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十大口水战——华夏思想史历程(一至三卷已出版,第五卷连载中)

五十三 熙河开边


熙宁元年的时候,嘉佑二年进士里的王韶已经三十八岁了。

虽然只是靠着文章在五年前进入仕途,虽然他的官场经历不过是在江南做着小小的主簿和司理参军,心里想的却是西北边陲的事。在考制科失败之后,他开始游历陕西,考察民风边情,苦思破局之策。然后在赵顼刚当上皇帝的时候,他上了三篇《平戎策》,这三篇《平戎策》后来成了北宋五十年里西北战略的基本指导方针。那是什么呢?那就是,先取河湟,再前后夹击西夏。

河湟是哪里呢?是河水跟湟水交汇之地,也就是现在的青海甘肃一带啦。为什么要取这里呢?看地图就知道了,本来西夏只有定难五州的,纵深比较小,比较好打,后来西夏拿下宋朝的灵州,再西取甘凉,纵深就太大了,一时不容易拿下来。如果宋朝能拿下青海,在青藏高原的边地下来,就能直捣西夏的腹心,前后夹击,就能让西夏分割成几块,首尾不能相顾,纵深全无,打起来就很容易了。

而河湟现在是什么状况呢?是各不统属的吐蕃各部统治。西夏也想取这块地方,所以也不是不能和吐蕃联合对付西夏,但问题是这些人各不统属,有些归附宋朝,有的首鼠两端,说不定压力一大,就归附西夏了,更何况,西夏也并非就始终拿不下来这地方,毕竟甘凉的几千里地,都是从吐蕃手里抢来的。

所以王韶的意思是,不如拿到自己手里放心,对于河湟吐蕃各部,根据他们的情况,或招抚或追剿,拿下来,然后图谋西夏。

这是典型的新党思维,就是要把事态掌握在自己手里,财富,军队,领土,富国强兵。相比之下,旧党思维,更倾向于不生事,那些人毕竟没有跟宋朝作对,又毕竟是在跟西夏打仗,没必要拿下他们,拿下了,也未必能统治得了,三天归顺两天反叛的,花钱无数,所得不如所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甚至对于西夏和辽,旧党也倾向于不生事——至少是短期内别打主意,只要我们内部没事,他们其实也威胁不到宋朝的。

说实在的,如果中国的地理位置是西欧,他们的话还真的是挺正确的,国家无事,任由工商业发展,这是多么正确的发展道路啊,以宋朝的工商业发达程度,说不定真的就进入到了近代社会了呢。要是进入了近代社会,冷兵器时代一结束,中国就不再有亡国之虞了呢。何必生出无数的事,再花无数的钱,杀鸡取卵把国家元气都伤了,国家发展无望,还让老百姓增加无数的负担呢?

可惜啊,这是中国,中国往北的苦寒之地,有一个世上最大的草原,数千年来,那里诞生着这个星球上最强大的蛮族力量,那里的马背上的民族,往西是欧洲的灾难,往西南是西亚南亚的灾难,但问题是他们离欧洲有万里之遥,而离他的正南边的文明,不过是快马加鞭几天的事。对于欧洲,每一千年被他们打击一次,而对于中国,却几乎每年都会受到他们的侵扰。有人说中国的治水文明,因为治水所以搞中央集权,这个可能并不太对,因为治黄河是有时候的,即使治理,也没有多少人因为这个支持中央集权,只有实实在在的强大外患,才能让一个民族凝成一气,形成强大中央。也幸而如此,之前的匈奴,突厥,尽管他们在西去之后,让欧洲人战栗不已,但都在中国折戟了。契丹是一个后起者,现在也在中国的军队加钱帛之下,维持了和平,但是以后呢,会不会出现比匈奴突厥更强大的力量,铁骑数十万,呼啸而下呢?

所以在中国的地理环境下,只要冷兵器时代还没有结束,只要骑兵还是战场上的王者,那都是“忘战必危”的。更何况,国土都在别人手里,京城无险可守,和平又岂能长久呢。

好啦,闲话休提,现在的事情,就是王韶的《平戎策》从一开始,就烙上了新党的烙印,这也让这里的边事,随着新旧党争,反反复复,一直没能稳定下来。

当然,现在是新党当道,那就一件件来吧,开边的事让王韶去做,搞钱的事让王安石来。到熙宁末年,这事都还是很顺利的,王安石搞到了足够的钱,王韶招抚,征讨,屯田,兴商,办学,“凿空开边”,“用兵有机略”,“每战必捷”,熙河之役,拓边二千余里,收复熙、河、洮、岷、叠、宕六州。

这件事非常了不起,中原王朝上一次控制这一地区,还是安史之乱之前了,而宋朝的上一次重大军事胜利,还是八十年前的统一战争了。所以后世有人说,“韶以书生知兵,诚为不出之才。而谋必胜,攻必克,宋世文臣筹边,功未有过焉者也”。对西夏的合围之势已成,接下来,是时候让王韶负责对西夏的战争,开始打西夏了吧?

但是且慢,大宋朝又有了新的情况。什么情况?一个情况是辽国居然乘着宋朝收复河湟经略西夏的时候勒索土地。

辽国勒索土地的时候,司马光正在洛阳写书,王安石正在金陵休养,赵顼就去请教那几个旧党老臣,那些人几乎都把这事怪到王安石头上,而韩琦甚至说要把王安石做的七件让辽国不安的事都废了,辽人自然就走了,如果辽人还不走,再打他们不迟。要废哪七件事呢?一是本来附庸辽国的高丽向宋朝进贡,这个不对,二是收复河湟,还占了西夏的土地,这个也不对,三是种了大量的树以阻挡辽国骑兵,这个更不对,四是保甲法训练民兵,这个还不对,五是在河北筑城,这个显然不对,六是研究制作新式武器,这个尤其不对,七是用将兵法提升武将权力,这个加倍的不对。总而言之,任何让友邦惊诧的事情,都最好取消掉,表示出诚意,用外交途径解决争端,不要喊打喊杀的。

韩琦说完这些话就咽气了,所以他这番话几乎称得上泣血上书,或者说,干脆是遗言。到这里你就应该明白,本来出于渐近改革派的韩琦,可能还有其他旧党诸君子,这时已经变得跟鸵鸟一般了。他们以为把王安石删除掉,世界就能重回到仁宗时代,那时宋辽是真正的兄弟之邦,宋和西夏打仗,辽国在收了宋朝的钱之后,还会替宋朝责问西夏,而宋仁宗死了,辽国皇帝居然伤心得不得了。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世界是会变的,一个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和平,是靠不住的。

旧党诸君子如此这般,宫里的老太太们就更不用说了,而赵顼呢,毕竟还是个三十岁不到的孩子,又能坚持成什么样子呢?所以虽然有沈括等人根据地图据理力争,有王安石分析辽国色厉内荏,其实内部问题一大堆,但一来二往,土地还是割了几百里出去了,宋朝西边才有起色,东边的雁门天险又失。

但这还没完哪,南方的交趾国居然又在这时侵略宋朝了。

楼主 还是定风波  发布于 2016-01-20 11:33:55 +0800 CST  
五十四 五路伐夏



交趾国是什么东东呢?就是现在越南北部的一个地方,地方并不大,本来只求中原王朝不来打自己,就谢天谢地了,但是看到宋朝跟小小的西夏撕了那么久还没的搞定,又被辽国一而再再而三地勒索,送场子交保护费只求人家不来揍他,简直丢人丢到家了,当然也很愿意进来抢上一把。

于是交趾国王就带了八万兵马直杀到广西。这时广西有多少人口呢?有一百六十万,人数倒不少,但兵却并不多,只有一万正规军,另外私人武装和蕃兵有三万吧。靠着本土优势,倒也不是撑不到朝廷增兵。可那些私人武装和蕃兵各怀鬼胎,没有一个愿意出力的,甚至连出工都不愿意,靠着朝廷招募的一万人,还不是精兵,济得什么事?结果宋朝守将在邕州也坚守了四十二天,杀死敌军一万五千人,终是寡不敌众,城池陷落,城中五万多人,全被交趾屠杀,南国名城,成为一片丘墟。

宋朝本来就不重视南方的军备,那时交通又不便,交趾的入侵,是直到几个月后,郭逵带着十万兵马南来之后,才平定的。但是北方人到岭南打仗,山高林密,暑漳相继,水土不服,粮草又不济,军队和民夫二十万人,倒因为这些就死了一半,所以虽然把交趾赶出广西,却也无力围歼,乃至直取交趾——那地方地理条件更差,全是山林。所以最后还是谈和了事,只求恢复到战争之前的状态。

但是经过这两件事,宋朝对西夏的攻势,也缓上几年。这几年很关键哪。怎么关键?第一是旧党以外敌相继找事为由,攻击新法,而王韶抗不住压力,把朝廷推了出来,说自己开边并非本意,都是朝廷要这么做的之类,让皇帝大为恼火。第二呢,元丰四年,收复河湟的王韶死了,宋朝失去了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名将,这对伐夏实在是极大的损失。

本来也许可以再等等的,但是赵顼等不及了,可巧西夏那时发生内乱,太后把皇帝关起来啦,西夏皇帝派人到宋朝求救,说只要宋朝帮他复位,他会把定难五州送给宋朝。这是极好的时机啊,所以宋朝就以此为借口五路伐夏。

等一下等一下,为什么要搞什么五路伐夏啊。用兵之道,宜聚不宜分哪,十则围之,五则分之,你这自己分成五股,是要闹哪样啊,要是西夏象后世那个叫努尔哈赤的搞个“任彼几路来,我只一路去”,岂不完了?难道不是要集中优势兵力聚歼敌人的么?

可是这是祖宗之法啊祖宗之法。就象庆历新政,十大政策里唯有兵制改革无法推行,赵顼的元丰改制,也唯有兵制基本保留原状一样,兵制的改进是很难的。虽然在王安石的再三要求下,练了些民兵,京城驻军也减了一半,但募兵制仍为主力,用兵方面的改变也甚少。因为“把军权关进笼子里”,是宋朝走出五代的关键,也是所有基本国策里,最大的基本国策,被皇帝的所有长辈同辈,被几乎所有的文臣拥护着的基本国策。这个基本国策,甚至导致了狄青,那个立功甚伟,以武将做了枢密使的人被排挤郁愤而死。

那么,又怎么会让哪一个将领独统数十万大军,独得平夏之功呢。所以宋朝还在太祖太宗时代,历次战役,就喜欢把优势兵力分几路。太祖时还好,毕竟自己就是名将,太宗是就不行了,自己居中坐镇的时候,自己成了赵跑跑,不居中坐镇的时候,大家比赛夺军旗,各路将领争功,生生葬送了一代名将杨业,让河东军事集团的菁华毁于一旦。但这是基本国策,没办法的。

现在这五路伐夏,又是哪五路呢?熙河军由残疾人李宪李公公带领,鄜延军由宿将种谔带领,环庆军由皇帝的舅姥爷,国舅党代表高遵裕带领,部出泾原军由名将刘昌祚带领,(刘昌祚受高遵裕的节制),河东军由另一个残疾人王中正王公公带领。所以看出来了,用兵这种事,赵顼还不如他的祖宗,太祖太宗真宗好歹用的还是武将,仁宗朝用了范仲淹和韩琦,也是文臣里的佼佼者,现在他用的五个人,两个公公一个国舅,这是要闹哪样啊。还是政治左右军事啊,用公公的话不怕功高震主,毕竟平夏是不世之功,而用舅姥爷再立了大功的话,太后应该不会再对新法唧唧歪歪了,但你总得先保证能拿下西夏再说吧,你真以西夏是囊中之物了么。

而且且慢哪,郭逵不是还在吗?为什么不用他呢?还是那句话,祖宗之法啊,平夏这样的不世之功,如果落到郭逵手里,天下还有谁能镇得住他么?没有张屠户,就一定要吃混毛猪么,这次打西夏,三十五万大军,二十万民夫,比雍熙北伐还多,又有熙宋变法十年的积蓄,还真不信就拿不下一个正在内乱的西夏。当然,雍熙北伐的时候,赵光义也这么想过,后来大家都知道的。

还是算了,郭逵毕竟在征交趾时手里折过十万兵士和民夫的,虽然有气候水土的因素,可毕竟死了人不是吗,就让他在家好好休养,等着我们的捷报吧。要知道王公公和李公公也都是颇有才干的,王公公也曾在西兵中立功,李公公也在边事中有好的建议,两个人都不是没见过阵仗的人,也算是军事型太监了。而且李公公管财政的时候,还节省了大半的冗费,王公公也是个能人。但跟人打仗和自己独当一面是不一样的亲,搞财政和玩军事也不一样的啊亲。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要命的在高国舅姥爷这。高国舅姥爷也不能说不会打仗,虽然他打仗的办法总是比较阴险,比较投机取巧,简直就有当年李继迁的风范,比如下毒啦,欺骗啦,总之就是从不硬拼。可带兵打仗光靠这个未必靠谱啊,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啊。以他的性格,能好好跟别人配合么?

其实连皇帝的妈妈高滔滔都说了,我这伯父啊,报国心切,但是心胸狭窄,虚荣心重,容不下人,所以你只能让他当副将,千万别当主将。可赵顼偏不,他偏让高遵裕做了主将,还让刘昌祚受他节制,他想得很好啊,如果真按高滔滔说的做了,国舅姥爷能没意见,能在母亲面前说什么好话?那两个公公是自己身边人,用起来放心,那个国舅姥爷如果不打点好,什么平夏之功都是假的,算了,都塞进去吧。

最后的情况是什么呢?一个武将听命于国舅爷,另一个武将听命于王公公,然后李公公呢,算是名义上的大当家。一个公公是大当家,另一个公公管着一个武将,另一个国舅管着另一个武将,粮草民夫和主要兵力,都在公公和国舅那里,也算是史上最奇葩的灭国之战了。

那么最后又会是什么结果呢?
楼主 还是定风波  发布于 2016-01-23 19:36:20 +0800 CST  
五十五 兵败灵州




好吧,再看五路的进展。

李公公是最先动手的。他在王韶开边后的熙河路进攻,等于是在西夏背后,他的目标是兰州和灵州,如果灵州有人先拿了,就打凉州。他带的是王韶调教过的熙河军,虽然人不多,他手下有三万人,再加上配合进攻的三万蕃兵,可很能打,用的阵法也是当年李靖用的六出雪花阵,很厉害,然后没过很久,他手下的大将李浩就攻克兰州,然后他在兰州设帅府。然后他并没有乘胜进击,他赖在兰州不走了,他等着西夏兵来打他。

这又是为什么呢?他的熙河军很强,兰州又有大量的补给,为什么不继续打?这就是所谓五路伐夏的有意思之处了,因为他的战略任务是吸引西夏人来打他,然后让其他四路进攻,就象下棋,车再强,攻到相应位置,就得让其他棋子出手,其他棋子走了之后,车再进行下一步,配合完成任务。但是假如敌人不按常理出牌呢?又假如自己的另外一支棋子不甘于棋子,要另走一套呢?

好吧,这个问题是没有答案的,不管它了。接下来是种将军和王公公这个组合上场。

种将军九万人取米脂之战,遇到了西夏梁永能八万精兵伏袭,在不利条件下即将展开野战,结果天公作美,下起了大雾,种将军的军队也真的很能打,硬是击败了梁永能八万精兵,拿下了米脂城。

种将军完成任务,李公公的三万熙河军加三万蕃兵又开始出手,打败十万西夏兵,直取天都山,烧毁了山上的西夏皇宫。

接下来应该跟王公公会师怀州了吧。可王公公呢,他有六万人,再加上十万民夫,可是他只要了半个月粮草,而且他走得十分谨慎,走得很慢,生怕敌人发现了他,然后他就走丢了。其实也不算丢吧,因为根本不可能会师怀州,没过几天,他的部队就冻饿交加,民夫就纷纷逃亡,而他呢,也终于松了口气,悄悄地退回了宋境。他溜号了。

到了这时,北方已经进入冬天,马上就要天寒地冻,种将军等不住了,他直取石州、夏州、银州,他要直接打到灵州,可是他的粮草不够啊,民夫都在王公公那里,没有粮食,也没有冬衣,在这场长途奔袭中,他的部队非战斗减员就达三分之二。你说还玩什么玩?

这个组合就这么被玩完了。

还有一对组合呢?高国舅姥爷呢,八万七千军队,九万五千民夫,阵容极为强大。可是他也跟王公公一样,玩起了失踪,打仗的时候看不见人,他倒不是太谨慎,他是太滑头,他要保存实力,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打最关键的仗。那个最关键的时候很快就来了。

至于刘将军呢,他只有五万步兵,五千匹马,兵力最少最弱。可他在高国舅姥爷玩失踪的时候,却顶住压力,一路击败强大的西夏兵,直抵灵州城下,这时西夏人还没反应过来,城门都没关,眼看着泾原军就要攻进城门,这时高国舅姥爷的人出现了。

不要以为人家失踪了就不知道战场的情况,人家门清着呢,人家专门派人过来通知刘将军,别攻城,先退兵,我们高国舅姥爷已经和西夏兵谈判啦,马上就要不战而胜啦。刘将军是受高国舅姥爷节制的,还能怎么办,退吧,总不能他那边谈妥了,这边却进攻吧。可谁知道高国舅姥爷的什么谈判都是骗鬼的,即使谈也轮不着他啊,有李公公呢,他无非是为了抢功劳,顺嘴就编了个理由罢了。可刘将军这一退,高国舅姥爷三天后才珊珊来迟,兵贵神速,三天之后,灵州早就固若金汤啦。

按理说,关键时候抢了这么重要的功劳,高国舅姥爷应该感激刘将军了吧,他不,他恨哪,他恨他在外面躲了十几天,刘将军居然几乎把不世之功弄到了手里,而不是拱手让给他,居然要他派人去说,他要教训刘将军。

这个机会很快来了。刘将军退兵之后,很快接到高国舅姥爷通知,三十里外遇袭,快来救我。刘将军心里窝火啊,说好的谈判呢,又遇什么袭,可还是得救啊。结果到了之后,一个西夏兵都没有,高国舅姥爷很生气,西夏兵都走了你才来,不行,你违抗军令,来得迟了,要斩,被部下劝止。而刘将军还不清头,提出围灵州城打援的计划,高国舅姥爷更生气,我是主将还是你是主将啊,灵州城很好打,大伙带些土堆在四周,就顺手攻下来了,用得着那么麻烦,这样吧,后面还是我来攻,灵州没你的事了,你在边上看着就行了。

自古用兵之忌莫过于轻敌,所谓骄兵必败,高国舅姥爷玩失踪,然后关键时候出现,要攻灵州,真以为西夏是病猫了么。也许是上天也看不下去高国舅姥爷人品这般不堪吧,西夏那里来了一个名将,叫仁多零丁。仁多零丁带着几万西夏援军到来之时,刘将军击破援军一部,但没能拦住,高国舅姥爷呢,根本没认真拦,眼睁睁看着人家进了城。这下还玩什么玩?

十几天里,高国舅姥爷攻城久攻不下,本来嘛也没带够攻城器械,现在城里敌人又多,灵州城又坚固,怎么打?攻不下就拿刘将军出气,说他没拦住援军,说他长得太老,说他这个那个,硬是把刘将军气病了。然后呢,然后就没粮草啦,天又冷,就退兵了,要渡黄河啦。

可仁多零丁可不是省油的灯,他出城了,他又是放黄河冰水淹宋军,又是断粮道,又是派兵阻击,而刘将军哪怕在这时,也是顶在高国舅姥爷的前面,拼着把五万泾原军消耗得只剩下一万,也让高国舅姥爷安全渡河。当然,高国舅姥爷也是一如既往的恨刘将军,把失败的责任都推到刘将军身上。

可事情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希望?

两大奇怪的组合,两个名将,硬是被一个公公一个国舅姥爷给玩残,只剩下一个李公公是个好人,一路胜利,可他只有三万人,又能打出什么结果呢?算了,撤了吧。

在赵顼下达撤兵命令时,他的心在滴血。十年积蓄,数载之功,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进攻,毁于一旦。能怪谁呢?怪自己识人不明?可自己也是为了变法大计能少一些阻力,为了遵从抑制武将的祖宗之法啊。这下好啦,打了败仗,宫里的那些女人,宫外的那些文人,又该说闲话了。

但是,事情还没有结束,赵顼不会就这么认输,他又在准备下一次攻击。结果又会如何呢?

楼主 还是定风波  发布于 2016-01-27 09:27:30 +0800 CST  
五十六 离开王安石的日子


打了败仗当然很痛惜,可更重要的,是得明白为什么打败仗。

仔细盘点五路伐夏,问题出在哪?

第一,天时问题。那个时候是秋天,几仗打下来,就入了冬,天寒地冻,冬衣不够,黄河又水冷,是不利于战争的。可西夏内乱就发生在这个时候,有什么办法?这个其实并不算最要命的,当年李靖用兵,岂能次次天公作美?

当然,也不妨先拿下定难五州和兰州,稳固形势,慢慢拖着,拖到来年春天,西夏那边消耗得也差不多,这边也准备好了,慢工出细活。但这是一个非常考量军事才能和政治才能的活,军队用人要好,否则守不住,朝廷上也得能顶得住压力,毕竟如果不能快速解决战斗,物资消耗会很大的。所以,这个其实是个下策。

第二,用人问题。两个将军,外加李公公,表现还是可圈可点的,但王公公和高国舅姥爷么,就实在太不成话了。王公公遇大事而惜身,坑人没商量,高国舅姥爷见小利而忘义,玩死人不偿命,后者人品如此不堪,居然弄成了主将,不出事除非是天幸。

可在赵顼的立场上,高太后也说了他伯父报国心切,只求个副将,能不让他参加这场战争?可一旦参加了,那个高国舅姥爷岂是肯居人下之人?两个公公都有主帅和主将的位置,又只给他个副将,那不是一片好心反倒遭人恨?干脆派个能打仗而又非常听话的刘将军,而非脾气不好的种将军做他的搭档,也算是用心良苦,可谁知道还是出了这样的事体?

用人方面,让赵顼来做,其实也并无太好的办法,除非他是狠心把高国舅姥爷得罪到底,但如果他真有那个能耐,就不至于顶不住压力,让王安石离任,以至于让新党内耗,元气大伤了。

唉,毕竟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啊,把军事问题搞成政治问题,就是这么复杂。

第三,还是用兵问题。在当时的天时条件下,五路伐夏的计划并不算好,因为涉及到配合,分兵越多越耽误时间,要想各部都能顺利完成任务,时间就得以进展最慢的来算,但如果时间给得太急了,又有人完不成耽误事,或是粮草不继。倒不如北边三万熙河兵三万蕃兵一路,任务是尽量往大里打,多牵制,南边二十万大军一路,再用几万人保证粮道,直捣灵州,无人能撄其锋,灵州一下,再合围兴庆府,其他各州就不是个事了。

但如果用这个办法,南边的统帅用谁就有点犯难了。用武将吧,这可是不赏之功,用残疾人吧,又怕打输了。顶好的是有范仲淹那种文臣坐镇,再让武将出力,公公当监军,就象前朝的多次战争一样。但是现在满朝的文臣,新党内讧之后人才凋零,旧党有谁肯出力?

赵顼原以为让几个武将当当副将在前方出力,让两个公公和高国舅姥爷摘摘桃子,得那不赏之功,可以皆大欢喜,既不违压制武将的祖宗之法,又让武将发挥了力量。可高国舅姥爷真是会摘桃子,桃子还没熟就生怕别人抢走了,宁愿谁也吃不上嘴也别想让人吃了去。

唉,祖宗之法啊祖宗之法。赵顼哪怕在防范文臣的改革之路上走得再远,防范武将的路上,他也是不敢越雷池一步的。

第四,后勤问题。非战斗减员成了最主要的损失,后勤肯定是有责任的,部队粮草不继,你就得赶紧补上啊,秋天出征,冬衣你得准备,可对不起,军队都已冻饿而死了,后勤物资还在审批之中。

能怪谁?想当初,老实人赵匡胤想要个竹篮子,流程走了几个月,皇帝尚且如此,何况其他。宋朝把后勤分出来,军队不直接管理后勤,这也是祖宗之法,是“事为之防,曲为之制”,以前的战争,都是准备充分了再作战,有时干脆是皇帝亲自抓后勤,可遇到这种突发战争,后勤也没办法,毕竟这是规定,规定知道吗?

后来赵顼想要杀后勤官,被章悙劝阻了,没办法,人家只是照章办事。

唉,祖宗之法啊祖宗之法。当初多么高明的手段,现在却成了自已镣铐。

其实这四个问题,归根到底就是三个根本问题。天时问题其实就是急于事功问题,赵顼一个年轻人顶了十几年的党争压力,急于证明自己。用人问题其实是党争问题,赵顼想缓和跟宫内反对派的矛盾。用兵问题和后勤问题其实是祖宗之法问题,对武将的防范和不信任,是赵宋官家与生俱来的基因。

而这几个问题都基本无解,赵顼在有王安石吕惠卿韩绛等一帮强硬派时尚且顶不住压力,现在他们一个都不在了,他一个“孤寒”的年轻人,能顶住压力变法就不错了,还能指望更多?还是《流民图》惹的祸啊,看看熙河开边和南征交趾,有王安石居中坐镇,进行得多顺利?

这些基本问题解决不了,接下来的二次伐夏,也就可想而知了。

但是武将仍然在努力。刘将军是老实人,被高国舅姥爷给玩得病了,虽然还能再守守边,也能给西夏人搞点乱子,但是不会有太过份的想法的,李公公呢,虽然也有想法,但他有自知之明,打仗还是要让武将去做,我替你们打打气,跑跑腿,运运粮草就好啦。但种将军却还有更大的想法,他看中了横山地区。

要说五路伐夏虽然最终败了,却也并非完败。至少当时西夏龙兴之地,定难五州都拿到手了,即使在最后退兵,宋人也很占了些地方。军损失大,西夏损失也不小啊,几次野战,宋军的表现也不在西夏兵之下,甚至占有优势,死的人多,也并不是战死的,基本上都是非战斗减员,冻死的。而且西夏禁不起消耗啊,事实上,西夏由盛转衰的转折点,正是这次五路伐夏。

上次只是操之过急了,这次稳扎稳打,种将军有信心玩死西夏。于是种将军进京面圣,陈述利害,“横山延袤千里,多马宜稼,人物劲悍,善战,且有监铁之利,夏人恃以为生。其城垒皆控险,足以守御。今兴功当自银州始,其次迁宥州,其次修夏州。三郡鼎峙,则横山之地已囊括其中。又其次修盐州,则横山强兵战马山泽之利,尽归中国。其势居高,俯视兴、灵,可以直覆其巢穴”。

他的想法其实很现实——实际上也是四十年前范仲淹的计划,就是靠着现在占的这些地方,以横山地区为据点,由定难五州的银州宥州夏州为根基,渐次修城,堡垒式进攻,一直把西夏掏空。要知道,定难五州是西夏的发迹之地,有盐铁,有兵,有马,有粮草,很多年里,他们就靠着这几州,牛皮糖一样跟宋人周旋,后来从宋人那里抢了灵州,又从吐蕃抢了甘凉,才向西发展的。现在宋人用堡垒式进攻的方式,把西夏的根基掏空,而西边又被熙河兵守着,经济困顿,地方狭小,总有一天能玩死他们。

他的计划,让赵顼那快了破碎的梦想又重新展翅了,但是种将军低估了一个长期生活高压之下的年轻人,会作出怎样不可理喻的事,也低估了一个猪队友的危害。只能说,离开王安石的日子,赵顼也许还会变法,但他绝对无法用合适的人指挥他的战争了。
楼主 还是定风波  发布于 2016-01-31 22:00:51 +0800 CST  
五十七 为发烧而死



话说赵顼听到种将军的计划后,很感兴趣,于是他就派了两个人去考察。

哪两个人呢?一个是身边的李舜举李公公,一个是军事发烧友徐禧。李舜举公公就不说了,他虽然是皇帝比较信任的人,也有才干,但对于打仗,主意是并不多的。而那军事发烧友呢,他简直就是一个为发烧而生的人哪。

这么跟你说吧,他天文地理读了很多书,却从不参加科举,要知道在宋朝,科举录取率又高,公务员薪水又高,也真亏他能做到。不参加科举,又做什么呢,他读了万卷书了,就要行万里路了,他就走啊走,走啊走,走遍了天下山川,他对何处可以行军,何处可以埋伏,都有研究。总而言之,他是一个真正的军事发烧友,他的见识多到什么程度呢?多到了皇帝对他说,“朕多阅人,未见有如卿者”。现在你应该知道会发生什么了吧?没错,这次考查的主心骨,就是那个军事发烧友徐禧。一个军事发烧友能被皇帝委以重任,只能说明皇帝对他的信任是无以复加的。

结果这个军事发烧友到了银州之后,四处看了一圈,对种将军说,你的计划不行,按你的计划,我们要沿线筑六七个城,然后还只是第一步,然后再推进,耗时耗力耗钱,你说说要多久才能拿下吧,这么久,朝廷财力能撑得下么,那些旧党的攻击,皇上能抗得住么?这样吧,在这银州宥州夏州的中间筑一个城,居高临夏,重点突破,不就可以对灵州下手了么。种将军的内心一定有千万只草泥马在奔腾,但他还是平心静气地说,你的想法再好,可你想过没有,那地方没水啊,没水怎么打仗?徐禧说,放心,山人自有妙计,你听我的就行。种将军虽然知道自己一个武将,生活在这个北宋年代就是个小媳妇的命,可他还是不甘心哪不甘心,他没有听命,但他也没有办法,无非让徐禧把大队人马带走,自己带着两万人留在原地罢了。

这时还有另一个重要人物也起了一定作用,那个人物很多人都不陌生,他的名字叫沈括。他是当时西北的最高军事长官。

如果说徐禧是新党里的军事发烧友,沈括就是新党里的科学家,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十一世纪最耀眼的科学家,是中国古代科学集大成的人物,知识面极广,天文,历法,地形学,地图学,数学,光学,声学,电磁学,化学,医学,经济学,军事,音乐,书画,无一不精,无一不是有很重要的建树和突破。按理说,有这样的人坐镇,应该是出不了什么大问题的。

可是沈括有两个最大的问题。什么问题?

第一,他很惧内。

这还不是一般的惧内,还不是不敢纳妾,再喝点醋什么的。这么跟你说吧,他的第二任妻子张氏大概有点狂躁症,没事就对他拳打脚踢,有一次连胡子带皮带肉都给撕了下来,血肉模糊的,平常身上新伤带旧伤,那是常见的事,儿女替他求情都没用,有时还到官府去撒泼告发他。这哪是什么家暴啊,这简直就是虐待,简直就是蹂躏,而沈括年老之后,在这样的虐待摧残之下,身体自然也每况愈下。

所幸的是,他的狂躁症妻子张氏终于先他而去了,他终于解脱了。可奇怪的是,自从他妻子离他而去之后,他仿佛一夜之间失了魂,整天精神恍惚,几乎要崩溃,没事嚷着要寻死,有一次坐船还要跳到江里,被家人拦住,然后没多久,就真的死了,去地下继续受张氏折磨了。

所以在这方面大概能看出,沈括和张氏,要么就是真爱,要么就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大约不是一个很棍气,很刚烈,很能坚持的人。

第二,他在当日的政治漩涡里卷得太深。

苏轼知道不?在党争最猛烈的时候,就是元丰二年吧,新党的何正臣和李定弹劾苏轼,由此爆发北宋历史上独无仅有的一次文祸——乌台诗案。那一次,李定,舒亶,王珪几乎要置苏轼于死地,收集了黑材料数万字,牵连司马光、范镇、张方平、王诜、苏辙、黄庭坚这些名臣二十九人,旧党几乎要一网打尽。在这个时候,那些跟苏轼没事诗文唱和,讽刺新法的旧党人物,各求自保,一个也不为苏轼求情,有的甚至骂苏轼为“奸邪”,“小人”。倒是苏轼讽刺过的新党人物王安石,章惇这些人纷纷求情,最后,在苏轼坐了好几个月牢后,在欣赏苏轼的曹太皇太后干预之下,才外贬黄州。曹太皇太后对赵顼说,当年仁宗皇帝看到苏轼苏辙后说,朕给子孙收了两个宰相啦,官家算就这样杀了这两个你爷爷留给你的宰相之材么?

而这场乌台诗案的始作俑者,就是跟苏轼曾经是好友的沈括,那时苏轼正好把自己的诗作抄录出来,给了一本沈括,而沈括把这诗文上交了朝廷,还把敏感词部分特别标出。虽然这是乌台诗案六年前的事,但是却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一个有受虐倾向的,又在政治漩涡里卷入甚深,甚至出卖朋友,现在皇帝的厚爱之下作了西北的最高军事长官的科学家,遇到了徐禧和种谔的意见不一,他会怎么做呢?坚持原则,支持种谔?皇帝会因为他而不信任徐禧,想都不要想。算了吧,不过是个面子工程,就让那个军事发烧友筑个城玩玩好啦,谁还指望靠他打仗啊。

结果就是在科学家沈括的昧良心支持下,军事发烧友筑成了他有生之年的第一座,也是最后一座城,永乐城。

可惜西夏人是不会让他们那么得意的,西夏虽然已是强弩之末,可收拾一个军事发烧友还是足够的。西夏的仁多零丁静静地看着徐禧筑城,也不攻打,等城筑好了,再静静看着徐禧拒绝沈括放弃永乐城的建议,把大军开进永乐城,再看着徐禧瞎指挥,宣布不管杀敌多少军功一律平等,团结就是力量,看着那个军事发烧友不趁西夏兵立足未稳进行突破,搞什么“不鼓不成列”,然后,带着三十万大军把永乐城围得水泄不通。要知道,永乐城里面是没有水的,这么一围下去,如果短期内不能突围,也没有强大的援军,只有死路一条。

那个时候援军有哪些呢?有沈括的一万人,可惜打过去根本不够看的。有李宪李公公的三万熙河兵,可惜隔得太远,长途奔涉过来了,也没办法击破三十万西夏兵。有种将军的两万人,可种将军心里有气,就是不肯救。

然后呢,然后军事发烧友就成了尸骨。那个军事发烧友临死前还在城头跟将士们同甘共苦,一起吃一起卧一起打仗,坚持不逃走,倒也算是得偿所愿,为发烧而生,也为发烧而死。只是为了他的这场发烧,坚持不肯逃走的李舜臣李公公,还有好几个鄜延军的宿将,被误死的几万鄜延军,还有二十万民夫,都枉死沙场。

再然后呢,经过这一战,鄜延军损折过半,种将军急火攻心,没多久也得急病死了。刘将军倒活得多了几年,一年后,还是他的军队杀死了西夏的新战神仁多零丁。至于李宪李公公,因为一个公公居然坐享军功,文臣看不过眼,拼命弹劾他,他终于被贬谪,几年后也病死了,倒是他的一个门生在后来的军队里大出风头,那个门生叫童贯。

至于赵顼,他在听到消息时,失声痛哭了起来,第二天和大臣说起这事的时候,他还在痛哭。他恨他自己,看看自己用的都是些什么人?当初王安石用的人,哪怕吕惠卿用的人,都比自己强得太多,自己挑了一个国舅姥爷,生生把大好形势玩死,挑了个军事发烧友,把二十万人葬送敌手,他们大多数都是手无寸铁的民夫啊。

经此一役,赵顼虽是三十多岁的身体,却彻底垮下去了,渐渐就病倒了,没两年,他就离开了人世。在他登基之前,是一个隐患重重的帝国,而他留给后世的,却是一个已被党争撕成两半的国家。

楼主 还是定风波  发布于 2016-02-03 10:16:39 +0800 CST  
五十八 尽废新法



赵顼死的时候,他的儿子赵佣继位,那时他才十岁。

一个十岁的小皇帝,如果换成其他朝代,政权要么在宫里的老女人手里,要么在老女人的父兄手里,就是说,要么是女主,要么是外戚。如果碰到个别情况,女主被先帝事先做掉了的话,也有可能在手握重兵的顾命大臣——其实就是权臣啦——手里,再碰到极端情况,也有可能在宫里的残疾人手里。

不过这是宋朝,宋朝是不会有宦祸,不会有女祸,不会有外戚祸,不会有藩镇祸的,宋朝是“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是共和体制,不会有问题的。而且这是北宋,权臣至少到现在,也没有出现,所以现在政权,实际上是由代表皇帝的太后,和代表士大夫的君子贤臣共同分享的。这样的事体,其实在宋仁宗赵祯小的时候,就发生过,那个时候,刘太后刘娥居内,王曾,吕夷简居外,倒也政治清明。

现在宫里当家的,是号称女中尧舜的高太皇太后高滔滔,而外朝呢,最有威望的君子贤臣会是哪个呢?本来有两个人都是人中龙凤,深孚众望的,可其中一个成了新党领袖后,长期居于风口浪尖,招来很多骂名,而另一个,则激流勇退,在十五年前,就退出政坛,到洛阳写书去啦。这个时候,那个居于风口浪尖的,丧子之后心灰意冷,到金陵养老去了,而另一个,却声望更隆。那就是他了,旧党领袖司马光。本来嘛,对于高滔滔这样的人,也看司马光更顺眼一点,脾气好,颜值好,更重要的是,他维护祖宗之法,不生事。而且,而且他会砸缸啊。

传说有一天,他遇到了多年前的好友,现在的政治对手王安石,他哼了一声,说,介甫,跟我斗,你还嫩着点。王安石也不甘示弱,头也不抬地说,凭什么呢,君实?就凭你会砸缸?他又是哼了一声,说,介甫,你只知道我砸缸,可你知道那孩子是怎么进去的么?

坊间小报,当然不足采信,不过司马光在洛阳的十几年,也不仅仅只是用来写书的,可以这么说吧,那时的洛阳几乎有一个小朝廷,所有反对变法的君子,差不多都成了他的班底。所以司马光还朝之后,旧党弹冠相庆,这下可算“正士盈朝”了。而新党呢,如丧考妣,谁都知道新法凶多吉少,但会废哪些法,会废到何种程度,新党众人会有什么待遇,就不得而知了。

这个时候,新旧两党还有些什么人呢?新党的三巨头,王安石,吕惠卿,韩绛,都在那场新党大分裂后,全部退出历史舞台了,剩下的就是曾布,章惇和蔡确三个小字辈。其实也不算小吧,这个时候基本上都五十岁上下了,只不过比起王安石那辈人要小一些,他们现在是变法派的中坚。他们最大的问题,是已经没有一个精神领袖了。没有精神领袖,战斗力首先就要打折扣,更何况,内部还谁都不服谁。这三个人里面,章惇做事最光明磊落,而且对新法也最铁杆,他算是王安石之后,新党里比较中坚的力量,但他仍然无法成为领袖,因为另外两个未必服他。

旧党这边有什么人呢?司马光,吕公著,文彦博,这是老字辈,还有范纯仁,刘挚,朱光庭,苏辙这些小字辈,他们是有领袖的,那就是司马光。虽然他们里面也有不同意见,有动摇派,也有坚决派,但总体上,还是支持司马光的。

一边有宫里的老女人支持,另一边没有,一边有老字辈站台,另一边没有,一边有领袖,另一边没有,这架还怎么掐啊?

结果可想而知。章惇在朝堂上跟司马光辩论免役差役利弊,司马光辩论失败,但是没有用啊,太后就是喜欢老白脸,啊不对,喜欢旧法,所以不仅免役被废,自己被台谏弹劾,然后被贬。曾布时任户部尚书,不同意废新法,被贬。蔡确当时是宰相,力量要强一些,所以费了些周折,用他当山陵使时做文章,寻了个很重的罪名,给贬得再也没办法翻身。

新党给打击得一败涂地,那么新法呢?按当时旧党里面一些动摇分子的意见,新法里面也有好法的,不必尽废的,比如范纯仁就认为青苗法、保甲法和免役法不错,王存认为保甲法和免役法不错,苏轼和李常认为免役法不错。这些要不要免呢?你得考虑两个因素。

第一个因素,但凡两派相争之时,那些动摇分子妥协分子说的话都是没什么份量的,大家要的是鲜明的观点,明确的立场,针锋相对的态度,语言不怕偏激,越偏激越好,那样正好说明你政治正确,屁股没坐歪。你不是动摇么,不是说新法也有可取之处么,别人一句话,你是不是想帮新党说话,你是不是本来就向着新党,就把你噎回去了

第二个因素,司马光这时已经六十七岁了,没几年好活了,而他在洛阳等了十五年,盼了十五年,等的就是有朝一日能重回朝廷中枢,能做一件他如果不做,就死不暝目的事,那就是——废新法。他本以为等不到这一天了,他的那些同道中人,象韩琦,富弼,欧阳修,都没有等到这一天就走了,他,还有吕公著,文彦博,不过是多活了几天,但是谁知道还能活几天呢。所以他要快马加鞭,他要废新法,施仁政,他要把大宋朝格式化到熙宁以前的样子。

现在你能明白,为什么他会表现得那么极端,以至于苏轼都看不过去,称他为“司马牛”了吧?

两派相争,极端派占据优势,再加上领袖司马光急于求成,结果可想而知。王安石变法,用了十几年,他尽废新法,不过一两年,而很重要的免役法,他要求多长时间改成差役呢?五天!

五天,即使以后世的速度,也根本不现实,光把人和钱点清楚就得花几天吧。即使免役法真的不好,这种要求下达下去,也只会比免役法更坏。不过,有一个人做到了,那个人就是蔡京,他在五天里把京师一带的新法尽废,旧法尽用。司马光非常高兴的表扬了蔡京,对别人说,你看看人家,你们也学着点。

这件事,只能说明在洛阳名园美宅里的十五年归隐时光,不仅没有化解司马光的执念,反而让他的执念强大到无以复加,他不光废掉了所有的新法,而且连攻占西夏的土地也还了回去,把熙河开边以来的战争成果,全部拱手送给别人。

有童鞋说,他这不是有病么?哪有占到手里的土地还要还回去的?章惇就很生气,说这样的人该杀。可他就是要这——么——做!十五年了!他看着大宋朝江河日下,看着朝廷把各级官员从淳厚长者换成野心勃勃的变法派,四处生事,各种搞钱,他看着王安石身边都是奸佞小人,怂恿着他一意孤行,他看着皇帝在新党的支持下,把淳厚长者一个个贬出京城,他看着名满天下的苏轼甚至差点惹上谋反大罪,连他自己都牵连了进去,他看着皇帝把民脂民膏,把数以十万计的士兵和民夫,填进西北的无底洞,他看着这世道都乱了,就象历史上那些衰乱之世一样,他本以为已经没有机会亲手挽回这衰世景象,现在,他回来了,可他已经六十七岁了,他没有几天好活了,他要争分夺秒,他要让世界重回到熙宁以前,回到仁宗时代。

但是仁宗时代是回不去的,党争模式一旦启动,几乎就不死不休,你整过我,下次我就要整你,怨怨相报,开始总是政见之争,后来就会变成意气之争,再后来就会变成利益之争,最后就是生死之争,几乎没有例外过。

不知道司马光有没有明白想过,他并不是在废新法,并不是在黜新党,而是把党争游戏带进了第二关。但是已经不重要了,他的确如他自己所想的一样,没几年可活了。他去世之后,那帮庆历年间留下的老人,也终于退出了历史舞台,接下来,他的后辈们,又会把党争发展到怎样的地步呢?

楼主 还是定风波  发布于 2016-02-07 18:00:08 +0800 CST  
@有色心没色胆呀 2016-02-05 22:22:28
提前给楼主拜年,祝楼主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感谢楼主的好文,陪伴了我的2015年
2016年继续跟随楼主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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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也祝你新年快乐,阖家幸福,万事如意!
楼主 还是定风波  发布于 2016-02-07 18:01:50 +0800 CST  
五十九 走不出的党争



本来大宋朝有一次机会走出党争的,那就是变法之初。

如果那时王安石和司马光能合作,推一个改良版的新法出来,是有可能皆大欢喜的,虽然也有可能再遭到各方攻击,包括新旧阵营的极端分子,以及当年攻击过范仲淹的那些人。但是他们能得到的支持,肯定比范仲淹多。这应该是最好的机会了。

可他们错过了。他们曾经是好友,但是在党争的时候,他们一个是拗相公,一个是司马牛,哪怕在给对方的书信里,也是指责多于谅解,甚至只有指责没有谅解,没有谁想过对方可能也是对的,而是都在反反复复的告诉对方,你错了,我才是对的,你听我的吧。

后来又有另一次机会,那就是司马光还朝之日。

那时新党三巨头都已不在朝中,旧党元老也所剩无几,他的威望无以复加。如果他能以自己的威望,尽释前嫌,对新法进行改良,化解矛盾,也未尝做不到。事实上,当日旧党人物,如程颢,范纯仁,苏轼,都主张消饵党争,并用新旧,甚至苏轼还跟司马光辩论三百回合,又一次辩过了司马光。

无奈,司马光执念太深,自从砸完缸之后,他已经成功升级成“司马牛”了,而且他的弟子们呢,也都是些刘挚那样的坚决派,誓与新党斗争到底的。假如他真的跟他的坚决派弟子们划清了界限,谁又知道会是什么结果?王安石无法抛弃自己的追随者,他也一样。再说啦,无论二苏还是二程,观念性情都跟司马光相去甚远。司马光认为二苏类似于道家或纵横家,而苏轼也不太看得惯司马光,无趣得紧。大程认为司马光志大才疏,就象人参甘草或者干脆就是心灵鸡汤,身体好时吃吃没啥,但一不能当饭二不能治病,而司马光当然也看不惯小程过于古板,缺乏变通。

所以这一次机会,也肯定会错过的。

然后司马光去世之后,本来也还有一次机会的,那就是由程颢,范纯仁,还有苏轼,苏辙这帮主张并用新旧的人领导,化解矛盾,推进改良。可惜的是,这些主张包容新党的人,自己就互掐成一团,谁也不服谁,你说这还玩什么玩?

司马光去世之后,旧党马上分成三派。

一派是以刘挚为领袖,梁焘、王岩叟、刘安世为辅的朔党,这一派是经验派,是传统北方派,是史学派,主张贤人政治,渐进改良,主张朝廷要用君子,斥小人,所以新党分子一个都不能留。这派是司马光嫡传弟子的派系,有司马光的金字招牌,又有宫里老娘们的支持,所以虽然论才学可能不及二苏或二程,但风头无两,很难对付。他们是新党的主要对手,当然,也是主要打手,而且,他们还是传统北方士大夫的代表,是“南人不得为相”谶言的维护者,他们容不得那些南方“狡险”或“轻易”之徒占据朝堂,让国家从此多事。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尽废新法,尽斥新党,阻击南方人,但是对于具体怎么改良,他们的办法却并不多。

一派是以二苏为领袖,吕陶为辅的蜀党。他们上层类似道家,所以王安石用免役,他们反对,理由是差役用的好端端的,何必多事,但司马光废免役用差役,他们又反对,理由一样,还是免役用的好好的,何必多事。他们的下层类似纵横家,主张什么法对国家对百姓有利就用什么法,不管新旧,甚至他们也有一些自己偏重于谋略的主张。他们算是游走于新旧之间。

还一派是以程颐为领袖,朱光庭,贾易为辅的洛党,他们是中原派,是经术派。他们主张三代之治,主张王霸之辩,主张在制度上全面恢复上古礼治,汉唐根本无足与论,事实上比王安石走得更远。当然的,他们也对新党最为同情,小程很是表扬王安石“高于流俗”。当然要“高于流俗”啦,世人都说唐太宗多好多好,可是有几个人能象王安石一样主张“三代之治”?世人都说小程成天穿着周朝的衣服装深沉是个神经病,可看看人家王安石,《周礼》治国哎!而大程,就是程颐的哥哥程颢,干脆一开始就是王安石新法的支持者,只是后来对王安石身边人的不满才慢慢离开的。所以你现在就知道啦,洛党岂止是旧党中的妥协派,现在简直就是新党的保护者啊。

按理说,洛党和蜀党合作,把朔党干翻,然后联合新党中的妥协派,组成联合政府,至朔党和新党的极端分子,也影响不了大局了,不是极好么。可惜啊,程颢的弟弟程颐和苏轼居然势同水火,甚至互把对方当成奸佞。那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原来这个程颐和他哥哥程颢简直就是两个人——本来就是两个人嘛,反正就是区别非常大。他哥哥为人随和,轻松,有趣,后来他的继承者在他的学说基础上发展出了心学。而他呢,古板,保守,克制,而他的继承者呢,则在他的学说基础上发展出了理学。

这么跟你说吧,程颐给哲宗小皇帝当老师,本来这是好事嘛,换成一般头脑灵光的,肯定会多鼓励小皇帝,让皇帝对自己有好感,然后引导皇帝做一个明君,而自己嘛,自然也会成为名臣的啦。可他是怎么做的呢?他把皇帝管得死死的,比房玄龄他媳妇,比普六茹坚的皇后管得还紧。这么跟你说吧,有一次皇帝在御花园里走过,看到柳树儿发芽了,嫩绿嫩绿的,就随手折了一根柳条,皇帝毕竟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嘛,这也很正常,就是大人也没啥吧。可他发现了,他不依不饶,他说,皇上你这是怎么回事啊,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爱惜生命,你折柳树,柳树也会痛的,我折你的手臂你乐不乐意?要爱护花花草草,你看这花开得多好,这树长得多好,这是绳命的奇迹啊,这是天地的灵气啊,可你都做了些什么?你在破坏绳命的奇迹,你在破坏天地的灵气,你摸着你的胸口问一问,你就没有感到一点点羞愧么,你就没有一点点负罪感么?

反正就是布拉布拉地说了很多很多很多很多,说得小皇帝终于受不了了,把那根柳条扔掉了,然后赌咒发誓再也不会折树枝了,求求你不要再念了,朕不是孙悟空,就是孙悟空,也玩不过你的紧箍咒啊。

后来司马光听到这事,叹了口气说,皇帝之所以不喜欢我们这些读书人,就是因为有这类货啊。

所以你也应该知道,这样的老古董跟苏轼那种天性达观,博学多才,兴趣广泛,爱开玩笑,爱讲故事,爱吃爱玩爱文艺也爱搞怪的老顽童在一起会发生什么了。
楼主 还是定风波  发布于 2016-02-13 22:36:35 +0800 CST  
六十 装逼与卖萌


其实苏轼后来也有点后悔那天说的话太冲了,可是有啥办法,他就是这样的性情中人,而且,最重要的是,程颐的确是太装逼了,苏轼是卖萌党的,看见装逼党就想调戏,忍都忍不住。

本质上说,他们两个性情上就不对付,苏轼一点儿也不喜欢程颐,当然对司马光和王安石,他虽然认他们两人是君子,却也不怎么合得来。在他看来,这些人整天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以为没他们天下就不行了,其实没他们,大伙说不定过得会更舒服,“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而在程颐看来,苏轼就是个问题少年,打着风流才子名号的小混混,真是小混混倒也就罢了,偏偏名满天下,风气就被这号人带坏了。

他们俩的想法其实都有道理。

司马光,王安石,还有程颐,就是太正经了,太以天下为已任了,把天下都担在自己肩上,所以很容易掐架。因为很简单哪,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应该为天下兴亡负责,天下兴亡就好比是自己手上运行的一个软件,它将在自己手里完美地运行,世界将在自己手里变得美好。但是天哪,这个软件怎么没有按我设想的去运行呢,这一定是个故障,我得修改它。那么那些与自己意见相左的人,自然都是些故障源了。

苏轼呢,又太玩世不恭了点,这样也有其他的麻烦,别的不说,有好几个奸臣都被认为,或是自已认为是他的私生子,比如徽宗朝六贼之一的梁师成梁公公就自称是苏轼私生子,在党禁最严苛的时候请皇帝为苏轼平反,还给苏轼刊书,帮助苏轼后人。这事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但苍蝇不盯没缝的蛋哪,象司马光和王安石坚持不纳妾,甚至轿子都不坐的人,如何冒认?所以,苏轼固然风流而不下流,但如果由他来当政,招来的人有的风流有的下流,可怎么了得?

所以这两个人搞到一起,发生矛盾那是正常的,不发生矛盾那才不正常。苏轼一辈子就和这帮君子搞不到一块去,被王安石贬谪,被司马光贬谪,被程颐掐,而那个板着脸的皇帝赵顼呢,天哪,在他那里差点连小命都搭进去了,幸而他还颇有些女人缘——不管是老女人还是小女人——才有惊无险,死里逃生,为自己的风流佳话再续新篇。

这一次跟程颐的梁子呢,又是跟司马光有关。

那天是九月初六,是司马光的葬礼,同时又是给赵顼送灵牌的日子。司马光的葬礼是小程夫子主持的,给赵顼送灵牌是谁主持的不知道,但苏大胡子为人开朗,又健谈,又风趣,所以送完灵牌之后,倒俨然成了文武百官的领头者。送灵牌纪念活动一结束,苏大胡子就说,走,下一家,然后大伙就来到了司马光的家门口,结果被小程夫子拦住了。

小程夫子为什么拦呢?因为在送灵牌的时候,照例有纪念活动,而且照例,在太庙唱了些纪念歌曲,唱过歌再过来哭丧,不严肃,无法沉浸到对失去司马光的悲哀之中。于是小程夫子就说,干什么干什么,回去回去。苏大胡子很吃惊地说,怎么了,不是要给司马牛下葬么。小程夫子说,改天吧,你们刚在太庙唱过歌,孔子说了,如果我在丧事上哭过了,当天我就不会唱歌。苏大胡子说,我去,原来这规矩啊,可孔子说的是哭过了就不唱歌,也没有唱完歌就不能哭了啊。小程夫子气苦,说,反正不能进去,你这是参加丧礼,丧礼就要有丧礼的样子,咱是政治系,不是表演系。苏大胡子心想,哪跟哪呀,不就随个份子么,你还当回事了,还真以为每个人都会伤心哪。于是他就一边说,丢,政治系不就是表演系么,政客不就是演员么,然后就带人直接冲进去了。

冲进去一看,司马光的儿子孙子一大家子都不在灵前,只有孤零零一口棺材,苏大胡子又震精了,他回头说,喂,老程,话说那个孝子在哪,按规矩不是该在灵前接待下么,现在文武百官都来啦,后面皇上和太后也会过来,就这么对着口棺材?小程夫子说,按照古礼,孝子现在应该悲痛得难以自支,哪里还有精力接待这么多人?苏大胡子气苦,心想,你这老不死的真能折腾,然后脑子一转,嬉皮笑脸的说,古礼?我听说这好象是那个烂泥坑里的不得好死的叔孙通搞的礼吧,怎么,你还当成宝贝啦?

这句话有点意思,要知道的,因为秦火的缘故,很多古礼到底是真的古礼,还是叔孙通搞的,也的确说不清。当然,真要一条条地辩,小程夫子也未必辩不过,但问题是,玩急智,玩脑筋急转弯,程颐哪里是苏大胡子的对手哟,苏大胡子可是没事就跟佛印黄庭坚玩对口相声玩脱口秀的,还美其名曰机锋妙语的。于是小程夫子就这么败了,然后就当场被百官笑得满脸通红,梁子就这么结下来了。说实在的,小程夫子虽然古板了点,却是个真君子,后面皇帝和太后来的时候,也是对着口棺材发表讲话,以及进行赏赐,没见着丧子迎接的,倒不光是只对苏大胡子和文武百官。但是当场把小程夫子搞得下不来台,小程夫子能没意见?小程夫子没意见,他的那些门生,故旧,乡谊,追随者能没意见?人家可是大学者大教授哟。

现在梁子都结成这个样子,洛党和蜀党还能不往死里掐?结果呢,蜀党元气大伤,洛党退出舞台,反倒便宜了朔党。本来朔党就有司马光的金字招牌,有皇太后的撑腰,有上百年的北方士大夫传统,现在更是风光无限,一手打洛蜀二党,一手打新党,把新党贬得一个不留。再接下来,太后没了,小皇帝登基,他崇拜他的爸爸,他以绍圣为年号,又开始复辟新党,而新党的章惇再把旧党往死里贬,贬得“永世不得录用”,而且子孙不得恩荫。党争继续升级,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君子以气,小人以毒”,最终就看谁毒得过谁了。

大概就是这样了,政见之争,意气之争,利益之争,地域之争,性情之争,以及不知道为什么争而争,争来争去,争得一地鸡毛,到底谁是新党,谁是旧党,谁是君子,谁是小人,已经分不大清楚了,只知道,这是一个绞肉机,不管你是大文学家,大科学家,大哲学家,大政治家,大经济学家,大军事家,最后出来,全是一个样子。至于千秋万岁名,算了吧,每个人都在记野史,各党各派各门生故旧,都在记野史,而正史也是修了一稿又一稿,只看谁坐在台上,谁又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苏轼居然有秋娘换马这么残忍的事情,其他人也一样,除了极少数之外,在诸多正史野史里,就没几个干净的。所以就是这样吧,什么新旧,地域,什么观点,立场,政治正确,看开一点,看淡一点,明白了就好。

苏轼明白了,在乌台诗案之后,让他入狱的是新党,但为他说话的也是新党,被他连累的是旧党,但落井下石的也是旧党。他从此变得极为达观,少年时代,他也向望过象汉朝的清流党那样,苟利国家生死以,但是现在,他已厌倦,只求笑傲大宋,“少读范谤传,老和渊明诗”,哪怕在琼州的苦难岁月,他也是甘之如饴。

范纯仁也明白了,他选择了另一种自我救赎的方式,他要象他的父亲范仲淹一样,贬到了哪里,就造福哪里,不抛弃,不放弃,不埋怨,不抱怨,就象他父亲给他取名“纯仁”一样,“求仁得仁,又何怨”,他只需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为国为民。

蔡京也明白了这一点,他选择了冷酷到底。他们兄弟本来才华横溢,不在二苏之下,却出身卑微,在政治漩涡中多年沉浮,新党首先看中他们的才干,王安石还把女儿嫁给他弟弟,接着司马光看中他五天尽废新法。不管是谁,他有求必应,因为他现在仍然卑微,但是如果有一天,上天给他一个机会的话,他一定会牢牢抓住,再也不会松开,不管用什么方法。生前身后名是个狗屁,他要的就是现世的利益,他不想象王安石一样回天无力,他不想象司马光一样连坟墓都几乎不保,他不想象苏轼一样差点把牢底坐穿,他不想象范纯仁一样贬谪到七十岁,他不愿意象新党旧党的很多人一样永世不得翻身,那种被贬来贬去的日子,他是一天也不想去过了。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因为大宋朝的风流天子即将登场。

楼主 还是定风波  发布于 2016-02-18 00:40:30 +0800 CST  

楼主:还是定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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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0-11-07 06:3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02-18 12:11:42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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