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垭墓地考古发掘日记摘录(14)

(接上期)
2005-6-13 晴
塌方的事情已经过去,发掘工作还要继续,且要加快速度,以免再出现不测事态。吉家院M10加大力量扩方,王家垭墓地M1继续发掘。
王家垭墓地有两座墓是很值得玩味的,即M1与M2。M1是墓地的主墓,规格高,规模大,地位独特;M2当地称为梁王墓,是丹江口市文物保护单位,是整个北泰山庙群唯一能见到封土堆的墓葬。这两座墓有很多令人难以理解之处,有许多值得思考的问题。
在王家垭墓地开始发掘时,按经验,像M1这样的墓葬墓边应该是极清晰的,根本不需要费多大的力气就能将其明确下来。但实事证明并非如此,二个多月过去了,墓边依然模糊不清,眼看它将影响整个墓地的发掘进程,再不采取特殊措施整个墓地都将会推迟结束。在这种情况下只好换一种新方式发掘,所谓的“新方式”是从填土的中心向外发掘,如果遇到了生土,说明那就是墓的边。这样虽然有违反考古发掘规程的嫌疑,事以至此也只有采用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不过这招还真管用,墓边只用三天就找到了,看来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有时斜招还真的管用。墓边找到了,发掘就不是难事,尽管它与其它墓葬相比工作量还非常非常之大,我将给予它优惠“政策”,即多给民工,工价也比其它墓葬高,用这种方式来促进工作进度,希望使其能与整个墓协调起来。

墓边的问题虽然解决了,可墓道的问题还摆在面前,汪艳明还是采用找墓边的方式来找墓道。墓道也总算是找到了,可这个墓道让人大开眼界、大跌眼镜,为什么?其一,这个墓道没有边,准确地说是边不清晰,所以找不到墓边。按说墓葬的边与生土是很清楚的,它们会有明确的分界线,这个墓道的边却模模糊糊,似是而非。同时,墓内的填土与生土应该是一目了然的,可它似乎没有区别,生土不像生土,花土不像花土。其二,墓道既窄又浅,完全不像墓道,这与其所处的地位完全不相适应。更出乎人的意料之外的是,墓道不是直的,而是呈弧形。看到这样的东西,真让人哭笑不得。有人问:这是墓道吗。的确不像,因为墓道不可能是弯曲的,于情于理都不通,那么它又是什么?
M1的发掘情况非常令人不解,在所有工作人员的共同努力下才揭开了它的面纱。那么M2又有哪些独特之处?说起M2还真有其与众不同的地方。王家垭墓地在过去并没有人知道,只是发现被盗后才被人知晓,这次发掘使其重现二千多年前的面貌。不过,王家垭墓地有一座墓一直受到人们关注,那就是M2。因为它的封土至今还残存几米高,茵茵的荒草掩盖着地下所有的秘密。也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它被冠之为梁王墓,从此直到今日。至于为什么称为梁王墓,是哪个梁王,谁也不知道。丹江口市将其列为市级文物重点保护单位,只是到了我们这次发掘才将它编为M2。发掘的结果证实它并非是什么梁王的墓葬,而是一座地地道道的楚墓。

M2位于M1的前方稍偏南,它在整个墓地中的显赫位置几乎与M1相同,所不同的是它处于M1的前方,绝对高度略低于M1。M2的面积仅小于M1,排在整个墓地的第二位。该墓保存非常完好,墓壁极为清晰,且墓壁都抹有一层白灰。其虽然被盗,还是出土了大量的陶器,且陶器制作极为精致。墓中还出土一组有铭文青铜戟(铭文有待考释)。从出土百余件文物及其形制来看,此墓应该是一座规格很高的墓葬。而这样高规格的墓葬却没有墓道,这显然太不符合常理,与礼制相悖。在整个墓地中比它小的墓葬很多都有墓道,令人不解。
M2发掘完毕之后,有一个问题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即M1与M2似乎存在着某种关联。有这种感觉的人还并非我一人,还有几个人也是如此,可又找不到充分的理由,为此工地上进行过专题讨论。有人认为这两座墓之间没有关系,是正常的两座墓。还有人认为,这两座墓的主人实为一人,理由: M1是一座废弃了的墓坑。它可能在墓主人还没下葬前就塌方而废弃,墓主人并没有使用这个墓坑,而是重新又挖了一个墓坑,新墓坑就是M2,死者就葬在M2。换一句话说:M2埋葬的是M1墓主人,而M1是空墓(所谓空墓,是墓坑内没有埋葬尸体及安放葬具等设施,仅为一个空空的土坑)。更具体地说,它是一座并没有埋人的残土坑。这是一个颇具想象力的解释,这种解释似乎很有些玄妙,但也不能说没有道理。其一,M1的墓边、墓道均不清晰,且墓道还没完成。推测其原因,可能是因为塌方或是某种别的原因放弃。在M1被放弃之后,接着挖M2的墓坑,当这个墓坑挖好之后,于是将死者葬于其中。其二,M1本来应该有两座墓并列,但其没有,这与家族墓地不符,恰巧M2也是单独一座,这难道是巧合吗?再是M1没出土一件随葬品,即使是陶片也没有见到,如此之大的墓葬没有随葬品,这显然不正常。还有M1的墓道呈弧形的指向M2,使这二者似乎隐含着某种关系,是否暗示着这两座墓之间的关系?

这种理解似乎有些道理,所提出的问题也是客观的,但若换个角度来看上述疑问,可能又有不同的理解,如关于没有随葬品的问题。M1虽然被盗严重,但全部随葬品是否皆被盗空,这是一个值得讨论的问题。在考古发掘中,古代墓葬全部盗空的情况经常出现,尤其是早期被盗的墓葬,一般都是这样,M1没有发现随葬品并不能说明它就是空墓。另据说盗掘此墓的人供述,他在此墓中盗出过一把青铜剑,这说明此墓并非是一件东西也没有。其二,关于墓边与墓道不清的问题,这的确是个问题。但在王家垭墓地中墓道不规则等现象并非只有它一座,墓坑倒塌之后继续使用者也不止一座,而是频繁出现,综合分析M1并不一定是空墓。
我认为M2主人是M1主人的夫人。理由:一是,M1在其老婆的位置上没有墓葬,显然不符合家族墓地的埋葬制度。若是其没有老婆,也是说不通的,其庞大的家族成员就是最好的说明。二是,这两座墓的规格都非常高,皆属于同一等级;三是,M1的墓道指向于M2,它似乎在告诉人们,M2本来是处于M1的身边,但没有这样安排,而是将其放在前方。当然这只是一种推测,至于是否如此,更准确、科学的结论有待深入研究之后才能得出。

2005-6-16 雨
王家垭墓地的发掘已经结束,共发掘墓葬67座,墓地准确的时代为战国时期,距今二千余年。整个墓地不仅收获了近千件文物,更重要的是收获一批比文物还要珍贵的发掘资料。考古并不是挖宝,它通过科学的手段,将文物及文化信息收集起来,通过所获得的信息去认识古代社会。通过多年对北泰山庙墓群的发掘,尤其是王家垭墓地的发掘,综合分析这些发掘成果,使我们从中看到许多值得认真思考的现象,这些现象不应该是一些简简单单个人或是家庭问题,它隐隐约约显现出这个墓群与当时楚国的某种重大事件有着密切关系,在分析这些现象之前得先说说均州城的历史。
均州并不是一座很大的古城,但在历史上却颇具名气,它的名气不仅是因为出了陈世美和秦香莲(均州是这二位名人原型的故乡),更是因为有道教圣地武当山才使其响彻华夏大地。当然,这都是明清时期的事情,其实均州的历史要早得多。史书记载均州始于隋朝,当时的均州所辖区域要比明清时期大得多(大致相当于鄂西北及老河口和保康;河南南阳的晰川、西峡;陕西的安康大部分地区),但隋唐之前的均州似乎是片空白,造成这种现状的原因不是因为其历史文化就是空白,而是史书上没有这方面的记载。这是正常现象,这就需要考古学来解决。
鄂西北虽然是山区,但汉江这条母亲河孕育了人类有百万年的历史,作为处于汉江之滨的均州岂止千余年的历史?大量的考古材料证实这一带历史之悠久,文化之繁荣。尤其是北泰山庙墓群的发现,其以客观的实物证实这一带并非是一处普通古代遗址,而应该是一处古老的重镇。于是古老的均州渐渐浮出来,它独特的地理位置和深厚的文化底蕴才渐渐被人认知。其实,均州城最早出现于战国,只是当时并不叫均州,而是名均陵。

均陵在历史书中并不鲜见,如《史记》、《战国策》都能见到,只是它似乎没引起人们的注意,所以均陵一直既无人关注,更无人知晓。前几年考古工作者在墓葬出土的竹简中看到了“均陵”二字,这才引起学界的关注,于是学者们进行深入研究,论证这个均陵就是汉江边上的均州的前身。这一考古发现将均州历史连接起来,又当北泰庙墓群的发现,且多为贵族之墓,进一步证明此处非一般之地,而是一座城池、一座军事要塞。
当时的均陵现在无法找到确切的位置,根据考古发现的墓葬及客观的地理环境分析,这个古城应该处在汉江与官山河的交汇处。因为此处地势开阔平坦,又背靠巍巍的武当山,面临滔滔的汉江,这一刚一柔如同一把大锁,锁住的不仅是汉江,而是锁住了秦巴山地和汉江平原咽喉,所以楚国在些筑起了均陵城。具体地说,均陵正处于江汉平原与秦巴山地的结合部,这片区域虽然是低山丘陵,但出均陵面对的一马平川、肥沃富饶的鱼米之乡——江汉平原。荆州是楚国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的中心,楚国的都城――郢的所在地,控制了均陵这个关口,楚国的西部安全就有了保障,反之则有灭亡之忧。可以说,扼守住均陵这一咽喉,楚国进可自由驰骋于江淮大地的平川沃野,退可迂回秦巴山地。楚国在此建立军事重镇是极具战略眼光,若不在此建城似乎有悖于军事常理。

客观地说,楚国建均陵已经认识到楚国所存在的危机,但认识到了,想到了,做到了,并不等于危机就化解了,该出现的事情就不会出现了,实事上均陵城并没有阻挡住楚国的灭亡。事物都会按其自身的规律发展,这就叫自然规律,小至均陵被秦国攻破,大到楚国被秦国所灭亡,这都是规律客观规律。这个规律的内在原因是楚国政治的黑暗,致使国内矛盾尖锐,使强大无比的楚国变得完全失去了与之相适应的力量。当秦国发动战争时,楚国似乎没有了还手之力,灭亡是不可避免的,只是时间问题。
均陵对于楚国如同汉朝防匈奴之长城,明朝防清兵之山海关,它是防秦的最前沿,也是防秦的最后一道防线,它之失守等于楚国的西部门户大开,秦国就会像洪水猛兽一样扑向江汉平原,继而冲入长江中下游的楚国沃土,所以均陵就等于楚国的西大门,楚国的生命线。均陵城虽然是楚国的军事重镇,但它毕竟已不复存在,现在还没有更多的材料来证实均陵城状态,如其大小和人口,经济及文化,形态及布局等等,我们只有从北泰山庙墓群的墓葬来推测均陵城的大致情况。
楚国是战国时期最大的国家,它的国土面积几乎是整个南中国,它的军事力量一点也不逊色于秦国,甚至要大大超出秦国,经济更是所有诸侯国中最强的,文化也是最为发达的,楚国大有一统中国之势。楚国为了巩固其边疆,所以在其西部地区筑城建寨,既是为了军事安全,同时也可以保护和促进经济发展。我们从北泰庙墓地推测,当时的均陵城居住有大量人口,经济繁荣,文化发达。

墓葬虽然不是现实意义的社会,但却含有许多现实社会的元素。王家垭是北泰山庙墓群中的一个墓地,这个墓地埋葬的当然是当年均陵城中的成员,他们的墓葬或多或少地带有当时均陵城的烙印,成为了解均陵城最直接的资料。王家垭墓地已发掘结束,其中存在着许多令人费解的现象,不得不让人深思,且这些现象还是普遍存在,贯穿发掘的始终,我们将其归纳为如下几个方面:
其一,残废的墓坑继续使用。所谓残废墓坑指的是在下葬之前墓坑就已塌方等非正常情况。一般情况下,这样的残废墓坑应不再使用,但在王家垭墓地中有几座墓坑垮塌之后依然继续使用。王家垭墓地是一个贵族的家族墓,不管这个家族是什么级别的贵族,作为贵族都应该有实力安葬自己逝去的亲人,当墓坑出现垮塌这种异常情况,理当要重新挖制一个墓坑,不至于使用已经塌方的残墓坑。这种情况在其它墓地中不曾见到,我们不禁要问,这个家族怎么了?这些墓葬的主人怎么了?为何一定要使用本应该废弃的墓坑?
其二,非正常墓道非常普遍。王家垭墓地有墓道墓共有九座,而就有四座墓的墓道是不正常的,占有墓道墓的一半。M1的墓道既没有完成,还很弯曲;还有M51和M56,前者的墓道只挖了短短的一米左右,就没有继续挖下去;M56的墓道也只能算是象征性的,这些都是与礼制不相吻合的。中国人对于死者一向是很尊重的,即死者为大。但埋葬这些墓葬的生者们为什么要如此,这不是对死者的不敬吗?同时与当时的制度也有不谐调之处。
其三,王家垭这个墓地只使用了一半就被放弃,即不再埋葬。通常情况下,一个墓地一旦被选定,应一直要使用下去。尤其是家族墓地,它一定会继续使用,不可能只使用一半就放弃。而王家垭墓不是如此,这是为什么?

这些现象的确非常蹊跷,我们平时曾有意无意地讨论过,认为残废的墓坑,非正常墓道继续使用的原因可能有两种情况,一是墓主人死得突然;二是遇到什么紧急事情。前者是没有准备,后者是没时间,致使不能按正常方式挖出一个完整的墓坑和墓道。通过这些迹象表明,时间紧迫或是遇到意外,或是遇到突发事件是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这些迹象似乎让人觉得,生者在与时间赛跑,在抢时间,争速度的过程中草草挖个坑,匆匆将死者入土下葬。关于墓地只使用一半就被放弃的问题,可作如下推测:一是,这个家族灭绝了,再也没有后人,所以这个家族墓地不再使用;二是,可能出现了某种特殊事件,导致这个墓地不能使用。
我一直感到王家垭墓地很特殊,这些都是特殊的理由。我认为在同一个墓地中,出现上述现象中的某一类尚可理解,问题是这三类现象同时出现于一个墓地,问题似乎就不那么简单了,那么这预示着什么?我分析可能与战争有关。如墓道没挖完就仓促下葬、塌方的墓坑为什么继续使用,这种偷工减料省工省时的行为,既隐含着对死者的不敬,又有悖礼制,活着的人若不是在非常情况下,不会如此草率地对待自己的亲人。

而出现上述情况的原因,可能是均陵城遇到了战争,在战火连天的环境中,活人的生命都受到严重威胁,在如何对待死者和如何保全自身的危难时刻,活着的人只好委屈死者,故而草草埋葬这些为保均陵而战死将士,这应该是王家垭墓地出现异常的真实原因。具体地说,是秦楚两国在均陵发生了残酷的战争,王家垭墓地中的成员是这场战争的军士成员,他们战死后其家人或是其他生者将他们如此安葬。若如此推测不误,墓地中出现的异常现象似乎可以得到解释。
至于王家垭墓地为何半途而废,我可以做出如下推测。大约与王家垭墓的同时期,此时正是中国历史上战火最为激烈,燃烧的时间最长的时期。七国的兼并战争和秦国的统一战争,将整个中国烧得通红,秦楚两国是这场战争的主角。两国打得最为残酷,时间也最长,发生的故事最多。尤其是处于秦楚之交的汉江流域更是秦楚争夺的重要地区,两国间的重大战役大多发生在鄂豫陕的交界处,如丹阳之战、蓝田之战都发生在此区域。战争使楚国西部殆尽,而作为楚国西部军事重镇的均陵城当然已秦军占领。我们假设,某日,秦人突然攻击均陵,强大的秦军破城而入,很快均陵成为秦人的天下,均陵的民众或逃或杀,从此均陵再也与楚国无关了。在如此情况下,王家垭这个家族墓地当然就半途而废了,因为这个家族从此消失于均陵城,哪还有人继续沿用呢。
还想说一下M51和M56这两座墓,前面虽然谈过其与众不同的墓道,但这并不完全反映出它的特别之处。这两座最令人不解还不是墓道,而是墓葬的方向。王家垭是一个家族墓地,作为同一个家族的成员,其墓葬方向无用怀疑,应该是统一。即与所有墓葬相同--向东,而这两座墓却正好相反--向西,这明显与整个家族相悖。还有一个有趣的情况是,这两座墓是墓地最偏南的两座,也就是最靠后的两座,也就是说埋下这两座墓之后,此墓地至此结束,不再使用。根据王家垭墓地的布局分析,这两座墓应该是这个家族的四儿子和儿媳。

墓葬是后人对死者的一种礼遇。人死后,后人以何种礼遇对待死者,说明死者在后人心中的地位,它含有对死者人生评判之意。那么,这对夫妻为何与整个家族呈相反的方向?直观上看,这两座墓给人一种和谐,且有离经叛道之感。具有一种与整个家族分道扬镳,背道而驰意味。这是不合常理的,整个家族成员在同一个墓地,绝对不应该出现如此情况。但实事的确如此,在此我作一个没有依据的推测,即此人可能犯了什么大逆不道之罪,故其家族成员将其按反方向对待,以此予别区别。但又考虑其血统因素,还是将其归葬于家族墓地之中,以示血缘之不可分离。当然这只是一种推测,并无实据予以证明。

2005-6-19 雨
今天工地的工作全部结束,接下来只有三项工作要做:一是给民工发工资和处理青苗赔偿事宜;再是向当地政府汇报这次发掘的基本情况,尽管这是礼节性的,但是必要的。最为重要的是发掘资料的整理,考古发掘特别强调资料的原始性,通常情况下考古工地的发掘工作结束,其资料是要在当地完成。因为这些资料是考古发掘的总结,适时、就地完成可以保证资料的准确性和原始性,所以一般的考古工地在发掘结束后,再安排几天让工作人员整理资料。
考古资料非常纷繁,可分为几大类。第一类是照片和摄像资料,照片资料分为黑白照片、彩色照片和反卷片;每类照片的登记号,照相日期和准确的时间及方向,这些都必须准确、真实、全面。第二类是绘图资料,每座墓葬的平面图、剖面图、随葬品的分布图等等,要求清晰,准确;整个工地还要有总平面图,遗迹分布图等等。第三类是文字资料,包括墓葬或探方发掘日记和小结,墓葬登记表,随葬器登记表等等。这些资料各有各的作用及价值,缺一不可。所以考古工
作对资料的要求不仅齐全,还要详细和全面。如发掘记录,它是发掘工作最原始的资料。它要求工作人员每天将自己的工作情况详尽地记录下来,比如是如何发掘的,遇到了哪些问题,又是怎么解决的;出土了一些什么东西,出土物的坐标,方位;还有发掘的深度和厚度,土质土色的变化;同时还有工作人员及其民工姓名等等。总之,在发掘中遇到各种现象,发掘者的思考、认识,与周围探方或与墓葬的关系等等,全都要记录下来。考古发掘工作之所以重视资料,因为发掘是挖下去一点就少一点,如果记录不全面、不详细,挖下去的东西再也不可能复原,其信息也就丢失了。所以考古发掘记录其它学科相比较,可能会更重要、更全面、也更为严格和认真。
王家垭墓地发掘近三个月,工作人员离家的时间也太长了,大家都归心似箭。发掘结束后不用多说,大家都赶快做自己的记录,希望快点回家。但毕竟工作时间长,发掘的探方和墓葬多,记录量大。尽管在下雨时也做了一些,但剩下的工作量还是不能小觑。大家加班加点,有的人工作到凌晨二、三点都不愿休息。工地的记录既有严格要求、统一格式,还有专人负责。资料的管理和收集非常重要,负责这项工作的人既要专业过硬,又要细心;同时还会得罪人。由于大家回家心切,资料难免会出现一些问题,检查出来会打回去重做,当事人当然会有些不高兴,甚至出现吵架情况。小康叫苦不迭,几次找我,说不负责资料工作了,太得罪人。但在这最后关头,是绝不能更换这一关健性人物,只好让他多受点委曲。

2005-6-23 晴
今天就要离开工地了,大家都忙个不停。昨天晚上有的人就做好撤离工地的准备,只待天明。天一亮,装文物和行李的车早早到了,装车的民工也全部到齐。按昨天晚上的安排,大家各就各位。我今天等于什么事情也没有,虽然也是早早起床,只将自己的行李和电脑收拾好后,像是个多余的人,这倒让我有时间再去看看工作了几个月的地方。
盛夏的王家垭,只有早晨才显得美丽。平日到了九、十点,天就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地面都冒着青烟,这样的天气再好的美景也被热浪淹没了。尽管这酷热给我留下不太美好的记忆,一旦要离开总还是有几分说不出的滋味。当走入橘林之中,早上的空气清新、凉爽,与初春似乎没有两样,所不同的是那些小花变成圆圆的青果,招人喜爱。站在橘林里,面对王家垭,面对脚下的水库,觉得水库和这林片子就像是一对情人,湖水滋润着橘林,而橘林映衬着湖水,它们相依相恋,相拥相连。早上的湖水散发出的清凉让人心情格外爽朗,橘树虽然失去了春天的清香,但其绿却让人赏心悦目。早上天空也特别空旷,一望无边。尤其是那高,高得难以用语言来表述,高得眼睛都看不到尽头,高得只能用心去体会和丈量。早上总有几颗不遵时的星,高高地悬在空中闲逛,笑嘻嘻地徘徊在我的头顶上,不时地眨巴着眼睛,调皮地不愿离去。天上的白云,时而如丝如绒,时而如画如锦,一丝丝一朵朵一簇簇,在高高的天空中舞着,还不停地变着舞步、舞姿。远方的武当山,其青翠看得清清楚楚,只差能看到树的叶、花的朵了。江对岸的龙山宝塔更是清晰令人得难以置信,数百年的风雨并没有剥去它当年的英姿,还是那样傲视周围的山和水,只是其下的均州古城已不再与它相伴,如今唯有它形单影只地看日起月落,看江面船来舟往。
这时来电话说车已装好,要出发了。我伴着这清风和晨曦回到住处,向房东和民工朋友一一握手告别,平时的嗑嗑碰碰,吵吵闹闹,此时都没人在意了。现在要离开多少有些不舍,相互说着再来玩或是过去玩之类的话,之后我们上车。三辆车,押车的人昨天晚上都安排好了,各自上车,各人负起自己的责任。我当然要在装文物和资料的车上,因为这辆车装的是我们的收获和希望。我们浩浩荡荡地向丹江口市区出发,晨风从窗外扑入,清清的、凉凉的,关门岩离我们渐行渐远。
我们沿着来均县镇时的公路蜿蜒返回,路边的景致早已发生了季节性的改变,初春时的野花和嫩绿被夏日的阳光掠走,不过野花或谢落或转换成果实,绿叶也变得厚重深沉起来。而我们也随着季节的改变而收获了希望,二个多月的辛劳,六十多座墓的资料,数百件文物,是我们这段时间的回报。如果更进一步地说,这些资料和文物不只是给我们的回报,而是王家垭墓地留给社会的财富,因它为揭开古均陵的历史会起着重要作用。

王家垭墓地的发掘是有意外收获的。在发掘之初乃至之前,我们都认为此处是一个普通的楚国墓地。通过一段时间的发掘,才确认其属于家族墓地。这完全出乎我们的预料,作为家族墓地的价值除了具有其它墓地、墓葬同样的价值外,还对认识中国古代家庭结构及其形态起着无可替代的作用。墓葬是认识古代社会的实物资料,具有化石般意义,家族墓地无疑是认识古代家庭最为重要的实物标本之一。所以王家垭墓地的发掘,无疑为学术界认识二千多年前中国家庭形态提供客观实证。
既然墓葬对认识古代社会具有化石般的意义,那么,它对认识墓葬的主人又有何价值?提出这个问题似乎有点多余,因为一般人都知道,墓葬既是人生的终结,同时也是人的最后归宿。人的生命只有数十年光景,浩瀚长空也好,风雨悲歌也好,抑或是春花秋月,但人生终有尽头,这是谁也无法抗拒的自然规律,所有人终将变成一座墓葬,人生的终点归于大同。
人生虽然有差异千差万别,但终会变成一堆白骨,墓葬虽然有大小之别,但时间不分贵贱;随葬品虽然有多少、优劣之分,但多与少都是生前故事,优与劣与死后没有关系,一切的一切都成为过去。尽管历史有数不尽的风流人物,无论是秦皇汉武,还是唐宗宋祖,抑或是其他历史人物,他们的是非功过都在历史的笑谈中,至于他们的坟墓,都成为考古人发掘的对象。
所不同的是,考古人按考古的准则做自己的事。王侯相将也好,平民百姓也罢,他们都是社会的一员,既是历史的主人,也是时间的过客。无论他们的故事如何,都是历史的故事。尽管他们的故事是历史的一部分,却会随时间而过。只有我们这些考古人,不分贵贱地将他们复活,重写他们的人生。

2012年—12月整理完成;2016年10月终稿。


楼主 秦风楚雨巴山月  发布于 2018-07-23 09:24:49 +0800 CST  

楼主:秦风楚雨巴山月

字数:9251

发表时间:2018-07-23 17:24:49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8-25 09:09:54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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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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