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演义



陈宝一








播火燎原


第一回
双眼瞎说书糊口
老文盲写书演绎
西江乐：
这里未消烽烟，那处饱受饥寒，皇权统治数千年，百姓生灵涂炭。
倡议民主共和，多难民族屹然，百年浴血争民权，英雄奔走呼唤。
此西江乐由一个双眼瞎说书人唱出，不及文人之情怀，又缺显贵之宽达，虽平庸，却是盲艺人的心声。
说书人年轻时就有眼疾，干不了农活，拜师拿起“惊堂木”，走村串户，靠说评书挣得几升高粱米吃。他讲《狸猫换太子》，讲《包青天陈州放粮》，讲岳鹏举大败金兀术，讲秦始皇的老娘包养情夫，讲西太后垂帘听政、丧权辱国。
那时，笔者年幼，成了半盲说书人的忠实听众，还帮他看住小队会计的秤杆儿，生怕给说书人的高粱米缺斤少两。
说书人肚子里的东西很多，天天掏也掏不尽。后来，健康的青壮年提高觉悟，说盲残人搞封资修宣传，说书人被迫隐起身。再后来，说书人被揪出挨批斗，本来还有一只眼通路，一位红卫兵的“铁拳”砸过去，通路的眼睛失去了光明。
红卫兵为啥下手这样狠？有原因。说书人千不该万不该都该原谅，不该原谅的是他辱骂武则天。也不知当时的革命干将是怎样想，他们在前辈捣毁的封建废墟上再度“革命”，又偏偏把封建女皇捧到头顶上。
对待历史的绊脚石，“革命干将”是先砸烂其狗头，再踏上千万只脚，因说书人太烂，还没等“踏脚”，他就消失在革命运动的海洋中，再出现，已经有了脱胎换骨般的改变。
说书人老朽，瘦，皮皱而松，两腿弯，像两张弓对在一起，形成一个不规则的鸭蛋圆。他的两条胳膊像柴棍儿，已经没有摔响“惊堂木”的力气了。
春光明媚，说书人看不到炫丽的太阳，能体会到季节的温暖。这是一个城市化进程很快的乡村，建设者在施工中给过渡的村民留下一块空地，几条长凳上，是休闲的好地方。
说书人占了一条长凳，有人搬来一个旧木箱放在他面前，被当做木桌，没有“惊堂木”，说书人用一根尺把长的木棍代替。
每天，说书人都要坐在长凳上说两回书，由于牙齿掉光，嘴不兜风，他用嗓子眼儿往出吼，声音嘶哑而模糊。
很少有人听，不过说书人不知道，讲得很认真。讲完两回后，他就用手去摸凳子上的小搪瓷缸，只要里面的零币增多，他就心满意足地离开。
说书人在人前卖艺，是为了挣口饭吃，穿越半个世纪，根本算不上演艺生涯。笔者听他的书，属偶然，前前后后跨过了五十多年。幼时，敬佩书中的清官，也想认个大侠师父，惩治邪恶，杀几个汉奸为民除害。长大看明白，这些都是说书人胡诌八咧，宋朝的包拯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动官二代的一根毫毛。
现在的文化证明，中华古人不寻常，这不但体现在思维方面，其招数也不可想象。江湖上的英雄，都能用肉身穿透铜墙铁壁，可以在天空中畅行无阻。据说还要发展，可以把敌国的间谍卫星摘下来玩儿一玩儿，然后用于和平建设上。
招数又分内外功，属内功最厉害，师徒对面打坐，一方的功力可从手心传给对方。这种传艺方式，和武侠小说中苦练八年相比，可谓是节省时间，充分体现时间就是金钱的现代理念。还有更绝的，师父能通过性关系把功力传给弟子，而且得到当代青少年的公认，便有了小女子想办法吸取仇敌的精体，以往的弱者，顷刻间变成战无不胜的女杰。
尽管此类文化产品铺天盖地，但笔者还是疑云重重，不得不自问：“既然女人靠下体能战胜邪恶的男人，这世上还存在受辱的民族吗？”
说书人不说这类书，笔者也不愿听这样的评书，不是臭味相投，而是老年人出于对老年人的怜悯。见说书人生计艰难，笔者闲来无事便到说书人的长凳边坐坐，走时扔下几个零钱，并建议说书人拿出点新东西。
新东西是《共和演义》，笔者听了几回，被鼓吹共和者的英雄事迹所感染，也对封建复辟者充满憎恨。可是，《共和演义》毕竟是说书人道听途说，不及专家学者把握得精确。说书人眼盲，看不准应该遵循的文化导向，他歌颂倡导民主和民族解放，把某些“革命”的复辟，说成倒行逆施也是在所难免。
《共和演义》共四部，一百二十回。第一部：播火燎原。第二部：军阀争霸。第三部：抗日战争。第四部：专权苛政。有一首诗概括：
英烈播种火燎原，
军阀争霸夺政权，
国家危难共抗日，
妖女乱政民倒悬。
每部书三十回，说书人每天讲两回，不避刮风下雨。
故事始于十九世纪下半叶，二十一世纪初止，前后一百多年，书中人物不能贯穿始终。笔者听书时，虽无嚼蜡之感，也觉枯燥无味，听到“独裁又做复辟梦、妖女无束乱朝纲”的回目，突感心头一震，便有了认真之意。听最后一回，是“民权民主民族盛、依法治国共和兴”，又有了再听的打算，并做笔记。
盲残人讲《共和演义》，只图挣几个零钱残喘晚年，笔者记《共和演义》，实属自乐。有人说老年人动动笔有益健康，只可叹幼时家境贫寒，虽上学却没接触到用洋字码组成的拼音。少年时，随国人全体失学，垦地球、挖地洞直至退休。也许是老年人犯怪，“人”“银”不分的文盲，竟做出写书的尝试。
说书人眼盲，看不见现实，更无法辨清历史。抄书人文盲，只看现象拿不准实质。二盲整出的《共和演义》，出不了城市进程中留下长板凳的那块市场，如外流，烦请文化清理者当垃圾扫掉，不要持利剑诛杀说书人。
笔者说出这些，全是可怜盲残的老者，也有难言苦衷，是废话，也是必说不可。
书归正传，听我慢慢道来。
话说道光年间，朝廷腐败，官宦横行，封建扭曲人性，专权强暴公德，富者厌其鱼肉，贫者无糠菜糊口，内朽外辱，民风衰落。
在陕西有一个靠山镇，住着一户权姓人家，男主人名博妲，字亢声，长相文弱却野蛮霸道。
权博妲祖居直隶，其父亲的叔叔做过宫里的太监，因奴相到位，受到当朝太后喜欢。有宫内人士关照，权博妲的在地方上谋得一个小官。
大清王朝本是满人所创，过去的女真部人，成为中华贵族，泱泱炎黄子孙，被外族看成贱民，要翻身，强者叩头为奴，稍弱者，把当太监当成出路。
民者贫，不为贱，讨贱的是屈膝向权贵献媚之人。权博妲的父亲算不上开溜须拍马之先河，但奴颜媚骨不逊前辈，又兼假心假意假吹捧，精通说空话、办假事之术，升迁很快，也没少掠取钱财。
权博妲的父亲有了一定的资历，便感到做太监的叔叔有损祖宗，辞官后为避闲话，举家迁到陕西，在靠山镇建造起一座宏大的庄园。权博妲是官二代，很自然地具备富二代的资产，家业由他继承，几代人也挥霍不尽。
然而世上无全事，沾染黄赌毒的权博妲也有遗憾，他具备万贯家产，却无嗣。
皇室是三宫六院，养妃子侍女数千。权博妲不敢和皇帝相比，养卑女数十人也看出荣华富贵。由于权博妲淫色太早，又频，以至生育功能丧失殆尽。
权博妲十八岁那年正式娶妻。此女姓叶名娜，出身小康人家，读过四书五经，聪颖俏丽。她十六岁嫁给权博妲，二十四岁还未开怀生子。
后来，权博妲又收一妾，取名青儿。青儿娇贱，和权博妲昼夜相伴，叶娜受到冷落，对青儿生出忌恨。
纳妾之前，权博妲也不是专情妻子一人，妻子不孕，其他侍女也不孕，这应该在自身上找原因，可是，他却埋怨妻子是不能繁衍的骡子。
听到这样低俗的粗话，叶娜被激怒，很想送给丈夫一顶结实的绿帽子。但怵于大户家规，碍于封建礼教，她是有淫心而不敢做成淫事。
妾也不生育，权博妲用封建迷信的方式找原因，他请过风水先生，也动过祖坟，折腾过后，妻妾的肚子还是鼓不起来。
正在权博妲为身后无嗣愁眉不展时，他得到一个好消息，有大和尚要在靠山镇建一座寺庙，受到当地政府支持，要在民间筹款。
让权博妲这样的富户拿钱办公益事业，比掏出心肝还要难受，他之所以认为建寺院是好事，是他看到生育子孙的希望。大和尚有过承诺，寺庙建成后，一定满足施舍者的心愿。
权博妲没有想到，大和尚原是一个花和尚，他头上的七个印记都是假的。花和尚野心勃勃，要在寺院造假中成就一番事业，也就是骗取巨额财富后还俗归乡。
不久，寺庙建成，取名隐真寺。
隐真寺虽不及少林武当，在当地也是首屈一指，可见当时造假的疯狂程度，也可见造假术之高。专制之下，只要有权力和财力支撑，龌龊的东西也能挤压清净的佛门圣地。
大和尚做了隐真寺的住持，又招来十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人剃了发，白天念老百姓听不懂的经文，晚上做娶媳妇的美梦。还别说，假货就是比真货畅销，隐真寺香火不断。
如果大和尚披着假袈裟做下去，他的前途会很不错，能养活家口，还可以清闲地度过一生。大和尚不是那种循规蹈矩之人，他要把假寺院做强做大，便想出很多进钱的绝招。大和尚在隐真寺的后院建了送子堂，专为不孕的富人祈求孩子。
为不孕夫妻带来孩子本是善事，为何还有贫富之分？寺院住持这样解释：“寺院接来的孩子，只有送给富人，才能有个好前程。”这是寺院单方面的说辞，实际上是看中富人兜里的钱，大和尚觉得为穷人送子，是桩得不偿失的买卖。
权博妲不差钱，他领着爱妾到隐真寺迎接贵子。
隐真寺有规定，前来迎嗣的人要用八两黄金买出一卷草纸，立即烧化。这种草纸只有寺院卖，在别处买不好使。权博妲把草纸烧化，把爱妾领进送子堂，由负责送子的和尚“面相”。
“面相”有讲究，级别高的和尚送来的孩子质量好，舍得花大钱，可以请到寺院的住持。大和尚是送子堂的缔造者，又是这方面的专家，权博妲请到他“面相”，不会吝惜钱。
送子堂是一间简陋的平房，里面摆设也简单，有一张相当于单人床大小的木铺，铺前是一个燃着香火的香炉，旁边有一个长条板凳，再无他物。
大和尚坐在木铺中间，因为没练过打坐功夫，他坐得不端正。这位四十岁的壮汉面目凶恶，大脸盘子上挂着大蒜头鼻子，眼睛很大，把鼻子的上端挤进肥肉里。
权博妲在镇上也是叫得响人物，面对大和尚时，他倒怕得腿哆嗦。
大和尚的目光在权博妲夫妾身上扫来扫去，像吃人的魔鬼张开大口，仿佛在算计，是吞噬娇嫩的女人，还是先把男人的脑袋咬掉。
魔鬼送来善音：“阿弥陀佛。”
权博妲看到，凶恶的大和尚把双手合在腆起的大肚子上。
大和尚问：“施主姓氏名谁？”
“权博妲、青儿。”
“你们愿意喜得贵子吗？”
权博妲在心里嘟囔：“这大和尚不但凶，也不会讲人话。我要不是为了求得孩子，到你这花钱干什么？”他把不满压在心里，笑着吐出两个字：“愿意。”
“愿意就好，愿意就好，阿弥陀佛。”
权博妲觉得大和尚像放屁。
大和尚问：“施主，愿意在寺里修身吗？”
权博妲不明白修身是咋回事。
“阿弥陀佛，无量寿佛，普渡善佛，送子活佛。”大和尚念了他封号的四大佛之后，便解释：“生子的主体是女人，佛讲得修身，指的是让女人在送子堂超度七昼夜。七七见九，九九归一，一七还七，物有循环，人有轮回，身后有嗣乎。”
权博妲听不懂大和尚的禅语。
大和尚问得直白：“男施主，让女施主单独在送子堂过夜，你愿意吗？”
权博妲不愿意，他没说出来。
“阿弥陀佛。”大和尚一脸淫邪，他奸笑着给权博妲施加压力：“女施主不在送子堂超度，贵子是不会上身的，你的一切努力都白费，花费的钱将付之东流。”
权博妲点头。
大和尚露出轻松，又念道：“无量寿佛，善哉、善哉。”
权博妲把青儿留在送子堂，怀着酸溜溜的心情离开隐真寺。七天之后，他忐忑不安地来接青儿，却觉得，扑到怀里的爱妾是故意做作的样子。
青儿虽然做了认真的梳理，仍然掩饰不住憔悴，打不起精神，眼睛里却出现奇怪的亮光，她告诉权博妲，送子活佛已经恩幸于她，不久会生下胖小子。
至于什么叫“恩幸”，那是青儿从大和尚嘴里学来的禅语，权博妲无法弄明白。
九个月后，青儿生下一子。
青儿有了儿子，便要改变在权家的卑低地位，她不再用温柔缠着权博妲，而是叫喊着把她扶正为妻。
叶娜的妻子地位受到冲击，他哀求丈夫，也要到隐真寺求得一子。
权博妲读过新学，了解一些生育知识，对爱妾在送子堂受孕一事，也觉出几分蹊跷，但迫于隐真寺在当地的势力，又心疼花出去的金钱，还要顾及脸面，再加上小妾不同于正妻，他把疑问消化在心里，对青儿和儿子百般呵护。
妻子要去重复小妾的受孕经历，权博妲不同意。可是，妻子不生育就面临和小妾换位，这让权博妲很为难。
中国几千年传统，明媒正娶的婚姻讲的是门当户对。而青儿出身低贱，缺乏道德教育，也不懂大家礼节，让她把叶娜压下去，不但在家族中说不通，惹怒叶娜的娘家也不好收场。
叶娜要去求子，权博妲在不情愿的情况下把妻子带到了隐真寺。
时值盛夏，炙热的太阳迟迟不肯离去，天没黑，独守着送子堂的叶娜口渴难耐，香炉里燃着香火，她觉得会把嗓子眼儿烤裂。
有年轻和尚送来茶水，色很浓，温热适度。叶娜顾不得富婆该有的矜持，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阿弥陀佛。”年轻和尚往香炉里加了一炷香，然后垂手而立，面无表情地对叶娜说：“施主在此过夜，小僧愿在左右服侍，有何需求，请吩咐。”
叶娜看过新潮古装戏，有和尚陪侍皇妃那一折，她知道那是戏说，终归皇妃和民女不在一个层次，在民间，要遵守男女授受不亲的基本原则。叶娜要把年轻和尚轰出送子堂，她说：“小女子至此，是为权家求得贵子，愿独处室内，不需他人服侍，以免传出闲话。”
“阿弥陀佛。”和尚说：“本小僧来服侍施主，本是住持安排，也是送子所需。”
叶娜感到头发胀，脸发热，突感到中了圈套，她问：“你给我送来的茶水，是不是……”
“善哉、善哉……”
叶娜身发软，栽在木铺上。
年轻和尚亟不可待地扒下女施主的衣服。
叶娜的头脑里全是幻觉：年轻和尚离开后，大和尚又把沉重的身子压在她的身上。
七个昼夜后，权博妲领回疲倦不堪的妻子。
一个月过去，叶娜没有怀孕的迹象，半年过去，肚子仍然稀瘪。
常言道，母以子贵。叶娜生不出孩子，感到的压力要比大和尚压在身上还要沉重，她对青儿的忌恨加深，又不敢把孩子的来历说明白。
叶娜还要去一趟隐真寺求子，遭到全家人反对。
权博妲的老父亲过早离世，他这个富二代既感到少了约束，也感到没有守成的能力，加之吸食鸦片，嗜好赌博，家业渐衰。又有青儿挑拨，说夫人不具生育能力，权博妲也就不再愿意花费这笔钱财。
隐真寺修建送子堂，名为行善，实则是相当于现今医院的一宗买卖。只是大和尚思想陈旧，还不懂包治包愈的先进理念。现在的医疗机构也骗人，但手段粗暴而宣传温柔，有不愈者再治可以免费这一说。大和尚的“再治”照样收费，而且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叶娜求子心切，也愿意再经受“痛苦”而激情的超度，她变卖了娘家陪送的高档首饰，又拿出积攒多年的私房钱，第二次来到隐真寺。
隐真寺的送子堂增至五个，可见富人的需求，也可见这一带送子生意的红火。叶娜在送子堂度过不平常的七昼夜，身体发生明显变化，女人有直觉，告诉她如愿以偿地怀上孩子。
叶娜有了身孕，重摆权家女主人的威风，和青儿的矛盾激化到明斗的层面上。
青儿受到刁难，反抗的心理愈加强烈，她深知，要想改变自己的奴婢地位，唯一的方法就是整掉叶娜肚子里的孩子，便有了暗投坠胎药的毒计。
陕西的靠山镇，经济比较发达，有钱人多起来，贫富差距拉大，滋生了多家妓院，也催生了非常有名的《善人大药房》。
妓女是药房的主顾，她们不但需求避孕药、坠胎药，还需求治疗各种性病的药物，有些妓女活不下去了，老鸨还要帮她们买些自杀的口服药。
卖毒药至他人死亡，在当今社会是犯罪行为，道光年间也不允许。为了保证需求又不至枷锁加身，《善人大药房》玩儿起了卖假药的鬼把戏。一百多年过去，药房老板传袭五代，生意仍然红火。不过，现在的《善人大药房》卖假药，主要是考虑经济利益，手法也变得高明。
青儿打算把坠胎药放到叶娜的饭菜里，又觉得无法实施，还怕败露，她必须采取更隐蔽更恶毒的手段。
一日，叶娜觉得肚子疼，她故意斥责丫鬟，让青儿像下人一样来服侍。
青儿看得明白，叶娜肚子疼是拉肚子造成的，她对权博妲说，是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在作怪，并催促权博妲速去药店买保胎药。
为啥有下人不用，让男主人亲自去买药？这里有阴谋。青儿已经买通《善人大药房》的小伙计，让他把坠胎药当成保胎药卖给权博妲，主人买错了药，青儿不会担嫌疑。
药店小伙计接受青儿的好处，又不想害人，他采取折中的方式，让权博妲拿回一包耗子药。
耗子药含砒霜，可以致人非命，小伙计无仇而杀人，该到了千刀万剐的地步！差矣。前面说过，《善人大药房》的假药居多，就耗子药而言，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耗子吃了倍感兴奋的大力丸。说百分之九十九为假，还有百分之一存真，小伙计一时疏忽，把真耗子药拿给了权博妲。
叶娜服下所谓的保胎药，顷刻身亡。
权博妲傻了眼，一时不知所措，好在有青儿百般温柔，让他有了稍稍安慰，便通知叶娜娘家，打算把亡妻埋掉了事。
叶娜父母只养活两个女儿，长女英年早逝，今小女儿暴死，可以想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悲痛之余，二老看出破绽，女儿皮色青紫，便认为是中毒身亡，上报官府，要求把投毒者绳之于法。
靠山镇的县令叫覃吾焱，他派仵作对叶娜做了尸检，检查出导致死亡的砒霜，还检查出叶娜怀着孩子。县太爷没把毒药当回事，他对死人肚子里的孩子产生兴趣，细调查，连上隐真寺的送子堂。
对县令来说，死个穷人还不如死只鸡，叶娜不贫穷，覃吾焱也没怎么当回事，案件连上隐真寺，他觉得事情不小。隐真寺是覃吾焱支持兴办，是他政绩之一。
隐真寺设立送子堂，目的是骗取钱财。几年来，的确给一些富足的无嗣家庭带来福音，也发生过民事纠纷。有百姓告到县衙，说隐真寺和尚有调戏良家妇女的恶行，覃吾焱也看出，女施主在送子堂的超度有猫腻。但是，隐真寺的大和尚给过覃吾焱丰厚的贿赂，他以寺院是县里经济大户为幌子，对隐真寺乃至送子堂加以保护。
为了把投毒杀人案敷衍过去，覃吾焱逼迫权博妲交出投毒者。权博妲交不出人，只好变卖一半的家产给县官，乞求县太爷高抬贵手。
覃吾焱判定：民女叶娜因暴病亡，和家人无关，非外人所为，念其父母丧女心痛，不追究上告之责。
叶娜父母不服判，又到府里告状，状词中提到青儿的孩子来路不明，并怀疑权博妲为把爱妾扶正而对正妻下了毒手。
两位老人到府里上告之时，正值巡抚林则徐巡视至此，有清官林大人在府衙，知府不得不亲自受理此案。
知府传两位老夫妻上堂，又过目递上来的状纸，简单讯问几句，便打算退堂。老夫妻在堂上喊冤，换来每人二十大板。
这位知府之所以草率办案，是他急于招待巡抚大人。道光年间的官吏和现在的某些贪官相似，都明白权利是朝廷给的，和百姓无关。父母官口喊着为民做主，都把逢迎上司放在第一位。
叶娜案传到林则徐的耳朵里，他问知府：“为何痛打告状人？”
知府说：“两个老家伙有诬告之词。”
“何谓诬告？”
“老家伙说他女儿被家人害死，缺乏证据。”
林则徐问：“还有？”
“老家伙说他女儿服了毒药，有诬陷善人大药房之嫌。”
“就这些吗？”
知府说：“按大清王法，这些就可以给两个老家伙定罪。下官本着亲民理念，念其老朽，轻杖每人二十，免其牢狱之苦。”
林则徐问：“上告者提到隐真寺和送子堂，你可了解此事？”
对知府来说，隐真寺的送子堂是个敏感话题，他也深知大和尚不干净。但知府大人从知县手里收过隐真寺的不干净钱，他必须在这个以清廉著称的巡抚面前打马虎眼，想尽办法把隐真寺的丑恶掩盖住，便说：“隐真寺的问题不是一般的问题，涉及到宗教信仰，民族关系，我们做官员的都慎之又慎，一介草民无权提及。”
林则徐看出知府有隐情，也不再问，便打算早回巡抚官邸。
巡抚离开，正是知府巴结的好时机，他调出捕快，鸣锣开道。街旁站着事先安排好的群众，手举鲜花，挥动赞颂的标语，齐喊欢迎的口号。
林则徐的八抬大轿刚出知府衙门，有披头散发的老汉从人群中冲过来，跪在轿前喊冤。随行的侍卫要把老汉拖走，被林则徐制止，他走出轿门，亲自扶起老汉，和气地说：“老人家有何冤屈，请讲。”
老汉正是叶娜的父亲，他把状纸交给林则徐，悲痛陈述：“昌平世界，遍地冤民，贪官只求保全其仕奉，无视社会之疾苦，百姓含冤，多是忍痛而自毙。小民久闻林大人名扬四海，包拯再世，周公重生，今日得见，实属万幸，望大人为小民做主。”
林则徐把老汉带到巡抚官邸，详细询问后，便派捕快去调查，又雇得两名年轻妓女，扮成良妇到隐真寺卧底。
捕头来报：“民女叶娜属他杀，富户权博妲和小妾青儿有涉嫌，该收县衙审问。善人大药房经营假药，还经营大清王法禁售的毒药，待查清后取缔，嫌犯人等，一并归案。妓女卧底证实，隐真寺是个淫窝，寺庙住持是个假和尚，不曾剃度。其他和尚都是披着慈善外衣，行骗财骗色之事。所谓送子，就是多名和尚与女施主交媾，或强行，或引诱，造成后患，不可列数。受害者腹中之物，系群僧奸淫所致，青儿之子，也是群僧之后。”
林则徐听后大怒，挥毫批断：隐真寺秽亵人伦，焚！假和尚无视王法，坑！所涉嫌人，查实则办，从重从快！背负命案者，杀无赦！
林则徐虎门销烟，震惊世界，名垂青史。火烧隐真寺，为民除害，被靠山镇人传颂。他当陕西巡抚的时间不长，又奉调云贵两省任总督，因病辞官。林则徐为官多年，深知官场腐败，深知忠属于满清朝廷的艰难，也看到仕途上的凶险，他告老还乡，本想平安了却残年，还没等真正歇息，诏书又到，命他镇压即将爆发的太平天国革命。
朝廷指派，林则徐不敢怠慢，接旨后即启程。
福建至广西，路途艰险，又值天气炎热，林则徐感到身上不适，强走一程，精神恍惚，见一中年男人阻他前行。
车前之人五官端正，气宇轩昂，浓眉大眼，目光深沉。其神有装下乾坤之慨，其貌威过帝王。
林则徐见得此人，便生钦佩之情，问道:“圣人贵姓大名？阻我何意？”
“鄙人叫崔民醒，钦差可称先生。”
先生是新词儿，林则徐懂，他认真看着比自己年岁小的不明来历者，略有不快，心中思量：“此人相貌不凡，只是行为太狂，对钦差不称大人，本是失礼犯上之罪，还敢自称先生，真是岂有此理！”林则徐摆起官架子，大声说道：“崔民醒先生，你还没回答本官问话。”
崔民醒问：“钦差可愿随我去一处好地方？”
林则徐下车，步行随崔民醒，走出山路，面前一片开阔，似田园，有农夫耕作，条条小河，有渔翁泛舟。崔民醒邀林则徐在一棵垂柳旁停下，笑着问：“还问我为何阻挡你吗？”
林则徐不回答。
崔民醒问：“钦差兴师动众何为？”
“剿匪。”
“何为匪？”
“聚众造反者。”
崔民醒说：“朱元璋造反灭元，顺天意，不为匪。”
林则徐辩：“洪氏秀全聚蟊贼于广西，行逆反之道，与明朝始祖不可比。”
崔民醒说：“朱元璋灭元，洪秀全灭清，都是替天行道，救汉民于水火，乃顺应历史潮流，不为逆。”
林则徐仍辩：“朱元璋乃真龙天子，后起必居前人之上。洪秀全一草芥，只该顺从朝廷，想有出头之日，应循科举。谋反危害皇权，天地共诛之。”他还说：“则徐受皇恩，官至钦差，国家有乱，必效犬马之力。先生阻我有错。”
崔民醒说：“历史潮流，浩浩荡荡，逆者亡，顺者昌，立于潮头者为领袖，认清时务者为俊杰。满清王朝以衰，苟延残喘必行恶事，施暴于民，屈外辱形同狗。皇族只图享乐，卖国以求荣，宫廷满汉全席，不问殍尸遍野，极尽收刮敲诈之能事。官逼民反，各地纷纷起兵，洪秀全提出均地平权纲领，顺应历史潮流，深得民心，他日必成波澜之势，如钦差前去镇压，况为腐权效命，无力扭转残局，还怕辱了一世英名。”
“则徐有何功绩？敢谈英名！”
崔民醒说：“钦差是汉人，死心依顺满清贵族，屈膝以图荣华富贵，悲也，怜也！但钦差虽自认清廷之奴才，仍不忘民族之大业，虎门销烟，可歌可泣。火烧隐真寺，为民除害，都将记入史册。”
林则徐说出心里话：“为官者，言忠于皇上，讲爱民如子，假话也。今贪者聚财，廉者图名，别无选择。则徐销烟为民众所认可，不辱祖宗，此生足矣。”
崔民醒笑问：“还问我为何阻挡吗？”
林则徐广西之行，实属迫不得已，他疾病缠身，也知难以应对风起云涌的造反局面。
崔民醒又问：“钦差广西征战，何日凯旋？”
“凶多吉少。”
“何不另选出路？”
“圣旨不可违。”
崔民醒说：“恕我直言，钦差不必见怪。您已经患病，平定广西已不可能，如前行，他日命毙，魂归故里，享前世功名之乐，再无作为。随我走，谋大业，先磨练革命意志，后承受粉身碎骨之苦，救国救民，功垂千古。何去何从，慎思之。”
林则徐正在思考，身后吹来一阵凉风，一女子转到他面前，跪地大声喊冤。林则徐喝问：“小女子何人？有何冤屈？”
女子哭诉：“吾名叶娜，因夫君没有生育能力，送吾到隐真寺求子，两次被多名和尚奸淫，身有孕，遭夫妾青儿谋害，趁吾身不适，投下坠胎药。卖假药的善人大药房不对生命负责，错把真鼠药当成假鼠药而冒充坠胎药，至小女死亡。吾父母上告，因越级而受杖刑。后遇林大人，答应查办此案，坑杀害人的假和尚。大人离开陕西，吾的案情有变，县令勾结知府向朝廷进谗言，说大人徇私枉法，无视朝廷，破坏宗教政策，影响外国人感情。朝廷命刑部派人重查此案，因林大人肩负剿匪重任，暂不定罪，苦了吾的父母，都被打得皮开肉绽，含冤离世。吾夫没判罪，也经不起妻妾都被群奸的打击，急火攻心而死。便宜了青儿，独占吾夫全部家产，她和善人大药房老板勾搭，两人交媾时诅咒吾等，言转世不能为人。”
叶娜给林则徐磕头，求林则徐为她做主，惩治恶人，报仇雪恨。
听罢哭诉，林则徐怒，但是，他已经没有了惩治恶人的能力，只好把目光投向崔民醒。
崔民醒说：“满清朝廷，朽于里，腐之外，无良药可医，只有砸烂而换新政。”他问林则徐：“可随我走？”
林则徐点头。二人携手前行，走多少路不记，只觉美景无数，所见之人，都是欢声笑语，快乐劳作。不见懒蛋富豪，不见敲诈勒索，不见强人霸道，不见奴才屈膝，无论男女老少，都是平等相处。行至一个殿堂前，见门上有横匾，上书“天下为公、民众做主”八个大字。
崔民醒告诉林则徐：“此乃天堂，上帝正在殿中议事，我俩来巧，进去找自己的座位。”
殿堂宏大，呈圆形，没有主席台，设有演讲台。崔民醒坐在标有国父牌子的座位上，林则徐挨着他，前面的小牌写着政治家。
上帝在讲演：“一个曾经强大的民族被称作东亚病夫，再不觉醒，就要灭族灭种。今天到会的有各路天使，有各位大家，有战神，有国父，你们的使命就是唤醒睡狮，使中华民族屹立于世界各民族之林。”
上帝讲：“要使得中华民族强大起来，必须砸烂封建王朝，必须走民主共和之路。这条路，前人没走过，有封建势力阻拦，非常艰难，要经过一百多年的奋斗。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每一个与会者都要参与到亿万民众的斗争中去，望诸位以人民大众利益为奋斗宗旨，无论在世间停留长短，坚决不辱使命。”
上帝还做了客观分析：“一百多年的奋斗历程，很多人会成为光耀星空的英雄，也有贪生怕死的叛徒、屈膝卖国的汉奸，有独裁者，还有复辟狂，这是历史的必然。自由民主阻止独裁复辟，全民族挺起脊梁反抗侵略，艰苦卓绝。不做封建奴，不做亡国奴，争取公民权利，也是历史必然。基于此，诸位要在不同时期到世间，演绎共和。”
走出殿堂，林则徐问崔民醒：“我们来到天堂，民女叶娜身在何处？”
崔民醒说：“所谓生命，凡人指肉体，实则是灵魂，便有不灭这一说。善者回归天堂，邪恶自投地狱，叶娜到送子堂求子，本为善，于群僧交媾，不是本意。二次求子，便有求淫之意，种下孽根，本该进地狱接受惩罚。可叶娜天性聪明，又兼固执，行至地狱而不进，叫喊着速托生，为父母洗冤报仇。
世人也，无论贵贱高低，死亡全空，灵魂进天堂还是入地狱，因世间善恶而定。转世者，必为善，地狱曰惩罚，天堂曰洗礼。叶娜无惩罚未洗礼，前世恶性未泯，又积仇恨在身，忽视群淫为肮脏，不该让她转世。然天网恢恢，也有疏漏，现叶娜正寻托生，日后必闹出翻天覆地的乱子。”
林则徐问：“你指的是女人乱政？”
崔民醒说：“商王设肉林酒池，周王喜撕绫之乐，本是气数衰尽，非女人能为之。秦朝太后包养嫪毐，惹起政变篡权。武则天专政，闹出驴头太子传说。以后，叶娜和青儿先后进入权利中心，其作为和前者有相似之处，非乱政也。”
林则徐想起往事，他又问：“我入天堂前，正是赴广西途中，不知我的人马行至何处？”
崔民醒笑着说：“钦差一事，此一时彼一时也，天堂时间不可以世间时钟计算。现在，太平军主力已被清廷和外国殖民者剿灭，伟大的共和者即将登上历史舞台，共和演义拉开序幕。”
听者注意，有人说叶娜托生在权贵之家，又被选到清廷宫中，这是叶娜和叶赫那拉氏谐音，并非事实。叶娜还未转世之前，叶赫那拉氏已经垂帘听政。
慈禧太后专权跋扈，死守丑朽，反对女权，却后宫污垢，有太监李莲英领进美男供其淫乐。
欲知详情，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