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彦素知段韶威名，不敢直撄其锋，遂闭城拒守。韶遂围城不攻，欲待城中生变。齐主又依珽计，命都官尚书封子绘往冀州城下招降城中军民。子绘祖、父两代皆为冀州刺史，深得民望，于是城中人心尽变，军民乘隙相继出降，归彦不能禁止。韶便欲攻城，归彦登城大呼云：“孝昭皇帝初崩，六军百万，悉在臣手，投身向邺，奉迎陛下。当时不反，今日岂反邪！正恨高元海、毕义云、高乾和诳惑圣上，疾忌忠良，但为杀此三人，即临城自刎。”韶笑曰：“匹夫临死，皆好痴言。”即攻城。归彦军前徒倒戈，大开城门，引韶军入城。归彦单骑北走，为娄叡伏兵所擒，锁送邺。齐主命刘桃枝以小刀屡刺之，归彦大呼，齐主大笑。不多时，齐主无趣，遂令斩归彦及其子孙十五人，命子绘行冀州事。和士开、祖珽阿谀齐主之能，齐主大喜，厚赏二人。是岁，青州上言河水清，齐主视为吉，自以为河清海晏遂改元河清。

时齐河清元年，周保定二年，陈天嘉三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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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节：谪龙初问吴通昭
周帝一惑宇文护

侯安都既平留异，陈主即诏以吴明彻为帅，与周敷、黄法氍率军两万讨周迪。军近临川，于路屯住。敷自恃深识临川地理人文，欲立首功，自忖：“若请先行破贼，吴将军恐当不允，不如自往立功，功既成，不受军法而受赏也。”遂暗暗吩咐手下将士各作准备。

是夜二更，敷率所部八千军士直驱临川。敷谓部将曰：“今乘夜行军，天明已至城下，激励三军，鼓噪直上，夺城立功。”军行十余里，忽然一声炮响，道旁左右伏兵尽出，正是周迪、周方兴两路军马。敷军措手不及，抵敌不住，迪、方兴两下夹攻，敷军大败，死者甚众。正危急之间，只见后方火把无数，一将手持蛟爪劲刃戟，一将手执点钢枪，率军从后杀来，正是明彻与法氍。原来二将闻敷自行进军，特来接应。二将混杀一阵，救得周敷而回，计点人马，折了四千余人，伤者无数。明彻爱兵如子，斯时大怒，欲斩敷以明军法，又恐寒了敷本部将士之心；欲不斩敷，又恐用法不明，难以治军。进退无路，明彻只得上书陈主，具言其事，自请易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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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至建康，陈主览毕，谓左右曰：“吴通昭，忠臣也，今察其所为，其志不小，非常人也。”便欲以安成王陈顼为帅以替吴明彻。御史中丞徐陵谏曰：“安成王年少望轻，鲜历战阵，恐诸人不服。若不服，则生祸乱，必误大事。”陈主笑曰：“朕弟之能，非卿可知。况东阳已破，临川胆寒，更兼有‘江东赵云’黄法氍之勇，当无大忧。夫人杰者，必以大用，方显其能。为人君者，不敢用人，是误才误身也。”陵再拜而退。于是加陈顼为大都督，督军破迪。

安成王妃柳氏出身名门，其母乃梁武帝之女长城公主。柳氏知书达礼，甚有贤名。闻顼将赴南讨，心不自安，谓顼曰：“君早年坎坷，幸得南归。官拜侍中，劳于案牍。今又欲赴征戎，妾心何安！且君骤然为帅，若事不济，见罪于陛下，见讥于朝廷，不如辞之。”顼曰：“卿困于穰城八年，抚育幼子，多负苦劳。今番讨贼，我必立功，不负卿切切之意。”顼长子陈叔宝一岁有余便因江陵之难别父八年，顼由是甚怜爱之。时叔宝年十岁，即善诗文，顼谓之曰：“何不作诗以壮父行？”叔宝执顼衣曰：“父欲远征，儿何诗为？”顼曰：“此儿天性仁善。”遂辞妻儿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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顼至临川军营，三将接入，叙礼毕，顼一一劳慰之，又论以军中诸事，自始至终，并无失语，三将皆服。顼命大军休整两日再攻临川，次日自引数名亲兵探视营寨。顼往见明彻，谓之曰：“将军明日便要回京，此去不远即是墨池，顼愿与将军引数骑同游，不知肯否？”明彻声诺。

行不多时，便至墨池。顼见墨池盛景如画，赞曰：“大美江山。”遂下马而行，独引明彻至池畔长石之上，力请明彻与之并肩而坐。顼自濯足戏水，笑谓明彻曰：“江山美如画，英雄何不指点一二！”明彻曰：“无大功于国何以称英雄？更何敢于殿下前乱诌！”顼曰：“自我归国，得见二将：猛将侯安都、儒将吴明彻。今天下三分，英雄并起，正是兴邦立业之时。 英明，以愚之不才，尚思勋侔一匡，复兴国家以副万民之望，况将军乎！昔高祖为将军降阶，执手即席，与论当世之务。今愚幸遇将军，敢问三国将归于何氏？若陈氏有幸，当何以谋之？”明彻闻言，眸若有光，熟视陈顼，乃徐曰：“王琳、熊昙朗、留异既平，周迪、陈宝应必不能久，大陈域内无诸侯、君明臣贤方可偏安一隅，无患国亡之倏。国累数岁大安则当图开拓疆土。今三国鼎立，齐、周方强而陈偏弱，人所共见也。故兴讨必以慎，征伐不堪久，如此，则当先舍西取巴蜀之谋。巴蜀远建康，若大军西讨，建康有危，急切难回矣。重水军以守长江，聚大兵以卫京畿，此江东存国安民之策也。唯当先取淮南，进则可图淮北，退亦得保帝京。欲兴王师，宜先取西梁河东郡、北周安蜀城。河东郡北枕长江，毗接江陵，得之足以震慑梁、周；安蜀城乃蜀楚咽喉，峡口门城，水陆要冲，得之则周军不敢轻易东下。国无后顾之忧方可北伐。欲北争淮南，当审时用计，或先守后攻或先攻后守。若北国有图我之心，则我更示之以弱。彼若舍鞍马就舟楫渡江而战，我得地利之便，更赖水师之强，败彼大军而反攻淮南，必有得也。若北国无力图我，我可乘势北伐，尽据淮南而守，勿使北国复夺其地。久保淮南则可更图淮北。幸得淮北则南国益强，可期中平原矣。斯时待北国变乱，大陈以一师平齐鲁，以一师平宛洛，更徐取幽并，渐并雍凉。诚如此，则汉中巴蜀可一鼓而定，一统之功成矣！”顼大喜，曰：“计以十年，北伐可乎？”明彻曰：“昔湣王承先君之强，敢为东帝，诸侯莫敢先与争。弱燕伐之，七十余城皆下，齐国近亡，何也？国有贤王，彼无明主，国有良将，彼无能臣。然燕终不霸，何也？贤王寿常短，良将运总奇。昭王逝，乐毅走，火牛破，英雄叹。计以十年，若贤王当国，良将为用，审时兴兵则弱可胜强、伐必有成也！”顼蹶然而起，不及着履，躬身谢曰：“拨云见日矣。”明彻亦谢曰：“墨池游言耳，殿下见爱矣。”顼大喜，遂与明彻同归，方欲上马，始觉赤足，因笑曰：“非凄凄然赤足，乃陶陶然大足也。”即欣然上马，与众归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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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明彻告归，顼、法氍、敷皆欲送之，明彻固辞，遂自北行。陈顼升帐，谓诸将曰：“今迪固守坚城，不宜强攻，只应智取。”遂谓敷曰如此如此，又谓法氍曰：“周迪被围，陈宝应必来救应。将军可领一军伏于要路，更于道旁山上多插旗帜，多燃炊火，以疑其军。彼军惊疑迁延之际，将军乘势击之，破贼必矣。临川城久不见救应，必无守志，如此则城可破矣。”法氍领命而去。顼遂命将临川城团团围住，一连数日，并不攻城。

周迪见陈军围而不攻，心甚疑之，却望见城外四方村民有如蚁聚，皆以土车载粮，以犒陈军。迪大惊曰：“此地之民皆附陈乎？如此，则诚难久持矣。”次日，迪巡四门，忽闻得陈军于城下喊话，细听之，尽是乡音。原来周敷手下军士多为临川土人，故顼令敷引之发喊，招降城中军民。迪怒，令城上军士弓弩射之，敷引军稍退，须臾复至如故。迪大怒，便欲率城中守军万余人出城厮杀。周方兴谏曰：“若欲以战退敌，当立寨于外，今兵围四门，若轻出而战，城必陷矣。前既已定守计，不宜擅改。子曰：‘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亲，非惑与？’君其详之。”迪曰：“非弟言，自误矣。”乃令军士塞耳勿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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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又有书百封射入临川城中，书中言但有献城者赏千金、封县侯。迪自观其书，叹曰：“窃闻陈顼号曰‘谪龙’，今日方识其能。若人心有变，城难守矣。”一连数日，心如乱鼓。顼仍令军士扮作周边百姓，送粮不断，又令敷引军连日喊话，更令弓手频频以箭射书入城。时陈宝应援军已被法氍杀退，顼遂谓诸将曰：“不日迪必当弃城突围。诸位将军不必抢城，只要截杀周迪，擒杀迪者当为首功。”诸将领诺，日夜提防。明日黄昏，迪与方兴果引众开南门突围，陈军将士奋力追杀，迪军非死即降。迪死战得脱，仅得十余骑相从，往依陈宝应。方兴为敷所擒，顼命方兴叫开城门，遂得临川，南城等诸县亦平。顼抚恤军民已毕，遂令法氍守临川，申表陈主，引军而还。

初，陈顼方奉命南下，陈主得病罢朝，柳氏进宫问安，旬月三探。及顼表章至，陈主召柳氏，笑谓之曰：“卿探我疾，我治卿病。”即予书观之。柳氏喜极而泣，再拜而回。时太子陈伯宗在帝侧，追柳氏不及。陈主因问之，太子曰：“叔母既病，未得御医诊视，恐难速痊。”陈主闻言，取镜自顾长叹。韩子高遂劝太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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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周主自即位以来，无论出入皆有近侍数员随身，周主知其乃晋公宇文护耳目，每善遇之而弗敢多言。时军国大事皆晋公处之，周主无可为者，遂常巡察州郡，体民疾苦。梁公侯莫陈崇从周主如原州。帝夜还长安，人窃怪其故，崇谓所亲曰：“吾比闻术者言，晋公今年不利，车驾今忽夜还，不过晋公死耳。”周主闻知，虽感其忠，然知崇之言后必闻于晋公，遂召群臣于大德殿。周主怒曰：“周有天下，皆赖晋公。小人不体晋公之劳，反出恶言，此朕所不容也！”满殿皆肃然，晋公有喜色。周主遂以其事厉责侯莫陈崇，崇惶恐谢罪。周主下座执宇文护手曰：“公可无恙？”护谢曰：“臣受太祖之托，不敢有恙以废国事。”周主指崇曰：“此辈何罪，晋公决之。”乃罢朝。

其夜，周主闻护逼崇自杀于宅并以“躁”谥之，默然良久，乃思儿时崇抱周主随太祖同游御苑，谓太祖曰：“主公此子及长必有大为。”往事如昨，周主泪湿龙枕。又数日，周主下诏曰：“大冢宰晋国公，亲则懿昆，任当元辅，自今诏诰及百司文书，并不得称公名。”护抗表固让而以其诏示诸臣，诸臣皆赞护为周公，护大喜，自是无复忧于周主，又感周主之惠，乃不置耳目于周主左右。周主察之，心中窃喜，遂起谋护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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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于谨拜太学三老，周主因以视太学之机召谨，欲与之相谋大事。周主令武士候于学宫之外，自与两个旧邸心腹宦官入太学正堂，早见两婢女奉谨拄杖候于堂内。谨见周主便要施礼，周主忙止之，令谨对面而坐。周主曰：“老将军忠勇盖世，太祖遗臣，非他臣可比。”谨拜谢。周主又挑之曰：“前汉诸帝，朕最慕孝宣，老将军当知孝宣往事。”谨猛悟，急曰：“孝宣故剑情深，诚然君子也。君子当以言行立世。”又曰：“言行者，立身之基，愿陛下三思而言，九虑而行，勿使有过。天子之过，如日月之食，人莫不知，愿陛下慎之。”言罢，以目略视左右。周主方悟，惊忖：“晋公亦有耳目于诸臣也！朕险失言而自误性命。”周主遂曰：“汉敌，匈奴也，孝宣治盛，匈奴臣服，此朕所以慕之者。大周之敌，高齐也，朕不能使之臣服以归晋公之母，窃自恨矣。”谨直视周主曰：“陛下有此心，异日必然如愿。”周主又与谨论以太学诸事，日落方乘辇而归。夜风徐来，周主一阵寒意，方知汗透其背。自是周主言行愈慎，每有不平，唯抱枕夜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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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节：侯安都身死西省
章昭达兵克南城
陈顼归建康，陈主病方愈，因入宫请安。叙礼问安毕，陈主遣出旁人，曰：“卿不负朕望。”顼曰：“臣受陛下厚恩，敢不以死相报。”陈主曰：“‘顾他忧容常自怨，妾意如泉为君流。’卿尝以如此诗句褒扬柳氏，朕至今方悟其中之妙，朕观卿实乃有福之人。”顼拜谢。陈主久视陈顼，顼心自窃窃，目若无神。陈主徐曰：“先父抗侯景，援台城，不幸殉国，遗朕与卿。齐虏南侵，堂弟昙朗，身捐社稷。高祖征伐，九死一生，躬劳万务，奄弃臣民。今金瓯一隅，寇虏觊幸，卿观太子之能可体陈氏之艰，服百官而承大业否？”顼再拜曰：“陛下正值盛年，自是奋发有为，岂可以前日之微恙而有劳圣思。”陈主曰：“朕自幼多病，卿所知耳，欲立功业，先天逊人数筹，今幸得为君，鞠躬求治，岂敢复望上寿！朕每念宋齐亡国往事，自惊觉矣。卿可勉之，异日托以大事。”顼拜而不起。陈主乃扶之，曰：“家国任重，你我兄弟皆当珍重。”顼乃起，泪已满面，颔首而不能言。陈主亦泣，兄弟相拥而别。

却说侯安都平留异而归，自恃功高，骄心又起，肆志不法，不修臣节。朝中文武如蔡景历、萧摩诃等皆料陈主将不容于安都，而安都犹不自知。摩诃尝谏安都曰：“魏武有一妓，声最清高，而情性酷恶。欲杀则爱才，欲置则不堪。于是选百人，一时俱教。少时，果有一人声及之，便杀恶性者。近讨周迪，众皆以为非将军不可，而上弃将军不用。将军犹不悟乎？窃闻为君先为人，为将先为臣。愿将军谢罪自省，莫以本性自误。”安都不以为意。时程灵洗用职于建康，亦往谏安都曰：“阿附将军者，仗将军之势，行事多不法，将军怜而护之，恐为 不容。”安都曰：“我与陛下情义非公等可知。人投我，我出之，不义也，不可为。”灵洗叹息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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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陈主设宴乐游苑，安都随侍，陈主乃言吴明彻、章昭达、黄法氍、程文季四将之功。安都谓陈主曰：“何如作临川王时？”陈主不应。安都再三言之。陈主曰：“此虽天命，抑亦明公之力。”安都乃大喜而痛饮，酒酣，箕踞倾倚。陈主怒而不形于色，罢宴自归。后逢重云殿大火，安都于宅中闻知，即引家中甲士数十人入宫。宫卫拦住，安都斥曰：“今事急矣，何拘小节，陛下有失，当灭尔族。”遂引众直闯入殿。陈主见之，既惊且怒，叹气而慰其出。时火已灭，安都舒气而引众回。陈主直视安都背，斯时即有杀安都之心。

旬月后，陈主引安都宴于嘉德殿，众文武力劝安都饮。安都醉于座，陈主乃喝曰：“逆贼造反，武士拿下！”安都睡眼朦胧，方闻声而起，呼曰：“何人敢害我陛下！”不料却被众武士缚住，囚于嘉德西省。陈主乃下诏暴侯安都诸般罪恶，赐剑令安都明日自裁。后又令有司追执安都手下不法者，问罪枭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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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主执安都，朝廷震动。当夜，陈顼乃入宫求见陈主，韩子高挡之于宫外，曰：“陛下有谕，不见臣下。”顼再三请子高递话，求赦安都，子高皆不应。顼遂回。是夜，陈主欲就寝，然安都无礼之言每每若复言于耳畔，安都无礼之举每每若复举于眼前，欲忘之，则反思之，如是再三，起卧不宁。子高悉心侍奉，陈主良久乃安。

安都囚于西省，宫人宣读陈主问罪诏书，安都但面壁而立，亦不喊冤。是夜，安都滴水未进，一言不发。比及天明，小吏以陈主赐剑付安都曰：“速用剑，好复命。”安都且笑且泣，仰天呼曰：“恨不马革裹尸，辱于刀笔之吏。”吞剑而亡，时年四十五岁。

安都既死，徐陵再叹曰：“惜哉！惜哉！”其弟徐孝克因曰：“兄既怜安都，何不早谏 且免其罪？”陵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孝克愕然曰：“兄为国之重臣，何以言此！”陵曰：“安都生死，但人君所思。人君诛悍将，守一家之礼，计一家之安，亦彼之良策，我更何以言？国以人君为尊，君国常难两全，自古如是，为之奈何！”孝克闻言叹息不已。

又说周迪临川兵败，心有不甘，遂于陈宝应处借得些许军马谋复南城。迪军行近永城，永城守将闻变，急令闭门而守。不料三更时周迪间谍于官衙举火，城中大乱，迪故旧遂献东门。迪军杀入城来，守将抵敌不住，率亲兵开西门直奔南城，迪率军直追不舍。天色渐明，南城守将于城上望见陈军旗号，急下南门吊桥放陈军入，不料迪军追得紧，就势抢入城中。城中陈军多是周迪同乡，见迪入城，乃大呼：“周将军归来矣！”尽皆倒戈。南城守将只得与永城守将出北门往临川告变。迪入屯南城，整合军马，声势复振。

黄法氍于临川闻变，遂驰书陈廷告急。陈主览书毕，怒曰：“昔官军克临川，尽获周迪粮草辎重，迪妻儿亦为官军所得，匹夫尚复如此作乱！若不杀此人，必为国之大患。”陈主遂取诸处军马钱粮，合兵六万，令章昭达为都督，领徐敬成、陆子隆、章昭裕、章大宝等将先伐周迪，再讨陈宝应。时降将余孝顷、周炅等皆在建康用事，陈主又令余孝顷与程文季领一军取海路而进，与昭达约期共讨宝应。昭达临行，陈主执其手曰：“周迪、陈宝应乃当世枭雄，卿之成败关乎兴亡，见于青史。朕与卿相交有年，知卿之能，故舍众将而任卿。今日之行，天下观之，朕与卿共勉。”昭达谢曰：“陛下知遇之恩，万死难报。”遂辞陈主，兵发南城。

迪闻昭达大军将至，聚诸将曰：“此处无险可守，今兵微粮少，无以用计，唯当用死命、拼勇力或可破敌。诸公勉之！”众皆曰：“敢不用命。”迪遂复慷慨陈词，激励三军，引数千军士往敌陈军。

昭达大军前队行至南城界口，早见迪军拦住去路。两阵对圆，迪出阵骂曰：“不义之贼，何故屡屡侵我境界？”昭达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此乃大陈之天下。”迪曰：“陈氏神器亦取于萧氏，偏他可取，我何不能！”昭达曰：“若人皆此意，中华何成一国？”又高声谓周迪将士曰：“尔等皆是汉民，今鲜卑族人虎视眈眈，欲灭我国，尔等尚欲为乱乎？天下大义，莫如爱国。今人心思定，尔等岂能舍大义而就小义，助周氏而乱国家？”迪见军中多有闻言垂首者，乃大怒，不待昭达尽言，即挥军杀入阵来。两军合战，迪奋发虎威，斩百卒，杀数将，然终寡不敌众，败下阵来。昭达行军疲惫亦不追赶。

迪退入城内，谓众曰：“此战不胜，不利再战，我当引兵转入山中，伺机更图大事。”众皆曰：“城尚可守，何故远遁？”迪曰：“深感父兄之意，今南城粮缺物匮，若陈军围城，乡人必受饥寒之苦，纵南城父兄怜而助迪，迪何忍为之！”遂自出城转入山中，得数百人相随。

迪既出，昭达遂克南城，永城亦降。昭达令军士搜山数日，只是不见周迪。陈军召南城之民问以迪当何往，虽加诛戮，无肯言者。昭达叹曰：“田横再世。”又谓其子大宝曰：“周迪多疑自误，昔若久守临川大城，事未可知也。”遂申表朝廷，进军度岭，驱建安，遣徐敬成领舟师取水路而进，又致书余孝顷、程文季共讨陈宝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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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节：郑氏一探兰陵王
三杰首退西邦寇

宇文护得周主厚遇，盛修第舍，靡费国财。杨忠甚忧之，诉于其子杨坚。杨坚乃杨忠长子，生于冯翊般若寺，紫气充庭。体貌多奇，幼为僧尼所养。及长威范可敬，善使飞镖。尝过街市，偶遇相者，相者奇杨坚龙犀之相，失声赞曰：“真龙犀公也。”于是杨坚“龙犀公”之号不胫而走。时杨坚秘谓其父曰：“父亲可请征高齐，国若用兵，晋公必不敢复兴土木，只是有劳父亲。”忠大喜曰：“我受太祖、世宗天恩，爵封随国公，敢不以死报国。”坚曰：“自周立国，大将未有请征齐者。父先为之，吊民伐罪，得收人望。”忠喜曰：“我儿善谋，家国两便。”遂依坚计入奏周主。周主即命设朝。周主曰：“随国公请以精兵一万会突厥骑兵北道伐齐，欲图晋阳，卿等以为如何？”“不可。”早有一人出班而奏，周主视之，乃左侍上士王轨也。王轨太原祁人也，小名沙门，汉司徒王允之后。轨性质直，慷慨有远量。临事强正，人不敢干。雄武有父风，善使棹刀。其母尝言梦神兽而生轨，轨及长乃曰：“诚如此，愿身为‘护国獬豸’。”因以为号。轨未肯阿附宇文护，故不得重用而未显其能，人多轻之而宇文邕独视之为奇才，亲遇弥重。时轨谏曰：“齐主高湛虽昏，然齐国人丁之众、物产之丰乃三国之首，又有大将数员，未可轻之。以臣愚意，莫若召郧州刺史韦孝宽入朝挂帅，引军十万东讨，或有所成。”忠曰：“突厥早有侵齐之意，可遣使说以利害，相约攻齐，得突厥大军相助，我大周何须多费钱粮！”轨曰：“突厥军何堪倚赖！”宇文护曰：“前既与陈修和，今可先遣使往突厥，再作计议。”又谓周主曰：“如此，陛下以为如何？”周主曰：“晋公决之。”遂罢朝。而后使者回，言突厥可汗许伐齐之约，欲以十万骑兵助战。护大喜，遂奏准周主以杨忠为帅，引田弘、李穆、杨纂、王杰、尔朱敏、元寿、慕容延等将率精兵一万与突厥自北道伐齐，又遣达奚武帅步骑三万，自南道出平阳，期会于晋阳。大军既出，护果废兴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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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有人报入邺城。齐主闻周国欲会突厥入侵，大惊失色，急命升殿大会群臣。河间王高孝琬曰：“天下皆知国有二都，晋阳与邺皆不可失，失其一则国必危矣。陛下莫辞辛劳，当亲赴晋阳督战，如此则将士用命，必退强寇。”齐主不应。斛律光出班奏曰：“陛下勿忧，臣久欲用命，恨不得其时。今彼自来送死，此乃天赐其便。陛下与诸文武坚守晋阳，臣愿领一军先南破达奚武，再北袭杨忠。斯时晋阳军更出城助战，两下夹攻，破贼必矣。”齐主见光双目炯炯，又思其计可行，遂曰：“如此，朕即幸晋阳，只是……”段韶见状，出班奏曰：“愿陛下赐臣以邺城精兵两万，合晋阳军同守北都，臣保陛下万无一失。”齐主方才心安，遂准韶所奏，又命斛律光将步骑三万屯平阳。韶又荐高长恭于齐主，齐主封长恭为领军将军，以辅段韶。高长恭，又名高孝瓘，高欢之孙，爵封兰陵郡王。仪胜千夫，力敌万人，貌柔心壮，善使三尖两刃刀。长恭音容兼美，每有征战，必戴覆面金盔，人称＂金盔俊王”。长恭久在邺城军营，多有功勋，及拜领军将军出征，年方二十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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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齐立国，关东久安，此番逢变，邺城谣言四起，人心惶惶。兰陵王既北行，王妃郑氏于邺城宅中度日如年。郑氏寻思：“夫君虽勇，未经大战，不知此番胜败吉凶若何？”欲言于左右，又恐语出不祥。郑氏自嫁高长恭，未尝夫妻久别，故忧思不已，泪湿枕巾。

一夜，郑氏于庭中步月，侍婢以狐白裘衣之，曰：“连日骤冷，王妃珍重。”郑氏笑而谢之。一阵风起，郑氏吟曰：“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侍婢不解，郑氏遂于其耳畔曰如此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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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郑氏着人往请王府卫官尉相愿。尉相愿，代人也，强干有胆略，善使两把长弧刀。尝自言：“才诚堪为冉闵相。”人敬其能，以“冉闵相”称之。相愿至，郑氏谓之曰：“郡王今在晋阳，天冷衣单，我欲亲送暖衣与郡王，请将军助我。”相愿愕然曰：“北行辛苦，况王妃女子身，不便入军营。”郑氏谢而请其出。不多时，一仆寻见相愿，谓之曰：“王妃有请。”相愿复至，入正堂，见一人戎装背立，正欲问时，那人悠然转身，轻声笑曰：“我亦潘将军。”相愿猛揉双眼，挤出二字：“王妃！”郑氏上前曰：“曩时魏大将杨大眼妻潘氏，自诣军中省大眼。今我亦潘将军，将军可助我。”相愿退而拱手，连连声诺，遂引王府卫兵三百骑护送王妃赍贴身暖衣五十一领赴晋阳。鞍马劳顿，郑氏一身酸痛而容止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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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杨忠与突厥军皆未至，长恭引五十亲兵于晋阳城外探视地形。原来高长恭每在军中必选五十名亲兵相随。五十亲兵常得长恭指点，武艺非常。时长恭策马前行，却见前方树林中闪出一队人马，长恭见是自家旗号，然恐其乃周军伪装，遂上前喝曰：“前军且住，报上所部将领名号。”马蹄声中，长恭之言却似晴天惊雷，震入郑氏耳中。郑氏知来者便是兰陵王，大喜过望，即策马上前，呼曰：“好个威武高将军！”长恭失神之际，郑氏已至面前。郑氏按辔泪下，凝视长恭曰：“君于军中安好？”长恭曰：“卿于家中安好？一路安好？”郑氏见长恭直视其面，心中窃窃，忙欲取下头盔。长恭急止之曰：“我虽爱卿之长发，然今日之卿，方为至美。”言犹未已，两边军马皆已近前。那五十亲兵熟视郑氏，郑氏面若桃红，曰：“我乃潘将军，今特送暖衣与高将军及诸位，不敢久扰，今便自归。”相愿遂令军士于马背上取下暖衣分与五十亲兵。郑氏于背袋内取出一件暖衣，其上绣有许多吉字，郑氏双手托暖衣与长恭曰：“夫君珍重，妾盼君归。”言讫泪下，拨马而回。长恭嘱相愿曰：“将军辛苦，有劳尽心顾全王妃。”相愿称诺辞别。长恭乃举衣在手，五十亲兵齐呼：“谢潘将军。”长恭回马三望乃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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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言尉相愿护送郑氏回邺城，却说杨忠伐齐，齐人畏忠之威，多有降者，遂下二十余城，又破陉岭，留杨纂屯灵丘为后拒，与突厥十万骑兵长驱直入，径至晋阳西山列成阵势。时段韶令军士背城列阵，齐主闻西寇已至，遂登北城劳军，齐军士气大振，军容甚整。突厥可汗见之，咎忠等曰：“尔言齐乱，故来伐之。今齐人眼中亦有铁，何可当耶！”忠亦叹曰：“人谓段韶为‘匹霸王’，故其所领之兵亦有霸气，非比向日所克之众。”当下阵中闪出一员大将，策马上前来谏杨忠。忠视之乃雁门郡公田弘也。田弘字广略，高平人也。少慷慨，志立功名。膂力过人，敢勇有谋略，善使两把板斧，得号“添翼虎”。时弘秘谓忠曰：“今观突厥有怯意，唯当速战，破齐军一阵以壮突厥胆气。否则彼若遁走，我数千步兵，何能为也？”忠然其言，乃率周军将士直驱齐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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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军诸将见周军从西山下去城二里许，咸欲逆击之，段韶曰：“步卒力势，自当有限。今积雪既厚，逆战非便，不如阵以待之。彼劳我逸，破之必矣。”周军既至，韶厉呼曰：“贼入腹心，欲亡我国，今不诛之，三军见辱。大丈夫保家国立功名正在今日！”于是齐军群情激昂，鼓噪而出，喊声震天。突厥震骇，不敢助战，竟自溃逃。周军独木难支，将士死伤无数。时天甚寒，高长恭与五十亲兵身着暖衣乃愈战愈勇，杀敌甚众。慕容延挺槊亲战长恭，只一合，被长恭砍下马来。尔朱敏孤身为齐兵所围，束手就擒。周军渐溃，忠大呼曰：“事势在天，无以众寡为意。”周军稍振。王杰等护忠突围，弘率一百死士殿后。段韶执两把镔铁大锤亲战田弘，斗了五十余合不分胜负，韶心中暗暗奇之。那一百死士见韶来战，欲杀之以报三军之仇，遂一拥而上，将韶围住。杰护忠出，复来急呼弘，弘遂走。韶亲兵见韶被围，疾来助战，一百死士竟被齐军杀尽，无一降者。长恭请厚葬之，韶从其请。杨忠、田弘、王杰等将仅以身免，乃往会杨纂部，尽弃所下二十余城，奔回长安。突厥可汗引兵出塞，纵兵大掠齐国边境而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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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奚武至平阳，未知忠退。斛律光与书曰：“鸿鹄已翔于寥廓，罗者犹视于沮泽。”武得书，亦还。光逐之，入周境，获二千馀口而还。

周军既退，光入宫见齐主，时皇后、太子及诸王皆在侧，齐主抱光而哭。光慰之曰：“此役杀敌甚众，陛下且休息。”遂辞出。当下一人叹曰：“何至于此！”齐主视之，乃任城王高湝也。高湝，高欢第十子也，少明慧，存大志，及长仁信有礼而通武略，善使浑铁粗棍，人称“超信陵君”。时湝曰：“昔敌军围城，陛下未哭，今敌军已退，陛下何哭？”齐主曰：“彼时不哭，方有命哭于此时。”因谓宦官田鹏鸾曰：“今已无忧，晚膳可食膏蟹。”鹏鸾领命而出。湝亦辞出，遂诣斛律光宅。光迎其入，宾主坐定。湝谢曰：“将军征战劳苦，陛下不慰将军，将军反慰陛下，愿将军莫为意。”光曰：“纵然上负我，我不负国家。”湝曰：“真忠臣也！”光叹曰：“国家常有吞关、陇之志，今日至此，而唯玩声色乎！”湝太息曰：“昔时，周人常惧齐兵西度，每至冬月，守河椎冰；今日，齐人椎冰以备周兵之逼。诚可谓‘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遂辞出。后高湝屡谏齐主，齐主方进斛律光为司徒，进段韶为太师，又赐高长恭等有功将士金帛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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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忠既归，群臣惜其败而赞其勇，周主亦嘉其忠义，欲拜其为太傅，然宇文护以忠非己之心腹，力谏不可，周主乃封忠为泾州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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