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代——我的高中学习生活忆旧（18）
第一农场医院有位被人们称为医院外科“第一把刀”的张姓男医生，瘦高个子，广东人，操一口广东普通话，为人十分谦和。张医生也是学校为我们班聘请的主讲医生之一，我们到外科实习时主要就是跟着“第一把刀”张医生和另外一名姓熊的年轻男医生。
我们刚到外科实习不久，就遇到一起附近农村群众因到农场菜园子里挑猪菜引发纠纷用镰刀砍伤人的事件。那天是在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外科诊室里被人送来了一男一女两位受伤的人。女人是一位50岁出头的身体肥腴的老太太，她被镰刀砍伤了左边的背部；男人是一位40岁左右的黑瘦小个子，他被镰刀伤到了裆部，裤子已被人脱掉，赤裸着，女生们不太好意思往男伤者那儿看。张医生、熊医生立即就在诊室隔壁的外科换药室开展施救。老太太坐在一张方凳上，将上衣脱下来，两只手从前面穿过衣袖，用衣服护住胸部，露出后背。老太太后背的伤口长约八九公分，伤口最深处约二公分，好在没有伤着骨头。张医生首先给老太太伤口的周围注射麻药。我看到张医生打麻药针就是直接将针头放在伤者皮肤上往下扎的，谈不上什么注射技术。张医生又从柜中拿出几瓶双氧水，打开瓶盖，用左手拿着瓶子从上面往伤口处淋双氧水，右手拿镊子夹一块药棉就着淋下来的双氧水清洗伤者的创口。张医生一边有条不紊地处理老太太的创口，一边对我们讲解这类外伤处理时的相关注意事项。张医生在用双氧水清理好老太太的伤口后，又用戴着无菌医用手套的手，将老太太的创口整理复原好，便与熊医生二人开始给老太太创口进行针线缝合。我看到张医生用镊子熟练地穿针引线，用镊子夹着“し”型的手术缝合弯针从老太太伤口皮肤的一边进去，又从伤口皮肤的另一边出来，与熊医生配合将缝合线打结，最后熊医生用一把医用剪刀将打结好的线的引线剪断，再开始下面一个缝合。张医生边做缝合手术还边向我们讲解：“缝合的松紧度要合适，过松过紧都不利于伤口的生长恢复。”我看到张医生、熊医生配合得十分默契，很快就将老太太伤口缝合好，在我们眼前展现出的是一排每间隔一公分就缝合一针整齐地有些像拉链似的伤口缝合线。手术过程中，老太太神志清楚、神情也很轻松，她还向我们讲了事发缘由的情况：“就是一个附近农村的人硬要在我们中队的菜园子里挑猪菜，伺机偷走一些菜园里种的菜，以前发生过这种事情，所以中队干部交代不准外面的人进到菜园里来挑猪菜。在我们要他离开菜园时，那人不干，我们便要没收他的工具，那男子便挥舞镰刀，我们躲避不及，被他砍伤了。……那个砍伤我们的男人被押送到场派出所去了。有人怀疑他是个精神病人……”。张医生又用碘酒棉球给老太太擦了缝合的伤口皮肤，在伤口上撒了一层消炎粉，然后取来医用敷料用胶布给老太太包扎好伤口处。张医生说老太太的伤不算太重，住院后主要是防止伤口感染发炎，可以根据情况注射抗生素药水，每天换一次敷料，用碘酒、酒精擦洗一下伤口外部，等一个礼拜伤口愈合了就可以拆掉缝合线办理出院了。处理完两个伤者，我对两位医生的熟练默契配合十分钦佩：缝合手术线时，不用相互多言，当张医生缝合伤口的弯针从伤口一边进去，刚在另一边露头时，熊医生的镊子便马上接上去扯出针线，张医生又很快地用镊子穿插给缝伤口的线打结，熊医生用手术剪“咔嚓”一下将打结好了的引线在留下半公分处剪断。熊医生后来手把手的教过我手术缝合的操作方法步骤，还夸奖过我聪明，学得快，可惜现在我差不多全忘却了。
我们跟随张医生、熊医生查房，每天给老太太他们外伤患者换敷料、换药，看着他们的伤口一天天好起来。一个礼拜后，老太太的伤口可以拆线了。还是在当初缝线的那间房里，老太太还是坐在那张凳子上，将衣服脱下来手从前面穿过袖子，用衣服遮住胸部，露出后背。张医生揭开伤口上的敷料，我们见到老太太的伤口边皮肤上有一个小水泡。张医生解释说是因为老太太的皮肤嫩，天气热，加之涂抹药水敷料盖住了等因素引起的。说着轻轻地用镊子将水泡夹破让水流出来，又用药棉沾了点“龙胆紫”涂抹在上面。张医生给老太太拆线时，一只手拿一把医用剪刀，用来剪断缝合线；另一只手拿一把镊子，主要是扯缝合线用的。张医生一边操作还一边给我们讲解一些相关的问题，比如，手术伤口缝合线主要有两种：一种就是我们现在使用的，这种线需要拆除；还有一种线叫肠衣线，是用动物的相关组织制成的，一般可以被人体组织吸收，所以手术缝合后就不存在拆线了。张医生用手术剪刀剪断老太太伤口上的缝合线后，小心翼翼地用镊子钳住打结一边的线头，然后很快速地用力一拔，就将埋在老太太伤口肉里的线扯了出来。张医生将黏在镊子上的线头用剪刀轻轻地拨进垃圾桶，又开始拆下一处的缝合线，这一根线在拔扯时，结果是从镊子夹住线的地方断了，埋在肉里的线并没有扯出来。有同学小声惊呼了一下，但张医生并没有受到影响，镇定自若地更细心地用镊子钳住露在皮肤外面的一点点线头，钳好后再次用力一扯，将整个线扯了出来。有同学问：“如果拆线时缝合线断在肉里面了怎么办？”张医生说：“那就又要用手术刀割开肉，将断在肉里面的线取出来才行。”张医生将所有的线拆完后，我们见到老太太的伤口愈合得很好，除了伤口呈一条粉红色的细线外，缝合线勒住伤口的地方也一样呈粉红色，像蜈蚣的腿一样趴在伤口线两边。多少年以后，我才更深刻地认识到医生医术优劣的差别。我参加工作后，我所在学校的一位校长因体内某个部位长息肉，到了武汉同济医院请教授做了息肉切除手术。校长回到学校后，我们很关心校长身体手术医治后的情况，校长便掀起上衣来让我们看他胸前动手术的地方，我凑近了很仔细地看才发现一道近一尺长的很不明显的手术刀口。回想以前我见到下面初级医院医生给病人做过外科手术后，哪一个病人不是留下一道道既醒目又难看的手术疤痕！
后来，有知情的同学悄悄地告诉我，说张医生其实是一名刑满释放人员。我这才知道，张医生原本是农场的一名医务技术干部，“文革”初起时，因派性斗争，张医生被另一派诬成为了强奸犯，判刑六年，投入到某监狱劳改，由干部成为了犯人。但因为他有技术，在服刑期间被监狱医院当做医生使用，因此比一般犯人待遇要好很多，而且，他也没在监狱待满六年就提前释放回了第一农场。张医生的爱人也是一名医生，因为对张医生信任，没有和张医生离婚。经过同学私下这么一说明，我才确实感到张医生的某些不寻常。张医生的确不像普通的干部医生那样毫无顾忌地说话，也不像普通的刑满就业人员那样很明显的低人一等；他就是一副不卑不亢、一副悬壶济世、不问来人身份贵贱、兢兢业业救死扶伤的纯粹医生的模样。
我们刚到外科实习不久，就遇到一起附近农村群众因到农场菜园子里挑猪菜引发纠纷用镰刀砍伤人的事件。那天是在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外科诊室里被人送来了一男一女两位受伤的人。女人是一位50岁出头的身体肥腴的老太太，她被镰刀砍伤了左边的背部；男人是一位40岁左右的黑瘦小个子，他被镰刀伤到了裆部，裤子已被人脱掉，赤裸着，女生们不太好意思往男伤者那儿看。张医生、熊医生立即就在诊室隔壁的外科换药室开展施救。老太太坐在一张方凳上，将上衣脱下来，两只手从前面穿过衣袖，用衣服护住胸部，露出后背。老太太后背的伤口长约八九公分，伤口最深处约二公分，好在没有伤着骨头。张医生首先给老太太伤口的周围注射麻药。我看到张医生打麻药针就是直接将针头放在伤者皮肤上往下扎的，谈不上什么注射技术。张医生又从柜中拿出几瓶双氧水，打开瓶盖，用左手拿着瓶子从上面往伤口处淋双氧水，右手拿镊子夹一块药棉就着淋下来的双氧水清洗伤者的创口。张医生一边有条不紊地处理老太太的创口，一边对我们讲解这类外伤处理时的相关注意事项。张医生在用双氧水清理好老太太的伤口后，又用戴着无菌医用手套的手，将老太太的创口整理复原好，便与熊医生二人开始给老太太创口进行针线缝合。我看到张医生用镊子熟练地穿针引线，用镊子夹着“し”型的手术缝合弯针从老太太伤口皮肤的一边进去，又从伤口皮肤的另一边出来，与熊医生配合将缝合线打结，最后熊医生用一把医用剪刀将打结好的线的引线剪断，再开始下面一个缝合。张医生边做缝合手术还边向我们讲解：“缝合的松紧度要合适，过松过紧都不利于伤口的生长恢复。”我看到张医生、熊医生配合得十分默契，很快就将老太太伤口缝合好，在我们眼前展现出的是一排每间隔一公分就缝合一针整齐地有些像拉链似的伤口缝合线。手术过程中，老太太神志清楚、神情也很轻松，她还向我们讲了事发缘由的情况：“就是一个附近农村的人硬要在我们中队的菜园子里挑猪菜，伺机偷走一些菜园里种的菜，以前发生过这种事情，所以中队干部交代不准外面的人进到菜园里来挑猪菜。在我们要他离开菜园时，那人不干，我们便要没收他的工具，那男子便挥舞镰刀，我们躲避不及，被他砍伤了。……那个砍伤我们的男人被押送到场派出所去了。有人怀疑他是个精神病人……”。张医生又用碘酒棉球给老太太擦了缝合的伤口皮肤，在伤口上撒了一层消炎粉，然后取来医用敷料用胶布给老太太包扎好伤口处。张医生说老太太的伤不算太重，住院后主要是防止伤口感染发炎，可以根据情况注射抗生素药水，每天换一次敷料，用碘酒、酒精擦洗一下伤口外部，等一个礼拜伤口愈合了就可以拆掉缝合线办理出院了。处理完两个伤者，我对两位医生的熟练默契配合十分钦佩：缝合手术线时，不用相互多言，当张医生缝合伤口的弯针从伤口一边进去，刚在另一边露头时，熊医生的镊子便马上接上去扯出针线，张医生又很快地用镊子穿插给缝伤口的线打结，熊医生用手术剪“咔嚓”一下将打结好了的引线在留下半公分处剪断。熊医生后来手把手的教过我手术缝合的操作方法步骤，还夸奖过我聪明，学得快，可惜现在我差不多全忘却了。
我们跟随张医生、熊医生查房，每天给老太太他们外伤患者换敷料、换药，看着他们的伤口一天天好起来。一个礼拜后，老太太的伤口可以拆线了。还是在当初缝线的那间房里，老太太还是坐在那张凳子上，将衣服脱下来手从前面穿过袖子，用衣服遮住胸部，露出后背。张医生揭开伤口上的敷料，我们见到老太太的伤口边皮肤上有一个小水泡。张医生解释说是因为老太太的皮肤嫩，天气热，加之涂抹药水敷料盖住了等因素引起的。说着轻轻地用镊子将水泡夹破让水流出来，又用药棉沾了点“龙胆紫”涂抹在上面。张医生给老太太拆线时，一只手拿一把医用剪刀，用来剪断缝合线；另一只手拿一把镊子，主要是扯缝合线用的。张医生一边操作还一边给我们讲解一些相关的问题，比如，手术伤口缝合线主要有两种：一种就是我们现在使用的，这种线需要拆除；还有一种线叫肠衣线，是用动物的相关组织制成的，一般可以被人体组织吸收，所以手术缝合后就不存在拆线了。张医生用手术剪刀剪断老太太伤口上的缝合线后，小心翼翼地用镊子钳住打结一边的线头，然后很快速地用力一拔，就将埋在老太太伤口肉里的线扯了出来。张医生将黏在镊子上的线头用剪刀轻轻地拨进垃圾桶，又开始拆下一处的缝合线，这一根线在拔扯时，结果是从镊子夹住线的地方断了，埋在肉里的线并没有扯出来。有同学小声惊呼了一下，但张医生并没有受到影响，镇定自若地更细心地用镊子钳住露在皮肤外面的一点点线头，钳好后再次用力一扯，将整个线扯了出来。有同学问：“如果拆线时缝合线断在肉里面了怎么办？”张医生说：“那就又要用手术刀割开肉，将断在肉里面的线取出来才行。”张医生将所有的线拆完后，我们见到老太太的伤口愈合得很好，除了伤口呈一条粉红色的细线外，缝合线勒住伤口的地方也一样呈粉红色，像蜈蚣的腿一样趴在伤口线两边。多少年以后，我才更深刻地认识到医生医术优劣的差别。我参加工作后，我所在学校的一位校长因体内某个部位长息肉，到了武汉同济医院请教授做了息肉切除手术。校长回到学校后，我们很关心校长身体手术医治后的情况，校长便掀起上衣来让我们看他胸前动手术的地方，我凑近了很仔细地看才发现一道近一尺长的很不明显的手术刀口。回想以前我见到下面初级医院医生给病人做过外科手术后，哪一个病人不是留下一道道既醒目又难看的手术疤痕！
后来，有知情的同学悄悄地告诉我，说张医生其实是一名刑满释放人员。我这才知道，张医生原本是农场的一名医务技术干部，“文革”初起时，因派性斗争，张医生被另一派诬成为了强奸犯，判刑六年，投入到某监狱劳改，由干部成为了犯人。但因为他有技术，在服刑期间被监狱医院当做医生使用，因此比一般犯人待遇要好很多，而且，他也没在监狱待满六年就提前释放回了第一农场。张医生的爱人也是一名医生，因为对张医生信任，没有和张医生离婚。经过同学私下这么一说明，我才确实感到张医生的某些不寻常。张医生的确不像普通的干部医生那样毫无顾忌地说话，也不像普通的刑满就业人员那样很明显的低人一等；他就是一副不卑不亢、一副悬壶济世、不问来人身份贵贱、兢兢业业救死扶伤的纯粹医生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