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百辆军用吉普固定在平板车皮上，沿铁轨排成一条长龙，一眼望不到尽头。那草绿色的车身，在夕阳下泛着幽幽的光。
随着“咣当”一声响，列车便徐徐晃动起来。听到这声音我有些兴奋，我和班长分别坐在一辆吉普车里，等这声响已近五个多小时了。此行，我俩来武汉执行押运任务，随火车将这批装备安全运回南京。
班长是位老兵，有着丰富的押运经验。在办理过移交和押运手续后，班长带我去商场购物。我们要准备足够的干粮，因为货运不同与客运，不知道此行要多少天才能到达。我们买了很多方便面，罐头，还有枕头一样大小的面包，在车站每人打了一瓶开水，就坐到驾驶室等车开动了。
近百辆吉普装在车皮上，约有两公里长。班长坐在最前面的那辆，我则守在最后面的一辆，靠对讲机联络。驾驶室内空间很小，睡着的时候，腿都伸不直。我很希望火车能像客运一样，一直往前开而不要停下来，因为停下来的时候，我们的事也多。有的小偷专门吃铁路，他们会拆卸车子的电瓶、轮胎、随车工具，以及一切他认为有价值的东西。火车一停，我们就要巡逻，只有火车动了，才可以放心地坐回到驾驶室里。而事实上，火车偏偏总是不断地停下来。有时走不了多大会儿，就静悄悄地了。出来一看，火车头开跑了，将我们这列车皮随地抛开。
车窗外下起了雨，雾蒙蒙的。时间久了，坐在车内没有一点声音，更没有人说话，感觉百无聊赖。带来的一本杂志早读完了，甚至连杂志上的广告都熟记了。于是便信口唱歌，尽管五音不全，但除了自己，有谁听呢？没有人会在乎你的音质，也不会有人嘲笑你跑调。终于，我把自己会唱的歌都唱完了，反复地唱也没有激情了。一个人，就这么安静地坐着，静静地想心思，把该想的事情都从从容容地想了个遍。平日在军营里没完没了地忙碌，似乎有着很多的事儿想不清，现在却有足够时间和空间，让你天马行空地去想象。
算一算，待在车上已经是第三天了，可我们只过了长江，还没有走出汉阳!
路上究竟停了多少次，真难以记清楚。在一个凌晨，我好不容易打了个盹，就听到有人敲我的车门，班长摸着黑挤进我的车内。他说自己已巡视了一遍，没发现有什么异常情况，特地过来向我通报一下。其实，他是想向我讨水喝。他的那壶水早已喝光，渴得实在受不了，于是就喝了二两白酒来解渴，谁知道越喝越渴。班长爱喝酒，但平日里部队上有纪律，不让喝酒，现在出门在外，他就在上车前特地带了一瓶，留作路上解闷。这会儿，他正渴得嗓子冒烟。而我的水也不多了，还有一点是我留着在最困难的时候应急的，只有一小杯了，我就全给了他。但是对他来说，这也是杯水车薪，他依然渴得难奈。这时已到河南境地了，天上还布满着星星，而火车又停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外，到哪儿去弄水？班长用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走出驾驶室，跳下火车，摸着黑找水去了。就在他离开不一会儿的工夫，车子开动了！我心里特别紧张，因为这意味着火车将班长抛开了，就剩下我一个人，万一遇到紧急情况，我只能靠自己了。
天亮的时候，火车进了郑州南站。我知道，进了大站车子要重新编组，要停很久。我跳下车去，先是在铁轨旁边打了一套捕俘拳，活动一下筋骨，随后翻出一包方便面，放在饭盒里，穿过铁路去找开水。几天没有吃热食了，我看到面包就反胃。
不远处一个小平房里灯亮着，一个年轻的妇女在烧饭。我走过去，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说自己是押运的，几天没有吃热的，想找一点开水泡碗面。可能是对我们这种人见得多了，她没有说什么，用手指了一下地上，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角落的地上放着一个水壶。我倒了水，千恩万谢地回到了车上，心里美滋滋的。再过上三五分钟，我就可以大口大口地享用了。谁知，当我打开饭盒的时候，那水早已没有了热气。我这才知道，原来那水根本就没有开，只是有点温热罢了。我吞着面，心里感到特别委屈，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好在班长坐汽车追到了这里，我们又重新汇合了。
车到兰考，在一个小站上停下，车头不知去向。我们便去讯问调度，他回答说要在此停一天一夜。白天还好，那个调度是位上了年纪的人，喜欢拉二胡，见旁边有一支竹笛，我就和着他的韵律吹奏，他很高兴，仿佛就像当年的钟子期遇到伯牙，终于找到知音一样，对我特别好。班长为此也受到了礼遇，我们就在调度室里烤火取暖，也不愁没开水喝了。但是，天黑下来后，我们还必须回到车上去。中原大地的夜晚寒风凛冽，半躺在车内，裹着两层被子还冷得睡不着。黑暗中，猫头鹰的一阵阵的叫声令人毛骨悚然，我怀抱着警棍，哪里敢入睡？只盼天亮，只盼听到“咣当”一声火车开动的声音……
那一次，我们在路上随车行走了五天五夜。其中的甘苦，许多年以后我还记忆犹新，经久难忘。
嗯，那年，我二十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