓舞守城将士士气,定要为殒命的赵继宗等请恤,为受伤的邓绍良、和春等请赏,为英勇出力的王褒生、黄冕、徐以祥等请从优议叙,又因前番张亮基的叮嘱,只能忍下对向荣、徐广缙等人的不满,当时惯例是奏报主要事项用折,其余事项则用片,夹于奏折中一并送报,左宗棠酝酿数日,写成近三千言的《敬陈围剿情形并击败扑城贼匪折》,又连写了《省防各军堵剿情形片》和《派兵驻防岳州常德片》,因考虑到要引朝廷对曾国藩的注意却又决不能明说,则在《请留府县佐杂各员差遣片》中,大陈省城被围六旬有余,军务情形吃重,需员甚急,屡请起用在籍各员,除了曾国藩独不提外,其余大小开复官员均行罗列,尤其对丁忧回籍的吴坤修,钱步滜等,本属候补县丞,候补未入流等无关紧要之人,刻意提点。左谭二人料想所请之员在朝廷也所知不多,但应该能让其注意到那位时称湖南士林领袖,在籍丁母忧的礼部侍郎来。
四十余日朝夕相处,张亮基已深知左公才能远非自己能比,又屡屡想起当年林则徐对左宗棠的极力推崇之意及对自己的大加举荐之恩,竟颇有一门兄弟,骨肉至亲之感,于是军谋一切,事无巨细,尽委左公,乃至各州县公事票启,皆由宗棠一手批答,张亮基但同在省大员,每日巡视城防,安抚民众,鼓舞士气,亦得到士民一致拥戴,只是城外驻军,实难调动,着实有些苦闷。期间罗绕典与黄冕因军需局款银之事相生龃龉,但黄冕起用一月余来,筑成铁炮二百余尊,城垣两次轰塌,均出大力修筑,其母遭惊吓重病都未离防务,故而宗棠据理力争,保举黄冕不受参劾,反要请功,罗绕典竟被驳斥的哑口无言,不过这罗绕典也非庸辈,知道所争乃是典章,并非私利,后经张亮基骆秉章等调和,方才不再深究。
经长沙城中诸大员及江忠源等多人写信催促,徐广缙终十月初十日抵达湘潭,十二日,派出广西提督福兴来赴长沙,所率数万大军却又驻扎于湘江西侧二十余里处的平塘村,不肯近前,张亮基等急请其守御龙回潭要道,结果福兴只管装聋作哑。这天晚饭后,宗棠又忍不住慷慨激愤之情:
“徐爵帅人甚朴实,然用兵实非所长,恐连赛中堂之谋略都难比及,如此紧急之处,竟不肯入城坐镇,但凭我等各自为战,莫非视兵锋为儿戏乎?”
郭崑焘善于打听诸事,遂宽慰道:
“传言因赛中堂待罪长沙城内,爵帅不愿相逼过急,故而有意迁延也。”
“非常时刻,身系数万性命,却尽是蝇营狗苟之事,真乃不知轻重,昏庸至极矣。”
座上江忠源、郭崑焘、朱教玉等一时皆无言以对,钟麟见气氛尴尬,遂道:
“听闻爵帅有论曰,粤匪来自岭南,定不适应北方水土,故而无需防备其北蹿,但于衡州、湘潭一带堵截其南下即可无忧也。”
“此言甚是可笑耳,粤西本就民风彪悍,粤匪又多亡命之徒,百战不死,岂会因此等琐事抉择战略?我看粤匪近日必将北窜,倘使左某在彼营中,早就谋划突袭武昌,北上逐鹿中原,大军直袭京城去也,有朝廷诸多庸员相助,即便不能一举成功,但效前朝李闯之势也能搅个天翻地覆来。”
众人见宗棠如此激动,忙各劝慰,崑焘道:
“季兄言重矣,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朝也不乏能人,如季兄等大才,尚且尽在吾阵中,再看来粤匪将领亦不过如此,否则与我等对峙数月,怎会浑然不觉官军已将成包围之势耶?”
江忠源已多次与太平军交手,此时最知绝无轻敌之理,因道:
“倒也未必,前番粤匪攻桂林省城只数日,不克即迅速弃围北上,祸我湖南,入桂阳,破郴州,绕过衡州而奔袭我长沙,说明谋略定非寻常。”
左公喃喃接道:
“岷兄此语倒提醒左某,此次粤匪独围我长沙已七旬有余,数次攻城仅出两三千人,并不全力以赴,起初以为只是贪图我益阳、常德一带米粮,意图抢劫本季秋稻;如今大军来援,已成僵持,绝难破城,却仍不逃窜,恐怕正在酝酿更大阴谋也未可知,左某总觉有什不妥之处,却又难以名状,甚是苦恼也。”
郭崑焘听左公断言太平军已不太可能攻破长沙,顿觉精神一振,道:
“既然季兄可保长沙无虞,即便城外剿办不力,本也非职责中事,毕竟我等乃受中丞所聘,自当日中丞孤身缒城而入,受任于危难之间,朝廷也知其艰难,此次只要能保住省城,谅不致获罪,至于爵帅将来如何,我等已是无能为力也。”
钟麟本想再论时不我待等想法,但见左公竟安静下来,只皱眉沉思,随即转念想到,也许正需此种挫折,方能使朝廷下定决心,裁汰旧劣,简拔人才,开革风气,练成强兵,以求将来敢与夷人一战,而雪耻辱也。前几日左公即谋划他日亲掌大军而御狄夷,或许此情亦成机遇也。
却说长沙城内外交战双方你来我往,互有死伤,兀自僵持,屈指算来,自七月廿八日西王萧朝贵奔袭而来,转眼已近八十日,好在太平军只将大军驻扎在城南,长沙城内物资并未紧缺,又有张亮基等一干能员安抚,城内百姓渐渐也不再恐慌,除了不能随意进出城门外,一如往常。
十月十八日深夜,魁星楼处城墙再被地雷轰塌近十丈,数千太平军又鼓噪喧天,前来扑城,瞿腾龙、邓绍英会同四川越嶲参将张协忠等各率千人堵御,直杀至寅时,毙敌三百余名,天空忽然降下大雨,太平军鸣金收兵,城内诸将也已人困马乏,张亮基亲自检点损失,张协忠被炮子击中,伤情严重,忙送下医治,又安排防御妥当,只待天明再说。
却说次日天未全亮,就有兵勇来报粤匪已趁雨夜窜逃,不知去向,张亮基同众幕僚休息不到一个时辰,连忙起身,正收拾间,潘铎已经率周颚、仓景恬等各级文武赶来恭贺报喜,张亮基本觉大慰,却忽见左公脸上表情凝重,忽阴忽晴,料知其更有深虑,马上也就明白了左公之担忧,遂赶紧收摄心神,沉下脸来,拊膺长叹:
“城完实赖诸君,然空回龙潭一处不守,不能聚歼丑类,使其渡洞庭而北,祸必及于天下矣,我等忝居疆寄,上不能扫除群凶,下不能保全大局,任贼奔驰,翻山窜逸,不能灭贼而贻君父后忧,只望他日圣上不致严惩,尚忍言贺也?”
众人也不好再多言,亮基邀众文武大员一同登城查看敌情,料理解严善后事宜,左公却无心外出,遂留钟麟、教玉二人相伴,众人走出,又听的外面传来鞭炮声,想是百姓已知道战情,左公知道左右无人,遂低声对二人道:
“太平军诸将,果非庸辈,此次交锋之后,更觉不同寻常,虽说排兵布阵也多有疏漏,但战略谋划,恐还在愚兄之上也。倘若没有猜错,彼等主攻长沙之意本非破城,故而并不四面包围,使我城内可以方便请援,各路可调大军均已云集长沙附近,外围反而防守空虚,恰似调虎离山,数万人一夜之间有序撤退,我方却认为乃是窜逃,现如今无论西北之常德、东北之岳州,还是南面之宝庆、衡州,均防守空虚,必然难挡其之全力一击也。昨夜攻城,不过是故布疑阵,甚至能预料天将降雨,陷我方于忙乱之中,难以判断,如果其谋果如愚兄所料,此时定会派出小股力量朝各方向虚张声势,使我方不知其意图,待到官军那些滑劣之将缓过神来,其战略恐已达成也。”
钟麟望向教玉道:
“太平军营中中果有如此谋略之王?”
“据愚弟所知,东王与翼王谋略均深,其下林凤祥、秦日纲、李开芳等人亦均有所长,故而季兄所虑恐成事实,不过我等也无需悲观,毕竟季兄乃至中丞均无决策之权,否则战局早非此景,何况敌攻我守,敌暗我明,本已难占先机也。”
“勉兄所言极是,季兄,此处并无他人,可否推测一下彼等去向?”
“以某看来,两粤虽是彼等老巢,但一来经此大乱,新任巡抚劳崇光、叶名琛也算干员,防备必严,二来太平军党羽似已倾巢而出,已无根基,故而最不可能往南;至于东北与西北,均有优劣,西北常德一带,防备最为空虚,如其欲仿张献忠,图谋四川,则走此途最佳,常德往北可攻荆州、宜昌,往东沿江可下岳州,官军各处分兵,必无力往西防御巴蜀方向,不过四川偏安一隅,尚不致祸乱天下;往东北一带,岳州自是首当其冲,好在前番中丞已调云南昭通镇兵堵防,常南陔(湖北巡抚常大淳)中丞也已商请湖北提督博勒恭武亲自统兵驻防,岳州乃是要塞,水路行军皆速,敌情一至,但能守住三两日,各地援军既能来救,至时仍有全歼之机,不过岳州一旦为彼所破,沿江而下可直扑武昌,继而可北上中原,如若太平军欲效仿李自成,则必选此路也。”
“如此看来,岳州已成必争之地,天下安危恐系于博勒恭武一身也。”
“唉,为兄此时甚为矛盾,既担忧战乱荼毒天下,又隐隐期望其不甘偏安蜀中一隅,好使区枢震慑,方能痛改弊病,我等或也能更有用武之地矣。不过再想到千万百姓恐因此流离失所,朝不保夕,又怎忍心图谋一己之欲乎。”
“季兄所言,愚弟深知也,为今我朝外不能御辱,内不能安邦,乃让我等乡野之辈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也,然自古即有一将终成万古枯之说,黎民百姓,乃至普通兵将,大多有如蝼蚁,但能听天由命而已,惟愿天意怜我子民,早降英杰,用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方能救民于水火间也。”
正说间,有下属来报张亮基有请众人去城墙上商量军情,左公料想前方探报已有结果,就同教玉往南城墙而去,钟麟按照约定,已不再外出,独自留守深幕,也不多做挂怀,且和衣躺在床上冥思。
左公同张亮基、罗绕典、骆秉章、鲍起豹等众大员谋划军机,各人有主张南防湘潭、株洲一线,有主张西防宁乡、益阳之处,独左公力主北防湘阴岳州等地,然而一则左公本湘阴人,不好过于急迫,二来探报太平军大部往宁乡、益阳而去,更因城外各军均受徐广缙节度,诸人无从置喙,城内还要驻防,可调机动军马仅有瞿腾龙所辖一千余人,也难有作为,左公看透自己无能为力,也就不多争辩,但观事态发展。
太平军果如探报,大军冲过宁乡后往西一直攻战三百余里,直到十一月初一日,徐广缙才姗然抵达长沙,众位大员各呈礼节自不必表,单说这位钦差大臣兼署湖广总督浑不为耽误军机为意,但指派向荣、福兴两位提督,和春、秦定三、李瑞、王锦肃四镇总兵各辖人马前去堵截,将广东朱启仁所带潮勇、张国梁所带捷勇作后队均派往益阳方向,众军又各自迁延,还未到达益阳时,已报大股太平军出现在湘阴,继而北上,官军望风披靡,十一月初四,已有快马来报岳州已于上日失守,湖北提督博勒恭武、岳州知府廉昌、巴陵知县胡芳古等在太平军大队未至之前弃城而遁,城门大开等讯,徐广缙一改之前的镇定之态,方寸大乱,只后悔当初不听诸人所劝,致使龙回潭要地不守,才有如此大祸,众大员私下更是钦佩左公,然已悔之不及也。
却说次日又传出朱启仁所率潮勇抢民财物之事,张亮基大为恼火,却又不好发作,众幕僚劝其筹集几万军费,好同徐广缙商量裁撤,遣返原籍等谋,亮基亲自找徐广缙商议去,座上只剩左、江、谭三人,左公方道:
“难怪传言 不喜团练之事,常斥各处办理无效,反滋惊扰乡民,良莠不齐,易聚难散,有妨百姓。如今看潮勇行事,果然不服约束,劫掠乡村,此与粤匪何异也?”
钟麟忧道:
“此等行径一多,上达天听,必加大季兄筹谋新军之阻力,此亦提醒我等,将来无论如何团练新军,解决与百姓之矛盾当是要务,不得不防也,岷兄带勇众多,卓有成效,可为我等解惑耶?”
“为今无论镇兵,还是练勇,大弊有三,军法不严,军令不一,军心不齐也。前番我与徐爵帅通信即言此事,不曾想潮勇顽劣至此,听闻张国梁乃是盗贼,后受招安,所带捷勇却颇有章法,这朱启仁是有功名的,未知所练潮勇何以尽招些蛮盲之徒,作战时固然勇猛,但不知军令,不畏军法,难免尾大不掉,反受牵累,故而江某练兵,首重来源,统领自多知其根底,兵勇也是同族、同村或邻近之人,顽劣败坏之徒决计不收;二则严立军规,江某本有族规十条,加以增减,成为团规十条,众多谨守;三则楚勇薪饷不低,自用之外,足以养家,故而不会轻易扰民也。不过为今楚勇不过两千,若兴练数万,则不可同日而语矣。”
“岷兄所谋,与罗山先生所练湘勇虽各有千秋,但约束之道,颇有相似之处,只是楚勇已经驰骋疆场一年,久经历练,湘勇却尚未接仗,未经兵锋,不知战力如何也。好在岷兄与罗山公能先做尝试,可谓壮举也,而今惟望朝廷能早日得遂季兄心愿也。”
“文卿说起此事,左某忽然想到,如今长沙解严,粤匪恐直扑武昌,此处各兵必将大量外调,既然我等须为团练新军而计,此时楚勇、湘勇还不宜远调,当为其谋一藉口。”
左公一时停下,沉吟片刻,方又道:
“不如这样,前番有报粤匪所过之处,多有土匪纠集,为祸一方,为今粤匪既图谋江北,省内当须及时征剿,以防坐大,今日我即向中丞请命,调楚勇先查办各处土匪,安定百姓,方可无忧,如此则楚勇不需北上,我等也可从长计议,岷兄以为如何?”
钟麟见江忠源尚未接话,遂道:
“经此一役,足见吏治废弛已久,我省本多会、道、堂、门,此番必定啸聚一方,如今粤匪一去,致力征剿谅亦不难,倘任其兼并历练,党徒日繁,反难收拾。岷兄如若得中丞之命,一则可成安邦之功,再者杂乱土匪定无粤匪之战力,既可趁此历练新团,又可多有缴获,或者还可以收编降众,从中挑选精练壮汉,补充楚勇,岂不一举多得?”
“还是文卿所虑周详,一进一出之间,的确差之千里,江某养创三月,已然按耐不住,若非之前中丞强留,早就带军征伐矣,如今既有季兄深虑筹谋,自然全凭定夺。”
楼主 洛东南  发布于 2021-03-27 11:32:31 +0800 CST  

楼主:洛东南

字数:102015

发表时间:2021-03-18 15:43:36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3-28 01:51:12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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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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