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2年十一月初二，捷报传到长安。也许这次战争杂牌军大肆放火抢掠，没有让长安的官民高兴。
随后，大燕皇帝史朝义从濮州北渡黄河，仆固怀恩进攻占领了滑州（治所在今河南省滑县东南），又在卫州打败了史朝义。史朝义的睢陽节度使田承嗣等人率领四万多人与史朝义会合，再次前来抵抗。仆固瑒将他们打败之后长驱直入到达昌乐县（治所在今河北省邯郸市大名县境内）东面。史朝义率领魏州（治所在今河北省邯郸市大名县东北）的军队前来交战，再次败退。于是，史朝义的邺郡节度使薛嵩献出相州、卫州、洺州、邢州，向唐朝陈郑泽潞节度使李抱玉投降。除此之外，史朝义的恒阳节度使张忠志献出赵州、恒州、深州、定州、易州，向唐朝河东节度使辛云京投降。
也就是说，史朝义在河北的占领区基本归顺了唐军。
唐朝接收相、卫、洺、邢四州的将领李抱玉等人，在接收之前，已经进军到薛嵩（唐朝名将薛仁贵之孙）的军营中，薛嵩等人见官军前来，按兵不动，李抱玉派人取代。没过多久，仆固怀恩让这些投降的将领都官复原职。因此，李抱玉、辛云京怀疑仆固怀恩怀有二心，分别上表说到此事，朝廷暗中开始防备仆固怀恩。仆固怀恩也上书为自己辩护，代宗安慰和勉励他。十一月初六，代宗为了安抚解放区曾经投敌的人，下诏说：“东京以及河南、河北接受伪职的人概不追究。”
十一月十四日，代宗任命民政部副部长（户部侍郎）刘晏兼任河南道水陆转运都使。
十一月二十二日，代宗任命张忠志为成德军节度使，统领恒州、赵州、深州、定州、易州，赐姓为李，改名为宝臣（李宝臣成为了唐朝晚期河北幽州、成德、魏博三镇割据势力之一）。代宗任命从叛军阵营投降的李宝臣的原因是：在此之前，辛云京将要率部东出井陉关，常山郡副将王武俊劝李宝臣说：“如今河东军队十分精锐，他们出境远征势不可挡。况且我们以少挡多，以曲遇直，如果交战就必定会众叛亲离，固守就必然溃败，你应该好好考虑。”李宝臣听了，觉得有道理，就撤除守备，率领恒州、赵州、深州、定州、易州五州刺史投降了辛云京。等到李宝臣又担任唐朝的节度使后，认为王武俊（王武俊是成德节度使的第三任）的计策很好，提拔王武俊为先锋兵马使。王武俊本是契丹族人，原名没诺干。
与此同时，郭子仪因为仆固怀恩有平定河北的功劳，请求代宗将副元帅的职位让给仆固怀恩。十一月二十四日，代宗任命仆固怀恩为河北副元帅，加任左仆射兼中书令、单于、镇北大都护、朔方节度使。
再说史朝义逃到贝州，与其大将薛忠义等二节度使会合，仆固瑒一直追击到临清县（治所在今河北省临西县），史朝义从衡水率领三万兵马回师反攻，仆固瑒设下伏兵将其击退。此时回纥军又抵达临清县，官军势力更加壮大，于是继续追击史朝义。在下博县（治所在今河北省深州市东南下博镇）东南大战，结果叛军大败，成堆的尸体随着河流冲走。史朝义逃往莫州（治所在今河北省任丘市北）。仆固怀恩的军政委（都知兵马使）薛兼训、司令员（兵马使）郝庭玉在下博县与田神功、辛云京会合后，进军莫州围攻史朝义，青淄节度使侯希逸也随后赶到。
也就是说，一个多月的洛阳战役总算进入尾声，史朝义的命运如何？763年正月会作见证。

三

风云再起

无情的战争，让河南百姓无家可归。我不知道那些穿纸衣的人是怎样度过寒冷的冬天，也不知道回纥人与仆固怀恩有什么约定，但我知道随着代宗的广德元年（763）正月的到来，史朝义去阎罗殿里见他父亲史思明去了：

史朝义屡出战，皆败，田承嗣说朝义，令亲往幽州发兵，还救莫州，承嗣自请留守莫州。朝义从之，选精骑五千自北门犯围而出。朝义既去，承嗣即以城降，送朝义母、妻、子于官军。于是仆固瑒、侯希逸、薛兼训等帅众三万追之，及于归义，与战，朝义败走（《资治通鉴》广德元年正月）。
时朝义范阳节度使李怀仙已因中使骆奉仙请降，遣兵马使李抱忠将兵三千镇范阳县，朝义至范阳，不得入。官军将至，朝义遣人谕抱忠以大军留莫州、轻骑来发兵救援之意，因责以君臣之义，抱忠对曰：“天不祚燕，唐室复兴。今既归唐矣，岂可更为反覆，独不愧三军邪！大丈夫耻以诡计相图，愿早择去就以谋自全。且田承嗣必已叛矣，不然，官军何以得至此！”朝义大惧，曰：“吾朝来未食，独不能以一餐相饷乎！”抱忠乃令人设食于城东。于是范阳人在朝义麾下者，并拜辞而去，朝义涕泣而已，独与胡骑数百既食而去。东奔广阳，广阳不受；欲北入奚、契丹，至温泉栅，李怀仙兵追及之；朝义穷蹙，缢于林中，怀仙取其首以献。仆固怀恩与诸军皆还。
甲辰，朝义首至京师（《资治通鉴》广德元年正月）。

763年正月下旬，史朝义因多次出战失败，其勇将田承嗣见大势已去，表面上劝史朝义前往幽州征调军队回救莫州，史朝义采纳了田承嗣的建议，挑选五千精锐骑兵从北门冲出重围。史朝义离去之后，田承嗣马上举城投降，将史朝义的母亲、妻儿一起送给官军。官军将领仆固瑒、侯希逸、薛兼训等人，率领三万人追击史朝义，在归义县（治所在今河北省保定市雄县西北）追上，双方交战史朝义又败走。
此时，史朝义的范阳节度使李怀仙已经通过中使骆奉仙向朝廷请求投降，并派其亲信李抱忠率领三千士兵镇守范陽县（治所在今河北省涿州市）。史朝义来到范阳县，李抱忠没有打开城门，加上后面又有官军即将追来，史朝义派人对李抱玉说，他的大部队留在莫州，自己只是前来调兵救援漠州的，并且用君臣道理责备李抱忠。李抱忠听了，不满地说：“老天不让燕人做皇帝，唐室又复兴了，今天我既然已经归顺了唐朝，难道可以反悔吗？这样岂不是让我愧对三军将士！大丈夫以诡计达到目的极为可耻，但愿你能早点选择后路。”李抱忠说到这里，看了史朝义一眼，然后分析说：“田承嗣肯定已经叛变，不然的话，官军怎么能追到这里来呢！”史朝义听了十分害怕，近似哀求地说：“我们从早晨滴水未进，难道不能让我们吃一顿饭吗？”李抱忠想到毕竟君臣一场，为了道义，就派人在城东供应饮食。随后，史朝义队伍里的范阳人一起向史朝义叩拜辞别而去，史朝义见自己成了孤家寡人，只是痛哭，吃完饭之后，就与数百名胡族骑兵离去。史朝义向东前往广阳郡（治所在今河北省固安县西南方城），广阳守军也不接收他们。史朝义想向北进入奚、契丹境内，当他们来到温泉栅（位于今河北省唐山市丰润区东）时，李怀仙派兵追上。史朝义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在树林中上吊自杀，李怀仙砍下头颅献给朝廷。如此一来，追击史朝义的仆固怀恩和唐朝各路军队都返回。
也就是说，洛阳战役胜利结束。到了正月三十日，史朝义的头颅送到了长安。随着战争的胜利，首先是回纥人闹事：

闰月，己酉夜，有回纥十五人犯含光门，突入鸿胪寺，门司不敢遏。
癸亥，以史朝义降将薛嵩为相、卫、邢、洺、贝、磁六州节度使，田承嗣为魏、博、德、沧、瀛五州都防御使，李怀仙仍故地为幽州、卢龙节度使。时河北诸州皆已降，嵩等迎仆固怀恩，拜于马首，乞行间自效；怀恩亦恐贼平宠衰，故奏留嵩等及李宝臣分帅河北，自为党援。朝廷亦厌苦兵革，敬冀无事，因而授之（《资治通鉴》广德元年闰月）。

763年闰正月初五夜，有十五名回纥人冒犯闯进含光门（位于长安城皇城南墙偏西门），然后冲进外交部（鸿胪寺），警卫战士因知道代宗纵容回纥人而不敢制止。
十九日，代宗任命降将薛嵩为相、卫、邢、洺、贝、磁六州节度使，田承嗣为魏、博、德、沧、瀛五州都防御使，李怀仙仍在原地担任幽州、卢龙节度使。代宗把河北交给这二位投降的将领，成为将来德宗时代河北幽州、成德、魏博三镇割据势力，可以说这是代宗给子孙留下了祸根。现在他这样安排，有如下的原因：此时河北各州都已投降，薛嵩等人迎接仆固怀恩，并在仆固怀恩坐骑前把他作为盟主叩拜，恳求仆固怀恩让他们留在军中效力；仆固怀恩也在打自己的算盘——他怕史朝义平定以后，自己会在代宗面前失宠，所以上奏让薛嵩等人留下来，分别统率河北各个藩镇，这样就成为了他仆固怀恩的党羽，好作为今后的外援。朝廷一些人也苟且偷安，因厌恶战争只希望天下无事，所以将河北交给仆固怀恩处理。
也就是说，河北三镇的形成，与代宗的软弱、仆固怀恩怀有私心是分不开的。这是代宗犯下的第一个错误，接着代宗又犯下第二个错误：

回纥登里可汗归国，其部众所过抄掠，廪给小不如意，辄杀人，无所忌惮。陈郑、泽潞节度使李抱玉欲遣官属置顿，人人辞惮，赵城尉马燧独请行。比回纥将至，燧先遣人赂其渠帅，约毋暴掠，帅遣之旗曰：“有犯令者，君处戮之。”燧取死囚为左右，小有违令，立斩之。回纥相顾失色，涉其境者皆拱手遵约束。抱玉奇之，燧因说抱玉曰：“燧与回纥言，颇得其情。仆固怀恩恃功骄蹇，其子瑒好勇而轻，今内树四帅，外交回纥，必有窥河东、泽潞之志，宜深备之。”抱玉然之（《资治通鉴》广德元年闰月）。

回纥登里可汗回国，代宗容忍这伙强盗在路上搜刮、劫取百姓的财物，还由官府提供粮食，稍有不如意的地方回纥军就动手杀人。陈郑、泽潞节度使李抱玉想派官员设置招待处，但因所派官员害怕被杀，人人都推托，只有赵城县（治所在今山西省洪洞县赵城镇东北三里）县尉马燧请求去。等到回纥军即将到达时，马燧先派人贿赂他们的首领，约定不得残害百姓，首领给他留下一面旗，说：“如果有人违反命令，你可以随时杀掉。”马燧让死囚跟随左右，对那些稍有违令的回纥军就立即杀掉。回纥人见马燧有如此大的权力大惊失色，因此，这些人在以后所经过的地方都会拱手遵守规定。李抱玉十分惊奇，马燧借此机对李抱玉建议说：“我与回纥人交谈过，对他们颇为了解。仆固怀恩自恃有功，傲慢不顺，他的儿子仆固瑒喜欢逞能，如今在国内拉拢田承嗣、李宝臣、李怀仙、薛嵩四员将帅，对外结交回纥，一定有窥视河东、泽潞的野心，将军应当作好防备。”李抱玉接受了。
也就是说，连一个小小县尉都知道仆固怀恩要谋反，也知道如何对待回纥人，而朝中那些锦衣玉食的高官，只求苟且偷安。因此，在南方也出现了军阀互不卖帐的局面：

初，长安人梁崇义以羽林射生从来瑱镇襄阳，累迁右兵马使。崇义有勇力，能卷铁舒钩，沉毅寡言，得众心。瑱之入朝也，命诸将分戍诸州；瑱死，戍者皆奔归襄阳。行军司马庞充将兵二千赴河南，至汝州，闻瑱死，引兵还袭襄州；左兵马使李昭拒之，充奔房州。崇义自邓州引戍兵归，与昭及副使薛南阳相让为长，久之不决，众皆曰：“兵非梁卿主之不可。”遂推崇义为帅。崇义寻昭及南阳，以其状闻，上不能讨（《资治通鉴》广德元年闰月）。
三月，甲辰，以崇义为襄州刺史、山南东道节度留后。崇义奏改葬瑱，为之立祠，不居瑱听事及正堂。
辛酉，葬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于泰陵；庙号玄宗。庚午，葬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于乔陵；庙号肃宗（《资治通鉴》广德元年三月）。

几年前，长安人梁崇义以羽林射生军的身份跟随来瑱镇守襄阳，经过升迁担任了来瑱的右兵马使。原因是梁崇义有勇力，凭着手力能够弯卷铁器，舒展铁钩。此人性格刚毅，沉默寡言，因此很得人心。去年九月，来瑱调到长安担任宰相时，命令诸将分别戍守各州，等到来瑱死，戍守各州的将士都纷纷逃回山南东道总部襄阳夺权。襄阳的行军司马庞充，率领二千士兵到达河南汝州时，听说来瑱去世返回袭击襄州（治所在今湖北省襄阳市襄州区）。左兵马使李昭抵抗，庞充向西逃往房州（治所在今湖北省房县）。
梁崇义从邓州（治所在今河南省邓州市）率部返回襄阳，与李昭和节度副使薛南阳互相推让不肯做统帅，他们这样假推让相持了很长时间，最后大家都说：“军队非梁崇义统领不可。”于是推举梁崇义为统帅。梁崇义当了统帅之后，就杀了竞争对手李昭和薛南阳，并向代宗上奏，代宗对这种乱杀朝廷命官的现象无力讨伐。三月初一，代宗任命梁崇义为襄州刺史兼山南东道节度留后。梁崇义奏请为来瑱改葬，并建立祠堂。为了永远纪念他的恩人，梁崇义还决定不居来瑱的厅堂，也不使用来瑱的办公室。
763年三月十八日，代宗将爷爷李隆基安葬在泰陵（位于陕西省咸阳市西75公里处三畤原上），庙号为玄宗；三月二十七日，将父亲李享安葬在建陵（位于咸阳城西北50公里处），庙号为肃宗。
763年四月初七，李光弼上奏说已经活捉了浙东农民军起义首领袁晁，浙东全境平定：

夏，四月，庚辰，李光弼奏擒袁晃，浙东皆平。时晁聚众近二十万，转攻州县，光弼使部将张伯仪将兵讨平之。伯仪，魏州人也。
郭子仪数上言：“吐蕃、党项不可忽，宜早为之备。”辛丑，遣兼御史大夫李之芳等使于吐蕃，为虏所留，二年乃得归（《资治通鉴》广德元年四月）。
丁卯，制分河北诸州：以幽、莫、妫、檀、平、蓟为幽州管；恒、定、赵、深、易为成德军管；相、贝、邢、洺为相州管；魏、博、德为魏州管；沧、棣、冀、瀛为青淄管；怀、卫、河阳为泽潞管（《资治通鉴》广德元年五月）。

李光弼平定浙东农民起义时，袁晁有近二十万人，辗转进攻官府的各个州县，他派部将张伯仪讨平。
与此同时，郭子仪多次向代宗建议说：“吐蕃、党项的势力不可忽视，应当及早防备。”四月二十八日，代宗派兼御史大夫的李之芳等人出使吐蕃，结果被吐蕃人扣留，二年以后才返回。
五月二十五日，代宗颁布诏令：将幽州、莫州、妫州、檀州、平州、蓟州划给幽州管辖；将恒州、定州、赵州、深州、易州划给成德军管辖；将相州、贝州、邢州、洺州划给相州管辖；将魏州、博州、德州划给魏州管辖；将沧州、棣州、冀州、瀛州划给青淄管辖；将怀州、卫州、河阳划给泽潞节度使管辖。
也就是说，平定史朝义之后，代宗将今河北省大部、河南省一部，山东省北部划分为六个管辖区。七月初一，大臣为代宗进献尊号，称其为“宝应元圣文武孝皇帝”：

秋，七月，壬寅，群臣上尊号曰宝应元圣文武孝皇帝。
壬子，赦天下，改元。诸将讨史朝义者进官阶、加爵邑有差。册回纥可汗为颉咄登蜜施合俱录英义建功毘伽可汗，可敦为娑墨光亲丽华毘伽可敦；左、右杀以下，皆加封赏。
以仆固瑒为朔方行营节度使。
吐蕃入大震关，陷兰、廓、河、鄯、洮、岷、秦、成、渭等州，尽取河西、陇右之地。唐自武德以来，开拓边境，地连西域，皆置都督、府、州、县。开元中，置朔方、陇右、河西、安西、北庭诸节度使以统之，岁发山东丁壮为戍卒，缯帛为军资，开屯田，供糗粮，设监牧，畜马牛，军城戍逻，万里相望。及安禄山反，边兵精锐者皆征发入援，谓之行营，所留兵单弱，胡虏稍蚕食之；数年间，西北数十州相继沦没，自凤翔以西，邠州以北，皆为左衽矣（《资治通鉴》广德元年七月）。

我不知道代宗得到“宝应元圣文武孝皇帝”的尊称之后有什么感觉，但我知道代宗这样做并不英明。到了七月十一日，他大赦天下，改“宝应二年”为“广德元年”。然后将洛阳战役有功的将领加官进爵，奖赏的食邑各有差异。又册封回纥可汗为“颉咄登蜜施合俱录英义建功毗伽可汗”，册封仆固怀恩的女儿（回纥可敦）为“娑墨光亲丽华毗伽可敦”，回纥左右司令（左杀、右杀）以下的将领也都有封赏。任命仆固瑒为朔方行营节度使。
与此同时，吐蕃侵入大震关（位于今甘肃省清水县以东的陇山东坡），攻占了唐朝的兰州、廓州、河州、鄯州、洮州、岷州、秦州、成州、渭州等地，如此一来，河西、陇右都被吐军占领。其原因是：自从唐高祖李渊武德年间以来，唐朝一直只是向外开疆拓土，地域与西域相连。在这些地区都设置了都督、府、州、县等地方政府。到了玄宗的开元年间，朝廷又设置朔方、陇右、河西、安西、北庭各节度使或都护府，管理西北地区，每年征调崤山以东的壮丁去驻守，以丝织品为军费，还让军队屯田提供食粮，设置畜牧管理处，放养牛马，军城和巡逻哨所万里相望。等到安禄山造反之后，边镇的精锐部队都抽调回内地称为“行营”。留下的部队不仅少而且病弱，所以吐军逐渐蚕食了这些地区。数年时间，西北地区几十个州相继沦陷，从今陕西省凤翔县以西到邠州（治所在今陕西省彬县）以北，都被吐军占领。
也就是说，长安城已经在吐蕃人的半包围之中。在这一背景下，仆固怀恩与女婿可汗在太原相见：

初，仆固怀恩受诏与回纥可汗相见于太原；河东节度使辛云京以可汗乃怀恩婿，恐其合谋袭军府，闭城自守，亦不犒师。及史朝义既平，诏怀恩送可汗出塞，往来过太原，云京亦闭城不与相闻。怀恩怒，具表其状，不报。怀恩将朔方兵数万屯汾州，使其子御史大夫瑒将万人屯榆次，裨将李光逸等屯祈县，李怀光等屯晋州，张维岳等屯沁州。怀光，本勃海靺鞨也，姓茹，为朔方将，以功赐姓。
中使骆奉仙至太原，云京厚结之，为言怀恩与回纥连谋，反状已露。奉仙还，过怀恩，怀恩与饮于母前，母数让奉仙曰：“汝与吾儿约为兄弟，今又亲云京，何两面也！”酒酣，怀恩起舞，奉仙赠以缠头彩。怀恩欲酬之，曰：“来日端午，当更乐饮一日。”奉仙固请行，怀恩匿其马，奉仙谓左右曰：“朝来责我，又匿我马，将杀我也。”夜，逾垣而走；怀恩惊，遽以其马追还之（《资治通鉴》广德元年七月）。
八月，癸未，奉仙至长安，奏怀恩谋反；怀恩亦具奏其状，请诛云京、奉仙；上两无所问，优诏和解之（《资治通鉴》广德元年八月）。

当初，仆固怀恩奉代宗之命在太原与回纥可汗会晤，因可汗是仆固怀恩的女婿，河东节度使辛云京害怕他们翁婿合谋袭击太原军府，所以守备森严，也不敢去犒劳回纥军。平定史朝义之以后，仆固怀恩奉代宗之命送可汗从北方出塞经过太原时，辛云京关闭城门不见。这让仆固怀恩非常愤怒，连忙向代宗作了汇报，但是没有得到代宗的回复。对此，仆固怀恩联想很多，他担心自己被冤杀。
此时，仆固怀恩率领几万朔方军驻扎在太原西南一百多公里的汾州（治所在今山西省汾阳市），派儿子仆固瑒率领一万人、驻扎在太原东南只有三十公里的榆次（今山西省晋中市榆次区），其副将李光逸、李怀光、张维岳等人分别驻扎太原城周围的祁县、晋州、沁州（治所在今山西省沁源县）。李怀光本来是勃海靺鞨人，姓茹，是朔方将领，因功而被皇帝赐姓为李。皇帝的特使骆奉仙到达太原，辛云京与骆奉仙坦诚相待，对骆奉仙说仆固怀恩与回纥谋反的迹象已经暴露。骆奉仙在返京途中经过仆固怀恩的驻地时，仆固怀恩当着母亲的面和骆奉仙饮酒。期间，仆固怀恩的母亲多次责备骆奉仙说：“你与我儿子是结拜兄弟，如今又和辛云京亲近，你为什么要两边讨好呢！”至于骆奉仙是怎样回答的我们不知道，只知道他们喝到尽兴时，仆固怀恩起身跳舞，骆奉仙为了表示恭敬，连忙礼节性的以缠头彩（古代歌舞艺人表演完毕，观众以罗锦等丝织品表示贺彩）相赠。仆固怀恩想酬谢，许诺说：“等到明年端午节时，我们再开怀畅饮一天。”骆奉仙听仆固怀恩要留他到明年端午节，知道对方怕自己回去对他谋反不利，这是变相的扣留，所以坚持请求返回。仆固怀恩为了阻止骆奉仙回去，就将骆奉仙的马藏了起来，骆奉仙从这一系列的现象中，觉得仆固怀恩必反。因此对随从说：“早晨仆固怀恩的母亲责备过我，现在仆固怀恩又藏我的马，他们将要杀我。”骆奉仙因担心悲剧发生，在夜晚越墙逃走。仆固怀恩大惊，赶紧追上去将马还给他。八月十三日，骆奉仙回到长安，上奏说仆固怀恩将要造反；仆固怀恩也将全部情况上奏代宗，请求杀掉辛云京、骆奉仙。代宗不问双方情由，颁发优抚诏书，让他们和解。
也就是说，代宗想当“和事佬”，要以和代替原则。由于代宗屈服于地方势力，让他这位皇帝进一步贬值。那么，仆固怀恩给代宗的信又是怎样说的呢？

四

长安遭劫

世界上的事是变化无穷的。比方说春秋齐桓公重用管子成就霸业，错用易牙、竖刁等小人自取灭亡。现在代宗李豫没有遇到像管仲一样的能臣，或者说他自己没有选择有才智而且忠心耿耿的良相，导致仆固怀恩这样的勇将、忠臣也产生了二心：

怀恩自以兵兴以来，所在力战，一门死王事者四十六人，女嫁绝域，说谕回纥，再收两京，平定河南、北，功无与比，而为人构陷，愤怨殊深，上书自讼，以为：“臣昨奉诏送可汗归国，倾竭家资，俾之上道。行至山北，云京、奉仙闭城不出祗迎，仍令潜行窃盗。回纥怨怒，亟欲纵兵，臣力为弥缝，方得出塞。云京、奉仙恐臣先有奏论，遂复妄称设备，与李抱玉共相组织。臣静而思之，其罪有六：昔同罗叛乱，臣为先帝扫清河曲，一也；臣男玢为同罗所虏，得间亡归，臣斩之以令众士，二也；臣有二女，远嫁外夷，为国和亲，荡平寇敌，三也；臣与男瑒不顾死亡，为国效命，四也；河北新附，节度使皆握强兵，臣抚绥以安反侧，五也；臣说谕回纥，使赴急难，天下既平，送之归国，六也。臣既负六罪，诚合万诛，惟当吞恨九泉，衔冤千古，复何诉哉！臣受恩至重，夙夜思奉天颜，但以来瑱受诛，朝廷不示其罪，诸道节度，谁不疑惧！近闻诏追数人，尽皆不至，实畏中官谗口，虚受陛下诛夷；岂惟群臣不忠，正为回邪在侧。且臣前后所奏骆奉仙，词情非不摭实，陛下竟无处置，宠任弥深；皆由同类比周，蒙蔽圣听。窃闻四方遣人奏事，陛下皆云与骠骑议之，曾不委宰相可否，或稽留数月不还，远近益加疑阻。如臣朔方将士，功效最高，为先帝中兴主人，乃陛下蒙尘故吏，曾不别加优奖，反信谗嫉之词。子仪先已被猜，臣今又遭诋毁，弓藏鸟尽，信匪虚言。陛下信其矫诬，何殊指鹿为马！倘不纳愚恳，且贵因循，臣实不敢保家，陛下岂能安国！忠言利行，惟陛下图之。臣欲公然入朝，恐将士留沮。今托巡晋、绛，于彼迁延，乞陛下特遣一介至绛州问臣，臣即与之同发（《资治通鉴》广德元年八月）。”

仆固怀恩自从兴兵讨伐安禄山以来，七年间每次战斗他都奋不顾身，一家为报效国家牺牲了四十六人，女儿远嫁回纥，去年十月还劝说回纥可汗再次收复东京洛阳（史料界定“再次收复两京”不准确，因为这次登里可汗只帮唐朝收复洛阳），平息河南、河北的叛乱，功绩谁也无法相比。但是，如今蒙受诬陷，怨愤更是加深，所以他上书为自己辩解说：“我昨天奉诏送可汗回国，倾尽家产才使可汗踏上归途。但我们在路过太原时，辛云京、骆奉仙不仅紧闭城门，还命令部下出来盗窃财物。这一切引起了回纥人的愤怒，他们多次想纵兵掳掠，幸亏我竭力劝阻，才安全出塞。辛云京、骆奉仙害怕我先上奏反映情况，于是谎称回纥人设置防备，又与李抱玉相互勾结罗织我的罪名。我冷静思索，觉得我的罪状有六条：第一、过去同罗部落叛乱，我为先帝平定了河曲（指今山西、陕西、内蒙古三省黄河弯曲地）；第二、我儿仆固玢被同罗俘虏，后来乘机逃回，我将他处斩，号令将士；第三、我有二个女儿远嫁外夷，为了国家而和亲，用以消灭叛军；第四、我与儿子仆固瑒不顾生死，为国效命；第五、河北叛军最近归附朝廷，节度使手中仍然掌握重兵，我前去抚慰，安定军心，使他们不再反叛；第六、我劝说回纥人出兵解救朝廷，现在天下已经平定，我又安全送他们出境。我既然有这六条“罪状”，确实应当杀头，活该饮恨九泉、含冤千古，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呢！我深受朝廷的大恩，夙夜都想着到长安侍候陛下。然而来瑱被杀，朝廷没有公布他的罪状，各路节度使谁不疑虑而恐惧呢！最近我听说陛下颁诏要召回几个人，但是，他们都不敢来。这实际上是他们畏惧宦官在陛下面前谗言，害怕被枉杀。如此一切难道是大臣不忠吗？恰恰相反，这正好说明太监邪恶，他们伴随陛下的缘故。况且，我前后上奏控告骆奉仙，所言都是事实，但是，陛下不仅不处置骆奉仙，而且更加宠幸。这都是由于像骆奉仙一类人结党营私，蒙蔽陛下视听的缘故。我暗中听说地方上每次派使者上奏，陛下都说要与骠骑大将军程元振商议，却从来不曾委托宰相来决定。有时陛下让使者滞留数月，使得地方官员更加疑虑。比如我所统领的朔方将士功劳最大，是先帝中兴的中坚力量，又是陛下落难时的旧部，陛下却没有另外嘉奖，反而听信诬陷与嫉妒之辞。以前郭子仪被猜疑，如今我又遭到诋毁。古语说鸟尽弓藏，我相信此话一点不假。陛下相信那些托言诬陷之词，这与赵高指鹿为马有什么不同呢？假如陛下不采纳我的诚恳意见，我实在不敢保家，陛下又岂能安国！忠言逆耳利于行，只好请陛下深思。我想公开入朝，担心部下会阻拦，为了完成这一心愿，目前我借故巡视晋州、绛州，然后在那里逗留。如果陛下也有同样的心愿，恳求派一人到绛州来问候我，我就与他一起到长安。”
也就是说，仆固怀恩将六大功劳说成六大罪过，这种正话反说让人更加清醒。如果代宗是一位有胆略的人，如果他能将程元振、鱼朝恩、骆奉仙这些太监杀掉，我想仆固怀恩的人生有可能改写。
为了挽救仆固怀恩，代宗派裴遵庆当了特使：

九月，壬戌，上遣裴遵庆诣怀恩谕旨，且察其去就。怀恩见遵庆，抱其足号泣拆冤。遵庆为言圣恩优厚，讽令入朝，怀恩许诺。副将范志诚以为不可，曰：“公信其甘言，入则为来瑱，不复还矣！”明日，怀恩见遵庆，以惧死为辞，请令一子入朝，志诚又以为不可，遵庆乃还。御史大夫王翊使回纥还，怀恩先与可汗往来，恐翊泄其事，遂留之（《资治通鉴》广德元年九月）。

763年九月二十二日，代宗派裴遵庆到仆固怀恩处宣读圣旨，并观察仆固怀恩的去留动向。仆固怀恩见到裴遵庆，立即抱住他的脚痛哭，然后申诉冤情。裴遵庆对他说，皇上对将军恩重如山，并劝仆固怀恩入朝面见皇上。仆固怀恩表示赞同。但是，仆固怀恩的副将范志诚阻止说：“如果将军相信裴遵庆的甜言蜜语，将会如同来瑱死得不明！”第二天，仆固怀恩拜见裴遵庆，以怕死为由，请求让他的一个儿子随同裴遵庆入朝。范志诚又阻止了，最后裴遵庆只好返回。除此之外，御使大夫王翊出使回纥回来，仆固怀恩早就与可汗往来，因害怕王翊泄露此事，仆固怀恩将王翊扣留。
也就是说，仆固怀恩已经不能回头。在这一背景下，长安再次沦陷到吐蕃人手里：

吐蕃之初入寇也，边将告急，程元振皆不以闻。冬，十月，吐蕃寇泾州，刺史高晖以城降之，遂为之乡导，引吐蕃深入；过邠州，上始闻之。辛未，寇奉天、武功，京师震骇。诏以雍王适为关内元帅，郭子仪为副元帅，出镇咸阳以御之。
子仪闲废日久，部曲离散，至是召募，得二十骑而行，至咸阳，吐蕃帅吐谷浑、党项、氐、羌二十馀万众，弥漫数十里，已自司竹园渡渭，循山而东。子仪使判官中书舍人王延昌入奏，请益兵，程元振遏之，竟不召见。癸酉，渭北行营兵马使吕月将将精卒二千，破吐蕃于盩厔之西。乙亥，吐蕃寇盩厔，月将复与力战，兵尽，为虏所擒。
上方治兵，而吐蕃已度便桥，仓猝不知所为。丙子，出幸陕州，官吏藏窜，六军逃散。郭子仪闻之，遽自咸阳归长安，比至，车驾已去。上才出苑门，渡浐水，射生将王献忠拥四百骑叛还长安，胁丰王珙等十王西迎吐蕃。遇子仪于开远门内，子仪叱之，献忠下马，谓子仪曰：“今主上东迁，社稷无主，令公身为元帅，废立在一言耳。”子仪未应。珙越次言曰：“公何不言！”子仪责让之，以兵援送行在。丁丑，车驾至华州，官吏奔散，无复供拟，扈从将士不免冻馁。会观军容使鱼朝恩将神策军自陕来迎，上乃幸朝恩营。丰王珙见上于潼关，上不之责，退至幕中，有不逊语；群臣奏请诛之，乃赐死（《资治通鉴》广德元年十月）。

随着吐蕃入侵边镇，各地将领告急，但是程元振不向代宗禀报。763年十月，吐军进犯泾州（治所在今甘肃省泾川县北），泾州刺史高晖举城投降。随后高晖当了吐军的向导，向内地深入。吐军经过邠州时，代宗才知道这一消息。十月初二，吐军进犯长安西北近郊奉天县（治所在今陕西省乾县）和武功县，一时间京城官民大为震惊。代宗下诏任命长子李适为关内元帅，郭子仪为副元帅，出镇咸阳抵抗吐军。
可是郭子仪闲居京城已久，部下早已离散，郭子仪只好临时招募随行人员，共得二十名骑兵启程。当他到达咸阳时，吐蕃人率领的吐谷浑、党项、氐族、羌族等部落二十多万人分布在漫山遍野，队伍前后长达数十里，已经从司竹园（位于今陕西省周至县司竹镇）渡过渭河，顺着山脉东向咸阳而来。郭子仪派判官王延昌入朝汇报军情，并请求增兵。程元振不仅不支持反而阻拦，导致王延昌没有见到代宗。十月初四，渭北行营兵马使吕月将，率领二千精兵在盩厔县（治所在今陕西省周至县终南镇）以西打败了吐军。
十月初六，吐军再次入侵，吕月将与敌拼死作战，士兵全部战死，吕月将被俘。此时代宗正在操练军队，吐军已经跨过长安城便桥，代宗仓促之间不知所措。第二天，代宗逃往陕州，导致长安的官员四处逃窜，禁军一哄而散。
郭子仪听说此事，连忙从咸阳赶回长安，可是代宗已经走远。再说代宗才出宫苑门横渡浐水时，射击队队长王献忠就率领四百名骑兵投降吐蕃返回长安，胁迫丰王李珙（玄宗第二十六子）等十位亲王西去迎接吐军。当他们走到开远门时，正好遇到郭子仪。郭子仪见此，大声呵斥，王献忠连忙下马跟郭子仪解释说：“如今皇上已经东去，国家无主，您身为元帅，皇帝的废立就在于您了！”郭子仪知道这是大逆之罪，所以没有回答。然而李珙想当皇帝，连忙上前急不可耐地说：“郭公为什么不发言呀！”郭子仪知道李珙不怀好意，训斥之后派兵护送这些王爷到代宗要去的地方。
十月初八，代宗到达华州，这时华州的官员早已逃散，无法为代宗一行提供食宿，代宗的随从与将士不免忍饥受寒。幸亏碰上鱼朝恩率领的神策军从陕州前来迎驾，代宗前往鱼朝恩的营帐。接着丰王李珙在潼关见到了代宗，代宗没有责怪他。然而，李珙退回到营帐却出言不逊；为此大臣建议杀掉李珙，代宗逼其自杀。
也就是说，尽管代宗启用了郭子仪，但是吐军已经打到了长安，面对这深重的灾难，郭子仪再显英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