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象,意象,气象——袁瑞珍散文“三观”浅观

对象,意象,气象
——袁瑞珍散文“三观”浅观

坦白说,平时文友赠书及购书较多,许多书并没有认真阅读,似乎收藏在书架上,也就拥有,需时可随手而得。
包括袁瑞珍的《穿越生命》。
是要参加这本书的研讨会,总得在会上说几句,也不能信口开河,才不得不临阵磨刀,花了点时间,把这本书从书架上抽出。是从《序》、附录和《后记》等靴帽开始的。这是我的阅读习惯,可省时省事,因为从别人的阅读感知中可寻找捷径。可这次我错了。不仅没有省时省事,还出现了近来阅读中少有的欲罢不能。
书的靴帽都有一个共同的精神指向:《穿越生命》。不是这本书,而是一篇文,虽然这本书也是由这篇文命名。强烈的冲击是爱与感动——那种超越世俗与人性狭隘萎缩的大爱震撼心灵的感动。我相信,无论该书《序》、附录还是《后记》的作者,在先于我的阅读中,情感已深融其中,达到了朱莉娅•克里斯塔瓦在《爱的童话》里所说的在精神上“解放自我”的境界,在一种近似宗教的信仰框架下,重塑了自己内心生活旧有的经验和深度。显然,他们的这种情感很快传递给了我,让我也像克里斯塔瓦一样“相信自我价值,相信爱和被爱的力量,因为这是我们与生俱来的责任。”
于是我快快阅读,从占据全书近一半的《穿越生命》开始,从袁瑞珍散文的对象、意象和气象“三观”入手,走近她的审美世界;再从她的文本,思考文学的介入与在场写作的多种可能性。
对象。任何作品都有一个对象世界,这个世界是你关注的目标,也是你为什么要写的动因所在。对象世界不完全是题材,还包括题材背后的整个意义存在,是 文字指向的意象世界。
袁瑞珍这本书由三辑构成,第一辑《穿越生命》是全书的重点,也可以说是灵魂。作品通过作者一家人围绕其外孙女璐璐患血液病的救治过程,呈现了人性之美好、道德之崇高及爱的伟大。这是作者所要表达的思想内涵,也是作品奉献给社会的精神资源。
第二辑悠悠心曲,可视为作者的心灵简史,它通过庸常的琐碎呈现出来。其中,既有对飘落在田野中的青春的追忆,也有与女儿闺秘般的凭海对白;既有地震瞬间的惊魂一刻,又有徜徉书海的精神放逐;既有高原秋韵的灿烂瞬间,也有墓前独语的肝肠寸断,或者自然山川的行走思考,感物抒情。在这些生命留痕中,作者或直观、或静思、或感悟,以文字让思想外化,每每让人看见电石火光般的精神火花,哪怕照亮一段路,一方天,也觉得拥有笃定的自信,或怡然。文学的审美功能,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实现。
第三辑山水行吟,实际上是作者的足旅屐迹。在中国传统的进德修业中,行万里路与读万卷书具有同样意义。作家的纵情山水,与一般人的游山玩水区别在于,作家是在场的,不是停留于风景表面的美丽。而是用灵魂贴近对象,用心与自然事物沟通,深刻地了解对象,然后从中发现背后的人文意义。当作家把这种发现赋诸文本,山水就成了一个审美标本,具有普遍的精神价值。事实上,在这一辑中,无成静态的喀納斯湖、摩崖佛龛、大漠戈壁,还是流动的黄河丽江,在作者文字里,都富有了很强的主观色彩。
三辑内容虽大异其趣,但在精神层面,又是融会贯通的。它们的共同特点,都是作者亲历亲为、用心感知的对象世界;而且,内容大都是日常生活,甚至有些琐碎,没有所谓“宏大叙事”。她的心里似乎时时记着凯文•奥顿奈尔的话:“当‘宏大体系’向你挑战,或将你吞没,请亮出你的解构主义工具,将它们打碎,就好像把钢结构玩具的螺丝卸下来。”通过作者的书写,让客观的对象具有了精神的意义,让人们在阅读作品时,能够感受到一个有别于原貌的形而上世界。这样的场写作,让人感到格外亲切。
意象。所谓意象,就是意义形象。散文作为一种抒情叙事文体,在表达意义时,既不是像小说那样以故事和人物,也不是像诗歌那样用韵律与格律等,而是用形象。特别是篇幅较短的精美散文,如果寻找到了一个好的意象,必将大大增强审美表达效果。在阅读《穿越生命》,我先曾为意象的缺失而遗憾。但当我一篇篇往下读时,逐渐发现了个中秘密:袁瑞珍采用的是“意在象外”的散点透视手法,用一个贯穿始终的“情”,来表达对对象世界的发现。再用这个“情”去品读她的作品就会发现,无论数万字的长篇,还是几百字的短章,无不触摸到那个“情”的涌动:亲情、友情、爱情、人情。在这个“情”下,从全书到单篇,文脉一下打通了。
其实,这种“散点透视”手法,在中国绘画和其他造型艺术中并不鲜见。它与西洋画的表现具有明显不同。西洋画更多讲究“焦点透视”。就象照相一样,观察者固定在一个点位上,把能摄入镜头的物象如实地照下来。可是,因为受空间的限制,视域以外的东西就不能摄入了。散点透视中,画家把物象在平面上表现出来,使其具有立体感和远近空间感。而“散点”和“透视”,恰好又给细节创造了丰富的空间,并因此构成袁瑞珍散文的一大特色。这种散点式的光亮,更容易洞幽烛微,照向深处,发现更深刻的意义所在。它使我想起法国现代主义作家露西.艾瑞格瑞在《内窥镜:作为他者的女人》中的话:“燃烧的玻璃就是她内部的精神。这种精神走出黑洞洞的洞穴,像一个光源,把它周围的胸膛照亮。”因此“散”只是形式的,而围绕自己的核心意象——情“透视”,洞察世界的真相,发现人性的美与丑、真与假、美与恶,才是最重要的。
气象。文学作品的气象,是通过作品叙事流和意象所呈现出来的境界、格调和气势。无疑,《穿越生命》的气象是开阔的、大气的、高尚的,呈现一种情到深处见崇高的浩然之气。包括:
情的气象。我们在阅读时不能忘记,袁瑞珍也是女人,虽然在书中她大都以婆婆、母亲、大姐等身份出现的,但这并不改变她作为一个女性共性的情感特征:感性、脆弱、甚至有点“小矫情”、“小忧伤”。但是,事实却恰恰相反。无论在撕心裂肺的书写抢救小外孙生命的漫长过程中,还是与已经成人的女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式的礁石对谈中,或者艰难而充满激情的知青岁月,她都悲喜自若,从容淡定,把深深的情受控于一种笃定的隐忍,“不为物喜,不为己悲”,看不出任何“小女人”散文中常见矫情、狭隘与小气。哪怕是在小璐璐突然发现其病的晴天霹雳、四处求医无效的焦急、生命垂危时的绝望、以及安葬时的肝肠寸断等,面对这样许多人的难以承受之痛,作者对情的把控,也表现出了极大的节制与隐忍。仿佛这样的灾难不是发生在她的身上,她只是一位冷静的旁观者,在给你讲述一个悲剧怎样毁灭世间美好的故事。这种抒情的节制与隐忍,不是对情的扼杀与压抑,而是升华。这与其说是一种散文的气象,不如说是一种做人的气象和教养的力量。
爱的气象。爱是人类最珍贵的精神现象。文学作为人学,当然离不开爱。但不同的爱,往往呈现出人不同境界与格调。《穿越生命》书写了复杂的爱,包括祖孙之爱、母女之爱、夫妻之爱、父女之爱、同学之爱、师生之爱、社会之爱等等。通过这些错综复杂的爱,让我们看到一种与众不同的、令人生敬的爱的崇高气象。
最令人崇敬的是忻诚、张冀、紫影与璐璐之间的情感纠葛。
这是一个重组的特殊家庭,忻诚与紫影是现任夫妻,张冀与紫影是离异夫妻;紫影是璐璐的生母,张冀与忻诚分别是璐璐的生父养父。小璐璐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把两个本已各立门户的家庭又扯到了一起。面对灾难,我们没有看到“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丑陋,没有看到许多离异家庭中常出现的仇恨、狭隘、怨艾、尴尬、纠缠、推诿、躲避。而是齐心协力的关爱、救治、尊重、付出、责任与大爱,及对他人的着想、体谅。人性的美、爱情的美和亲情的美,都在一场特殊的生命灾难与人生际遇中登场,让人毋庸怀疑。
文的气象。作为文学的介入,是依靠语言来实现的。呈现存在的意义,传达世界的终极价值,都离不开语言。正如维特根斯坦所说:“语言的界限就是世界的界限,对语言的驱使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语言不是工具,而是我们的存在方式。”文贵质朴自然,语言的最高境界是东坡说的“辞达”。散文尤其。散文对语言有很高的要求。袁瑞珍散文语言的最大特色,就是质朴自然,并因此而构成了《穿越生命》的文字气象,主要通过三方面表现出:
一是叙事的质朴。书中的文章,包括洋洋六万字的压轴篇章,都没有大开大合的“宏大叙事”痕迹。甚至叙述手法,也大都是采用传统的顺序、插叙、倒叙之类,没有花样翻新的创新。读她的文章,犹如在秋日的午后,抬两只木凳坐在阳台,沐一身阳光,听邻家大姐唠家常。或者怀着一身的好奇,步入春天的原野,踏着未苏醒的朝露,与一些刚刚发芽的青草相携而行,追逐梦的远方。
二是文字的质朴。海德格尔提出的“语言是存在的家”,表明了语言与存在的不可分割,语言与存在“同在”。哲学要求的语言不是日常的语言工具,而是更具体、更实在的语言,是“在”“同在”的“语言”。追求汉语回归和语言表达的极端限之美,学会最具感染力的表达、最让人无法抗拒的言说,是一切尊重并敬畏语言的作家追求的目标。显然,袁瑞珍也在为此努力。在她的散文中,我们看不到华丽的词藻、夸张的形容、过度的修辞,所有语言都是文字原生态的,就像从生活中信手拈来,带着自己的指纹。可是,她通过自己营造的语言王国,又把自己想要表达的都表达了。
三是抒情的隐忍。《穿越生命》中,各种复杂关系的情都娓娓道来,既以真动人,不肆虚假,又有一种于无声处听惊雷的震撼,让人在不知不觉中,顺着她的叙事流,进入她的情景框架,直到被她俘虏。这种隐忍的抒情,谓之冷抒情,是散文“拒绝抒情”后,情感表达在更高境界层面的回归,是在场写作追求的抒情气象。
更重要的是,我们在这种隐忍的抒情中,似乎只看见“痛”,而没有看见“恨”。“不应有恨,何是长向别时圆”。这是苏东坡的痛,也是袁瑞珍的痛。心肝宝贝似的小孙女遭遇如此不测,各方的大爱叠加于身,却又无可奈何,亲眼目睹一个美丽生命的一步步被毁灭。现代医学、医疗体制机制及其背后的社会病灶,难道没有让袁瑞珍及其亲人有“恨”的东西吗?不可能。但作者对此好像“视而不见”,把全部的痛概由自己承担。在《穿越生命》中,对刚得知璐璐可能患血液病时的震惊与无措,她是这样叙述的:
戴一副黑框眼镜的男医生面无表情地对我和女儿说:“这小女孩的血常规不正常,血小板只有17,正常人应该在100-400之间,太低了……恐怕是血液出现病变。”我和女儿瞬间似从云端跌入低谷,傻了般目瞪口呆。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莫非是白血病?我的孙女得了白血病?”女儿跌坐在椅子上,早已哭成个泪人。我的嘴唇颤抖着,想对女儿说什么,却吐不出一个字。
是的,只有痛,没有 “恨”,就像一再受挫,有满腔的痛,而从未曾有恨的东坡一样。我想,也许是作者长期在体制内,受正统教育多了,囿于思维,或碍于身份,不愿去触及这个当下的痛。也许是作者故意隐忍,怕放逐的情感难于收拾。“报复社会未尝不可。因为,这个上帝创造的社会让你感到被驱逐。和解和宽恕是道德成熟的标志。但当你进入批判状态,无法向前并超越批判,解放者的诱惑就难以抗拒。那么,就毁坏神圣的真理’”(罗杰.斯古特《现代哲学导戏和概揽》)。我们从中看见的却是崇高与大象。
袁瑞珍散文在对象的把握、叙事的风格、意义的发现,还是文字表现等,都有不俗的表现。当然,如果能以更加在场与介入的姿态,把书写放置于更广泛深刻复杂的社会环境,去除现象的遮蔽,从源头上追索与发现悲剧的成因,把个人的痛与社会的痛的脉络打通,并寻求疗治之策,文章会有更加宏阔的气象与意义。叙述的简洁也会更加增添文章的艺术美感。这是需要我们共同努力的。


2018年11月26日


楼主 眉山周闻道  发布于 2018-11-26 17:06:34 +0800 CST  

楼主:眉山周闻道

字数:4573

发表时间:2018-11-27 01:06:34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11-29 12:00:09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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