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春梦》——记录蒋介石在大陆的跌宕起伏的大半生

蒋介石作为民国时期的风云人物,在大陆经历了其跌宕起伏的大半生,从身份之谜到易姓发迹,从行伍崛起到退守宝岛,无论为中国的近代历史带来了怎样的影响,就其个人来讲,能在军阀割据的乱世统一力量抵御外敌,此等功绩仍是值得称颂的。至于“攘外必先安内”、国共内战等对内举措,实则也是作为一个党派领导人合理思维导致的结果,能正确对待历史人物的功过是非才是一个民族进步的标志。在这里将《金陵春梦》一书的内容逐一与大家分享,望各位看客能以不同的角度共同审视这众说纷纭的蒋中正。(看标题别误会了,这可不是小黄书啊!纯洁、纯洁!)
楼主 淡定不要慌  发布于 2018-09-29 10:18:18 +0800 CST  
第一回 逃荒年郑家拆骨肉 找奶妈蒋府迎新人

在下说这本书,要从一个小小的顽童说起。此人姓郑,乳名三发子,河南省许州(今许昌市)西北十二华里的河街人氏。清光绪十三年(民元前二十五年,一八八七年)十月三十日他诞生时,堂上双亲健在,还有两个兄长。大哥名叫郑绍发,比他大七岁,二哥乳名二发子,比他大四岁。他父亲克勒克俭,积得十几亩薄田,还附带开了一个磨坊;他母亲长得面目娇好,一手女红干净利落,全家五口种种地,磨磨面粉,缝缝衣裳,扎扎花鞋花兜儿,日子倒也过得去。三发子是最小的一个,格外得到双亲疼爱,郑绍发打从五岁起就替人放牛,二发子五、六岁时也已赶着大键牛满山转,独独三发子到七八岁还干些轻活。原来河街附近小村小镇众多,光景不尽相同,有些村庄一分前后,情形也就不同。前庄高墙大院,住的大都是地主乡绅,后庄却是些贫农、雇农,有一顿没一顿,显得非常寒伧。象三发子一家的生活,在河街已经算是尖儿顶儿了。三发子他妈老是跟她丈夫嘀咕道:“咱三发子也去上个学,将来弄个功名,省得咱几辈子做牛做马,人向高处爬,水往低处流,瞧前庄哪一家不是体体面面的,养一条狗,都比咱后庄的人强。”
三发子他爹是个老实庄稼汉,含含糊糊也就对付过去:“嘿嘿,这该怨咱没长好命,上学堂?咱一年有多少收成?抛去完粮纳税,束紧裤带也不够他花销的,年头儿荒乱,咱就认命,凑合凑合算啦!”
这么着,三发子便娇养成性。三兄弟吵架,无论如何占便宜的只有他,偏偏他的恶作剧也特别多,寒冬腊月,冷不防淋人家一头冷水,把邻童冻得脸青唇白,直打哆嗦;黎明薄暮,冷不防装一个白头妖怪,把兄长吓得惊叫晕厥,直说胡话。又如酬神演戏,河南乡下当时只有穷艺人的草台戏,刀刀枪枪,打打唱唱,事后三发子便纠集群童,要他们尊他为主,摘叶作帽,折枝为枪,你得听任他大叫大骂,挨杀挨打。前面表过他家在河街后庄是尖儿顶儿的,左邻右舍不免有求于他,所以明明是三发子欺侮人,也只得把自己痛哭流涕的孩子,悄悄地拉回家里吃个哑巴亏。但是这些孩子们包括三发子的两个哥哥在内,有时一瞅他妈不在跟前,便一声吆喝,向三发子展开总攻击。那当儿三发子总是双手抱紧脑袋,杀猪般的哭叫求饶,孩子们也不敢伤他,一个个抓起泥沙没头没脸往他身上撇。三发子的头发漩涡在正中间,深深地陷下去一个坑,孩子们也常常按住他的头撒把泥沙摸摸平,可是还留着大量泥沙在那个坑里,边擦边笑作为报复。但一待母亲回来,哭诉一阵,挨顿毒打的,便是绍发两个了。
三发子在他母亲溺爱下瞧不起起早摸黑、下地上山、一身汗臭、两脚泥巴的哥哥,又羡慕着前庄养遵处优、白白胖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地主乡绅家的儿童。反正他闲着,便忍受欺侮找他们一起玩。农忙时他也上田脸送送饭、烧烧水,碰到这时候有富家儿童在纵横阡陌上玩耍,他就宁可下田在泥浆里绕道而过,不愿给他们看见讥笑他“没出息”。可是他妈却认为三发子志气高,老是跟她丈夫吵着要把他送上学,无奈当时上学不是件简单事情,他父亲给逼得又气又恼。直到三发子六岁时光(清光绪十八年,一八九二),许州一带闹开了大灾荒,赤地千里,寸草不生,老百姓逃命要紧,天大的事情也得压下来。三发子全家眼看前庄有钱人家,早已搬个光,牲口细软一连串;后庄一部分也已逃荒,剩下一些眼巴巴盼望衙门发赈粮。三发子他爹主张逃洛阳,劝他妻子道:“别舍不下这个家啦,呆下去一命见阎王!盼赈粮要盼到哪一辈子?树皮草根都快吃光,大家在把观音土抢。早上咱出门看见十来个死尸,俺刚才回家数一数,死尸又加了好几个,瘸子他媳妇长得多结实?两天观音土下肚,现在满地打滚,眼看又是活不成!走罢,趁咱还有点气力……”
“三发子跑不动路,你说咋办?”
“跑不动俺背着,要活一起活,要死一块儿死。”
“不行哪!”她还反对:“咱们带点穿的盖的,还有些零零碎碎舍不得,你同绍发、二发子扛不完,再要背上三发子,咱咋上路?难道啥都不带吗?再说在路上还是没吃的,没吃的你就背不动三发子,三发子也饿得走不动,天哪!”她哭着:“还是死在家里,俺同三发子不逃啦,要逃,你爷儿仨逃罢!”
“毬!”三发子他爹咒骂着,饿得瘫软在床上,头昏眼花一个劲儿干呕。第二天再也熬不住了,跪在他妻子面前干号:“走罢,走罢,再不走,咱全家都完啦!”但是她不肯走,边哭边嘟囔着道:“要是象前庄多好哪,金子银子一大把,东边闹灾荒,西边躲一躲,咱穷人家就没路!……”
听见妻子这样埋怨,三发子他爹也就横了心,从地上爬起来号哭着道:“绍发、二发子、三发子,你爹可要走啦,谁跟俺,就走;谁银妈,听她的话,——谁跟我走啊?”结果老大郑绍发哭哭啼啼跟他爹走了。二发子也想跟他爹上路,可是一扭头又躺回床上去,用被子蒙住脸直哭。第二天,有人到灾区里买女孩子当丫头、妓女,买壮丁去做苦工、当兵,二发子再也忍不住就去当了兵,换到一块大饼两个蒸馍,往家里一放便向天津出发,郑家于是就剩下三发子和他妈。
“饥饿”本身在吃人,它吞噬了千千万万的生命,草根树皮荡然无存,观音土被视为珍品。衙门里的赈粮用来收买黄花闺女当丫头娼妓,收买精壮汉子做工当兵,广大的灾民绝少可能分到一块饼、一碗粥。两个多月后,易子而食,惨绝人寰的故事也在河街重演了,三发子他妈开始绝望,软弱地牵着他:“怨你爹不等等咱,他倒先逃啦,咱娘儿俩也走罢,天可怜别在路上喂了老狼。”这当儿同村的人差不多全已逃光,也有三三两两班得晚一点的,三发子娘儿俩便同他们一起上路。寒风刺骨,灰沙漫天。这一带逃荒的行列如百川汇海,晓行夜宿,自许州出五女店,经鄢陵,过柴庄,到尉氏,入朱仙镇,越杏花营,天上飘着鹅毛大雪,地下灾民就象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多,越滚越大,群向开封逃生。
且说在一路逃荒的灾民之中,只剩下一个姜二拐是河街后庄人氏,他给地主打瘸了腿,也给苛捐重税和灾荒压毁了家,是个单身汉。三发子娘儿俩亏得他一路照料,没有在途中倒毙。到得开封,那时光既没有“难民集中营”又没有“收容所”那些花招。衙门找几条街口施施粥,灾民到店铺住户要要饭,入晚找个破庙、马厩睡一觉,生命的威胁暂时解除,可是长此以往终非久策。有一晚他们在破庙里烤火,三发子不知从哪里偷来只老母鸡,姜二拐便把鸡开膛破肚涂上泥,正好那天庙里有人拜神,破桌上还供着一碗黄酒,三个人边一吃叫化鸡边喝酒,紧挨着火瞪住院子里白茫茫大雪一片,禁不住悲从中来。二拐拉开嗓门凄凉地唱道:“嘉庆无道登了基,老百姓逃荒乱唧唧,逃来大车并小辆,逃来驴驮担担的……”
“小心!”三发子他妈抹抹眼泪警告道:“给捕快听见要砍头的!”
“捕快有这样大本事?”三发子大感兴趣:“俺长大以后要做捕快,不让人欺侮咱!”
“俺入他捕快八辈儿的!”姜二拐长长地叹口气道:“郑大娘,俺说实话,三发子他爹一去无音讯,咱们这几天到处要饭打听都扑了空。你还年轻,今年不过二十出头,三发子又太小,没法养活你,咋说你都该找个人,要不你将来日子咋打发?”三发子他妈闻言垂下头来道,“二拐,如今咋谈得上这个?”二拐道:“你人品长得好,一手女红干净利落,怕没人要?”她瞅一眼三发子,见他已经躺在稻草上呼呼大睡,就给他盖上一条破棉絮,凄然说道:“二拐,你不懂。”
“郑大娘,”二拐也叹气道:“今天俺在相国寺后边那条街上要饭,听说有一家姓蒋的老爷要找个奶妈什么的,要是还没有找妥人,你干不干?”三发子他妈砰然心动道:“二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俺咋不干?”这么着,第二天一早,姜二拐便带着三发子娘儿俩,找到那家乌黑黑的门堂。只见门口挂着素灯笼,有一个上面贴着儿个青莲色的扁仿宋:“候补道蒋”,一望而知那家人家有了丧事。三发子他妈鼓足勇气,示意二拐带着三发子避开一边,整一整棉袄摸一摸头鬓,好在她到得开封,半个多月的休息已把几个月挨饿的憔悴脸色稍为改变,衣服也没补绽,倒不象一个逃荒的。一敲门就听得里面狗儿乱吠,再敲门“啊”的一声跑出来一个老妈子,三发子他妈说明来意,那老妈子朝她打量半晌,嘟囔道:“咱老爷找奶妈,也不知道哪个烂舌头的传了出去,害得俺一天到晚尽开门,好好,瞧你样子比她们强,跟俺进来试试罢。”那老妈子边说边挪动圆规脚,一扭一扭,穿房越屋走向书斋。
且说蒋肇聪正为找不到合适的奶妈发愁。老婆双腿一挺两眼一瞪,遗下来儿子蒋锡侯、瑞春等大大小小几个子女,简直叫他没有办法。他自己是个盐商,捐了个候补道官儿光光门楣,闲来也替人写写状子,打打官司,酬酢一忙,家务也就更没法管理,那天他正在打算从浙江奉化故乡介绍个女人来管管孩子,做个续弦。一想年头荒乱交通不便,此事不易,正为难间,只见门帘起处,老妈子带来一个面目娇好,身体结实的女人进来。蒋肇聪心里一紧张,禁不住捻住儿根老鼠须,捧住一个水烟筒,一佝腰把狐嵌皮袍一摆,往枣木太师椅上一屁股坐下,刚刚抽出纸捻,三发子他妈一迈步便拿起茶几上的火石替他擦擦两声点燃。这一手,可把立在门口的老妈子看呆了,蒋肇聪咕噜咕噜一个劲儿吸水烟,他的嘴是有名的能言善辩,可是一时也说不出话来。“你姓啥?”他学着一口河南话。三发子他妈垂着头答道:“俺娘家姓王。”
“就叫你王妈罢。”蒋肇聪打从心底儿中意她:“你比她们强得多了,这么着,你今天就搬过来。”接着问了问王妈逃荒的大概情形,知道他还有一个小儿子要带来,蒋肇聪不觉一怔,咕噜噜又吹了筒水烟,这才立起来拍拍马褂:“好罢,不过我家孩子多,吵吵闹闹你可要多费点精神。”
三发子他妈恭恭敬敬欠欠身道:“老爷您放心。俺就剩下这个命根,只要老爷肯收容,俺来生做牛做马,也忘不了您的大恩。”这么着,娘儿俩就进了蒋家,姜二拐头先常常到蒋家要饭,三发子他妈起初也让三发子偷偷地塞几个馍,夹几块肉。可是二拐为人爽直,脾气又别扭,同时灾民众多,人浮于事,始终没有找到工作,要得多了,牢骚又多,三发子娘儿俩就讨厌起二拐来。加上怕他心直口快揭露她的身世,便不想再帮助他。那一日二拐淋了一身雨,饥寒交迫,抖抖索索地前来求助。三发子打开后门,悄悄地说:“二拐,以后你别来了,给人撞见,连俺妈脸上无光,俺也不能和蒋家的孩子混在一块儿,你别来了,这里有儿个馍,拿去。”姜二拐闻言,端的是寒冬腊月喝冰水,问:“谁说的?”三发子道:“俺妈教俺说的。”二拐一言不发,放下馍馍,掉头便走,再不见来。
正是:过河就抽板,气走姜二拐。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楼主 淡定不要慌  发布于 2018-09-29 10:33:54 +0800 CST  
第二回 随后爷三发改姓蒋 归奉化奶妈作夫人
书接上回。在下要补叙一番“蒋老爷”这个人物,此人名肇聪,字肃庵,浙江省奉化县禽孝乡溪口镇人氏。世代务农,到肃庵的父亲蒋玉表时才开始经营盐和茶的批发生意,此外还兼作郎中,肃庵是个独生子。蒋玉表一辈子并没有丝毫功名,因此在世时受尽欺凌,肃庵看在眼里,记在心头,终于用钱捐班,买了个假功名:候补道。带着他妻子徐氏寄居开封,一方面克绍箕裘,经营盐业,同时在一家银楼里投资当股东,一方面以候补道的身份取任讼师,套句时髦话,他这个刀笔吏是属于“业余性质”的。当时盐商是一种特殊行当,没有衙门撑腰休想经营,获利丰厚无比。肃庵在河南卖盐,而豫西北一带老百姓因为吃不起盐,缺乏碘质,在头颈间长个大肉瘤,搁在肩上好似搁着个西瓜,这种苦人儿到处可见,毫不稀奇。盐价之昂,乡民之穷,也就可见一斑了。
且说肃庵年将半百,作客他乡,功名利禄都有了,却碰上中年丧偶,尤以几个孩子乏人照料,心中闷闷不乐。在那个年代,一般想法都是叶落归根,狐死首邱,他也想回到溪口故里,而且是衣锦还乡,荣宗耀祖,因此归去之志也就更切,可是这个续弦问题却不简单,娶一个同乡罢?将来两腿一蹬之后,一笔遗产难免落在新夫人手中,在他的记忆里,元配所生的孩子总得吃尽后娘的苦头,肃庵不放心。在当地讨一个填房罢?他死后那个新夫人把家当一股脑儿带回河南,那他三个孩子还不是空手一双?想来想去一无是处,于是生意让伙计打理,银楼也懒得走动,讼案暂时不去兜揽,一天到晚闷在书斋里吸水烟,想先雇一个奶妈把孩子安顿妥当,再进行续弦问题。这真是无巧不成书,王妈正在这个时候出现,王妈长得不错,王妈眉精目企,王妈身体结实,王妈孑然一身!——这是最重要的条件,她夫家婆家都已家破人亡,不怕她在他死后离开浙江。同时又是逃荒之中收容她的,他有权利要她感恩报答。至于三发子的问题也不难解决,要他也姓蒋就是。
且说王妈自进蒋家以后,小小心心侍候肃庵,谨谨慎慎照料孩子,她怕三发子打架肇事,干脆把他锁在下房里。那一天也该有事,肃庵在外面应酬回来,醉醺醺一进房便倒在床上嚷着口渴;寒冬腊月,原来那个老妈子早已陪着孩子睡觉,王妈便把泡好的普洱茶端将上去,不料豁啷啷一声响,茶杯给肃庵打翻地下,一腾身便把她连扯带拉倒在床上。
从此以后,王妈就不再把三发子锁在下房,让他同肃庵的孩子在一起玩。暗中再三警告他道:“三发子,咱娘儿俩在侍候人家,处处得低声下气,别闹事,别打架,你替俺争口气,俺想办法把你送上学堂。要是你再惹事生非,那啥都完啦,到时候别怪娘狠心揍你!”三发子起先还听话,到后来难免毛手毛脚,把蒋家的孩子跌个四脚朝天,鼻青脸肿的,王妈便把三发子一把按在腿上,使劲打他的屁股,让蒋家的孩子们平平气;一面打,自己一面流眼泪。倒是那个老妈子过来劝道:“孩子们在一起难免哭哭啼啼的,你又何必怪三发子?三发子脾气野,你照老样子把他锁起来,省得鸡犬不宁,不就得啦!”
王妈心疼着自己的孩子,又不愿开罪人家的孩子。她虽然生长在农家,可是因为有一手女红,经常在前庄大户人家穿来穿去,接接活,啦啦呱,有钱人家的婆媳矛盾、姑嫂纠纷、妻妾闹架、兄弟争财,诸如此类这一套她全明自;因此对蒋家的孩子她采取了“怀柔政策”,希望肃庵一家对她母子俩有个好印象。她非常清楚:她将做肃庵的续弦,这是她生命史上异常重要的转披点,她要使蒋家对她有一个新的认识:她不是恶毒的后母,而是一个温柔的贤妻。
“都是为了你啊了”逢到娘儿俩在一起的时候,她便抚摸着三发子瘦弱的胸背:“娘愿意瞧你吃亏吗?娘愿意打你吗?不这样做他们会说俺偏心,三发子,你要替娘争口气哪!蒋老爷那个身体,看来不会久长,他家几个孩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惯啦,男的都是窝囊废,女的迟早是人家的,蒋家在这里有财产,在浙江有田地,这份家当是谁的,你难道还看不出吗?……”
直到第二年冬尽春回,肃庵决定回到奉化,王妈也正式做了他的填房,可是并没有铺张。肃庵口头上说是省几个钱省点精神,事实上他是怕人家笑话他:蒋某人竟然讨一个逃荒的做续弦!回到奉化以后,随便说一声王妈是哪一个名门之女,反正路远迢迢,也没有人给你调查。可是他给了她一百两银子作私房,王妈有生以来没见过这么多自花花的银子,结婚仪式这一套也就无意坚持。三发子当然也改姓了蒋,肃庵替他取名周泰,字瑞元,学名志清。肃庵说:“蒋家是周公的后裔,周公第三子伯龄封于蒋,你今后不再姓郑,随着你妈到家祠里向列祖列宗磕个头罢!”三发子从此便姓了蒋,同肃庵的孩子出去玩时,恶作剧特别多,把附近的孩子们气苦了,大家给他起了个代名词,叫做“拖油瓶”。列位看官,其实拖油瓶并不可羞,当年中国民生疾苦,多少老百姓骨肉分离,家破人亡哪!
且说肃庵娶了续弦,收了儿子,兴冲冲决定开春后便举家迁回溪口,盐号与银楼的股权转让他人,手中的讼案一件件料理完毕,加上朋友欢送,应酬繁忙,这个小老头子累得腰酸背痛。好在王妈体贴入微,她一来为了腾出身子照料肃庵,二来怕三发子闹乱子,得找人看管,但那个老妈子年迈力衰不顶事,同时迁移在即,捆扎行李收拾家具需人帮忙,她急于要找几个人上家里来打打杂。可是她立定主意不找灾民,那时光也没有“荐人馆”任凭挑选,在开封只有“老婆行”,专门介绍老妈子、短工,竟没有合适的。于是她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要求常庵把他盐号里的伙计找来帮忙:“肥水不落外人田,将来谢他们儿个茶钱,还是你当老板的赏伙计,让他们也常常记得你的好处。”
肃庵眼看新夫人精明能干,把家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尤其是非常疼爱前妻所生的孩子,心中大为得意。成天忙应酬,黑夜拥着温柔体贴的新夫人,难免如此这般一番,这个小老头子到行将启程的个把月,已经累得痰中带血,喘病突发,满身瘦得象一把柴了。
且说肃庵选定黄道吉日,诸事俱备,只等出发。新夫人不让他再外出应酬,秦搂楚馆到处胡跑,端了把太师愉放在院子里要他晒晒太阳,在家休息,监督伙计们打点箱笼什物。肃庵闷得慌,找一个机会跟三发子娘儿俩说道:“到了奉化之后,你俩得学学浙江话,不论在家出外,应酬买物,就不致于受人欺生,说你们是北方垮子。”他捻捻几根老鼠须笑道:“想当年我到开封来,听你们河南人说‘俺’,心里又好笑又不懂,原来河南的‘俺’就是北方话‘我’,在我们浙江叫做‘阿拉’。河南的‘咱们’就是‘我们’,在我们浙江叫做‘唔尼’。河南的‘咋着’就是‘怎么的’,在浙江叫做‘柴啦’。可是,”肃庵叹口气道:“我到河南来没有受到多大的欺侮,小小不言的误会是有的,你们河南人厚道得多,在奉化我家里,放一个屁都得小心,你们可得小心啊!”
肃庵一番劝告,到后来果然兑现,这是后话,按下再表。且说三发子自从被人叫做“拖油瓶”以后,既恨且恼,可也没有法子。蒋家几个孩子到后来联同邻童嘲笑他,欺侮他,他只有跟他妈哭诉,他妈也只得要他忍时,除了忍耐,毫无办法!因此三发子从小就有一种深厚的自卑感,“一朝得势”,这种自卑感便变成了无端的猜忌与仇恨。因此他虽姓了蒋,自已起个名却叫做“宗郑”——“中正”,他牢记着蒋家对他的鄙视哩!但母子俩跟肃庵去奉化之前,未尝没有考虑过一个问题:这次走后,就永远别想回故乡了。回不了故乡,三发子他爹和两个孩子当然也永世不再相见了。王妈再一想,河街后庄那二十几年生活,比不上在肃庵家里一天的享福,而且她已做了一个相当富有的主妇;再说她丈夫和两个大孩子,会不会尚存人间?如果见了面,一个是穷途潦倒,一个是锦衣肉食,但最糟糕的是她已经变成蒋家的续弦。……王妈不能再往下想,再想下去却埋怨她的丈夫道:“三发子,你想想,你爹好狠心,没吃没喝,抛开咱娘儿俩带着绍发去逃荒,二发子呢?也是个孬种,丢开咱俩去吃粮!
“鹅吃砻糠鸭吃谷,各人自有各人福。”三发子饱受邻童讥笑,恨不得早点离开河南:“咱走咱的,他们走他们的,娘别多想啦,走得越快越好!”三发子从心底里厌恶他的父亲,因为绍发和二发子肯帮着他父亲下地扎活,他却在母亲溺爱下渴望着进学堂弄个功名,因此他父亲当着妻子虽然不便发作,背着妻子可对三发子没有好面孔:“你投错了胎啦!高楼大院你不去,偏要到咱穷人家来……”绍发和二发子对他也不好,三发子对他的老家毫无好感;改姓蒋后又给开封的孩子们讥笑,因此听说要搬个新地方,管他浙江也罢,云南也罢,天南地北,只要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他都干。
开春之后,蒋家终子回到奉化溪口。王妈给他生下一个女儿,取名瑞莲。为了实践诺言,肃庵把三发子送进家塾,让他跟一个叫做任介眉的老夫子读书,可是三发子实在太野,把那位老夫子气得没办法,一再表示不堪造就,没几个月三发子只得转到了族人蒋谨藩开设的私塾去。三发子他妈只要她儿子有书读,也顾不得他读得地道不地道,因为她正处于一个新的、非常难以应付的环境里,她要力谋对策。何况一年后又生了个女儿,取名瑞菊,她实在忙不过来了。
原来肃庵的父亲蒋玉表以盐商起家,在溪口也算得是大户人家。可是蒋家人丁稀少,对内对外乏人照料,肃庵这个独养儿子又去了开封:蒋玉表以八十高龄,渴望他儿子回来主持,不料知道媳妇的出身和三发子的身份以后,蒋玉表便非常反对,可是三发子他妈已成了肃庵的有力助手,蒋玉表也奈何她不得,最后年迈力衰,便在光绪二十年十月间死了。但王妈又给蒋家添了一个儿子,取名瑞青。第二年七月间,三发子九岁那年,肃庵也跟着去世,三发子他妈光顾得哭着肃庵,他只活了五十四岁;孰不知在她河南许州河街后庄故乡,她的结发丈夫、三发子他爹,也在那年春天因为恋伤过度而忧郁死去了。
正是:夫君穷途潦倒死,妾在深闺那得知。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楼主 淡定不要慌  发布于 2018-09-29 10:40:09 +0800 CST  
第三回 盐商世家长袖善舞 讼师行业足智多谋

却说肃庵自回乡以迄于死,短短一两年间又干开了“业余讼师”。他所以要这样做,首先当然是为了钱,其次是想利用他同官厅的关系,来保障自己一部分财产,从而增加他财产的数字,显赫乡里,使乡人和地方政府,对他人丁稀少的户口不敢欺侮。
就在这一段期间,光绪十三年中法订约开龙州、蒙自为通商口岸;十四年康有为上书论政;十五年慈禧太后还政,德宗亲政;十六年中英订哲孟雄条约;十七年初设北洋海军,十九年孙中山先生上书李鸿章论国政;二十年中山先生赴檀香山创立兴中会,是年甲午之战,清军大败;翌年订马关条约,清廷承认朝鲜自主,割让台湾澎湖,赔款两万万两。康梁上书请求变法维新,中山先生第一次革命失败,陆皓东等遇害。
在这一连串巨大的演变之中,小小的溪口也不免受到波动,肃庵能言善辩,见多识广,乡人不免把这些丧权辱国的事情向他请教。肃庵老是叹一口气,认为清廷气数已衰,但孙中山这批人秀才造反,也不可能有所成就,洋人有洋炮洋枪大洋船,中国人只得认命听任宰割。他这套理论深深地影响了三发子,致使他以后连洋人放个屁都是香的。不过肃庵凭他如簧之舌和一个假功名“候补道”,回乡之后倒也发了一点小财,乡里有纠纷,肃庵总是采用“两面战术”,把甲乙双方的费用逐步提高,彼此“竞争”,而最后的结果他却早已同官府暗中说妥,不是各打五十大板,就是输赢之间相差无几,胜诉人固无所得,败诉人也平了这口气,在《蒋介石先生传》中记载肃庵说:“仕子清,……晚(年)……挂冠去,遂终焉。”邵元冲说他“好排乡里纷争”;朱大符给他作的墓志铭说:“锦溪人喜讼,讼辄不休,先生遇有讼者,悉力弥之,使必胜……自先生之殁,乡人有讼者兴,父老往往相与叹息曰:肃庵先生在,不至是也。”蒋介石特准编印的《中国最高领袖蒋介石》一书中也说:“当乡民要打官司的时候,他们便喜欢到肃庵公那里去;肃庵公简直是一个法庭以外的法官,他的判决是被完全接受的。”
肃庵是个盐商也有可靠的证明:“重振盐业,”(《蒋介石先生的家庭》)“以货殖起家,兼居积盐鹾。(蒋介石自撰《蒋玉表行状》)“经营盐和茶的批发交易,积蓄了相当的财产。”(《伟大的蒋介石》等书)在盐商与讼师的家庭中,三发子受了多大的影响,是不言而喻了。
肃庵在世时凭着他同官厅的关系,接揽了不少诉讼生意。天高皇帝远,穷乡僻壤根本谈不上什么法律不法律,公道不公道,何况清朝的皇帝一塌糊涂!于是一些地主豪绅,帮会人物,便变成了老百姓的“父母官”,直接掌握了乡民的生死之权,而肃庵就变成了统治者的代表,他是“一个法庭以外的法官”。但这种人与人之间的往来,是完全建立在利害关系上的。肃庵一死,人丁稀少的家庭里没有人替代他的“职务”,没有人承继他的位置,这种特殊的权力也就跟着肃庵带进了棺材,——因为三发子年纪太小,他只有九岁。
肃庵的新夫人早已看在眼里,可是她没有办法,她没有受过教育,只在婚后短短一个时间中由肃庵教她念了几本《孝女经》之类,派不上用处。她怨恨自己是个女流之辈,叹息三发子年纪太小,又抱怨肃庵活不到他父亲蒋玉表的年龄。要是肃庵也能到八十一岁才死,三发子已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儿子三十多岁,她就不再有所畏俱。
可是事实无情,三发子娘儿俩终得要“节哀应变”,马上与蒋锡侯分家,由他住溪口大宅报本堂东厢,娘儿俩和瑞青住西厢旧宅。肃庵在世时结交官厅,鄙视乡民,兜揽诉讼,无事生非。肃庵一死,有钱有势的人们不再同孤儿寡妇往来了,相反的一切苛捐杂税同样分派到了肃庵遗属的头上;肃庵一死,无钱无势的乡民不再畏惧他的孤儿寡妇了,但他们是善良的老百姓,虽无害于蒋家,可是同蒋家来一个“不合作主义”,用沉默来作为报复:“肃庵这家伙在世时你们神气活现,现在他死了,看你们神气个屁!”
后来蒋介石陈述这段日子道:“中正九岁丧父,一门孤寡,煢孑无依。其时清政不纲,吏胥势豪,夤缘为虐,吾家门祚既单,遂为觊觎之的,欺凌胁迫,靡日而宁。尝以田斌征收,强令供役,产业被夺,先畴不保,甚至构陷门庭,迫辱备至。乡里既无正论,戚族也多旁观。吾母子含愤茹痛,荼靡之苦,不足以喻。”在这一段记载中,可以看到三发子娘儿俩自豫入浙,在肃庵死后的日子是如何浪狈了:官厅和“地方势力”欺侮她,作劳役,夺产业,迫辱备至!可是乡里们不愿出面打抱不平,戚族也都冷眼旁观。肃庵的同乡们仇恨他到这个地步,肃庵生前为人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但三发子她妈却想到了一个求助的地方:雪窦寺里的老和尚。原来雪窦寺和尚当时也在溪口大户人家化缘捐钱,每逢出动,背后总有孩子们一窝蜂跟着瞧热闹。某次有一个孤寒财主不肯“随缘乐助”,同和尚言语不通,大声说话,孩子们以为不肯捐钱吵了架,大家在旁呐喊助威,三发子便顺口唱着他的河南曲调道:
“家里粮食吃不尽,手内广有银子钱。若有邻居向他借,如同揭他盖一般。放账俱是十分利,他争人家永不还……”凑巧那个和尚正是河南人,乍一听大吃一惊,也忘记了化缘这回事,找着这个小同乡啦起呱来,变成朋友,有了往来。蒋玉表死后,少不了做做法事;第二年肃庵跟着逝世,免不了又请雪窦寺和尚吹打一番,三发子他妈也就认识了方丈。肃庵既死,戚族绝迹,乡里反感,官吏压迫,在这情形之下三发子他妈几乎要看破红尘,遁入空门;但一想到三发子的前途,她也就软了下来,幸亏有个雪窦寺可以去拜拜菩萨念念经,诉诉遭遇散散心。和尚们当肃庵在世时便认识她,希望通过这个外省信女,在本地讼师之前说几句好话,少惹一些是非,多弄一点香油钱,肃庵死后和尚照样欢迎她,但出发点可就有点不同。其中主要是肃庵还剩点钱,希望这个外省信女送进庙里,而这个年轻的外省信女更有着悲惨的遭遇,她一门孤寡,举目无亲,她饱受欺凌,需人援手。当时的和尚在社会上具有特殊地位,雪窦寺方丈在可能范围以内便替她在权门中求求情,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三发子娘儿俩就拿雪窦寺作为孤儿寡妇的慰藉,而庙里也从她那里得到了不少捐助。
因此有人说,蒋介石是雪窦寺方丈和他母亲的私生子,根据是蒋介石每当军国大计不能解决的时候,经常不带宋美龄独个儿和侍卫住在雪窦寺,思索解决的办法。据说他在庙里,夜间幽灵似的跪在老和尚骨灰塔前虔诚祈祷,他是个基督徒,这种行动委实可疑,而且如果与宋美龄同行,便决不到雪窦寺去云云。其实这种行为,就是肃庵死后她娘儿俩同和尚往来密切,蒋本人受他母亲和方丈的影响太深之故,如要说他是和尚所生,那倒是冤哉枉也,阿弥陀佛!
关于雪窦寺方丈同蒋母的微妙关系,以往在大陆上传说不一。所以有这些传奇性的故事,主要在于时常听说“蒋委员长返奉化扫母墓”,而从未听说蒋去扫“父”墓。同时蒋介石经常夸耀他的成就系由于“家教”、“母教”,却很少甚至没有听见过蒋介石对于父亲的怀念和颂扬。蛛丝马迹,就因为“蒋母”被渲染得过份“伟大”,因而显出了“蒋父料的渺小——甚至不存在,此其一。
父母死后合葬,以往在民间视为当然之事,而这个风气在江浙尤甚。“贫穷夫妻百事哀,大难来时各自飞。”连骨头烂在何处都无从揣测,遑论合葬?但蒋介石是中国的首富,又是当年的“中国第一人”,他为什么不把父母合葬在一起呢?你说他不重视“死后哀荣”,那么关于“蒋母墓”的极力渲染又当何解?见不得人、甚至死后不见坟墓的“蒋父”其中必有奥妙,此其二。
浙东风俗,不但父母死后合葬,而且如果子女早荡,做父母的也得给死者找个“对象”,把生前从未见面的一对年轻“死鬼”合葬在一起,使他俩在九泉之下结为夫妻。而两家不幸的父母也就成了亲家,彼此了却一段心愿。蒋介石既自称为奉化人,岂有不知这个风俗之理?而“蒋父蒋母”并非阴间姻缘,使之葬在一起更是顺理成章,但事实上并不如此,蒋使他的父母“死后离婚”,显然并非“顾此失彼”,内中必有道理,此其三。
香港上演过一部国语电影,里面有一幕新嫁娘同雄鸡拜堂成亲的镜头。有钱人家的儿子死了,找一个贫穷的女孩子作“象征结婚”,那个女孩子当然得守一辈子活寡。生前不能睡在“丈夫”的怀里,死后却要葬在他“丈夫”的“棺”旁。这种惨无人道的悲剧也正是浙东当年的风俗,它说明一件事情:在可能范围以内,不论手段如何残酷,绝不能让一个大地主的儿子做孤魂野鬼。蒋介石满口忠孝仁爱,却让他父母死后分葬两地,对这一件在他是轻而易举的事情都不能“尽孝”,不能不引起人们的怀疑,此其四。
抗战胜利后,蒋介石的“声望”不可一世,他的一个老师为了炫耀他与蒋家的关系,编印了一部《民国十五年以前之蒋介石先生》,宣纸仿宋,装订华丽,共二十余本,分装三函。里面提斑蒋母与肃庵结婚的年龄,说是二十二岁。女孩子二十二岁出嫁,在新社会已经嫌早,在香港算不了什么,但在当年的溪口却不寻常。有钱人家抱孙心切,“爹十三、娘十四”,早婚风气甚盛;蒋介石与毛氏结婚那年,只有十五岁。贫穷如庄稼汉者,因为需要劳动力,结婚年龄也非常低。女孩子逾十五六没人说亲,她父母就开始担心;到十七八还找不到婆家,她父母要急得拜托三姑六婆,代为作伐;女孩子逾二十岁还在待字闺中,那这个姑娘一定有了问题。所以,当时逾二十岁才出嫁的女孩子,如非长得太丑,就因为私奔潜回,寡妇再醮那些原因。肃庵的续弦并不丑,而到二十多岁才结婚,证明了她的嫁给肃庵,是有其不平常的经历,因此也使人不能不怀疑,此其五。后来这部《民国十五年以前之蒋介石先生》被蒋介石禁止出售,有人认为,把她母亲出嫁的年岭“公诸于世”,把当时当地的风俗戮了个大漏洞,是禁止这部书销行的主要原因之一。虽然这部书对蒋是如此歌功颂德、拼命赞扬。
上列五点,以及所有种种传说,证明了肃庵的续弦绝非普普通通的奉化女孩子,而蒋介石家谱中“肃庵”其人者,也绝非蒋介石的生父。列位看官,寡妇再醮,是值得人们同情的,寡妇带着她儿子改嫁,也绝无半点可笑之理。吃人的“礼教”应该摧毁,吃人的封建社会应该推翻,在下垂垂老矣!丝毫没有揭人阴私的念头。所以要把蒋介石的那段家史公诸于世,目的无非如此:蒋介石幼时颠沛流离,逃荒讨乞为生,总该了解民间疾苦了罢!其母遭遇如此不幸,总该了解中国妇女的痛苦了罢!但当他登台以后,又怎样去统治中国呢?
正是:欲言语又止,搔首问苍天。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楼主 淡定不要慌  发布于 2018-09-29 10:46:40 +0800 CST  
第四回 逃洛阳父子闹分手 归故乡二怪诉别情

话分两头。三发子娘儿俩跟随肃庵去了奉化溪口,郑家逃荒又有什么遭遇呢?说也凄惨,二发子当了兵向天津出发,之后一直便没有下文,郑绍发跟他爸爸凄凄凉凉逃荒到洛阳,这两个直心直肚肠的庄稼汉,眼看着人家都有一个家,一个就思念他的妻子,一个就怀念他的母亲,两个人甚至彼此埋怨起来了:“为什么要逃?就是逃,也得全家一起上路!”做父亲的又恨又悔又伤心,日子一久,竟疯疯癫癫起来,经常打骂他的儿子。绍发忍不住,有一次竟闹翻了,于是爷儿俩在洛阳分了手,各讨各的饭,各奔前程。第二年秋天,灾情缓和了一些,郑绍发打散工积得一些干粮、一点盘缠,怀着一肚子疙瘩,从洛阳回到了许州故乡,抵达后只见田园荒芜,房屋倾塌,河街前庄有钱大户都搬了家,后庄也稀稀落落剩下来没有几户。鸡犬无声,秋风呜咽,田野岑寂,夕阳如血,绍发既乏且悲,欲哭无泪,一头栽了下去,他昏倒了。
等到苏醒,绍发这才大嘴一咧,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忽听得耳边有人在说话:“好啦!好啦!醒过来啦!”绍发一惊,猛地把眼睛睁开,原来他已经躺在床上,茅屋低矮,一灯如豆。迷迷糊糊有两个人影在晃动,肩上有一只手在推他道:“绍发!绍发!你醒啦!天可怜!”绍发支着肘子坐起来一瞧,瞧了半晌,一头扑在这个人的怀里呜咽着道:“二拐,你没有死,你熬到现在……”姜二拐禁不住也流下眼泪,两个人抱头大哭,立在他们旁边的二拐他女人把热开水往桌上一放,也伏在破桌上痛哭起来。三个人哭了一阵,绍发用袖子抹抹眼睛问道:“二拐,俺爹你见过么?俺妈咋啦?俺二弟三弟又咋啦?”
“绍发,”二拐也抹抹眼睛:“你还活着哩!听俺给你说。俺下地回来经过你家里,看见草丛中倒卧着一个汉子,胳膊上还背着个干粮袋。俺心里一慌:天可怜是哪一个回来啦?就抛下锄头,把你的身子翻过来,辨认了半晌,这才认出是你。绍发,”二拐长长地叹口气道:“你回过家啦,知道家里啥都没有啦,你可别难过,让俺一件件跟你说。今年春天,你爹一个人回来啦……跟你一样,他啥也没看见,只看见房子,坍了;田地,荒了,磨坊长上青苔;野兔子从你家里钻出来,你爹伤心透顶,咕咚一声倒在地上,再也没有爬起来。”二拐边说边垂下脑袋,让绍发捶床拍脚哭个够。听他止哭了,这才透口气,低声说道:“你爹就葬在你家屋后,没有人,没有钱,有钱也买不到棺材,俺同屋里(妻子)草草把他埋上。你爹在路上就有病,总算硬撑着死在家里。他咽气之前神志倒很清醒,还问俺屋里什么时候过的门?俺说逃荒嘛,她一家人都死光啦,碰到俺这个光棍,两个人也就马马虎虎凑合在一起。你爹听了眼角里进出黄豆大两颗眼泪,断断续续说:‘二拐,你有个家啦,俺可啥都完啦!’之后便叫着你娘的名字,叫着你的名字,叫着二发子,叫着三发子——一直叫到死!”
山风呼啸着,绿幽幽的灯火晃动着,毕毕卜卜冒出个灯花。半晌,绍发呜咽问道:“俺妈呢?”二拐长叹道:“那可说来话长啦。”于是象河水决了堤似的,把他如何同三发子娘儿俩逃荒到开封,如何在破庙栖身,如何指点她到蒋家做奶妈,蒋家老爷如何喜欢他妈的能干利落……,绍发急问:“那俺妈现在开封?”
“早走啦,”二拐道:“俺后来也就不去蒋家要饭,丧气嘛!你妈同三发子也不常出外,后来听人说,蒋老爷的太太死啦,遗下好几个孩子,看见你妈很能干,便把她收了房,做了蒋家的填房,连三发子都改姓了蒋,搬回蒋老爷的老家浙江奉化去了。”
绍发抽抽噎噎又哭了一阵,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上下唇渗出血来。二拐长叹一声道:“俺同三发子娘儿俩那天上开封相国寺后面那条街上找到蒋家,你妈要俺带着三发子躲开点,她就去敲门。里头还养了条狗,汪汪汪直叫唤。俺牵着三发子就在附近乱转,又不敢跑远啦,一顿饭功夫你妈兴冲冲走了出来,嘿,事儿成啦!说蒋老爷为人和气,还答应把三发子带进去。当天咱三个回到破庙,你妈就向三发子千叮万嘱,说道:明天就要上蒋老爷家扎活去啦,蒋家有三个孩子,蒋家太太死后没人照顾,有一个老妈子又不顶事。娘带你进去之后,你可别闹事哪,人家是做官的,又开着盐号,有钱有势咱可惹不起哪!蒋家孩子打你骂你也别还手,忍着点……”二拐喝了口水:“绍发,俺记得很清楚,你妈唠唠叨叨要三发子别在蒋家撒野,三发子的德性咱都知道,好的不学,光学孬的,后来听说被你妈锁在蒋家下房,不准他到外面惹事生非。”
“浙江,奉化,”绍发喃喃地念着:“蒋家,做官的,又开着盐号。”绍发一骨碌坐起来:“明天俺就上路,到浙江找妈去!”二拐两口使劲劝他道:“别做梦啦,浙江在什么地方?奉化又在什么地方?你知道么?就是你找到了,找到了又咋着?你妈已经姓了蒋,三发子也姓了蒋,你有什么办法?强龙不斗地头蛇,何况你啥都没有?再说你妈做了蒋家的媳妇,蒋家并没有抢亲,是她自己送上门去的,好多乡亲还说她造化哩!算了吧,就是你找到蒋家,人家瞧你破破烂烂象个叫化,不一把抓住你送衙门才怪!”二拐说着说着就有了气:“绍发,自从你妈同三发子进了蒋家,嘿!眼睛就长到额角上去啦,头先,俺去要饭,敲敲后门,你妈或者三发子就悄悄给俺几个馍,夹点肉。到后来就不中啦,理都不理,倒是那个老妈子瞧淹在外面干等不过意,有一次劝俺道:老乡,你又来啦?现在人家做了咱老爷的填房,那个小龟孙也姓了蒋啦,你成天来啰嗦,要她把脸孔往抓儿放?算啦,年头儿荒乱,还是各奔前程罢……”二拐吐了口唾沫骂道:“俺入他八辈儿的,大家逃难,没有俺,她娘儿俩早在路上喂了老狼,如今抖起来啦。”二拐子叹口气道:“绍发,你还是死了心罢,有钱人靠不住,咱穷人该穷得硬朗。你既然来了,干脆就住下罢,荒年过去啦,饿不死咱们,过些时让俺屋里给你说个媳妇……”这么着,绍发便在故乡住了下来,但对他的母亲和弟弟三发子,仍然不能忘怀。第二年由二拐两口子作媒成了亲。年成稍为好转,小伙子身体又结实,慢授地恢复了祖业,在庄稼之外还开了个小磨坊;两口子生下了两个儿子,省吃俭用,日子勉强打发。
桃花谢了又开,燕子飞去又飞来,在落后、贫穷、灾难的煎熬中,郑绍发屈指一算,离开他那一年家破人亡大逃荒,已经有四十四个年头,他已经五十七岁了。四十四个年头中,世界上有些什么变化?中国有些什么变化?在绍发是完全陌生的,他和他的乡亲只知道一个事:种田,缴粮、忍饥、逃荒、认命!但他们知道世道变了,许州已经改名许昌,满清也已变成什么民国,但这个民国同清末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只换了个“朝代”和旗号。绍发他们依旧在贫困,落后、灾难之中挣扎,侥幸过得一冬,便算两个半年。
五十七岁的郑绍发(一九三六年,民国二十五年),两个儿子都长大了,大儿子在洛阳当警察,小儿子在家种地。那年夏天完粮时,绍发同姜二拐他们进得城去,县衙门挤满了人上不去,二拐便拉拉他上大堂歇歇。乡下人进城又到了衙门,少不了东瞧瞧,西望望;五六个老庄稼汉各人在腰里插了根早烟管,让烟袋吊在一端摇摇晃晃,嘻嘻哈哈倒象一群小孩子。大堂正中挂着个蒋介石肖像,这玩意儿河街后庄没有,大家免不了评上几句,有的说这就是孙中山,有的说光绪皇穿洋装,有的说这龟孙胸口挂的啥?密密麻麻一个个小圆饼发亮光。有的说这龟孙顶上光秃秃,尖头尖脑瞪眉瞪眼一脸贼相,蓦地有人大叫一声道:“绍发,这龟孙倒有点象你哩!”绍发当然不依,老哥儿们便在大堂上拉拉扯扯闹开了,声音惊动了衙门里的当差,到客厅喝问道:“你们吵什么?”有一个老汉就指指那张挂相再指一指绍发:“咱在说郑老大同那张相片上的人好象!”
“胡说!”那当差的皱皱眉头,指指那张像道:“也不撒泡尿照照面孔,这是蒋委员长!别乱说里再嚷嚷可不成啦!”说罢便望里走。绍发听说“蒋”委员长,心头不觉一动,赶上去问道:“大爷,蒋委员长是哪儿人?”
“问他干什么?”那当差把袖子一摔:“神经病!你问这干吗?他是浙江奉化人!”绍发几乎不相信自己耳朵,迷迷糊们跟着大家完过粮回到家里,茶饭无心,一脑门子心事:“他姓蒋!浙江奉化!象我!他姓蒋!……”可是他又不敢同人讲,只有二拐还可以聊聊,但那年秋天二拐病逝,绍发连商量的人都没有了。哪知到了冬天,绍发又到许昌城里买东西,只见大街上家家门前洒水,户户挂旗,尘土不扬,气象一新;端上横七竖八贴着红红绿绿的标语,路中一队一队走着大大小小的行列。“今夭有喜事,”绍发纳闷:“咋着家家人家都做喜事呢?”他没有牲口,人走乏了,就拣了一家小饭铺坐下,掏出干粮,要了一碗包谷丝儿汤(玉蜀黍汤),就打起尖来,边吃边问道:“掌柜的,今天咋啦?好家伙,真热闹!”
“蒋委员长五十大庆你不知道?”掌柜的把手巾往肩上一搁,走过来叹口气道:“头三天衙门里就传过话啦,保长甲长钉住屁股催得好紧,不挂旗?不中!(“不行”的意思)不洒水?不中!不捐庆祝费?不中!不捐钱搭彩楼?不中!不捐钱唱大戏?不中!不捐钱买飞机祝寿?不中!”那掌柜眼睛盯住门口,嘴上骂道:“老乡哪,俺入他姊的,龟孙过生日,可要咱老命啦!”
掌柜满以为这个老实的庄稼人一定会叹口气,说几句话安慰安慰他,或者也跟着他骂一阵,大家出出气。没料到只见那客人双眼直瞪,咧着大嘴,上唇一撮浓浓的小胡须上,挂着一条条包谷丝,左手拿着个碗,右手捏住半个杂面窝窝头(一种贫农吃的食品,其中三分之二是高粱,三分之一是豆子和麦子)直发征。掌柜的大吃一惊,拍了绍发一下肩膀说:“你中了邪啦!”绍发这才醒了过来。匆匆忙忙道个歉,会过账,出得门来一路思量:“蒋委员长?五十大庆?‘蒋’!浙江奉化!又做官,又是盐商,……今年夏天上县里完粮,人们都指着这个人的像说俺郑老大象委员长。”绍发东西也顾不得买了,迷迷糊糊回到家里。院中一棵石榴树又使他想起了住事:“俺妈说过,当年养三发子的时候,她在田里扎活,肚子一阵痛一阵,她就丢掉镰刀便往家里跑,刚踏进院子还没来得及进房,痛得忍不住就蹲在这棵石榴树下,三发子便出世啦,算算日子,三发子的生日也一点不错!”绍发被一种莫名的情绪所笼罩,说欢喜不是欢喜,说悲痛不是悲痛,说恐怖又不象恐怖。他只觉得茶饭无心,神志恍惚,直到黄昏他妻子从田里回来,见绍发躺在床上神色不对,可急坏了,忙问:“你咋啦?老大,老大……”
“没什么。”绍发揉揉眼坐了起来,再也忍不住,便将“蒋委员长就是三发子”的怀疑说了出来。原来绍发为人老实,他夏天进城在许昌县大堂里看见了蒋介石的照像之后,一直没有把这件事眼家里说,虽然他妻子都知道在他们家庭里,四十多年之前曾经有过一幕家破人亡的惨剧。于是绍发同妻子商量,找人写两封信,一封要他在洛阳当警察的大儿子回来,一封呢?他想写给“蒋委员长”。而就在蒋“五十大庆”那一年,他的一个哥哥郑绍发想见他可办不到;另外一个哥哥蒋锡侯,可再也不想见到那同父异母的弟弟,死了。
正是:岂是同根生?何必去打听。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楼主 淡定不要慌  发布于 2018-09-29 10:51:10 +0800 CST  
第五回 郑老大函询无回讯 侍卫官出现有下文

且说绍发阖家,为这件事紧张着,他大儿子因为是个警察,懂得的事情也比较多,一听他爸爸是“蒋委员长”的大哥,可就慌了:“爹,这可不能拿脑袋来开玩笑的,蒋委员长是当今皇上,明明是姓蒋,如今半腰里杀出个程咬金来,说他本姓郑,你想这怎么行?不管委员长是不是咱们家三爷,但你要他也跟着姓郑,你说他把脸孔往哪里放?”绍发的妻子附和:“是呀,宁可穷一点,可不要去惹这些亲戚,再说咱们也没有见过面。”绍发坚持道:“你们想想,哪有这样凑巧的?他姓蒋,姓就可疑,他是浙江奉化人,籍贯又可疑,同俺面貌相象,同三发子的年龄相同,生日相同,你们说,他不是俺三弟又是谁呢?写封信何问他,并不是要他返姓归宗,俺只要问问俺妈的生死存亡,还得告诉他,咱们庄稼汉很苦,跟他六岁那年逃荒时光差不多,他做了当今皇上,也得……”
“你趁早别写信了!”绍发大儿子蹦起来说:“你是问他国家大事哩!他以为是哪一个穷汉想出个穷主意,跟他诉苦要他给钱……”绍发让步道:“好好,那就不提这个。”但坚决要写信去问,郑重其事找着三家村老学究,关起房门足足写了一个上午,这才把信发出。信皮上写的分明:“南京国民政府转交蒋委员长。许昌河街郑绍发寄——双挂号。”那张收条郑绍发保存得很好。可是三四个月一晃就过去了,老是没有回信。绍发由盼望而失望,由失望而担忧,由担忧而松懈,由松懈而淡忘,他再也不提起那回事了,虽然他并没有忘却。有一次绍发从漯河贩麦子回家,听到人们在纷纷议论,说前几天有一个蒋委员长的马弁(其实是侍卫宫)到河街前庄找郑绍发,可是前庄就没有“郑绍发”这个人,后庄呢?姓郑的很多且不说,郑绍发的名字大家很生疏,人们都管他叫“郑老大”,于是那个侍卫官找不到郑绍发其人,也就离开复命去了。
绍发一听也就无心追问,把麦子往家里一放,连夜赶到许昌打听,还是到那家小饭铺里去打尖。那掌柜的果然告诉他蒋介石曾经在前几天到过许昌,那个小地方为这个人的来临,街头巷尾都在当作谈话的资料,什么他坐的火车上有冷水热水啦,他吃的又是什么东西啦,县太爷去迎接他连头都不敢抬啦,等等。绍发软了半截,又悔又气又惊喜,因为他至少证实了一件事:那个“蒋委员长”看来的的确确是他的弟弟三发子。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绍发自从在那年同三发子失之交臂,没有晤面以后,直到一九四一年(民三十年)实在熬不住了,水、旱、蝗、汤使老百姓没法活下去,他只剩下一个弟弟可以投奔,虽然这个弟弟是“当今皇上”,绍发去找他得担点风险,可是他也顾不得了。关于绍发在抗战期间上重庆找蒋介石的那一段故事,当时有着不同的传说。有的说,绍发是凭了一张“阂家欢”(全家照片)去找三发子的,乡人拿照像当作一件大事,对照片的宝贵收藏是很可能的。然而别忘记那张“阂家欢”该摄于全家大逃荒之前,按照情理来说,这张相片在逃亡时应该由绍发的父亲或母亲保管。就是由绍发保管,但他历经苦难,这帧照片不大可能保存得住,何况几十年之后,这张照片也该褪色模糊不清了,因此绍发凭“阖家欢”去找三发子之说,事实上不大可能。
另有一说是:据说蒋在对阎(锡山)冯(玉祥)作战时,蒋到河甫,曾在许昌河街镇找到他的老家。那时他的大哥已死,只会到他的二哥,两人还合照了一张照片。他(指蒋)说他因为地位的关系,“归宗复姓”实在没有办法,给他二哥留下一笔钱。并对他说:以后如果有困难,可以拿照片去找他,但只可以说是朋友,决不能说是兄弟。他二哥是个老实的乡下人,一直遵守诺言,从来没有到南京找过他。
这个传说比较接近,或系绍发写信以后,由那个三家村学究传出风声,附会而成。但事实上是有出入的,因为绍发并没有会到他的弟弟,而他去重庆的时候,唯一的凭据是他欢个“人”,还有一张寄双挂号信的收据。基于这个传说,当时还流传蒋介石曾亲自烧掉那张照片云云,这个戏剧化的镜头是很“辣”的,因为它尖锐地衬托了三发子的个性,说明了人们对于他是如何愤愤不平。传说虽然不同,但有一个共同的事实:绍发的确去我过他的胞弟;同时在各种传说中都没有写出绍发的名字。使绍发冒险去找三发子的动机是生活,在“水、旱、蝗,汤”的灾难中无法挣扎,他活不下去了,水、旱、蝗容易了解,水是水灾,旱是旱灾,蝗是蝗灾,但“汤”是什么灾呢?说来可笑,原来指的是蒋介石手下一员大将“汤恩伯”,当时汤的部队在河南驻扎,竟使河南人民大声疾呼惨痛的口号,“宁愿日本兵烧杀,不让汤恩伯驻扎!”——在天灾人祸煎熬之中,绍发便在一九四一年夏天自像入川,投奔他的弟弟三发子去了。
绍发的妻子虽然反对,到头来没奈何只好同意绍发上路。列位看官,当时当地,一个农民长途旅行可不是件简单事情,何况成功失致都难料!如果绍发投奔的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亲戚倒也罢了,偏偏是一个“当今皇上”。而且世道不宁,交通不便,火车经常出事,日机经常空袭,盗贼遍地,关卡重叠,古老中国有句老话,“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时难”,抗战时期的旅行,替它作了最好的注解。绍发的妻子为他杀了只鸡供祭祖宗,绍发的小儿子就吆喝着毛驴送了父亲一阵,他母亲在后边哭哭啼啼送她丈夫上路。绍发到了洛阳,就把毛驴卖了作盘缠,还向他在洛阳当警察的大儿子要点使用。他大儿子原先是反对的,说:“蒋委员长不一定就是三爷,是三爷他会不会承认?一个不对劲,脑袋搬家有你的份!”绍发气愤答道,“蒋委员长是三爷,准没错!他发达了,祖宗不能不要!俺找他见见面,问问你奶奶(祖母)在哪里,也不能说俺犯法!”绍发大儿子拗他不过,到火车站上替他弄了张三等半票,但上了车越想越不对劲,要他父亲下来,一个在车上反杭,’一个在车下死拉,结果把绍发那件半新不归的蓝布大褂挂了一条缝,火车还是把绍发载走了。
当时的铁路糟透,过黄河铁桥时摇摇欲坠,而且车卡得分成两截,火车在桥上犹似蜗牛,爬得旅客又急又怕,爬过桥头一身大汗。过潼关时怕日本兵在对岸开炮,又要冒着危险冲锋,总而言之,当时的铁路是肝肠寸断,当时的旅客是愁肠百结。到达宝鸡绍发这才透过一口气来,火车到了终点,可是绍发又担上心事:他买不起西北公路局长途汽车的客票,又没有钱做“黄鱼”(当时货车司机沿途拉客,谓之装黄鱼),宝鸡到重庆不折不扣一千一百五十公里,绍发咬咬牙决定步行!他晓行夜宿抄小路,爬秦岭,越褒水,穿明月峡,入川北大门广元,抵绵阳,到成都,经内江,过青木关,整整二十天,终算到了“陪都”(重庆)。可怜他双脚起泡,老眼昏花,满身泥土,一脸风尘。摸摸腰袋,只剩下了十八块大洋,找到萧家沟一家“鸡鸣早看天、未晚先投宿”的小客栈里住下。当时重庆的旅馆检查得好严,“军宪警联合巡逻队”查到这个怪客,不由分说几乎连头发里都查遍,只见他带着三张证明:一张是许昌县河街镇镇公所的路条,一张是洛阳骡马行卖毛驴的证明,一张是当年双挂号寄“南京国民政府蒋委员长”的收据。巡逻队不由分说便要把绍发捉将官去。理由是此人委实可疑,有一个宪兵就劈头说他:“你是个汉奸!”绍发虽然不大懂得时事,但“汉奸”这个名词儿他知道,那是要砍头的。他一慌,便老老实实告诉他们,宪兵听了哈哈大笑:“老家伙穷疯啦!”“老家伙神经病!”“走,也没有什么油水,让他去吧!”可是有一个警察忽地大叫道:“瞧,这老家伙真的有点象委员长哩!”众人再仔细一看,只见绍发身穿一件半新不旧的蓝布大褂,年约六十左右,白布袜、黑布鞋,头剃得精光发亮,下颚瘦削,唇上留了一撮浓浓的胡须,果然同蒋介石有几分相象,但骨胳比蒋介石粗大一些。有个宪兵边走边说道:“妖言惑众!谁不知道委员长是奉化人,这老家伙却是一口河南话!别信他。”最后警告他道:“瞧你上了年纪,我们也不抓你,可是你如果到处乱说,那就不客气啦!”绍发又气又急又害怕,吓得浑身是汗,听巡逻队的皮靴声走向别的房间,心想明天又要闹一场,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巡逻队走后,这小旅馆的账房便来看绍发,问他蒋介石真的是不是他的弟弟;“看你是个老老实实的乡下人,大概不会惹事生非,然而那怎么可能呢?你是河南人,他是浙江人,弄不好要枪毙,我劝你还是留着条老命回去吧!”绍发便在昏黯的电灯下,把前前后后的经过叙说一遍,那账房越听越害怕,劝他死了这条心,可不能开玩笑。后来看他意志坚决,也只得叹口气道:“好吧,不过你不能再抛头露面,搬到后面没有号码的房间里去罢,省得巡逻队查一次旅馆,你就多担一次风险。”绍发千恩万谢,当晚便搬过一个房间,并且拜托账房代为打听,三发子到底住在什么地方。那账房一来看他老实,二来也觉得好奇,也就答应下来。这家小客栈开在重庆两路口萧家沟,是两路口到山下菜园坝的一条狭窄的斜坡小道。地方小,又是个贫民窟,郑绍发的出现,便立刻变成了街坊“摆龙门阵”(谈天)的好资料。绍发等了三天,居然等出一个名堂来了。
正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名为兄弟,视若不见。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楼主 淡定不要慌  发布于 2018-09-29 10:59:13 +0800 CST  
第六回 三发子闻讯伤脑筋 郑老大关进集中营

且说小客栈账房告诉绍发道:“听说委员长住在复兴关李家花园,你哥子还去不去找他呢?我看算了罢。委员长给东洋鬼子赶到了重庆,心情坏得没法说,你又偏偏在这个时候找他,我看也搞不出啥子名堂,你哥子想想嘛!”绍发连忙表示:万一出岔子,决不连累他。同时央求这个账房用他的名义写了一封信,预备找不到三发子时留在那边。收拾妥当,一路打听,炎阳下终算找到了李家花园。只见警卫森严,门口静悄悄,除了卫兵不见行人,只有一条野狗在坡上热得吐舌喘气。绍发千里迢迢到达目的地,忽又踌躇不前,心里十七八个水桶在七上八下,进既不能,退又不得,卫兵看他探头探脑,大喝一声道:“你这老头儿干吗?”绍发一听是北方口音,连忙走上前去说明来意,把那卫兵听得目瞪口呆。说绍发是疯子罢?明明说话有条理,显然神经正常,毋需送到精神病院检验。说他是真的罢?那卫兵没法思考太多的问题,搜过身后便带他到侍卫室去找侍卫官。侍卫官房间里恰巧挂着副“蒋委员长肖像”,他一面打量绍发,一面瞧着那张像,谁说不是兄弟呢?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才好。于是应付道,“委员长不在家,你把事情交给我罢。我等委员长有空的时候替你报告上去,你把住址留下,一有消息我会来通知你,你再也不能上这里来,在外面也千万不要乱讲,明白吗?”绍发忙不迭答应,再三道谢,把准备好的那封信也交给了他。问过尊姓大名,知道这个官儿姓程,是个侍卫官,绍发使一路抹汗回萧家沟,静候回讯。
却说蒋介石那天傍晚同陈布雷到达李家花园,原想让“文胆”拟好一个什么稿子之后便去找他的陈小姐,不料侍卫长递上绍发的信来,口头又报告一遍会见的情形,他没有听完已经凉了半截,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陈布雷看他脸色大变,躺在沙发里犹似中了风,不由大吃一惊,连忙要侍卫官把电风扇关住,免得他受了凉,然后要侍卫长重说一遍同绍发见面的情形,再匆匆忙忙看过绍发留下的那封信。这个不露声色的陈布雷,原先以为是一件什么国际大事;要不就是宋美龄为了陈小姐,又向她丈夫吃醋,他万万想不到是这么回事,倒也把他难住了,一时也无从插嘴献计。官邸的空气既闷且热,此刻静得伯人。五分钟之后,蒋介石才站起来踱开方步,蓦地止步抬一抬下巴摒退左右,同陈布雷促膝商量道:“你有什么办法?这事情闹出去成何体统!这这这……”说不上两句又立起来焦急踱步,一把扯开衬衫钮扣,大伤脑筋。
且说绍发在萧家沟,眼巴巴又望了三天,第四天那个程姓侍卫官,果然穿了便衣,一步三摇的来到小客栈。账房一看他那派头,心里有数,也不敢出面打招呼,是祸是福可没有把握,只得坐在角落里暗中注意动静,二十分钟后他看见绍发开门送客,只听见那客人操着一口浙江口音的官话,一再叮嘱绍发:“就照我的办法做,就照我的办法做。……”
绍发送客回来,账房便截住他探问经过,绍发哭丧着脸,把桌上一益簇新钞票小心包起,边包边说道:“他给我五百块钱,要我回河南去。说委员长很忙,他老是没有机会把我的信递给他,不过他说:不管你同委员长什么关系,现在是抗战时期,委员长没有功夫管这些事,而且你自己明白,你姓郑来他姓蒋,你家在河南他家在浙江,不管真假,这事情传出去可不成话。好啦,你千里迢迢找他一也不过是为了几个钱,现在我可怜你,送你五百块作路费,回去算啦!就照我的办法做罢!”账房一听大惊道:“人家是先礼而后兵,送你一笔钱,算是够交情,你再要找他,以后的情形可不对头哩!”账房也劝他回去,可是绍发不死心:“俺受尽了苦来找他,杀头也顾不得,并不想沾他兄弟的光,做官发财都不想,只想见他一面,知道娘的死活。俺兄弟兰个,二发子打从逃荒那年分散就没有了消息,如今只剩一个,见见面有啥关系,‘皇帝也有草鞋亲’哩,再说俺俩是亲兄弟。……”账房见他老实得可怜,也不便同他争论。可是万一绍发在他客找里住下,把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传了开去,那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小客栈难保不封门,账房越想越怕,劝他道:“你还是搬到河南会馆住吧,那边不必花钱,在这里呆下去,巡逻队天天要查夜,难保不出毛病。……”绍发虽然老实,可是他正处于一个微妙的环境中,他知道这个账房是怕他连累了客栈,下起逐客令来,但他一想住同乡会可以省点开支,也就满口答应。重庆的河南同乡会在南纪门,账房把他送到那边以后总算了却一件心事,可是绍发心事更重;自从那个侍卫官送来一笔钱以后,再也没有音讯。
在官邸里,三发子的心事可也不轻。绍发的出现,那是绝对不能公开,一来他怕人家讥笑“蒋母王太夫人”的“不贞”,使自己蒙“油瓶”之羞,二来他周围尽是浙江人,党政军帮特务系统,无一不是以浙江小同乡为核心,万一闹开了,他们在心理上不就很难形容么?于是要绍发赶快离境。因此不断有人去找他,谈吐之间弦外有音,意思是警告他回河南去,不宜在重庆多逗留。绍发心里明白,告诉他们好不容易来到重庆,非找他兄弟见个面不可,但他知道这不是开玩笑的事,他保证守口如瓶,决不泄漏风声,同时希望他们向蒋介石转达;如果不能会面,他就不动身。可是同乡会的情形越来越不对头,原来住在那边的人本来同他有说有笑,忽然对他敬而远之,不再找他了。新搬进来两个非河南籍人却日夕陪着绍发,连上厕所都同进同出,郑绍发受不住了,他一生气搬回了萧家沟小客栈,那账房欢迎也不是,拒绝也不是,正为难间,第二天中午出门回来却不见了绍发的影子,问伙计,伙计说有两个便衣把他请走了。原来绍发已给送到了贵州息烽集中营。
那真是个赫赫有名的地狱,里面有“中美合作训练所”,也有庞大无比的监狱,多少青年、学者、商人、军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直着进去了,横着也出不来,就埋在集中营里。可是绍发不知道,起先他以为是个大宿舍,或者是个什么学校。当然,在那种地方,真所谓铁石人也要落泪,绍发是个血肉之躯,没几天也就明白了,上天无门,入地无路,整天在指定的屋里吃喝拉撒,不准胡跑,也不准跟任何人说起他是某某人的哥哥,因此集中营里那些官儿和兵士们,也不知道这个老老实实的庄稼汉,同样有着一肚子的愤懑。
田野如画,乡关万里,绍发软禁在集中营里虽然毋需苦役,也不要他清晨去跑步、整天上镣铐,但他闲得无聊,在自己住的地方居然也种了些白菜萝卜。直到当年冬天,营里换季发衣服,绍发领到了一套破棉袄,比夹衣厚些,可抵御不了贵川山地的寒冷,老头子压在心头的愤意与牢骚,这下子可忍不住了。他痛骂起来,而且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这下子把眼睛长在额角上的集中营一干人等征住了,马上给他换了套新的棉袄,一方面呈报上去:郑绍发泄露了秘密。于是又被转移到其他的地方软禁,但是个什么地方,倒无从打听了。据说抗战结束后,戴笠曾派人送绍发回到许昌,河南省政府并在绍发故乡为他盖了一所楼房。当时河南省政府主席是刘茂恩。据有些大商人说,当年他们到河南办货的时候,在省府老是流传着一种说法:刘茂恩有一次宴客,首席却坐着一个乡巴佬,刘茂恩给人介绍时说。“这位郑先生是委员长钧表兄”云云。香港《周末报》在一九四九年冬天曾刊载过一位河南籍作者寄凡先生的一篇通讯,叙述民国三十七年(一九四八)碰到绍发的经过,说那年暑假,他从上海返里经过南京,住在水西门附近的糯米趁十八号河南同乡会馆。……进来了一个老态龙锺的老头子,穿着土布的短褂裤,手里拿着一块大饼,从他满面皱纹上看来,就可以知道他过去的岁月是挣扎在艰难困苦之中,一位姓张的为他介绍说“这是郑老先生”。老头子显得非常慈祥,两只明亮的眼睛、一摄小胡子、骨架、轮廓都非常象蒋介石,唯一不同的就是他的脸一上的皱纹,油黑的肤色,臃肿的身态和已经成了弓字形的背脊。他在重庆没有和蒋介石见过面,蒋介石是清楚自己的来历的,所以叫戴笠“招待”他。作者记述“郑老先生”的谈话说:“……我去重庆找他,没有见他,那个姓戴的派了四个人陪着我,不准我这,不准我那,我受不了,三十五年间便回家了,这些年间的家乡情形你是知道的,天灾人祸生活困难,来南京也没有见到他,唉!”他呷了一点酒,吃了一些菜接着说:“我要是年景平安,不管姓郑姓蒋,我不愿找他,现在年纪大啦,家里三十亩地,七八口吃饭,年景好还可以勉强过活,今年荒旱,眼看又要死多少人!”老头子又道出一般农民的痛苦,他是那样忠厚地并不责备这是他变了姓的“总统”弟弟统治的结果。……
列位看官,在下表过,叙述蒋介石真实事历的自的,在于他幼年既然如此不幸,但上台以后却未能减轻老百姓的不幸,相反地增加了民间的疾苦。至于母亲改嫁,随母更姓,那毫无讥讽可言,相反,对于每一个有这样悲惨遭遇的妇文与儿童,人们都寄予同情,连当时的王妈和三发子也包括么内。
但不管三发子、蒋介石、或者张三、李四、阿猫阿狗,他不过是一个“代表”而己。当时中国社会的双重性质产生了一种双重的主权:即本国地主以及受到外国资本束缚的资产阶级的统治,蒋介石便变成了这两个统治集团的象征。换言之,中国社会的半封建半殖民地性质用巨大的力量塑成了独裁政权,,而这个独裁政权又塑成了蒋介石其人,如果张三、李四个别的条件比三发子还“适合”,那么在下这部书的主角,也该是张三或李四,而非“蒋介石”其人了。那末,再叙述三发子担任“代表”的原因及其成长、失败、死亡的经过。
正是:一部二十四史,不知从何说起。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楼主 淡定不要慌  发布于 2018-09-29 11:10:08 +0800 CST  
第七回 童子式名落孙山 投军校远离奉化

话分两头。且说肃庵死后一门孤寡,蒋王氏艰辛地带着一群子女,被官府和乡绅征田赋,供劳役,夺地产,封房屋,肃庵在世时联同官绅施予老百姓头上的不幸遭遇,在他死后同样落在他遗属身上。前面表过,肃庵那一支人丁稀少,蒋瑞青四岁时就夭折了,蒋王氏又是个外省人,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没两三年肃庵家就变成个破落户。蒋王氏凭着雪窦寺和尚的帮忙,另外又靠着她一手女红,辛辛苦苦终算把日子打发过去,他们被摒弃于地主统治阶级之外,象一般居民似的,饱受着欺凌。
三发子那时的学名叫做蒋志清。“怎么苦法,也得让你进学堂。”他母亲瞧他不用功,爱打架,老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责打他道:“可是怎样骂你,打你,你还是不听话!娘受苦一辈子,全指望你好好做人,大小弄个功名,将来成家立业,也总算有个交代,……”他母亲越说越气,可是蒋志清越听越腻。尺子和巴掌打在身上起先还有点痛,到后来“抵抗力”也增加了,满不在乎,打过骂过,他一转身又把书包一掷,跑到外边,纠集附近的孩子们,玩起他的“山大王”把戏来了。
由于他幼时逃荒,颠沛流离,到浙江后又碰上肃庵家道中落,蒋志清的营养是很不够的,他幼年“不见得十分强壮而聪颖”。(《委员长夫妇的私人生活》)“是一个顽皮的儿童,他最容欢的是恶作剧,如想法弄别人一身水,装白头妖怪吓唬人等等”。(《伟大的蒋介石》等书)他“以讲舍为舞台,以同学为玩物,狂态不可一世。”(《民国十五年以前蒋介石先生》)使“先生都觉得讨厌”。(《伟大的蒋介石》等书)他“喜欢玩中国历史上封建战争的武戏,而以自己为战争的领袖”。(《委员长夫妇的私生活》)“凤麓学堂学生天天在那里大声背诵国文,至于书里的意思,他们却很少懂”。(同上)蒋志清到后来发展得更糟糕了,乡人们都说他桀骜不驯,拿广东话来说,他是个“烂仔”。
个性好打架,环境又是这样轻视与压迫他,蒋志清本来是孩子气的行为,逐渐变成了有目的捣蛋、报复、发泄与狂妄的“领袖欲”。他掌握了一批孩子,呼啸成群,俨然是溪口一霸。于是蒋志清在十五岁时再换塾师,仍读不出个名堂来时,他母亲常常给他“痛加责惩”(《蒋主席言行录》)也无效果,他这种“幼性顽饨,弗受绳尺(蒋介石《五十生日感言》)的脾气却更凶了,一九二四年他自己说过:“至今不推疲顽难改,而轻浮暴戾,更甚于昔日”哩。(《与展堂精卫书》)当时中国富翁对他们不听话的子弟,有一个奇怪的对付办法:鼓励他们抽鸦片。有些富翁当他的儿子还不会走路的时候,便把他抱到烟床上,一边自己抽,一边向孩子喷,没多久这个孩子也就上了瘾,于是做家长的也就不怕他高飞远走,不听指挥。王氏对蒋志清的管教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但她不能采用这个鼓励孩子吸毒的办法。那时肃庵有一个远房弟弟间或到她家坐坐,瞧见蒋王氏为儿子伤脑筋,两个人便商量了一阵,她越说越气,那叔父却想到了一个办法:替蒋志清结婚,结婚以后有妻子管教,大概不致于再在外面胡闹了,他叔父的理由是:“早婚是个风气,没有关系;新娘子进门以后也可以帮帮婆婆的忙,招呼招呼小弟弟小妹妹,而且老大蒋锡侯都已有了老婆,志清娶亲也是件顺理成章的事情,何况他在外面已经懂得男女间事,街上也传说着一些风声哩!”王氏觉得很有道理,决定替志清提早结婚,企图由新娘子来改变他的个性,同时增加一个劳动力。可是蒋家的情况已非昔比,不容易由三姑六婆找到门当户对的人家,那亲成就央媒代向当地禽孝乡熟人毛家作伐,对象毛福梅,比蒋大三岁,是个典型的三从四德旧式女子,出身于破落了的“诗礼传家”,乃父早故,这个家也就传不下去,既无嫁妆,十八岁还未出阁,穷措大上门又瞧不起,当真是高不成来低不就。蒋家求婚时“长兄为父”,福梅的哥哥懋卿就同意了这门亲事,于是当蒋志清只有十五岁的时候,便做了新郎。可是新娘子无法改变她的丈夫,她的婆婆叮嘱她道:“志清明年考童子试,你要多劝他用功读书。”
志清头先还敷衍一阵,没多久便抹下脸孔,打起老婆来了。第二年童子试没有考取,十七岁那年改进奉化凤麓学堂,住了一年多,先生既不欢迎,同学也都变成了冤家,他又惦念着在他妻子身上的某些满足,于是又回到溪口住了半年。此人由于母亲过分疼爱,变得很任性。虽然常常挨打挨骂,但可以看得出来,做母亲的仍然袒护着池,不象锡侯、瑞春、瑞莲、瑞菊等这几个兄弟姊妹那样不大受到王氏理睬;结婚以后的蒋志清,由于太太怕他,而王氏又把全部责任推到她媳妇身上,于是蒋志清更变成没人管教的野孩子,一天到晚在外面闲荡,交几个不三不四的朋友,吃喝嫖赌,偷窃拐骗,纠党殴斗,无恶不作,乡人侧目。王氏伤心之余,不免要限制他的行动,并且要他帮助家里做点事,如挑挑水,扫扫地之类。但蒋志清深恶痛绝的便是劳动,常常不顾而去,把他母亲气得没法,毛福梅也只好偷偷哭泣,怨自已命不好!王氏没办法,又找到他叔父商量了一阵,他叔父便对他道:“你这样胡混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让我把你带到宁波学做买卖罢。”蒋志清打从心里不乐意道;“做生意?太辛苦了!”他叔父道:“那末还是读书去罢!你母亲希望你十年寒窗,取个功名,将来也可以恢复门庭。”蒋志清还是不服气道。“做买卖和读书都没有什么出息。”
“那你要干什么呢?”他叔父生了气:“总不能学做流氓,胸无点墨,横行霸道,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蒋家门风给你败坏了!”蒋志清心里好笑:“门风?反正我不姓蒋!”但他口若悬河,回答他叔父道:“你是个明白人,跑过码头,见过世面,当今有钱有势的人,谁是一肚子学问的?只要有办法,吃得开,名誉财宝跟着来。学问有屁用?待你一朝发迹,强盗也变成佛爷爷,人家巴结还来不及,谁还敢说你出身低微,行为不好,明明你双手是血,他还要说你手上很干净哩!”他叔父一听气得没法,坐一会也就走了。他母亲忍着性子劝他一阵,当着新媳妇又不便提逃荒那回事,只好要他学学肃庵,又会做买卖,又会当讼师:“你是他的儿子,将来如要发迹,不读书无论如何是不行的。”那知道提到肃庵,蒋志清的反感也就更深,他说:“父亲在世时是个什么局面?他死后又是个什么局面?有学问有钱还是不行,我们让人家欺侮到这个地步,还不是一个证明?”他母亲也动了气,狠狠地问道:“那你想干什么?”志清已经学会了抽洋烟,当下点燃一支,慢吞吞说道:“我要想办法!总而言之,有钱有势没有人,到头来还要给人欺侮,我不想读书,也不想学做生意,我只想纠集一班弟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皇帝老子都得怕你三分,到那时候谁敢欺侮我们?”他母亲听了大吃一惊:“你要造反不成!我辛辛苦苦活着就为了你,你真要造反,还不如让我先死在你面前!”蒋志清道:“那里是造反?我还要替皇帝做事哩!不过皇帝老子还不知道有我这么一个英雄,我朝中无人,又无功名,得想办法叫他自己请我去做官才行室”他不耐烦地向外走:“你们妇道人家不懂得其中奥妙,我也懒得跟你们说,总而言之,读书做买卖我不干,我有我的办法。”说罢便出去了,整整两天没有回家。毛福梅的着急,自不待言,待他回家,可平白无辜挨了一顿。王氏苦苦哀求,甚至拿自杀来威胁她的儿子,志清这才勉强答应上学,可是凤麓学堂已经表示拒绝,志清也不想回去,于是转到隆庆高等学堂攻读,没料到学期尚未告一段落,志清又卷起铺盖回家。
“看样子,要志清读书是没有指望的了。”他母亲心里明白,把媳妇责怪一顿之后,问道:“他是你的男人,他不肯读书,不肯学买卖,头先我以为你把他留在家里,可是也不象,他成天在外胡闹,整夜不回来,这样下去怎么得了,我满以为把你接了过来你可以替代我管管他,没想到你们成亲以后他变得更糟!”毛福梅哭泣着,这个忠厚的女孩子始终怨命。婆婆骂,丈夫打,她既不还手,也不还嘴,半晌,她说道:“他一回家来,老没好气,说我不懂这,不懂那,将来一丝得发,说我这个死样子怎么拿得出去?有一天我问他,你书也不肯念,婆婆在怪我,你还是好好念书,将来才能有得发的日子。他说他才不干这种傻事,他要带兵、打仗、杀人,将来做大事!”王氏闻言心里一动,暗忖:“带兵?也只好如此了,那干脆让他进武学堂得啦里”待儿子回来她便直截了当根他说:“娘想开了,娘不再让你读书,你干脆进武学堂罢,将来做个武官,总比当流氓强。”听说可以改进武学堂,蒋志清乐了,他以为武学堂里根本不念书,可以打打吵吵随随便便的,于是便进了“浙江武备学堂”。不料那学堂因为是武的,管教起来比文学堂还严厉,他受不住,不到半年又卷起铺盖回家,但又跑到日本去,“浙江人在日本不少,我饿不死的,”可是一到日本,也只能在东京清华学校混了几个月。四月份离家,冬天就接家信回家办理妹妹瑞莲婚事,和竺芝珊成了郎舅。“我在东京认识了陈其美”,蒋引以为荣,但陈其美对他不能放心,蒋仍闲着。正当王氏毫无办法的时候,偏偏事有凑巧,袁世凯在保定办了个军官学校,派人到浙江去招生,说是待遇如何好法,出路如何“光明”。志清一帮朋友听到以后真是喜出望外,他们其中有买卖失败的小商人,有游手好闲的小流氓,有开山收徒的黑社会人物,形形色色,一共六十几人便去报名。接着便回家打点,准备出发,高高兴兴无一点惜别的样子。王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要他寒暖饮食处处小心,毛福梅除了吞声饮泣,一句话也说不出。蒋志清便洋洋得意,好象已经做了大官一样,雇了顶轿子,到省里集合去了。当时人们对当兵非常鄙视,因为他们不过是帮着皇帝打穷人,何况同志清一起报名的大部分是些“烂仔”,于是乡人们指着他轿子的背影纷纷讥笑道:“这家伙还是没出息的!”但毛福梅的痛苦没法说,丈夫这回远行,不知道又有什么下文。他是个“小丈夫”,但对她动辄拳足交加,时常打得她皮开肉绽,那种残忍横蛮,简直把她当作仇人。难道是她碍了他的功名?难道她这个辛劳的媳妇还不够勤奋?轿子远去了,她对他再也没有爱,只有恨!
正是:劣子平步欲升天,不管亲人泪涟涟。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楼主 淡定不要慌  发布于 2018-09-29 14:50:21 +0800 CST  
第八回 进军校如鱼得水 派留学东渡扶桑

书接上回,在下要表一表袁世凯其人。有人批评道:“袁世凯手里的箭,一方面要射倒满清朝廷,一方面要射倒革命。”这真是一针见血之谈。当年辛亥革命,他用来射倒满清的箭是革命,拿各种借口和要求拖延时间,使革命扩大,迫使满清政府不得不向他屈服;但当满清要倒下的时候,他又赶快把它扶起,用作射倒革命的箭,他要求民军同意君主立宪,对民军打一下,拉一把,打的时候以拉为目的,拉的时候以打为威胁,几个回合之下,终于迫使民军接受他的和谈建议,于是南京政府与满清同时垮台,南北统一于袁世凯。因此,袁世凯在事前举办保定军官学校的目的不言可知。表面上这是为满清朝廷保江山的武备学校,暗中袁世凯有他自已的打算,他要使这家学校毕业的学生成为他的死党,使他北洋军阀的系统发扬光大。
楼主 淡定不要慌  发布于 2018-09-30 09:07:17 +0800 CST  
“蒋志清!”军校主持人个别问话时问道:“你是什么地方人?有几个兄弟?”蒋恭敬地答:“浙江奉化人,兄弟姊妹一共六个。”主持人问:“所以家里肯让你到北方来当兵哩!问你为什么来当兵?你们南方人好静不好动,怎么你倒愿意当兵?”
楼主 淡定不要慌  发布于 2018-09-30 09:13:09 +0800 CST  
蒋一路上同人们商量过如何对答,早已胸有成竹,只听他滔滔不绝地说道:“本来我在读书,因为感到读书不能打洋鬼子,平乱党,所以决定投笔从戎,效忠皇上。”
楼主 淡定不要慌  发布于 2018-09-30 09:13:34 +0800 CST  
那主持人也不便跟他细谈,打量他一下,再问:“瞧你身体不大结实,倒象是个念书人样子,你念过些什么书呢?”
楼主 淡定不要慌  发布于 2018-09-30 09:13:47 +0800 CST  
蒋晃了晃辫子,想了想,大吹地说:“我七岁入家塾;八岁读*学,*庸;九岁读*语、*子、*记;十岁读*经;十一岁读*秋、*传;十二岁读*经,间习古文辞,学作制艺;十三岁读*书;十四岁学易*,十五岁学*论;十六岁温习*传,圈点*鉴;十七岁习英文*术;十八岁诵****子,说文解字及曾***公,尤爱读孙**法、研究性理之学。”
楼主 淡定不要慌  发布于 2018-09-30 09:17:11 +0800 CST  
军校主持人大惊:“你一肚子学问,去考状元得啦,还进什么军校?”蒋道:“我说过,方今天下不宁,男儿志在四方,上马杀贼,下马草檄,大丈夫应该如此!”那官儿频频点头:“好小子,你有功名么?”蒋心中暗暗笑:“功名?我连童子试都没有考上哩!”嘴上却笑道:“功名,如草芥耳!”三言两语,也就进了军校。
楼主 淡定不要慌  发布于 2018-09-30 09:17:26 +0800 CST  
那时光的保定军校叫做“陆军部全国陆军速成学堂”,实际上由段祺瑞负责,课程和设备都非常差。蒋志清怕骑马给摔断了腿,怕放炮给震聋了耳朵,终于选择了步兵科。打打野外,练练把式,因为这是个速成班,平常稀松,课程进展得很快,一年功夫,便算毕业。袁世凯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网罗天下英雄豪杰”的机会,要段祺瑞不断留心,想从这批学生中挑选几个,送到日本上学,好在将来派用场。蒋志清鉴貌辨色,能言善辩,而且非常服从,看见教官老远就一个立正敬礼,同学在背后批评讥笑哪一个教官,他便偷偷告密,害得说话的同学挨了十大板屁股,还不知道是谁请的客,于是彼此猜忌,打斗时闻,蒋志清便从中调解,冒充好人。这么着,事无巨细,同学们便把他当作知己,放假时出去游玩、少不了请蒋志清大吃一顿;同时在教官面前,他又把同学间的事情源源本本报告一番,大大地赢得了校方的信任和赏识,毕业前那几天中,蒋便被教官叫到办公室个别谈话道:“蒋志清,你们就要毕业了,这一年来有什么感想?毕业之后,你准备干什么呢?”蒋眼观鼻鼻观心,恭恭敬敬答道:“这一年来在我是如鱼得水,毕业后一切任凭恩师支配,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教官暗暗点头:“好小子!你知道学成武艺了,应该怎样使用?”蒋诚惶诚恐,几乎下跪道:“一切为了皇上!”教官双眼一瞪,随即和颜悦色,拍拍他的肩膀道:“你错了,蒋志清,你该知道我们的学校是谁办的?”蒋急道:“袁大人!”教宫道:“是啊,算你的造化,你给袁大人、段大人看中啦,他根据我们的报告,要提拔你,重用你,你将来得好好报答袁大人才是!”蒋闻言好不喜欢,满身打颤,象做梦似的,结结巴巴半天,双膝落地向教官跪拜道:“都是大人所赐,学生来世变牛变马,也当图报。”那教官把他扶起,笑道,“不用行这么大礼,咱们以后是一家啦,当今咱们袁大人,连皇上也得让他三分,好小子,好好干罢,记着别忘记袁大人和段大人的大恩大德!咱们以后听他指挥便是!”蒋急问:“那我分发到哪里去呢?”那教官哈哈一笑:“你好造化哩,袁大人要派你到东洋去深造,回来再派你带兵,限你在半月之内动身宜行么?”蒋闻道要派他到日本留学,咕咚一声又跪下来谢过教官栽培,答话道:“从今以后,袁大人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段大人是小的恩师,要小的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去日本行期就请大人决定,学生在学校里待命。”那教宫见他伶伶俐俐,不禁慨叹道:“蒋志清,好自为之啊!时势造英雄,英雄迫时势,方今夭下大乱,正是袁大人大展宏图的机会,咱们得好生跟着他才是!你想在出国之前回家看看么?”他指指桌上两包银子:“这是哀大人赏你的旅费安家费,拿去罢!”
“不不,”蒋志清又叩头谢过赏,撒个谎:“学生尚未成亲,虽有慈母在堂,好在有兄弟姊妹在旁侍候,学生不回去了;再说迢迢万里,一去一来又怕误了行期,不必回去了。”那教官点头赞叹,随手拿起两包银子往他怀里一塞,说:“不管你回不回家,这是袁大人的赏赐,你一定得拿着。”蒋再屈膝谢赏,一回头便到了大街买了一大堆吃的,入夜便去那教官卧室送礼,那教官见他如此“通达人情”,不禁眉开眼笑,要他一旁坐下,不免夸奖他几句,鼓励了一阵,不外是应该好好地为袁世凯、段祺瑞效劳等等。蒋便问道:“这次到日本,还有其他同学么?”
“你好造化哩!”教官吹了阵水烟,喝口酽茶:“本来这是个秘密,我不便同你细谈。不过,我看你很懂事情,不妨同你说几句:你要知道,袁大人这一批派到日本的学生,只有四个人,一个是你咯!还有两个尚未决定,都是袁大人的心腹,还有一个是我的亲戚,一共四人,只有你一个是没有见过袁大人和段大人的,你说是不是造化?”蒋于是高叫“谢恩!”叩过头告辞回房,免不了邀请几个平时听他指使的同学,出外吃喝玩乐,以志庆贺,按下不提。且说袁世凯派往日本学陆军的四个学生,在一九○七年(清光绪三十四年)自天津直航东京,立刻向东京振武堂报到。振武堂是日本陆军预备学校,专口为中国人设立,蒋二次赴日,在那个学校里读了两年。
近百年来,一九二七年前,日本是侵略中国最积极的国家之一,他特为中国人创办军事学校,显然不愿意中国人在日本学到太多的东西,因此所有“真材实料”的功课,以及一切有关日本军事秘密的玩意,中国学生没法得到,蒋志清也不例外,他在日本所学到的仅仅是两个字:“服从!”日本教官有一句话使他到死都不会忘记:一切都要遵从长官的命令。譬如有时让他们跑步,跑得十分疲倦的时候,仍然要大声责备他们“没用!”竟把当兵者当作机器人哩!振武堂的教官长冈外史和霜田膝次郎都是所谓“中国通”,说得一口流利的京片子。他们知道蒋志清是袁世凯派来的,起先以为他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倒也谨谨慎慎提防着他,怕泄露了日本的军事秘密。同时对他格外凶蛮,看他有什么反应,不料蒋志清是这样服从,几乎到了左耳光挨打,又侧过脸去让人打右耳光的地步。
“袁世凯派来的人,不见得有什么特殊才能和胆略!”长冈外史在办公室问霜田道:“你的印象如何?”霜田微笑道:“同你一样,中国将来一定是更加糟糕透顶的,袁世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派来的干部却都是脓包!起先我以为蒋他们要刺探皇军机密,嘿!”霜田嘿畴一笑:“据调查,蒋他们对下女的机密倒很感兴趣!”两人大笑一阵,长冈问道:“我常常责打他们,密探们对于他们的反应,曾经听说过么?”霜田道:“有的,尤其那个姓蒋的,他说我似这样管教学生是对的,中国也有句古话,叫做治军要严哩!瞧!姓蒋的已经穿过操场向这边来了。”长冈从榻榻米上站了起来,立在地图下作研究状,说:“大概是告假。”听见敲门便厉声喝道:“进来里”蒋志清双手置膝,行一个九十度的鞠躬礼,立在门外说道:“报告教官,学生今晚有事,想告假三小时。”长冈眼睛一瞪,抹一抹仁丹须:“什么事?又要找女人去了罢!”蒋志清声音颤抖:“不不,这次真有要紧事,学生有一个同乡要我去,……”长冈厉声喝道:“好!今晚点名时还不回来,我要你住马厩!”蒋应声:“是!”又是一个九十度鞠躬,刚转过身去,后面暴雷似的一声:“回来!”长冈挺着个大肚子踱到他面前;“你们快毕业了,你对于学校的教练方法有什么意见?”蒋志清眉毛一扬说道:“好极了!学生向国以后,一定遵照教官的指示,使兵士们服从要到盲从的程度,信仰要到迷信的程度!”长冈鼓着眼球笑笑:“大大的好!这样才不辜负了皇军对你的一番训练,好罢,去!”
“谢谢教官!”蒋志清又是一个九十度的鞠躬,正要转过身子,背后又是暴雷般一声晗喝;“回来!”这次是霜田藤次郎在叫他,只见他迈开大步直冲到面前,把他上下打量一番,喝道:“进来!有话问你!”蒋忙道;“是!是!”脱掉皮靴,恭恭敬敬盘膝坐进榻揭米上。霜田突然很温和地问道:“你同陈其美、也就是陈英士是什么关系?这个人是上海青红帮的重要人物理!听说他很有办法,你今天要去找他这个同乡么?你同他已经见过几次面了?”蒋志清诚惶诚恐地答道:“陈其美是我的同乡,他早已到了东京,我也不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不过他对同乡很帮忙,也很要朋友,所以我认识了他。”霜田沉吟一会,说道:“蒋志清,我们管不着你在外面的活动。一切事在人为,你好自为之!去吧!”蒋志清急急忙忙穿上皮靴:“谢谢两位恩师,以后学生如有成就,都是恩师所踢,我姓蒋的永远忘不了!”
当时在日本的同盟会很复杂,有孙中山、黄兴、章太炎,陈其美等不同的派系。孙、黄、章等在日本的干部根本瞧不起蒋志清,认为这个留学生,不过是袁世凯浪费了民脂民膏,冤冤枉枉派错了人。吃喝嫖赌,吹拍奉迎,样样精通,就缺少了一点革命者的气质。有时也拍拍胸脯,伸伸大拇指瞪眉瞪眼喊几声,或者争辩得头红脸赤,同人打成一团,但这些都跟革命无关;挟妓豪饮,乱叫乱唱更和革命无关,那都是一些流氓气质,当时孙中山、黄兴、章太炎等人及其干部,都不想吸收他加入同盟会。但陈其美对他越来越欣赏,一来陈是浙江湖州人,同蒋算是同乡;二来陈同蒋的脾气、个性、素养、外型都差不多,再加上蒋是袁世凯所派的留学生,陈其美一心一意要网罗这个同乡,于是便把他吸收进了同盟会。光绪三十四年(一九○八)那年,孙中山在钦州进行第七次革命失败,赴美筹晌,黄明堂等举事于云南河口,也未成功。同年光绪与西太后相继病死,溥仪嗣位。蒋在那年夏天又去上海、奉化打了个转,再回振武堂。宣统元年(一九○九)间,蒋经国在溪口出世。第二年,蒋志清在振武堂毕业,转入日本高田野炮兵第十三联队实习,和张群同班,先充二等兵,再升为上等兵,长冈外史对于这一个并没有学会什么军事知识的蒋志清暗自好笑,可是一九二七年(民国十六年)蒋还送给长冈四个大字,叫做“不负师教”哩!
正是:被迫抗战暗投降,原来“师教”确未忘。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楼主 淡定不要慌  发布于 2018-09-30 09:17:42 +0800 CST  
在进军前校问答时,蒋公与军官对话中包含一些书籍名称,可能因版权或其他法律法规限制原因,无法准确为大家介绍,这些书籍都是常见的名家典籍,内容以“*”代替,不影响主体阅读(其实就是蒋公在糊弄面试军官时吹牛B胡诌出来的一些书名......)
楼主 淡定不要慌  发布于 2018-09-30 09:22:55 +0800 CST  
第九回 听分析反对袁世凯 经介绍谒见孙中山

话说民元前二年(清宣统二年),蒋志清已更名蒋介石。在日本追随陈其美左右,对袁世凯不大有兴趣了:“这老家伙没有多大出息。”他暗自思量;“清廷气数将尽,我还要抱着老袁的大腿干什么?如今最出风头的该算孙逸仙,陈其美是孙的干部,又是我的同乡,跟着他,大概功名富贵有望。”于是战战兢兢,替陈其美在东京送送消息,布置布置会场,把他诗候得非常周到。有一天陈带他到公园看过樱花,找一家“支那料理”进餐,陈其美半卧在榻榻米上叹口气道:“小蒋,孙中山要从檀香山到东京来了,这一次不知他募捐的成绩如何,要是没有钱,我们的革命前途,可难说呢!”蒋侧过身子,劝道:“不要紧。”让侍女跪着递上杯筷碗碟离去,便道:“华侨都是爱国的,向华侨要钱,大概是没有问题的。”陈其美双目正注视着侍女丰腴的胳膊与隆起的胸脯,一时也没有注意蒋说了些什么,直到那侍女撅着个屁股一扭一扭出得门去,这才向蒋介石问道:“你说什么?”蒋也把眼光从侍女的背部收了过来,重述了一遍,陈其美点头道:“你说得对,华侨一定会帮忙,我们的革命也一定会成功,西太后一死,满清连个管家婆都没有啦,更谈不上什么皇上。”蒋介石试探道:“袁世凯大概也成不了大事。”陈其美哈哈大笑道:“他虽然老谋深算,当上了北洋军脚的头儿,可是将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北洋系统首先要拿他开刀!”蒋介石心中暗惊,问:“为什么?”陈道:“你该明白,袁世凯手下谁的势力最大,大到几乎可以同他相提并论?”蒋脱口而出道:“冯国璋、段祺瑞!”陈其美喝一口清酒,说:“可不是么?今天的政治,大家在耍着几个人,老袁万一下合,冯、段既然具备了北洋系统首领的条件,就可以牺牲袁世凯取而代之,谁让老袁把冯、段造成了那祥的威望与实权,自作孽嘛!”陈其美哈哈大笑:“所以你们虽然是老袁派来留学的,可是一旦回去,将来对冯国璋和段祺瑞可以不卖账!”蒋介石连忙声明道:“我已经加入同盟会,当然追随你和孙中山先生起来革命,反对袁世凯到底!虽然是他把我送到日本留学,但我可以大义灭亲!”陈其美接过侍女的龙虾,顺手在她胳膊上拧了一把,“好肥呐!哈哈!小蒋,改天孙中山到达东京,要不要我给你引见一下,他是个好好先生哩!”蒋介石正是求之不得,免不了表白一番他对于孙中山的仰慕,以及对革命大业如何忠贞云云。没几天孙中山果然到达东京,蒋介石随同陈其美前往集会的地方,见道了这位领袖。通名道姓握过手,只见孙中山忙着同干部们个别谈些问题,屋子里烟雾腾腾,紧张热烈,他只好找到一个角落悄悄地等待听讲。没多久,只听见有人宣布开会,孙中山诚恳、激动的声音在爽朗地大声说道:
‘同志幻!这次我从檀香山各地带回来华侨庞大的捐款,带回来中国革命必然成功的保证!”接着在暴风雨似的掌声中,蒋介石跟着拍了一阵,心里却意味着这句话;“华侨的钱很容易到手哩!”孙中山继续讲道:“当前中国已形成了革命与反革命两个阵营、两个力量的斗争,一方面是我们革命者反对满清政府,首先是广大的下层群众、工人、农民、手工业者、贫民和游民,他们受不了帝国主义和满清政府的残酷剥削和压迫,积极要求推翻满清政府,参加革命!他们经过哥老会的斗争,以及满清军队所谓新军的革命化和暴动而显示了参加革命的坚决和英勇!其次是资产阶级、华侨资本家和商人,此外还有一部份士大夫新官员,因为看穿了满清的无能与中华民族的危亡,也走向了同情与参加革命的方向,这些就是我们的力量!另一方面,反革命的营垒就是满清政府,以及拥护满清政府的腐败官僚、大地主、老军阀、大买办,这些反革命有的与清廷体戚相关,有的与帝国主义互相勾结,企图维持他们对中国人的榨取和奴役,但时代的轮子在前进,这些反革命如果不投降,他们粉身碎骨的日子就在眼前了!”掌声风暴似的在场中卷起,蒋介石听得出了神,心里想道:“孙中山真是了不起呵!这么多人拥护他,原来的确有他的一套。”忽地孙中山扬扬双手止住掌声大声说道:“可是我要向各位提醒一声:我们革命者都散处异域,对于各地的情形应该警惕!各帝国主义对于中国的革命运动形式上虽然表示中立,或者有个别的对清廷表示不满,但一般的却在实际上从各方面帮助与支持满清的封建统治,因为满清政统治,对于帝国主义的侵略中国究竟是适应的。各位在日本,更要特别小心!我听说有好多朋友出入于秦楼楚馆,甚至还长了一身杨梅大疮,有些地方不得已进去是不碍事的,但是你掉下坑去,不能自拔,伤身败德,贻误大事,这还成一个什么革命者呢?”大家听了鸦雀无声,只见陈其美和蒋介石悄悄地低下头来。
孙中山继续演说道:“由于已往失败的教训,和实际斗争的经验,我们要求革命胜利,非有力量的依靠是不可能的了。帮会结社是可以依靠的力量,我们在三合会,特别是哥老会与华侨留学生中有着良好的收获,在新军中有惊人的收获,再加上以章太炎先生为首的光复会、以黄兴先生为首的黄兴会、以本人为首的兴中会都团结到同盟会来,同盟会已经形成了平民层代表分子和工人农民及一部份新士大夫推翻满清统治的联合组织,同盟会已经变成领导革命力量的有力政党了!但是,我们的革命任务是艰巨的,我们的道路是艰难的,各位都知道为什么革命?为了老百姓!可是,拿本人在兴中会拟定的政纲来说,行么?我们的政纲并不明确,而且带着浓厚的改良主义色彩,只要求中国‘富国强兵’,与欧美并驾齐驱,只要求政府施行改革,并没有明确企图以群众力量来推翻满清,”他使劲把胳膊一挥:“这是不对的!直到满清进一步的腐败与丧权辱国,”孙中山喝一口水,掏出手绢抹掉了胡须上的水珠:“这才使我们觉醒过来,明确地由改良主义走向革命的方向,我们确定了三民主义的主张,”他掏出一张纸条,念道;“这是我们同盟会宣言的口号;驱逐鞑虏满清政府!恢复中华建立民国,平均地权!这是六条党纲:第一:推翻满清政府!第二:建立共和民国!第三;维持世界真正和平!第四:主张土地国有!第五:主张中日两国国民的联合!第六:要求世界列邦赞成中国革命事业!”孙中山大声疾呼:“同志们,我们革命党人经过屡次失败还有什么可以庆祝的话,就是这个斗争方针是更具体了!”风暴似的掌声再起,孙中山热泪盈眶,凝望着台下的党人说道:“同志们,这个纲领对不对,行不行,现在还未可知。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我们必将根据这个精神进行斗争,并且在斗争中修改、补充我们的纲领,谁故步自封,不求上进,谁就不是革命党人!”
深沉的沉默。屋外有醉酒的浪人在大声歌唱,掺杂着女人的笑声。半晌,孙中山读着一张旧纸片道;“同志们,这是列宁在光绪卅四年八月间写的文章,发表在《世界政治上的引火物》中,”他读了一段:“列宁的结论说:在中国,反中世纪制度的革命运动也特别表现得厉害,固然,关于这个运动还不能做出确定的结论,但中国旧式的暴乱必然会进为有觉的民主运动!”孙中山双目箭似的横扫全场:“同志们里列宁对于中国革命的看法是正确的,我牢牢地记住他的话,相信他的话,并因此获得无比的鼓励与信心!”正说着忽然有人在紧张地打门,会场顿时鸦雀无声。原来有个同盟会会员特地给孙中山送信,行经会场附近,被醉酒的浪人追逐,因此不免慌张起来。孙中山读罢向大家报告道;“这是陶成章同志的来信,陶同志和他的光复会会员在江浙一带活动,出死入生,很有成绩,他在信上说了一些最近的情况,并且,”他把信放进内衣口袋:“要我向各位问候,大家为革命而努力!”他加一句:“陶成章是一位最积极的同志!”
散会后,陈其美他们还要同孙中山开会,蒋介石先回去了。这一晚对他是非常新鲜的,他很兴奋,辗转在榻榻米上,恁地也难入梦,他觉得今天突地懂了好多东西,但好象什么也没有懂。第二天中午时分,迷迷糊糊醒来便去找陈其美,在他房外等了半晌,有一个披头散发的日本女人挟着衣服,匆匆忙忙拉开纸门往外走,这才听见陈其美在房里叫他等一等,待他穿好衣服,一起到外面吃点心。蒋介石看在眼里,也不便打趣,便提出些问题,问他什么时候可以推翻清廷?陈其美的神色不大好看,喝了一杯茶,叹口气道:“孙中山说话没边际,是个书呆子,是一尊大炮,不过为人正直,大家还算能拥护他罢了。昨天你该记得,他极力主张运用帮会势力,可是他竟用陶成章,陶成章是个什么东西?”陈其美紧皱眉头:“他在江浙一带那里比得上我?可是因为他也是个书呆子,也是尊大炮,于是孙中山对他特别重视,你没听他说么?‘陶成章是一位最积极的同志!’哼!那我们算不算积极呢?”陈其美发过牢骚,马上感到在蒋面前这样说法有点不大妥当,迅即转口道:“不过昨晚上孙中山跟我说过,要我好好地进行帮会活动,这是我们推翻满清的真本钱!”蒋介石大感兴趣道:“是不是指清红帮?我在奉化和军校的时候,同他们已经有来往了。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大家委实义气。”陈其美非常高兴道,“那好极了!你为什么不早说?我也是红帮中的——”他举起大拇指,朝四座看看,低声道:“你老弟懂得其中规矩么?”蒋介石摇摇头说:“我只懂一些‘海底’(暗语)。”陈其美便架起一条腿,象师傅授徒似的说道:“小蒋,你得了解其中情形,别忘记这是我们革命党推称满清的大本钱!你光知道三合会、哥老会、天地会、小刀会这些名堂是不够的。要知道三合会的主要活动地区是在广东、福建一带;哥老会的主要活动地区是在长江流域,势力不小,不瞒你说,我就是江浙一带的‘大哥’(首领)!”蒋介石闻言又惊又喜,想立起来行礼,却给陈其美一把按住:“在这种地方,我们免礼了,可是除了革命的关系以外,我们今后还多了一重关系哩!”从此以后,蒋介石对于秘密结社的兴趣超过了同盟会。孙中山当时重视帮会势力,因此也非常重视帮会首领陈其美,孙中山之所以如此,因为他知道哥老会、三合会的发展,是由于满清政府对于汉族的压迫所致,当时带着民族独立运动性质的秘密结社到处兴起,他要把这般力量吸收过来,作为推翻满清的革命力量,这种看法是对的,但如何把这股力量从质地上去提高,那是另一个问题,按下不表。且说陈其美高高兴兴收了蒋介石这个徒弟,当孙中山尚未离开日本的时候,不免再带他去见见孙中山,在他们前把蒋夸奖一番。孙中山为人忠厚,只要是同盟会员,他都热诚相待,见陈其美如此重视蒋介石,脑子里也留下一个印象。但在蒋介石心目中,以为孙中山重视陈其美无非想利用帮会组织,对推翻清廷的革命意义更捉摸不到边际。而闲来无事,陈其美便把他在江浙一带的帮会势力描绘一迫。如何开香堂、收徒弟,说得蒋介石心里痒痒的,恨不得回封中国,追随这位“洪门大哥”,摆摆架子,显显威风。陈其美告诉他道:“小蒋,你亲眼看见的,孙中山对我们洪门是如此重视,试想革命成功以后,我们洪门弟兄还得了么?陶成章他们无论如何卖力,可是他们没有洪门势力,将来还立得住脚么?”陈其美对帮会组织如数家珍,他说:“中国的秘密会社分清红两帮,红帮是反清的,加入者都称兄弟,首领称‘大哥’,象小刀会、哥老会都是,通称‘洪门’,相传由郑成功开创,仇视官厅,反清复明;清帮又叫做安清帮,起源于清代运粮,供满清朝廷运用。安清帮祖师相传是翁、钱、潘三个兄弟,之后翁钱两人都被潘所害,潘一个人独揽粮运,发了大财,所以安清帮都是潘的徒子徒孙,潘字拆开变成‘三番’,于是在长江以北安清帮又称‘三番’,参加的人讲行辈,拜师父,登如你拜我为师,你就是我的徒弟,师徒关系有如家庭的父子,徒弟要绝对服从师父!”
“啊啊。”蒋介石肃然起敬,听得津津有味。
“还有,”陈其美说道:“江湖规矩,做了某人徒弟,便不能再改,‘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要记得我们的规矩!”
“一定一定宜”蒋介石大为高兴,便奉陈其美若神明,对帮会组织的兴趣超过了革命,以迄他的一生。
正是:邪门歪道岂无因,他的师父这等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楼主 淡定不要慌  发布于 2018-09-30 09:27:10 +0800 CST  
第十回 充都督其美招兵 杀成章介石亡命

话分两头。且说蒋介石同孙中山在东京初次见面的一九○九年,奉化有家信到达日本,说三月十八日那天,毛氏生了一个儿子即蒋经国。
有人认为蒋经国乃蒋锡侯所生,因蒋介石不能生育,过继而来。理由是蒋经国与蒋介石和毛氏毫无相似之处。并非有人不满蒋介石,才造出来的谣言。但此事并不重要,按下不提。
蒋经国出世那年,孙中山第九次革命失败,广州新军举义受挫。同年日本并吞朝鲜,置总督。翌年(宣统三年)三月廿九,黄兴等举义于广州,未成,死七十二人,但革命形势愈趋有利,陈其美自日返沪,蒋介石跟着也到了上海。但他没没无闻,也谈不上地位。
武昌起义后不及一个月,革命军已占有十余省,满清政权随之瓦解。其中以陶成章的浙江革命党团更有声有色,不特攻下抚署,而且还活捉巡抚,建立不少功劳。陈其美心中暗恨,怕陶成章在江浙一带掌握了领导权,可是也没办法,他那时已是江浙财阀的代表人,又是上海流氓组织的重要人物,有钱有势,可是就没有一点革命功绩。于是回到上海,组织了一支军队,自称都督,企图独霸一面,同陶成章争一日之短长,但陈其美满身杨梅大疮,因此人家都称他“杨梅都督”。蒋介石回沪以后,同张群、吴忠信投奔“杨梅都督”门下,号称团长。当时陈其美的部一下异常庞杂,五花八门,无所不包。都督府中“将军”如毛,连共舞台的演员潘月樵、夏月润、夏月珊兄弟都是“少将”级。那时共舞台在城内九亩地,失火后才迁到法租界,在废墟上重建的戏院改名“新舞台”。一直到民国十年前后,这三个“少将”,还登台唱戏哩!
蒋介石不过是个团长,团之上是旅,当时的旅长却是来自海参崴的“狗肉将军”张宗昌,作为“杨梅都督”、“狗肉将军”麾下的蒋介石团长,在辛亥革命时期,无论从那里数起来,也数不上他哩!
辛亥革命成功,上海独立后,蒋介石在“杨梅都督”手下担任第五团团长,驻防吴淞,编练沪军。同年孙中山从法国回来,各省代表在南京开会,推举孙中山为临时大总统。这本来是件使革命党人高兴的大事,但陈其美却例外,只见他愁眉不展,唉声叹气,本来成天离不了女人,忽然杜门谢客,一反常态起来了。
蒋介石闻讯之后,便从吴淞到都督府去看他,问陈其美为何闷闷不乐?
“你瞧!”陈其美指指桌上一份文件,蒋介石还以为是孙中山对他有什么责备,忙不迭把那文件拿起一看,只见上面一行端端正正的隶书,写着《龙华会章程》五字,心里明白,脱口而出道:“原来又是陶成章这个小子!”
“小蒋!”陈其美对这个廿六岁的团长愤愤说道:“你跟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有多大实力,你该知道!”他拍拍胸脯:“全上海有谁不知道我陈其美的!陶成章是什么东西?‘他从太师椅上直蹦起来:“可是孙中山偏偏看中他!害得外面都知道陶成章是江浙一带的革命首领,他妈的把我陈其美三个字往哪里放!”
“啊啊!”蒋介石把《龙华会章程》往桌上一掷,右手一指,“你瞧他口气好大:‘赶走满洲鞑子皇家!’好象辛亥革命是他一个人的功劳哩!难怪外面有人捧他,说他往来沪杭,经营北伐,看样子孙中山给他迷住啦!”
“你再瞧后面,”陈其美把《龙华会章程》翻了几页,指着一行字道:“瞧!他妈的你说他放些什么屁!”
“啊啊!”蒋介石一字一字念道;“嘿!‘要把田地改作大家公有财产,也不准富豪们霸占。’哼!”他放下章程搓搓手,“这不是反了?”
“是啊!”陈其美反背着手,焦急地往来踱着:“谁不知道我姓陈的良田无数,陶成章这几条章程说说还可以,实行起来那怎么得了?我们革命是为了推想满清,他妈的他革命却革到老子头上来啦!”使劲把烟蒂一摔,用马靴狠狠踏了几脚,双手撑腰,向侍卫挥挥手;“到外面去!”然后把办公室大门紧紧关住,回过头来厉声喝道:“蒋介石,你是不是我的心腹?”
“怎么,”蒋介石一惊,垂手答道:“怎么问起这个来了,承蒙不弃,你介绍我参加了同盟会,你又是我们的洪门大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牢牢记住,……”
“你记住就好!”陈其美手指直指他的鼻子:“陶成章是我们的大祸害,有他没有我,有我没有他!非把他除了不成!我现在派你去把他干掉!要一不带人,二无见证,做得干净利落,鸡犬不惊,事成之后,必有重赏,你有这个胆子么?”
蒋介石立刻接受了陈其美的命令。
可是陶成章是个革命党人,行踪飘忽,一时倒也难以下手,蒋介石难免心神不宁。蒋的师父黄金荣便劝他别着急,泄露出去反而误事,答应帮他忙,一定让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提起黄金荣,真是赫赫有名。当时黄是法租界捕房的包探头目,仗着法国人势力,贩土开赌,逼良为娼,是第一名大流氓,但黄金荣既非洪门,又非清帮,照江湖规矩叫做“孔子”。“孔子”既不能开香堂收徒弟,又不能磕个头收徒儿,只能收“门生”。蒋介石曾向他投帖,算是黄金荣名下的“门生”。所以很多人说蒋同黄是师徒之谊,其实是错误的,蒋实在是黄的“门生”,按照江湖规矩,门生一旦得发,老师可以把帖子退还给他,就不算是门生了。蒋做了总司令之后,黄便把帖子照退,所以蒋既不肯说曾拜在黄金荣门下为门生,黄自然也不肯承认收过蒋为门生,此是后话,表过不提。
却说事有凑巧,奔走沪杭的陶成章辛劳过度,竟病倒了,陈其美不消几分钟打听,便知道陶在法租界广慈医院养病,这一喜非同小可,同黄金荣打过招呼,便把蒋介石找来,郑重吩咐道:“这真是天从人愿,这小子不早不晚,恰巧在上海生病,又正好躺在法租界,你师父麻皮金荣可以帮个大忙!”陈其美哈哈大笑:“这叫做踏破草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去罢!”
蒋介石一声不响,到法租界广慈医院前后左右里里外外打了个转,找到了成章病房,明白了进出途径。那正是民国元年(一九一二年)的深秋,入夜寒风萧瑟,夜凉如水,广慈医院庭园岑寂,几棵法国梧桐落叶簌簌,灯影黯淡,工友倚墙假寐,护士也在休息,值夜医生尚未巡房之际,忽地有一个黑影闪入院中,幽黯的灯影中只见来人头戴毡帽,遮住眉毛,穿一件夹大衣,双手入袋,迅速登楼,一直推开陶成章的房门,之后便听见一声枪响,全院震动,等到查出是陶成章遭了暗害,凶手早已逸去了。
凶手就是蒋介石!
对于一个积极的革命党人之死,当时轰动一时,可是上海在陈其美统治之下,法租界探目头子又是黄金荣,要说是能够抓到凶手,那才怪哩!
“蒋介石”三个字,从此便开始纪录在历史上了。之后有一个人为蒋写传记,对于这个政治暗杀曾作了极其重要的评价,说:“这样超脱的忠勇行为,正是领袖革命史,也是辛亥革命史的重要一页!”列位看官,暗杀革命领袖陶成章,原来便是蒋介石在辛亥革命时突出的“功绩”。蒋终算“不负师教”,把他的“武士道”师父、陈其美师父、黄金荣师父等所传授的功夫都运用起来,给江浙财阀送上一件见面礼了。
暗杀了陶成章,蒋介石以为功劳甚大,可以在政治上一步登天,“抖”将起来。不料陈其美目的只是代表江浙财阀拔除眼中钉,无意过早提拔蒋介石,尤其是陶案发生后悬赏缉凶,少不了一番官样文章,他要蒋介石好好躲藏,免得露了马脚,接着又派他暗杀了陶成章的左右手郑汝成。陈其美那时有一个“地方协济社”,专为筹措经费之用,这是一个肥缺,一方面为了给蒋一点甜头,一方面要他安静一阵,于是便让蒋埋头弄钱。
杀了人不用偿命,而且还有大把银子花用,蒋介石因为没有高升,感到有点委屈,但在物质上,可是大大地满足了。同他的师兄师弟,出入秦楼楚馆,饭店赌窟,倒也逍遥自在,一方面也在他师父处学得了不少“手法”,下面就是黄金荣的一件“得意杰作”。
且说黄金荣在法国租界做包探,专门帮助法国人敲中国人的竹杠,今天想出一种捐,明天又增加一项税,后天又添一个什么罚款,拿来孝敬他的上司。法祖界的大小法国官员,万里做官只为财,黄金荣能够帮助他刮钱,黄金荣就变成了“好部下”,于是逐步高升,从一个普通探目到探长,再升为督察长,黄金荣得到法国人的信任,耀武扬威,不在话下。但他光有法国人的后台还不够,他只能在法捕房的势力范围之内吓吓人,一般老百姓只要不违法,不违警,黄金荣还是亲何他们不得。为了要建立更大的威信,黄金荣心生一计,有一天把他的徒弟找到跟前,分为两批,浩浩荡荡,先先后后,假装不认识,都到戏院去看戏。再假装一言不合,打将起来,打得茶壶乱飞,秩序大乱,合上连戏都演不下去。在那个时侯,开戏院的都有“老头子”作后台,否则休想维持得了,眼见台下打成一团,而且大帮人马势均力敌,决非普通观众打架,戏院老板闻讯心里雪亮,便请“老头子”到场劝说,不料不管你是“大”字辈的老头子,或者是“礼”字辈的老头子,谁也喝不住,谁也没有办法。有人便建议,不妨找黄金荣来试试看,戏院老板并不相信黄金荣有此能耐,但实在无法可想,抱了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想法,托人把他请来了。
说也奇怪,只见黄金荣上得台上,大喝一声,合下那两帮人马立即恨旗息鼓,鸦雀无声,听他安排。从此以后,黄金荣的“大亨”名望,超过了任何人,比全上海任何一个清红帮的老头子都“吃价”(有面子),立刻成了一霸。
作为黄金荣的门生,蒋介石把这幕当作了终身的座右铭:制造不同派系的矛盾,自己则控制了这个矛盾。
且说陶成章死后,陈其美在江浙一带少了个对手,孙中山却少了个得力干部。他悲痛愤怒,一定要陈其美把杀陶凶手抓到,明正典刑。
“你躲一躲,”陈其美跟蒋介石说:“孙中山不知是谁干的,当然他也不会知道,可是外面有人说你同这件血案有关,万一传到孙中山耳朵里,终不大好。”
“那就避避风头罢。”蒋介石也有点慌:“上什么地方呢?”
“反正不能躲在上海,回溪口也不妥,万一你喝醉酒乱说一阵,真教我担心,你还是到日本去罢。”
“日本?”蒋介石心里一跳:“那要花多少钱?再说,孙中山同日本人很熟,他……”
“钱不成问题,”陈其美沉吟一会:“除非你自首,孙中山怎样知道是你把陶成章干掉了?你又不是个大人物,日本人也不会抓你,象美国人抓我们革命党一样。”
“美国人抓我们革命党?”蒋介石摸不着头脑:“那是怎么回事?”
“孙中山自己说的,”陈其美一面数钱一面答道:“那是光绪廿九年的事了,汇文书院(金陵大学前身)校长福开森,曾经帮助清廷秘密捕捉邹容和章炳麟他们。那还不算稀奇,孙中山自己去美国在华侨当中活动,美国政府不但不援助他,而且在保皇党的挑动下,把孙中山在旧金山一上岸的木屋里囚禁过三天。你没有孙中山这么大的名气,保险日本人不会抓你。”
“那我们到底怎么办呢?”蒋介石眼望着陈其美手中白花花的银子:“到底靠日本,还是靠英美?”
“你不用管!”陈其美把银包往他手里一塞:“你们年轻人跟着我没有错!管他日本也罢,美国也罢,他妈的反正有奶就是娘!可是有一点:我们同袁世凯绝对势不两立!他要吃掉我们。总之你少管闲事,上日本乖乖地躲一阵,可别替我惹事!”
蒋介石谢过陈其美,便结束了短暂的“隐居”,正当孙中山就任临时大总统,宣布共和,在需要人手的那年,他一个人却东渡日本,避风头“学习德文”去了。
蒋介石的逃亡生活非常安定,因为没有人追他,但在情绪上是不安定的,因为美国反对孙中山,要捧袁世凯起来,当时美国的纽约论坛报和纽约太阳报,都用了十分恶毒的词句批评中国革命,说中国人“根本不配自己管理自己”,指孙中山是“恶毒的空想家”,说他耕者有其田的革命理想是“单纯的狂想”和“荒谬绝伦”。但大捧袁世凯,说中国“非袁则亡”、“非袁不可”、“非袁不承认”。消息传到日本,蒋介石有点摸不着头脑。
正是:竟把革命当押宝,未知哪头有把握?
欲知后事如佑且听下回分解。
楼主 淡定不要慌  发布于 2018-09-30 10:21:40 +0800 CST  
国庆回老家,节后继续发,这只是一部书而已,仅供阅读,不必动怒。祝大家国庆快乐!
楼主 淡定不要慌  发布于 2018-10-01 11:02:14 +0800 CST  
第十二回 开香堂五花八门 吃硬饭三刀六洞

书接上回,在下交代蒋介石在上海放荡,因为他是清帮中人,着实叨了不少好处,开码头就是其中一例;不过开码头这个名词,在这里并不能当作强盗解释。因为清帮到处码头上都有,并且有招待同帮的规矩,故帮中人到了不得已时,便到各处去走动,每到一处,“挂牌”一番,非但食宿不愁,临走还有一笔盘缠。这么着,连走几个码头,白花花几百块大洋算是赚定的了。而开码头这玩意儿,也成了清帮徒的一项职业。
说起清帮徒的“职业”,港九“三合会”之类不能望其项背。清帮之中男女兼收,生活各各不同,但不外乎“软相”“硬相”两种。软相之中又分为“架相”“吃相”两门,凡是做软相的,即使失风下狱,也不致于被判死罪,故软相又名“文差使”。
“架相”也者,就是引诱一班富绅巨贾子弟,先引诱他们入帮,然后带他们到各处码头,与自家人会面,这个叫做“捧场面”。进一步,再用种种手段诱惑他们,使他们见到首领“身价”之高、“派头”之大,起了羡慕之心,便乘机怂恿他们开堂收徒,使有钱人家的子弟,到头来倾家荡产而无所怨,但那些吃“架相”饭的人,便可以大大地捞一笔了。
不但此也,吃“架相”饭还有下列几种:拐卖小孩叫做“贩石子”;贩卖私盐叫做“走沙子”;贩卖妇女叫做“开条子”;干王六赌骗局的叫傲“赌软把”;之外还包括“开码头”。
表过“架相”,且说“吃相”:吃相这一门最普通的是“开门口”和“开香堂”两种。凡是拐卖妇女,遇良为娼,开设野鸡堂子或是花烟间,就名之日“开门口,’
提到“开香堂”,那就话儿长了,且听在下慢慢道来。
原来清帮的创立,还有着一段神话,事属无稽,看官们当然不会相信,姑且当作茶余饭后的谈助罢。据蒋介石的“清帮师兄”说:前清乾隆年间,“苗蛮造反”,其时兵革初止,将士疲惫,再者“苗蛮”地僻人多,简直没有办法可以征服。清廷便张挂黄榜,招觅能人前往“平蛮”,就有僧人罗祖揭了榜文,竟凭三寸之舌,把“苗蛮”说退,皇帝龙颜大悦,要赐罗祖封号,但罗祖不受,仍旧在边陲破庙中打坐。于是就有翁、钱、潘三个结义兄弟闻讯前往边疆,要拜罗祖为师,罗祖不胜其烦,便悄悄地避居江南。那三个人直迫到杭州武陵门外一座山前,才见他侧身走进一个山洞。三人想跟踪而入,可是说也奇怪,那山洞狭小异常,无法入内,至于罗祖如何进得去,把他们三个弄得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于是相约厮守在洞外跪拜析祷。
不久,忽地有一个小童出来传话道:“你们既为求道而来,今奉罗祖法谕,须跪到红雪齐腰、茅根入膝,方有师徒之分。”在这个“神话”之中,那三人居然在洞外长跪,好几天不饮不食。恰巧隆冬大雪,深可齐腰,地面的茅根和石子,也渐渐嵌入膝盖中去,血流不止,竟把身旁的白雪染红了。不用说,故事至此,罗祖也就收徒了。那三人便在山中学道,数月后罗祖命他们入京求取功名。三人到得京都,屈指一算竟已过了三十多年。清廷那时正想把陆地运粮改从运河输送,遍贴黄榜,招聘运粮的人,他们便去揭了榜文,承办下来,并且准许他们各招徒一千三百二十六名,共带粮船一千九百九十只半。他们收徒是奉了钦命的,立下总帮,称为江淮四帮,因为他们甘心帮助清廷,就称清帮,后来以讹传讹,变成青帮了。其他有一些在下已经交代过,不再赘述。清帮起始时的荒唐掌故,大概如此,拆穿西洋镜来说,清帮所以要编这一套,抬出一个“罗祖”来,无非为了替清廷效忠,欺压善良作一个幌子而已。
对于运粮立功的翁、钱、潘三人,清廷当然予以重用,非但可以公开收徒,而且也照军功之例,得受武职。那三人就公立一堂,名叫潘安堂。各自收徒,分为三房。翁是大房,潘是二房,钱是三房。入帮的人如拜姓翁的就算大房子孙,界限分明,不能相混。他们又奉罗祖为祖师,订下了“三堂”:翁佑堂、潘安堂和钱保掌,“六部”:引见部、传道部、掌布部、用印部、司礼部和监察部;“二十四字辈”:圆明心理、大通悟觉、普门开放、万象依归、罗祖真传、佛法玄妙,每一辈用一字,和“族谱”相仿。迄五十年代,圆明心理四辈已无人了,即是身背二十一代的大字辈也剩下没有几个(圆字辈之前还有十六辈份,今已失传,合计挨到“大”字是二十一代)。传到觉字为止,普字辈还不多见。至于“十大帮规”,是:①不准欺师灭祖,②不准扰乱帮规,③不准藐视前人,④不准江湖乱道(泄露秘密),⑤不准扒灰放笼,⑥不准引水带线,⑦不准奸盗邪淫,⑧须有福同享,⑨须有难同当,⑩须仁义礼智信。——违者斩首,概不容情云云。
表过清帮的历史和一般情形,言归正传。开香堂场面的戏剧化至于顶点。一个“老头子”开香堂,至少收徒百十来名,每人拜师金以十元计,百人就有一千元(三十年代的银洋),这笔款子由老头子“袋袋平安”,其余开香堂时饮食杂用等费,每人要负担五、六元。列位看官,在难以数计的清帮中人间,只有蒋介石一个人,他当年所花的十几块钱,算是投资最少,而获利最多的人了!
清帮中人收徒,必须大开香堂,这是他们唯一的隆重典礼。而徒弟中出了个蒋介石,虽然清帮在以后并未变成“国帮”,清帮弟兄绝大多数也没有沾他的光,但无论如何,不能不算是中国黑社会历史上一个重要记录了。
清帮徒弟中,又有两个与众不同的徒弟,是某一个老头子初次和末次开香堂时,所收的第一个与最末一个人,这两人叫做“开山门徒弟”与“关山门徒弟”,真是非同小可,可以代替老头子执行各种事务,权力甚大。入帮的程序是:凡是“空子”(帮外人)想进门槛,必须先行觅得帮中人带领,开明履历,经引见师批准之后,再备了正式帖子去拜师。帖面上写明“信守”二字,内面“敬拜某某老师门下”(老师之名要抬头),下面写“自心情愿”字样。在师父名字之旁,要写三代姓氏,末后署名某字辈门生某某谨具,旁边写引见师某某押、传道师某某押,这三项好有一比,比作当年田契纸上的卖主与中保的具名一般,郑重其事,可见一斑。
开香堂地点大致都在僻静的庙宇中,事先必须禀明老头子,正中供定翁、潘、钱三位“主爷”的神位(帮中称师祖为主爷),在上面挂起罗祖像,各点香烛一副,桌下又点五支香,两头都用红纸包着,叫做包头香。庙门外又设“陈四主爷神位”,也点一副香烛。“陈四”也者,据说是第一个进门槛的人,因为犯了帮规,逐出山门,后人见他入帮最早,所以在开香堂时顺水人情,给他一副香烛,但又因此公业已被逐,已非帮内之人,所以把他的神位设在山门之外了。
开香堂大典时,凡是老头子的前人,和一般同参兄弟,都要到场,名叫“赶香堂”。赶香堂的越多,老头子面子越大。万一开香堂时没有人赶香堂,那个老头子就倒了楣,不但人家礁他不起,连徒弟也见不得人了。
却说香堂中布置妥当,候补的人挨次进入,便传命紧闭山门。老头子居中坐定,赶香堂的人分立两旁。然后由引见师引领各“空子”到罗祖和翁、潘、钱三主爷神案前,各磕三个头,才到老头子面前也磕三个头,再向六部各“部长”师父前同样磕头,同时在赶香堂的各人之前,也得磕上三个头。总而言之,是逢人就磕头好了,如果老头子面子大,那赶香堂的人千百成群,有些新徒弟竟磕过两三千个头的。磕这么多的头如果不晕倒者,这个徒弟的“道行”之深,也真堪惊人了,但蒋介石当年磕过多少头,清帮中人,已不复记忆矣。
徒弟们磕头之后,引见师便命他们在檐下排成长龙,司香的执事就把桌下的包头香划开,分给众人,拿在手里,赞礼的人便高呼下跪,大家便黑压压跪了一地。这当儿另有执事端着一盆清水,要每一个人呷一口,叫做“净口”。净完口,老头子便在上面厉声问道;“你们是自愿入帮,还是有人教你们入帮?”“入帮并没有什么好处,你们知道吗?”“十大帮规要遵守,知道吗?”等等。众人便在下齐声答道:“入帮自心情愿,甘受约束,誓守帮规”等语,老头子便再谆谆训海一番,在末尾说道:“如果违犯帮规,定须家法从事,办得到么?”众徒弟也一一答应。之后,便由传道师给各人分发一本小折子,上面写着三帮九代的名称,以及各种“海底”盘答方法,这是他们帮中最重要的东西,徒弟们必须秘密珍藏,不能让门外人阅看。至此,仪式也就完成,众人再向祖爷,老头子各磕三个头,分班侍立两旁,老头子便安排筵席,和赶香堂的各前人各兄弟,欢呼畅饮,赶香堂的人也要向老头子道喜,然后入席。这一顿“大擦,,(粤语:大吃),概由新进门槛的徒弟分摊,经此一场“演出”,“空子”也就变成帮中人了。
除了开香堂等花样,另外还有收陋规和包讨债等,也称为“吃相”,都是属于“软相”这一门的。
说到“硬相”,那真是三刀六洞,不离敲诈窃盗,掳人勒赎等这一套,因为弃刀真抢,万一落网以后还可能被判砍头,所以这个叫做“武差使”,然而比起它的“兄弟帮”红帮来,清帮的“武差使”就差得远了。可是清帮有一个特点,由于它有很多女徒弟,便另辟蹊径,着重在以色为饵的骗局上。这些拿女子为饵的骗局,择要言之,有拆梢、放白鸽、带线行劫等几种。所谓拆梢,包括“倒脱靴”、“仙人跳”这几种玩意。放白鸽也者,是先和有钱的人结识,一旦同居,便席卷所有,私逃而去。“带线行劫”却是件颇费功夫的勾当,’也最难使人看破。她们调查了一些富户之后,便在附近的荐头行(荐人馆)中报名坐等,逢到富户人家雇女佣,便可以乘虚而入。如果那家人家“外强中干”,她可以推辞不干,借故离去,仍旧回到荐人馆中。一旦真的进入富家,第一步先看清出入门路,然后调查珍珠宝贝黄金白银储藏所在,把这些调查结果统统通知同党,这叫做“献地图”,地图一经献一出,不出三天五天,这家人家一定遭遇盗劫,而且这批明火执杖的强盗,对这家人家的情形了如指掌,抢东西如探囊取物。
除了利用帮会力量,蒋介石从清帮中还学会了利用女人,数十年来,只要“赔了夫人不折兵”,他都无所谓了。
清帮能流传数百年,主要是由于当时的环境适合他们发展,不少官员都是帮会中人,组织之精密,又构成了清帮历久始衰的另一因素。
清帮中人最重“义气”二字,不管真假,反正“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成为他们的金科玉律。任何码头都有“自家人”,外来徒众得以享用食宿盘缠,腰无分文而到处可以不愁冻馁。如果碰到困难,无法解决,也可以请老头子或长辈出面,一盅两件,安然了事,这些都是便宜之处。万一违背帮规,轻则“家法”对付,重则三刀六洞,秘密处死,那“家法”就是粮船上的舵柄,同“军棍”差不多,打人极为厉害,较“笞藤”尤为过之。有此软、硬功夫,所以“空子”一入清帮,这一辈子甚难摆脱。
清帮的特点,就是有一副“义气”的假面具,拍拍胸脯,便使人家甘心受他束缚,所以帮规中说要“仁义礼智信”。但从他们的所作所为看来:做扒手、当对买贼(高买)、贩猪仔(招集华工,贩往欧美荒远的地方充当苦工)、开条子(拐妇女)、贩石子(拐卖小孩,又名淘砂子)、混淘砂子(藏匿小孩,变相绑票)、冒名募捐、放印子钱(高利贷)、开设各种各样的赌档、拆梢(又称讲斤头,以色为饵)、硬诈(又名装准头,平地起风波,硬要钱)、硬借(即摆丹老)、吃讲茶、寻霸(逢年逢节向赌场,烟格等要钱)、拔人(类似绑票)、包开销(店铺新张,老头子代派酒钱)、倒棺材(用天地人和四张牌九骗人)、三张扑克牌(同上)、男拆白、女拆白,以至杀人越货,无所不为。—如上所述,“仁义礼智信”一语,不知究何所指了。
虚张声势,装腔吓人;翻脸无情,栽赃害人;卖身投靠,仗势凌人;不分皂白,胡乱杀人;这些都是这些流氓的特点,而这些流氓,却俨然以“江湖义侠”作比拟。孰不知封建社会中的所谓江湖义侠,表面上讲信用,打抱不平,与流氓完全不同,实则他们是那种社会的维护者。但封建统治阶级常把两者混淆起来,把反抗统治阶级的叫做流氓地痞,把为统治阶级利用的称做侠客义士。
列位看官,在下不敢说熟悉当年上海流氓内幕,拉拉扯址一大堆,无非介绍蒋介石当年在其中打滚,练出了一手“好功夫”。众所周知,一“上海三闻人”是蒋的“老友记”,这几个流氓头子都靠着黑社会的势力,成为江浙财阀的人物。这种流氓组织是各帝国主义者在上海的经济剥削的支柱,同时又是政治的迫害支柱,蒋介石经过他师父、“兄弟”的传授,领略了各种冒险的秘诀,而所有这种流氓组织及其活动的各种特点,也都是蒋所代表的大封建奴隶主义,与大洋行买办政治事业的集中表现。
正是:有福几人享,有难亿人当,“仁义礼智信”,简直是荒唐。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楼主 淡定不要慌  发布于 2018-10-04 09:02:52 +0800 CST  

楼主:淡定不要慌

字数:104311

发表时间:2018-09-29 18:18:18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10-07 09:43:17 +0800 CST

评论数:137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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