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族女孩儿桂妮莎
高台阶对面的那排屋子，廊檐朝里凹，阳光晃晃的照了雪白的窗帘，刺绣的花边儿，是桂妮莎妈妈的手艺。
桂妮莎的爸妈都在商业厅上班，妈妈四季裙装，高高的发髻盘在脑后，一根别致的大卡子，叉的及其到位，几缕乱发垂落耳畔，高跟鞋一尘不染，她做打字员，桂妮莎爸爸去北京学习，姐妹俩在我家等妈妈下班。
姐姐瘦妹妹胖，一样的长睫毛，一样的弯眉毛。
女孩儿一起的游戏，无非是跳皮筋儿，踢毽子，桂泥沙一口流利的汉语，笑眯眯的数数，温柔可爱。
胖妹妹有些拘束，饿了的时候，我很为难，妈妈说要尊重民族习惯，那时，买了猪肉，妈妈要我们绕开民族邻居门口，拎回家。夏天家家在门前支个炉子做饭，以后搭了小屋，才避开许多不便。
给吃还是不给呢，一般就是水果哈密瓜，尽量少饭食。
我们吃她们带的食物，就没什么顾忌了。
最喜欢听桂妮莎唱维语歌曲，悠扬好听，边唱边舞，学了歌儿学了动脖子，她们有天生的艺术细胞，闻声鼓点就起舞，节奏感极好，也许除了汉族，所有的少数民族，都有这爱好，结婚庆典，节日庆贺，心情高兴，舞蹈是心情的流泻。
大院的一家维族人结婚，当院儿地上铺了大毯子，摆了糖果、油炸的撒子，无论维汉邻居都来助兴，载歌载舞，其乐融融。
后来桂妮莎家搬走，来了莉莉一家。
大客厅，一溜儿长桌子，铺了也是刺绣花边儿的桌布，雪白艳丽，经常有聚会，欢歌笑语的，莉莉融了白俄的血统，这样的孩子被称作二转子，一般都长得很漂亮。莉莉也不例外，弯眉大眼，金色卷发起肩。两个哥哥也如此，可学习都不太用功，能玩儿出花样。
62年伊塔事件，一夜间全家人都走了，投奔在苏联的亲戚。
白天还见莉莉摆个糖果摊儿卖呢，那时她家经常收到从苏联寄来的食品糖果，在物资匮乏年代，令人羡慕。
那夜大雪飘飘，我放学归来，迎面碰到她家出大院儿，个个提着手提箱，穿毡筒，她爸爸都五十多了，咯嚓咯嚓，脚踩冰雪的声儿格外清晰，单位领导劝说也不听，她妈妈年轻喜欢跳舞，许多人都说去的不应该。
以后陆续返回一些人组团，控诉在那儿的遭遇，没有原先的许诺，都去开荒种地，担心莉莉的老爸是否也去了寒冷的西伯利亚。

馕饼飘香


乌鲁木齐大街小巷，遍布卖馕的家庭店铺，冬天曙色微明，已经炊烟袅袅，总有一家家维族人睡眼忪惺的拉开一天生意的序幕。
馕坑通常与一条大炕融为一体，打馕人分工明确，有揉面的有做馕的有烤的，馕的坯子与披萨相似，那时等馕饼出炉的我，就想捧一只热馕上学去，看烟尘沉积的墙壁，看馕坑的通红炉壁，看烤馕的满面灰尘的大叔，怎么用咸盐水拍了坯子底儿，用一个布托儿，弯腰伸进通红的馕坑，把圆圆大馕饼，一一贴在通红的炉壁上。
在我的焦急等待里，大叔不时用铁钩子探探生熟，最终总能勾出一只烤的焦黄的馕饼，啪的一声，扔在窗口外的摊儿上，刚出炉的馕，松软的边儿冒着热气，脆脆的心儿沾了芝麻和着淡淡的咸，它是维族人的面食主打，吃烤肉喝奶茶都离不开它，维汉杂居，老新疆的我对馕饼情有独钟很自然。
制作馕坑的作坊也很有特色，白缠头，黑大氅的白胡子老人，席地而坐，有阳光晒透的或者半干的，一座座席地而卧的馕坑坯子，它们像倒扣的坛子，泥巴成白色，制作纯手工，一般十几岁的小巴郎子和了细细泥，搓了条状，老人将它们一条条首尾衔接，成了圆圈，第一圈晾干，上面再接第二圈儿，直径依次减小，约莫垒到齐腰高，渐渐收了顶儿，在上学年代，观那道景儿是我放学后的专利。
正对53 号院门的一处空地，迎面屹立一馕坑，那是杂粮时代的杰作，维汉大妈的智慧结晶。
那时妈妈们为杂粮细作，简直搅尽脑汁，比如金银卷儿，用白面卷了黄橙橙的玉米面，雪白金黄。用高梁面呢，就雪白深紫了。
后来妈妈出面组织院邻分摊购了馕坑坯子，请维族工人抹了泥砌了大炕，这平台上就演绎一出出最动人的画面。
家家轮流烤馕，孩子们有了新的乐趣，往往看烤馕的比烤馕的多。
院落西头住着米科长一家，他的夫人女儿仪态大方，着装时尚，儿子受教育程度高，家里布置更优雅，白窗帘的花边儿，一律用颜色布的贴花，图案
精致，他家打馕次数最少。紧挨的护士尤拉，从医院抱了个被遗弃的汉族女孩儿，取了名叫阿娜尔汗，月亮的意思吧，女孩在维族妈妈的哺育里，越长越像维族女孩儿，睫毛浓密而长，后来尤拉自己生个女儿，依旧特别疼爱汉族女儿，她说是大女儿带来好运，她婚后十年没生育。阿娜尔汗喜欢馕饼，所以她烤的很勤。
轮到东头烤馕，妈妈和大妈们起早烧好了馕坑，头一夜事先发的面依然蓬松，里面掺了不少玉米面。我帮妈妈拍了玉米饼，麻姨姨高高在上担当烤馕工。
金黄的玉米馕饼成了很久岁月的主食。
漫长的冬天，每个大院要负责铲除门前冰雪，妈妈组织维汉大妈阿姨出动，一场大雪一场寒冷，那时雪下的勤，妈妈几乎隔三差五去铲冰，滑溜溜的马路不时有汽车疾驰而过，旁边的维族大妈会拉着妈妈的手说，没关系啊，胡大会保佑我们的，的确每次都是有惊无险。
53号大院的屋子质量好，屋顶高过三米，用火墙保暖最好，那时家家的铁炉子都连着一条火墙。
火墙其实是烟道的延伸，妈妈还让人砌了烤炉，烟道又抱紧一只烤炉，后来不单有馕还有烤洋芋吃，那些个漫漫冬日温暖而乐趣无穷。
在北京想馕饼，于是寻到魏公村的馕店，新疆办事处的餐厅，虽然水和面，都与乌鲁木齐无关，但那圆圆的形儿，松软，脆脆，芝麻，淡淡的咸味儿，还是那么亲切，它拉近一个难忘而不能倒流的岁月。

留在记忆深处的地方

向阳坡位于黄城，黄城几乎集聚了乌鲁木齐大部分维族居民。高高低低的民房连成片儿，泥顶泥墙，烟囱竖立，夏日里，火红的西红柿摊满屋顶，维族人做饭喜欢西红柿，洋葱，以前没有过季的蔬菜可买，干菜是个补充，
从我家东南角的大玻璃窗了望，北面是大湾公社绿油油的田野，由西向东从妖魔山水车站下来一条起伏的大马路，它跨越河滩公路，新华南路，解放路，一直通向高坡的新疆电视台。
那时我家搬到机关分的这座新楼，楼不多的时候，黄城全景尽收眼底。
这儿维吾尔的传统气氛最浓，我喜欢观景儿，一片夕阳的碎金，撒满栉此鳞彼，不规则的烟囱炊烟袅袅，想做抓饭，楼对面就有连片的羊肉摊儿，肥肥的羊腿挂着，维族老板热情招呼，阿娘子，来买羊肉啦！妈妈和摊主很熟悉，买完了还要聊一阵儿。
楼下有瓜果摊儿，拐弯儿处有馕饼店，卖凉皮儿车，除了那座家属楼，四周没有高建筑。
满街的纱裙子维族花帽儿，回民的凉面作坊也距离不远，站在阳台清晰的听到喊奶妈子的声音，南边清真寺的剪影映衬在碧空的蓝天下。
附近的学校有维汉混校的也有汉族学校独设维族班的，共同的生活学习里，孩子们结下深厚的民族情谊。
我上的中学那时我的母校还没有维族学生，几十年位于西大桥的它，成为一座维汉合校的重点中学，有几个初中班的维族学生。
弟弟上中学时，经常带了维族同学来家玩儿，哥们兄弟的很亲热。小妹上了重点校乌鲁木齐试验中学，在班里也结实了两个要好的维族女伴儿，她们一合影很有意思，都戴一样的维族花帽，穿一样的花洋衫子，真的分不出哪个是汉族哪个是维族姑娘。
她们关系亲密形影不离，上课同堂，下课一起在我家做作业。
每逢过春节，几个维族女伴儿来我家拜年，到了古尔邦节，小妹的吃风汤大餐就排不开了，她特别喜欢，我也是，还没到节，就盼着，好象盼着汉人的春节饺子似的。十几年不变。
我高中那会儿，班里的劳动委员老谭子，回民同学，家里有铺红毯子的大炕，到了他们的民族节日，一张炕桌摆炕中间，我们盘腿围坐，一碗接一碗的品尝节日食物，他家的风汤饺子可地道了。真解馋啊，粉块儿，羊肉，豆腐，饺子，调的不咸不酸的汤汁儿，碗是深底儿的大墩子碗。他妈妈头戴一个黑丝线网罩，鬓角花白，墙根儿的大案板油黄油黄，是长做拉条子，揪片子的缘故吧。
和小妹合影的三个维族女伴儿都考了大学，有一个当了医院院长，几十年相互来往不断。
当然小摩擦也有。七十年代某夜晚我去药店买药，途径二道桥，一个小巴郎子截住我和莲莲不让道儿，我举起刚咬了一口的沙果，扔到他的鼻子上拉了妹妹的手就往家跑。高中上晚自习，遇到难缠的巴郎子，也烦。有一回，我和怡纳纳一起回家，遇到被挡道，怡纳纳和人家扭打一起，那个巴郎子的扁担和水桶，在结冰的路面咣郎咣郎作响，引来一个上夜班骑自行车大叔过来劝开，我们背起书包飞快的往家跑。
那个年代，在乌鲁木齐长大的女孩儿遇到这些事儿并不奇怪。
顺着解放路往北，有个人民剧场，很有民族风格。浮雕和塑像，也美丽。一旁一个舞蹈的维族人。女郎的裙子衣诀，辫子似乎都随舞飞扬起来。男子弹起东不拉。
新疆－－瓜果之乡歌舞之乡的美称名副其实，那个异域风情的古城，那块辽阔美丽的热土，人间百态，繁华景点，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铭刻心底，走遍万水千山，新疆难忘，乌鲁木齐难忘。（第一部结束）

巍巍红山

那座山留在几张旧影里，135的相机胶卷，发黄的照片人影模糊，依稀辨得出，是初中几个同学，我们几个喜欢运动，爬山在周日，山风呼呼，坐的，站立的，分散在峥嵘岩石上，红山海拔不高，历史记载丰富，传说洪水滔滔的年代，美丽的古城被淹没，天边飞来两条龙，落下云端，一塔矗立红山巅峰，于是水退城保。另一座山叫妖魔山，与红山遥遥相对，名符其实的红山，的确遍处红岩。
也不知经过多少年，一代代红领巾少先队员，年年春天来这儿植树造林，岩石很硬每一镐头刨下去，就是一个白色印痕，要挥动镐头几十下 ，一个浅坑雏形初现，每次植树归来，手心都磨出血泡，红山就这样一年年绿起来，如今已经苍翠满山，绿树成荫了。

红山成荫，一个最大的公园绿地，远望有种朦胧，它集聚了无数的倩影，青葱与苍老，叠加的有滋有味，宛若一颗珍贵的橄榄。
我愿意满满咀嚼，品出人生真谛。
八月来信，总是频频，因为这是一个瓜果飘香的季节，超市，菜店，滚圆的大西瓜，饱满的哈密瓜，珍珠绿，马奶子，一串串晶莹剔透里，凝结戈壁大漠的浓浓甜蜜，招待远方来客是最美丽的一道风景。
八月金秋的红山，周围的餐馆一定盈满，那年，我的老同学就在山下一家酒店里设宴。
山下的和平渠水流依旧湍急不停，名曰渠，与河不能并列，宽度不过两米，只是环城的蜿蜒和它的开发很有沧桑感。
当面积相当于欧洲几个国家的富饶土地需要建设，成千万部队官兵，转为兵团战士，一手持枪守卫边疆，一手抡镐，开垦荒野，围绕准格尔盆地，塔克拉马干大沙漠，一块块绿地绿洲出现了。
首府的建设急需资金，兵团上下捐献集资开发了一条清渠，和平渠。这里街道有明渠，沿着街道盘绕，哗哗的流水经过门前，洒水扫尘，浇灌街树，树龄很长的榆树，结满树疤，扭曲的枝干表述了在干旱与寒冷里的抗争。
常年的雨水稀少，野草多见耐旱的灰灰条和芨芨草。
和平渠从山下流过，仰视有一个鹰嘴形状的凸出山岩，岩下凹处一个山洞，名曰太白洞，极少有人进去，因为攀爬危险，从右侧上去，经过一条倾斜六十度陡坡小径，仅仅容一只脚的宽度，而后，一块一米多高的巨石挡道，光溜溜的没有抓手之处。
那时少年的无知无畏使然，在几个男生帮助下，我们三个女生通过险路，终于进了太白洞。

狭窄压抑，弯腰钻进去，只容四五个人的空间，从洞口俯视，最清晰的还是和平渠清澈的碧流环绕，浪花飞溅的影子。
不久，也就是六十年代初期，山下又规划出一座大型游泳池，于是暑期我们又去参加泳池建设。抬着沉重的鹅卵石，搬运水泥，沙子，工地取水来自和平渠，在陡峭的渠沟斜面，几个人手拉手，一人临水，用水桶打水，余者牵手保证不要掉入水里，危险在即，而浑然不觉。
泳池落成典礼日，每一个建设者允许下到泳池体验喜悦，只见一个少女站在高高的四米跳台，做一个冰棍式的跳水姿势，众人惊呼里，她神态自然的浮出水面，在那张135相机的照片里，那个翘鼻子黄头发地少女就是她。
但，那次山下酒店聚会少了她的身影。

一座山留下的脚印里，浓缩了岁月留痕，植树，民兵演练，长跑纪录，成双成对，山为背景，一个沉默的雕塑。
我们的学校大楼，遥遥对着山巅，那座凉亭入眼，成就了一个板报的报头画面，不知哪个淘气鬼，在凉亭添了一男一女的侧影，作为出刊者，我很是不悦，但全班同学都知道那是暗射一对早恋同学。
男生是个工程师的儿子，数理化优异，一门心思上大学，某个春天的早晨，教室广播里，反复播送一个重要通知，一场轰轰烈烈的革命大潮即将席卷神州大地。
于是历史翻开另一页，停课，革命，红海洋里的店铺家家油了大红油漆，红旗招展，红袖章遍处，如火如荼的运动，青葱热血沸腾，纷纷涌入社会大潮流的花季少男少女，抛下课桌书包，热烈拥抱一个火红的时代。
在立志解放全人类，视世界革命为己任的崇高目标前面，上大学是个多么狭隘利己的目的，那位男生在那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在群情激昂的发言中说，我的大学上不了了。
在他离世后的日子，依然未晓得他的大学梦是否已圆满。
他的初恋自然随着上山下乡的大潮，不知流向何方，那一段短暂的爱情之花只是一个瑰丽的闪现。

就这样一座山，淡淡的迷朦了每一次花季岁月的回望，牵动游子流浪的心，它在城的一端，是绚烂生活的一块静地，这个坐落于准格尔盆地边缘的古城，不乏天山的俊美巍峨，却少不了这座山的温馨，许许多多的故事都有它的背景，无论酸甜苦辣，悉数接纳的每一块山岩，赭红的妍丽，给它一个红山的名号，以它为名，又标记了许多建筑，比如红山商场，红山公园。
那时的W城总是晴空万里，近看远眺都有它的清晰轮廓，敦敦实实的恋者大地，南端一个凸起的造型，最巅峰地段的一座宝塔，气度非凡的阻止了俩龙的围合，护卫了一座城的安适。

就这样一座山，淡淡的迷朦了每一次花季岁月的回望，牵动游子流浪的心，它在城的一端，是绚烂生活的一块静地，这个坐落于准格尔盆地边缘的古城，不乏天山的俊美巍峨，却少不了这座山的温馨，许许多多的故事都有它的背景，无论酸甜苦辣，悉数接纳的每一块山岩，赭红的妍丽，给它一个红山的名号，以它为名，又标记了许多建筑，比如红山商场，红山公园。
那时的W城总是晴空万里，近看远眺都有它的清晰轮廓，敦敦实实的恋者大地，南端一个凸起的造型，最巅峰地段的一座宝塔，气度非凡的阻止了俩龙的围合，护卫了一座城的安适。
山下有绵延的河滩公路，即为河滩，应该有大河相随，然而，只是那条日夜哗哗流淌的和平渠水，四周是寂寞不语的大小鹅卵石，干涸的河床，随着城市的扩大，飞桥如虹，一桥，二桥，三桥，我的初中学校在西大桥下。
于是桥的影子也进入我们的岁月，从来也没有仔细看过桥的轮廓，直观里，只是两岸通途的纽带而已，有车辆有行人，在汽车金贵的岁月里，六根棍的马车巡游，作了代步的交通工具。
车辆有篷子，可以遮阳，一马驾辕，余者辅助，它们脖子的铜铃铛在奔马飞驰的时候，发出叮铃叮铃的声音，马车的结构主要以六根木棍并列为底座，也许这就是名的来由，驭手一般是黑衣，和佩戴缠头的男士，待客满座，一手牵着马缰绳，一手扬鞭 马儿就在高低不平或者疙里疙瘩的土路的扬尘里飞奔起来。

演练的花絮


冰雪是那个城的装束，隆冬有飞雪，漫天雪花飞舞，城若卧狗，高高低低起伏的建筑，被白雪覆盖的大路和巷子连接着，黑白分明时，阳光融化积雪。

冰晶的路面，一走一打滑，最先出门的我，要步行五站公交路那么长的路程，从家到校，我用长跑的方式，教室后墙挂着一个表格，密密麻麻的明晰数字，代表每人长跑的公里，我争强好胜，一身盔甲不轻，蓝色的大棉猴，也就是流行的棉布长大衣，一直盖在脚面，很厚实的缘故，是妈妈拆了又续进一层新棉花，她是一个及其疼爱孩子的母亲，六个宝贝儿，个个视为心头肉，我的脚下也暖融融的，因为妈妈给衬了棉鞋垫，也是昨夜放在火墙烤的热烫，嘎吱嘎吱，我的棉鞋踩在冰雪路面，有时遇到一段晶莹的冰面，我会刺溜儿的滑过去，省去走路的力气又有趣儿。
跑起来的时候，我的手紧紧捂住一个淡黄的搪瓷缸子，里面有我的午饭，玉米糊糊加几根面条，热乎乎的感觉还在，我继续放胆开跑。
冷风扑面，一会额头冰冷，眉毛和发梢结了白霜，继续跑，心里发甜，嗓子发干，在天色麻麻亮里，跑到天色放亮，在一条胡同口，停住脚步，拐弯儿就可以见到学校大门了，永远看不清门扇，因为总是敞开。

大操场名副其实，起码几百米，穿越又一夜的厚厚积雪，耀眼的银色，素装妖娆，一座孤零零的大楼，进去一块大厅的空间，抖抖大衣和头巾的雪花，咄咄发麻的双脚，二楼的教室已经灯花闪烁，有更早来的同学。

全班四十人，都有学号，我在36号，因为报道晚，晚报道，是因为上了跃进班，那是大跃进的产物，五年级时，小学搞试验，四个班级跳出学习好的组成一个跃进班，暑假不放假，一月速成，语文，算术，校长和教务主任亲自授课，占去三个礼拜时间，一个星期学完历史地理课程全部。
考试，我数学100，语文98。
统一分校到了这个离家并不近的学校，报道那天，已然是人家开学一月后，一个穿咖啡色皮夹克的男老师组织全班欢迎我们三个跃进班的新生。

学号顺延，我在36号的纪录里，有了初中生活的花絮纪录。
我认识了翘鼻子的来自上海的比我更新的新同学。

就这样一座山，淡淡的迷朦了每一次花季岁月的回望，牵动游子流浪的心，它在城的一端，是绚烂生活的一块静地，这个坐落于准格尔盆地边缘的古城，不乏天山的俊美巍峨，却少不了这座山的温馨，许许多多的故事都有它的背景，无论酸甜苦辣，悉数接纳的每一块山岩，赭红的妍丽，给它一个红山的名号，以它为名，又标记了许多建筑，比如红山商场，红山公园。
那时的W城总是晴空万里，近看远眺都有它的清晰轮廓，敦敦实实的恋者大地，南端一个凸起的造型，最巅峰地段的一座宝塔，气度非凡的阻止了俩龙的围合，护卫了一座城的安适。
而这个来自南方的新同学也是如此钟情于这座秀美的红山，我们结伴爬山，在体育课的长跑训练时，在课外活动的跑步运动里，星期日，她背来一架相机，邀请三个女生一起攀爬太白洞，那是我们女生独立行动的一次冒险，尤其一条必经之路，倾斜，陡峭，只容一只脚的宽窄度，还有一米多高的巨石，一面临悬崖绝壁，她说，不怕，有办法。
虽然胆战心惊，那次大获成功，关键时刻她的勇敢镇定，起了稳定军心的作用。
不久，她当选班里文艺委员，歌儿唱的好，做了大合唱女声领唱兼指挥，我们班的六声部学习雷锋好榜样荣获全校歌咏大赛冠军。

一个星期日，我和另一个女同学去文艺委员家里做客，她笑盈盈的说，我爸爸会做上海人喜欢的一种甜面酱饼。
她家住一套三居室的小楼里，窗明几净，绿色植物摆满阳台，她的卧室里有很多书籍，数理化参考资料，文学名著都有，他爸爸在厨房里忙着做饼，刚进来还没见他的面，，她抱来一摞儿影集，抽出其中一本封面很考究的说，那里面有我的老家，祖母祖父，打开来，一页页棕色的老照片，一一展示了一个大家庭的旧貌。
一座江南村舍，门前一个老人端着一个大笸萝，里面似乎是野菜一类的植物，她告诉我们，在并不富裕的家庭里，他父亲天资聪颖，读书刻苦，考入公学留学名额，在美国某大学读了冶炼专业，上海对口援疆，他父亲积极响应号召，支援边疆的钢铁事业。

一会儿厨房飘出香味儿，他爸爸手里端着一只大盘子，
盛着一个金黄的大饼子，足有脸盆大的圆形，两面金黄色，我很奇怪的是，它边缘翘起，底部微微凹陷，像一个雷达接受天线。
她爸爸足有一米八高，肤色白皙，很清瘦，穿一条有背带的淡米色西服裤，白衬衫，他张罗我们围坐餐桌旁，又嘱咐几句给女儿，就去办公室加班了。
文艺委员说，她爸特别忙，经常半夜才下班回家，一路向西走来，设计了许多钢铁厂，像酒泉钢铁厂就有她爸的参与设计建设。

大饼很香甜，抹了一层厚厚的特意从上海带来的甜面酱，味道就是不一样，她爸是省的重工业厅的总工程师，这是后来我们才知晓的，那时只知道她爸特别喜欢她，鼓励她学好功课上大学。
也许遗传基因起作用 也没见她多用功，但数理化学的极好，临近高三毕业，一所大学提前要录取她，一是她平日学习成绩优秀，二是她的篮球打得极好，她是校篮球队左前锋，三步上篮，腾腾腾，脚底生风，勇往直前，一般人拦不住。她常穿一件天蓝短袖球衣，一条深蓝短裤，老是和男篮球员比赛打球，技术水平高，球风泼辣大胆，为学校争光不少，我校女篮频频获奖。
市体委成立女子摩托队，全市仅仅选了业余两名选手，她轻而易举被选中，整整一个暑假参加培训，我们去观看她的第一次现场表演，只见她，头戴帽盔 紧握车把 ，呼的一声从一个高高的山头越过，许多专业运动员都需要一定时间训练 ，而她极快掌握，这和她的出奇的胆大太关联了。

醉卧花丛

迎着六月的熏风，迎着朝阳，一辆大卡车，敞篷的车厢里有我和三个女伴的行李，那年我们插队，在一个叫东山的村落。
黛色青青，逶迤连绵起伏的东山，山脚山腰散落几十户人家，这儿以回民为多，我们去的时候，一个队有老队长新队长是文革的产物，老胡队长一脸络腮胡旭，酱红脸膛，他话不多，内心热，给我们安排一间大房间，一条大炕占据半边空间，大面板，锅碗瓢配一应俱全，当天晚饭我们一起擀面条吃，三个女伴里，文艺委员乔晓芸不但带来一堆调料，还有一大串鲜红的干辣椒。
自从那个阴雨的星期日开始，她的人生拐进一个迷茫的荒野里，那天同班一个男生匆匆跑来找我，乔晓芸家出大事了，她爸是黑帮，造反派勒令搬家，否则就被赶出家门啦。
我俩拉起一辆排子车就赶到她家里，屋子已经乱七八糟，到处飞着纸片，那都是她爸的心血，积存了几十年的技术资料。
我们一进屋就见她正低头收拾被翻得散乱的衣物，她妈是一个中学的音乐教师，出身大资本家，在学校被批斗还没回家，他爸爸拄着一个拐，从书房迎了出来，脸色苍白，一道伤痕斜在额头，他还那么高大清瘦，他平静的对我们说，谢谢你们来，所有的东西都不重要，这三个箱子的书籍资料是一定要搬走的。
好在，被指定的家属院就在马路对面，两间临街的平房几乎只有原来楼房的一半面积，来回几趟，运来必要的家当，已经塞得天上地下满满当当，雨停了，黑色云层压在西边天空，一缕夕阳从西窗射进来，他爸爸说，想留你们吃上海的甜面酱大饼，只好下次了。我们同情的望着一言不发的乔晓芸，不知如何安慰她好了。
那个驰骋篮球场风风火火的乔晓芸消失了，她在沉默一段日子后来找我们几个好友说，一起去东山吧。
她想离开一个乱糟糟的家，父母遭此噩运，作为长女，帮不了一点忙，她爸爸妈妈只发给一点仅够自己的生活费，她必须自己找饭折，于是一个偶然的机会，遇到一个支援夏收认识的农民，帮助联系东山公社。

仅仅两个月，吃完一袋子大米，我回家对妈妈讲了东山所见所闻，那里的天很蓝，云朵白，地里有黄色的蒲公英，她们三个和妇女队除草每一天都记八个工分，我在家做饭，米粥都煮糊了，我用乔晓芸带来的干辣椒炒白菜，咸盐放多了，但大家都吃的一点不剩。
还有村里有个漂亮的女人，但是大家都不理睬她，说她是个坏女人，乱搞男女关系。
还有胡队长的儿子送我一只麻雀，他说要和我交朋友。
我还对妈妈说，最讨厌做饭的时候，村里十几个男社员，一溜儿坐在大炕沿上，看我们四个切菜，擀面条，还说他们都配好对儿，要我们和他们交朋友。听到这些话，妈妈警觉起来，她说，那儿不要待了，要去插队 就找一个有单位组织的地方，比如农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