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峻观察下的世象 ----我读《金瓶梅》
冷峻观察下的世象
----我读《金瓶梅》
(一)冷峻观察下的世象
与许多名著不同的是，《金瓶梅》并不以自传或者个体经历的形式来写，作者完全站在“上帝”般的角度，冷眼观世，静静看故事里的人群表演，丝毫不掺杂个人喜好，无论是登徒子好色宣淫还是真情流露时的情义绵绵，无论是行贿枉法还是酒场打闹，全如电影般(哦不，是如今流行的偷录小视频般)真实呈现。作者倒是很承继了传统古典章回小说的全篇第三人称的写法，但像这样没有爱憎不带情感地白描故事的，还是没有见过。这里感觉不到作者是其中的哪一位，有人说是应伯爵，但化身到作品中的作者，通常是把自己刻画得面目模糊或者是不激进也不偏颇的中性形象，而应伯爵却是在前边 遇到妓女要调笑嬉骂，被西门庆奚落更是家常便饭，难道是写出如此伟大作品的作者就是这般样子？
《红楼梦》曾广泛收获“百科全书”式的称誉，同样用来评价《金瓶梅》，丝毫不为过，《红》更多写的是贵族生活，而《金》更多是市井描写，不经加工的原汁原味，故事里记述西门庆每日的生活就是天天花天酒地，喝酒听曲，吃的什么菜，听的什么曲，买东西花了多少钱，给多少小费，许多时候感觉作者记得也忒罗里吧嗦，可正是这些罗嗦的记录，让几百年后的我们，清晰地知道那时代人真实的生活状态，乃至直观认识到当时的经济与社会状况。至于几次保媒拉纤的运作过程，简直成为经典，尤其王婆的理论简直成为几百年来偷情界的教科书。
传统古典小说，主旨不外乎因果报应宿命轮回，连《红楼梦》这样的精品也难逃脱这一樊篱。而《金瓶梅》虽也有说明因果的意思，但作者却没什么说教的表达，更没有站在国家统治者和道德评判员的角度去议论，故事里的人物该奢迷就奢迷，该放浪就放浪，行贿纳绢逛院子造假案，简直是坏事做尽的恶棍，但这样一个坏蛋，却也有儿女情长的时候，乡里官里场面功夫也让人说不的什么。如果说作者就是把主人公当个坏蛋来歌颂，却肯定不是小说想要表达的。作者只是单纯地讲个故事，涉及一家一地乃至当时社会的方方面面，《金瓶梅》就是那时代社会全景式的记录片。
而《金》作为小说尤为特立孤芳的地方在于，并不因为塑造了李瓶儿这样一个善良仁义多情的人就特别衷情于她，先失子又丧命，凄婉离世；并不只为维持故事的圆满就让一两个主人公贯穿全篇，过半篇幅后，鲜花着锦的生活逐步为残酷哀怨的氛围笼罩，地方旺族很快走入没落，眼看着缤纷各色的女子一位位飘零，眼看着烈火烹油的日子转眼成为昨日黄花。作者是不是为人间美好的凋零而痛惜？作者是不是痛恨这缺少正义公平的世界？作作者是否想过为着听众的美好期待而打造一个既曲折又“圆满”的故事？不知道。作者只如一位记者，站在不远处，拿着摄影机，静静地拍着……人人都在本色表演，局外人却是愤不能击、痛莫能助。
(二)《金瓶梅》与《红楼梦》的艺术与生活
《金》与《红》是中国古典言情小说的双峰，其塑造人物的繁多、人物性格形象的鲜明深刻、故事情节推进的自然流畅、反映时代真实性等方面，均堪为中国传统文学的两座里程碑。评价小说的价值不是我等闲人能做的，我只想说点阅读感受，就是艺术的反映现实问题。
同样是言情小说，《红》里的爱情，是文人式的、理想式的，也是远离了大众生活的，古代人的生活咱不熟悉，观察一下现实当下，有几个是宝黛式的恋爱？身边有几个痴情的宝哥哥林妹妹？而《金》里的情爱是现实的大众化的，虽然赤裸却更显真实，即使今天，西门大官人不到处都是么？小说里各样的女子不都活跃在我们生活中么？更不必说收受贿赂、贪脏枉法、坑蒙拐骗的情节于我们多么熟悉，几百年来没大改进，这才是我们生活的真实的世界，古人与我们生活在同一个时空里呵。而《红》里的故事是远离了普罗大众的，宝黛恋宝钗婚式的情节也更多只是普通人的理想，读小说只如同看电影般听听豪门贵族们的故事与传说，而看《金》才更有世事本该如此的亲切感。
《金》看至曲终时，突然想到关于《红楼梦》后四十回是不是原作者所著的争议。我水平太凹，也看过2遍《红》，只感觉故事也算完整，前后连贯，文字用词上也瞧不出太多差异，虽觉得“兰桂齐芳”、“甄(真)贾(假)宝玉”之类的情节有点扯，但也觉得并算不得什么败笔，及至看了《金》的大结局，才感觉到《红》的结尾肯定不是作者原著。两书的作者都是顶级的著书人，像《金》这样血淋淋的结束才更接近真实，《红》的结局却不免为了传统故事的“大圆满”而过于刻意了，以前读时不觉得别扭，传统故事不都是这样的么。可只有与《金》放一块时立马发现前者有狗尾之嫌，文人式的想像远不如更贴近现实的描写叙述更有力量，真实是文学艺术的生命，所有的虚构猜测与想像，远不及直白完整的叙述更有感染力。《金》的结尾已达余音回响的妙境，虽不一定就是写实，却肯定反映了当时生活的真实。如此来看，同样作为一代大家的《红楼梦》作者，肯定不会如现今流行本这样结束一部伟大的作品的，原著者设想的结局必定也是一叠三叹感染力十足的。
(三)《金瓶梅》的淫色与道德
《金》无疑给所有人的印象是一部“淫书”，这无可否认，也因此成为几百年来被禁的直接原因。但人性就是如此，愈是禁止的便愈有好奇心，所以禁而不止，却因秘读而愈发让广众感觉这是部黄色小说，其真正艺术价值长期不得肯定。就这样一部百万字的巨著来说，谈“色”之处实在算是微末。据说前些年曾出版过“洁本”《金瓶梅》，我没读过，但想不出如果删减了这几处“色”的内容，艺术性是否受损。反正我是觉得，几位主要人物的突出灵性与本性刻画，一定是大打了折扣。再放眼世界，古今中外的名著，又有哪部是脱离了“性”而讲“人性”的？既然所有的艺术本源都是“人性”的反映，那没有“性”的男女故事，是否就是完整的真实的“人性”呢？刻意回避“性”的文学故事，有哪部是成功的？现实的例子倒是，上千年来儒家“存天理灭人欲”式的道德说教，只落得如今让人厌烦的“反人性”骂声了。
我不敢说谈色部分就是《金》小说伟大之处的亮点，甚至不敢说是小说必不可分的一部分，但就作者冷静记述现实的手法来看，作者这样的表达无可非议。或许，如果说《金瓶梅》是一部伟大的小说，那删减掉谈色部分后的《金》肯定不能成其为伟大。
2018.01.15
----我读《金瓶梅》
(一)冷峻观察下的世象
与许多名著不同的是，《金瓶梅》并不以自传或者个体经历的形式来写，作者完全站在“上帝”般的角度，冷眼观世，静静看故事里的人群表演，丝毫不掺杂个人喜好，无论是登徒子好色宣淫还是真情流露时的情义绵绵，无论是行贿枉法还是酒场打闹，全如电影般(哦不，是如今流行的偷录小视频般)真实呈现。作者倒是很承继了传统古典章回小说的全篇第三人称的写法，但像这样没有爱憎不带情感地白描故事的，还是没有见过。这里感觉不到作者是其中的哪一位，有人说是应伯爵，但化身到作品中的作者，通常是把自己刻画得面目模糊或者是不激进也不偏颇的中性形象，而应伯爵却是在前边 遇到妓女要调笑嬉骂，被西门庆奚落更是家常便饭，难道是写出如此伟大作品的作者就是这般样子？
《红楼梦》曾广泛收获“百科全书”式的称誉，同样用来评价《金瓶梅》，丝毫不为过，《红》更多写的是贵族生活，而《金》更多是市井描写，不经加工的原汁原味，故事里记述西门庆每日的生活就是天天花天酒地，喝酒听曲，吃的什么菜，听的什么曲，买东西花了多少钱，给多少小费，许多时候感觉作者记得也忒罗里吧嗦，可正是这些罗嗦的记录，让几百年后的我们，清晰地知道那时代人真实的生活状态，乃至直观认识到当时的经济与社会状况。至于几次保媒拉纤的运作过程，简直成为经典，尤其王婆的理论简直成为几百年来偷情界的教科书。
传统古典小说，主旨不外乎因果报应宿命轮回，连《红楼梦》这样的精品也难逃脱这一樊篱。而《金瓶梅》虽也有说明因果的意思，但作者却没什么说教的表达，更没有站在国家统治者和道德评判员的角度去议论，故事里的人物该奢迷就奢迷，该放浪就放浪，行贿纳绢逛院子造假案，简直是坏事做尽的恶棍，但这样一个坏蛋，却也有儿女情长的时候，乡里官里场面功夫也让人说不的什么。如果说作者就是把主人公当个坏蛋来歌颂，却肯定不是小说想要表达的。作者只是单纯地讲个故事，涉及一家一地乃至当时社会的方方面面，《金瓶梅》就是那时代社会全景式的记录片。
而《金》作为小说尤为特立孤芳的地方在于，并不因为塑造了李瓶儿这样一个善良仁义多情的人就特别衷情于她，先失子又丧命，凄婉离世；并不只为维持故事的圆满就让一两个主人公贯穿全篇，过半篇幅后，鲜花着锦的生活逐步为残酷哀怨的氛围笼罩，地方旺族很快走入没落，眼看着缤纷各色的女子一位位飘零，眼看着烈火烹油的日子转眼成为昨日黄花。作者是不是为人间美好的凋零而痛惜？作者是不是痛恨这缺少正义公平的世界？作作者是否想过为着听众的美好期待而打造一个既曲折又“圆满”的故事？不知道。作者只如一位记者，站在不远处，拿着摄影机，静静地拍着……人人都在本色表演，局外人却是愤不能击、痛莫能助。
(二)《金瓶梅》与《红楼梦》的艺术与生活
《金》与《红》是中国古典言情小说的双峰，其塑造人物的繁多、人物性格形象的鲜明深刻、故事情节推进的自然流畅、反映时代真实性等方面，均堪为中国传统文学的两座里程碑。评价小说的价值不是我等闲人能做的，我只想说点阅读感受，就是艺术的反映现实问题。
同样是言情小说，《红》里的爱情，是文人式的、理想式的，也是远离了大众生活的，古代人的生活咱不熟悉，观察一下现实当下，有几个是宝黛式的恋爱？身边有几个痴情的宝哥哥林妹妹？而《金》里的情爱是现实的大众化的，虽然赤裸却更显真实，即使今天，西门大官人不到处都是么？小说里各样的女子不都活跃在我们生活中么？更不必说收受贿赂、贪脏枉法、坑蒙拐骗的情节于我们多么熟悉，几百年来没大改进，这才是我们生活的真实的世界，古人与我们生活在同一个时空里呵。而《红》里的故事是远离了普罗大众的，宝黛恋宝钗婚式的情节也更多只是普通人的理想，读小说只如同看电影般听听豪门贵族们的故事与传说，而看《金》才更有世事本该如此的亲切感。
《金》看至曲终时，突然想到关于《红楼梦》后四十回是不是原作者所著的争议。我水平太凹，也看过2遍《红》，只感觉故事也算完整，前后连贯，文字用词上也瞧不出太多差异，虽觉得“兰桂齐芳”、“甄(真)贾(假)宝玉”之类的情节有点扯，但也觉得并算不得什么败笔，及至看了《金》的大结局，才感觉到《红》的结尾肯定不是作者原著。两书的作者都是顶级的著书人，像《金》这样血淋淋的结束才更接近真实，《红》的结局却不免为了传统故事的“大圆满”而过于刻意了，以前读时不觉得别扭，传统故事不都是这样的么。可只有与《金》放一块时立马发现前者有狗尾之嫌，文人式的想像远不如更贴近现实的描写叙述更有力量，真实是文学艺术的生命，所有的虚构猜测与想像，远不及直白完整的叙述更有感染力。《金》的结尾已达余音回响的妙境，虽不一定就是写实，却肯定反映了当时生活的真实。如此来看，同样作为一代大家的《红楼梦》作者，肯定不会如现今流行本这样结束一部伟大的作品的，原著者设想的结局必定也是一叠三叹感染力十足的。
(三)《金瓶梅》的淫色与道德
《金》无疑给所有人的印象是一部“淫书”，这无可否认，也因此成为几百年来被禁的直接原因。但人性就是如此，愈是禁止的便愈有好奇心，所以禁而不止，却因秘读而愈发让广众感觉这是部黄色小说，其真正艺术价值长期不得肯定。就这样一部百万字的巨著来说，谈“色”之处实在算是微末。据说前些年曾出版过“洁本”《金瓶梅》，我没读过，但想不出如果删减了这几处“色”的内容，艺术性是否受损。反正我是觉得，几位主要人物的突出灵性与本性刻画，一定是大打了折扣。再放眼世界，古今中外的名著，又有哪部是脱离了“性”而讲“人性”的？既然所有的艺术本源都是“人性”的反映，那没有“性”的男女故事，是否就是完整的真实的“人性”呢？刻意回避“性”的文学故事，有哪部是成功的？现实的例子倒是，上千年来儒家“存天理灭人欲”式的道德说教，只落得如今让人厌烦的“反人性”骂声了。
我不敢说谈色部分就是《金》小说伟大之处的亮点，甚至不敢说是小说必不可分的一部分，但就作者冷静记述现实的手法来看，作者这样的表达无可非议。或许，如果说《金瓶梅》是一部伟大的小说，那删减掉谈色部分后的《金》肯定不能成其为伟大。
2018.0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