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西部》连载45:陈亦新很像我



雪漠


很多人看了上面那篇文章后,都觉得非常惊讶。让他们感动的,并不是陈亦新的文笔,而是他对父母的那种理解和尊重。

很多孩子都做不到这一点,一些父母和孩子之间,有着解不开的心结。虽然父母很爱自己的子女,但他们的爱总是不能完完全全地让孩子理解,而他们自己,也不能完完全全地理解孩子,所以,孩子觉得父母很难沟通,父母也觉得孩子不听话。这就是部分中国家庭呈现出的一种状态。我的家庭虽聚少离多,但家庭氛围非常和谐、幸福、快乐,孩子的心态非常健康,还那么懂事。我开写作培训班时,跟许多家庭打过交道,我也有很多的学生,接触他们之后,我发现,大部分家庭都不那么和睦,总有一些若隐若现的矛盾和纠结,就像地下河流一样暗暗涌动,遇到某种刺激时,就会突然爆发,把整个家炸得四分五裂。所以,好多做了父母的学生,都很想知道我是怎么教育孩子的。他们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像陈亦新这样,也希望自己能像我这样。

陈亦新很像我。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追问什么是大善,什么是大美,什么是大爱,什么是人生的真正意义,什么是完成自己。因为,他从小就跟我学习禅修。我也不断给他灌输大量珍爱生命、善待他人的信息。对文学,他也像我一样痴迷。他这辈子最大的梦想,也是当一个作家。他不仅仅想当一个畅销书作家,还想当一个非常优秀的作家。所以,身边的孩子都在玩游戏时,他在读书;身边的孩子在混日子时,他也在读书;身边的孩子在享受攀比时,他仍然在读书。所以,他虽有一颗童心,看起来一直像个孩子,也充满了生机和活力,但事实上,他非常成熟懂事,做事也很灵活老练。

不过,我更看重的,并不是他有多么的老练出众,而是他懂得选择,能放下小我,融入大我。2011年,当我问他,你要不要来广东跟我一起做事时,他答应了,马上就关掉了年收入好几十万的写作培训班,到广东来,做一些利众的事,主讲一些公益文化讲座,写一些传播文化的文章,给我当司机,还要履行广州市香巴文化研究院副院长的职责——他这个副院长,一直都只有副院长的付出,没有拿过副院长的工资。为了履行这些职责,他把自己那部早就进入修改阶段的小说一拖再拖,至今仍没有出版。他并没有像很多人认为的那样,因为我而得到多少好处,相反,他牺牲的比许多人都要多。心印法师曾说,陈亦新非常了不起,他跟很多人共享了一个父亲,而且,他很随喜父亲对其他孩子的付出,这是一般人做不到的。心印说得很对。陈亦新从我这里继承的,不是什么特权,而是一份明白、慈悲、责任和担当。虽然我经常训他,从不给他留面子,但是,在我心里,对他还是满意的。

我觉得,我对他的教育,也算是成功了。

对陈亦新影响最大的,是我和他妈妈的生活方式、思维方式、相处方式,以及他出生后就开始接触的大手印文化。所以,他很大气宽容,心里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始终在追求更大的人生格局,而不是女人、名车、地位之类。最重要的是,他懂得如何去爱别人,也懂得如何去珍惜。他也知道,自己做的很多事情,都是在完成自己,是在实现自己的价值,提升自己的人生境界,他不像很多人那么功利,也没有要求过回报,所以,很多人都说,跟他在一起非常舒服,也很快乐。

真正的大善文化,就是消除人类内心的负能量,让人回归自性,回归天性,回归最本真的自己,回归最自由的灵魂状态。在这种状态中,人是没有那么多二元对立的。之所以很多人一见到我,或看了我的书,就会进入一种寂静和安详,也是这个原因。他们被某种心灵力量磁化了,真实地体验到了一种文化的内在理念。如果一个人经常生活在这样的氛围之中,他一般是不会变坏的——除了那些丧失了信仰的人——所以,佛教提倡亲近善知识,远离恶友。善知识,就是明白了真理,证得了真理,并且有相应行为的人。你跟这种人学习,经常接受这种人的言传身教,就会慢慢地被他同化,变成他那样的人,也就是所谓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现在,那个小孩子也马上要结婚了,这其实也在提醒我,我的生命又老了一段。

除了从我这里继承了一种责任和担当之外,陈亦新也继承了一个梦想。他在童年时,就想当作家。我给他算过一笔账,这笔账的内容,他写进了《我与父亲雪漠》一文中:“假设人生七十年,睡觉占去三分之一;上学占去十六年;吃饭、喝水、上厕所每天算两个小时,这将近五六年;谈恋爱再占去几年;生孩子、教育孩子,为孩子上学、工作、结婚操心再占去几年;还有孝顺父母、看电视、上网、锻炼身体……”这笔账得出的结论,是负数。那数字给了他很大的震动。当时,我之所以给他算这笔账,就是想告诉他,要想成功,要想实现梦想,就必须珍惜时间,珍惜生命,舍去一些不必要的物累。因为,一个人可用的时间,其实并不多。假如把很多琐事填进生命中,人的一生,基本上就虚度了。所以,他也非常珍惜时间。上高中时,他每天三点起床,六点多去上学,其中的那段时间,就用来写作。为的,就是多争取一点时间,好尽快地实现梦想。

现在,陈亦新的文章已经不错了,2011年,他刚来东莞时,就写了一篇散文,叫《三千公里外的家》,一发表,就在东莞获奖了。他还写了一部二十多万字的长篇小说,虽然还没有出版,但初稿早就完成了,我看过,写得很好,但现在他还在一遍遍地改,等机缘成熟后,大家或许就能看到。它写的也是人类寻觅永恒的故事,但那故事跟雪漠的故事不一样,它是陈亦新的心灵历程。

这就是文学的有趣之处。故事的主题,仅仅是一粒种子,它种在不同的心灵土壤中,就会长出不同的果实。至于会长出怎样的果实,就要看种子投入了怎样的心灵。

陈亦新一直在善文化的氛围里熏着,也一直在实践。他不断在消除自己的习气,消除自己的欲望,让自己变得更博大一些,更宽容一些,更慈悲一些。他没有文人相轻的那种东西,能为别人的成功衷心地感到高兴。这一点非常不容易,有人活了一辈子,都做不到,尤其在文人的圈子里。


陈亦新之所以能做到,是因为他知道这辈子最重要的是什么,他知道这个东西以外的一切,都留不住,都没有真正的意义,都不值得我们去执着,不值得我们去在乎。所以,他不做名利的奴隶,也不做金钱的奴隶。他从来没有对我提过任何超出生存的要求,也没有太多的欲望。所以,他可以节省大量的宝贵生命,去做一些岁月毁不去的事。

世界上每分每秒都有无数人在死去,也有无数人在诞生,有无数人在成名,也有无数人在经历悲剧。世界很忙,人类也很忙。没有人会毫无来由地记住另一个人,除了他的至亲、挚友、恋人。但这些人也有自己的生活,他们的生命也有自己的长度,除了那些建立了功德的人,谁也留不下去的。

真正有大智慧的人都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们会放下一些毫无意义的东西,直接追求生命的终极目的,直接建立岁月毁不去的功德,直接做一些贡献社会、利益他人的事,实现自己的价值和意义。他们不会在利益的追逐中徒耗生命的。

不过,当年的我,没有陈亦新那么幸运,没有人为我提供实现梦想的平台,告诉我每一步应该怎么走。我的父母也很爱我,对我很好,也会经常教导我一些东西,但他们没有我需要的智慧——或者说,他们也有一种了不起的智慧,但那种智慧,只能让他们成为很好的农民,却不能让他们成为大师。我不想做农民,也不想做一个很好的教师,不想做一个公务员,我有我自己的梦想。而我的梦想,是一条必须我自己去走的路。早年的我,没有同行者,也没有引路人——后来,我也有了自己的恩师,像雷达老师和陈晓明老师等——我的寻觅之所以那么艰难,就是这个原因。

所以,我身边的那些孩子最幸运的地方,不在于他们得到了什么特权,而在于他们有真正的信仰,愿意实践一种文化,而且,也有人能告诉他们这条路该怎么走。这一点,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选自 《一个人的西部》
雪漠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

楼主 棒棒书香  发布于 2018-04-25 23:09:26 +0800 CST  

楼主:棒棒书香

字数:3075

发表时间:2018-04-26 07:09:26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4-28 14:25:08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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