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田旧事(八)

堆田旧事(八)

近几日的平均温度都在零摄氏度以下,楼层间燃起四个大火炉,加之混凝土添加剂的运用,冷冻天气并不能对塑成产生太多影响。冬施期结束意味着工地全面停工,首先撤走的是水电工人,其后木工,钢筋工……各个工种纷纷离开回到家乡,往常热闹的工作层只有空荡荡的直立的钢筋在风中晃动,突兀边缘的木板受了冻似的落了一层霜,两耳听不到叮叮当当锤击的螺钉的声音,双眼看不到满堂架来回窜动的工人,仿佛诺大的空间因为某条时间线而错开,遭人置弃。同日下午,见到张老叔他刚从街尾一家面馆走出来,看到我他眼神里出现短暂的异样,旋即敛开一个笑容,我问他何故没有回去,他犹豫半时,说自己还没想好面对,并非家境,而是心上的七零八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又会被迫接受什么,哀叹了几声,始终没能说出具体的事,将满腹苦水咽在肚子里,不去靠近他的人,都不会有丝毫察觉其心的苦涩。他寻思着请我喝酒,走过一里外的长坡,迂回几条小巷,到了顶端,领我到他住的地方,翻出一瓶白酒摆上桌子,几杯下肚,家长里短,光景艰苦,许多一尘不变的苦难,过了多久,见他迷迷糊糊躺在床角老泪纵横,又好像开始做梦了,咿呀梦话,我给他盖上了棉被,出了门去。
夜风吹袭我的身上,先前那般自家仰视悲剧的感觉,正渐渐的将近,仿佛自己正是那个悲剧的源始,不由拖着步子醉乎乎寻了一番沈娘的寓所,醉眼迷离,这儿禁止我一切的言行,却使我日夜想念,然而冷夜瑟瑟,除过几间含昧的灯火,不见一个人影,恍恍连接了某个时空平面,看见过去,看见未来,我忘了说过的话,流过的泪,只记得无限黑夜,没有光线,呜呼,这样大的世界,我终剩下自己一个人了,而我还欠缺着什么,谁该向我告别。
返乡行前,所怀激愤可想而知,黯然伤神,许多年前的习惯,居杭居沪留下的记忆,附我此般行路病者,猜也悲哀,倒是北归一段家乡路能忘记忧愁,我是蒋家的长子,谋了一份国企的好差事,亲系听说皆来嘘寒暖,应酬过后,静思冥想,情绪似还平和,那日的短记中道。
“此次乡居数日,拥于故土山城,休养生性,自北归之始,已近冬期,旷佃远处,林叶静美,凡尽天响,浮冷气不凝,惹清霰不怜,告别之感,永味恒久,时而登山逛野,依临河而疾声呼唤,观山桥则殷殷观望,时而闲卧亭中,欹耳以听鸟鸣,凝目以视虫飞,于消遣之余,兴尽极致,独至舍外,赏欣盆栽,长势常青,清土垢,理条枝,浇茎叶,尾砌砖石。午时向阳,懒坐群花中间,邻人乡友几近外出未归,单宇小院,几孩提伏于栏杆……”。
这是我理想的日子,与九思,回德,归常态,再发展沾不得边,充实美好,饱识人间温热,许多朋友听我讲过,称之“寡民”心态,难以想象,一个鲜活身体藏了一只耄耄灵命的不息,若是长往以此,也为大幸,不奈,不足半月,迎来一场风波。
暖日洋洋,清风不燥,是北方冬初难见的天气,在外恋了几刻,母亲匆匆催我赶回,那一日的景象毕生记忆犹新,客厅挤满一行六七人,有男有女,其一男年有五十出头,外穿夹克,皮鞋黑亮,宽厚脸,络腮胡,双眼深邃,极有温良之相,其一女四十以内,红嘴黑眼,面如油光抛照,大裹衣,紫衫帽,常以呲笑示人,状极陋鄙。中间坐一貌美女子,年方与我相近,脸容俏丽,肤白似雪,性静言少,多以目光涣散垂视,无所事事。
处于此般年龄自然知晓婚嫁之事的不可避免,出于礼节,与父母一侧坐下,看女子之状,听众人多讲生活想象,兴高之至。前四五天,听二弟讲,父母为我斟酌婚姻大事,当时无心,这一进门此幅景状,所感的荒诞无以言表,何况,家乡小城而已,私下听说其女名声不洁,蜚语甚多,脑中略过这些念头的时候,一再任性,不顾礼节,不意辈面,抽出书架一本杂书,回了卧室,丢下场面任由谁理。
一个人逢上适闲的光景,许多未生想象脑补成或悲戚,或悦己的结局,正像“相亲”日后,自家模仿起当日女子几分冷漠的样子,经过一段邂逅,促就姻缘,一刻清醒过来,傻傻的嗤嗤笑出声音,越觉得如何浪漫,悲催,总到极致才有回味的三分知觉,不过更多的是,离开Y市那天自生的想象,车站塞海的人流,旅程疲惫,归途漫长,许多行旅倦者四海中来又从四海中去,于乡外的流离,似我何其多人,形形色色,仿佛律动的跳跃,组成串串音符,奏响一曲生命的宏大与感伤,人群的中央,我的一双眼睛注视周边来往,渴望某个柔情似水的目光在某处同我似亦在寻找,逆行南来北往,极力嘶喊,直至掩埋,征车呼啸一过,我才听到她的声音,她在唤我的名字。
“进文,进文”。
车站的魅力在于天南海北的分别就在一瞬间,而余味的深长恰恰证明“来过”“离去”的痕迹,我错过了北归的机会,可那个声音依旧萦绕,我全身感性的神经,温柔,热烈,诚挚。
我不想走,我想等一个人。
“沈禾楣”。
脑中行云流水般万千思绪麻麻,聚焦这个名字,是我留家半日以来,正望着天花板作的想象,没有前后的记忆逻辑,像是荒漠馈赠一点湿润的空气。逆行南北的人的容貌,渐渐刻合禾楣的模样,她的小齿双颊,她的眸子清丽,全身涌跃的气力抵抗不为所动的力量,我迈出脚步,列车疾驰,我临别的一眼,承认了这场劫难该是我遭受的。
母亲张罗“相亲”事宜失败以后,整日碎碎念叨婚姻事来事往,她爱子心切之深,这么多年,我自能理解,就对她讲出近年来我不为人所知的种种状态,言说不可耽此误彼,否则罪孽,母亲听了我的话很可怜的看着我,对于已过七八个年头的时间,我的病症,她只默默付出守候。
楼主 陈一叶  发布于 2018-05-06 04:44:56 +0800 CST  

楼主:陈一叶

字数:2148

发表时间:2018-05-06 12:44:56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5-09 22:16:18 +0800 CST

评论数:0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