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那些年，我写过的散文家们之七十七
沉郁，因为过去的忧伤
——论安然的散文创作
王冰
人类有一种永久的生命焦虑和无可奈何的宿命感，并以忧伤的诸多样态呈现在古今的文学作品中，无论是在南朝萧统编选的《昭明文选》中的“古诗十九首”中，还是在古希腊称之为“命运悲剧”的悲剧中，并由此体现了人认识自然属性、认识自我命运的主动性，以及由这种主动认识而带来的重重疑惑，从而使人生总是陷惑于一种无可奈何的宿命感中，让我们的生活萦绕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困苦与希望。
江西散文家的创作是具有这样的特点和要素的，比如李晓君在《乡村爱情故事》中，将那些时间深处湮埋的往事翻了出来，包括恋爱、孤寂的夜晚、通宵达旦地痛饮、欢笑等，让我深深感到，那些往事虽然远去，但人们在回首的时候心里总还是五味杂陈；比如江子的《督陶官：唐英的手腕》，作者在文中将历史往事电影蒙太奇一样放映，于是堙没在深处的历史就有了玄机重重的日月光影，他的《井冈山往事》中的《火》写了被人遗忘的播火者欧阳洛，作者巧妙地将自己的思绪深入到了军阀混战、硝烟四起、百姓流离失所的那个时代，用自己的想象跟随着这个年轻的农民的历程一路行走，让我们觉察人生的曲折与迷惑；傅菲将人的命运做成了精致的瓷器，它虽然散着光泽，但是又很容易破碎，对于人的肉体的抒写与描述，既有赞美，也有理性的批判。
作为江西散文作家群的重要一员，安然的作品也明显具有这样的特点，于是她的散文同样有一种深沉的忧郁，而它来自一个生命对于过去怀恋的忧伤。记得前人有“温厚以为体，沉郁以为用”的话，主要是来说，作词以沉郁为贵，这样的话放在散文上也同样适用，即写散文也应该以沉郁含意为美。关于沉郁，历来就有对此的阐释与推崇，梁代的文论家钟嵘，在《诗品序》中就称赞梁武帝萧衍“体沉郁之幽思，文丽日月，赏究天人”，后世陈廷焯《白雨斋词话》也说：“所谓沉郁者，意在笔先，神余言外，写怨夫思妇之怀，寓孽子孤臣之感。凡交情之冷淡，身世之飘零，皆可于一草一木发之。而发之又必若隐若见，欲露不露，反复缠绵，终不许一语道破，匪独体格之高，亦见性情之厚。”当然安然对此是深以为然并有所体悟的，于是她将她的作品放在了沉郁这个传统的美学框架下去进行经营，而她的这种沉郁和过去的忧伤也是有来源的，其中最大的原因在于安然对于生死的近似考究的思考，这使得她的散文显得坚实丰厚。比如安然的《哲学课》分四节来写，分别是“预习”、“上课”、“课后”、“毕业”，作者写出车祸的弟弟，奄奄一息，人事不省；写父亲表明强作镇定，却是心底软弱；写“母亲不一样，她只是哭，泪水流不止，虚弱娇怯哀怨，一句话也没有”；写其他人面对疾病生死的态度和表现；写弟弟的意外却成为了姐姐真正的成人之仪；写生死大戏的上演；写在最后的时光里，每个人所有的怯弱、畏惧、抑或、坦然或者勇敢。作者问道：“是不是注定了人们只能独自品尝所有的生命，注定了只能孤寂地生和死。而且在这件事情上，所有的人是不是都没有作好准备。”似乎一切都是不确定的，只有一点是确定的，就是疾病让人尊严灭失，自卑顿生，它挫败了人素日的自信和从容，让人深知与健康者的不平等，读完此文如同自己真的患病一次了。在《你的老去如此寂然》中，安然写到我们老去时的状态，“骨骼和皮肤之间没有哪怕一丁点肉。血管不再平直地顺着经络运行，而是无序地扭曲着，严重的地方鼓得像蚯蚓；表皮白白的脆脆的，透明得像张玻璃纸，勉为其难地覆着‘蚯蚓’和瘦骨。‘纸’上麻麻点点的，是曾经的色斑寿斑。手是不敢伸上去的，似乎一触到这纸’，就会碎成粉末。壮起胆子捏了捏她的四肢，四肢像葡萄根一样枯硬。牙齿几近落光，由于咀嚼受伤，牙龈发炎，下巴变得肥厚光亮，与铜菊般的脸异常不协调”，从中可知，不知不觉间，岁月已经在我们的额头刻上划痕。于是安然发现，“一个人的老去，原来不是轰然一声的。它是慢慢的，寂无声息的，连贯的，不由自主的，点点滴滴的。须得暂时停下往前的步子，才能看得到。心思再细密些的，甚至于听得到”。其实，每个人都一样，就像安然对于生命悟到的真谛，每个人到生命的最后都会越发孤独，每个人都会慨叹从前那像冰雪中火炉般的慰籍。但是，生命易逝，“我的现在就是你的将来”，今生今世，当我们无法再拥有曾经的岁月、曾经的时间、曾经的人和事，就只能像安然那样，“看着在屋门前木然枯坐，打发一天又一天残余光景”，这样的对于生短暂的感悟，使得一种薄凉渐渐弥漫在我们周身，只能任由无情的时间将我们自己抛在时光的角落里，任由死神在我们耳边呢喃不断，这样的结局肯定会带来不言而喻的忧伤，而这样的忧伤肯定会使作品变得深邃与沉郁。安然的《我们那些远去的先人》也是如此，她写道，“冬夜又黑又长，昏黄的煤油灯旁，一盆旺旺的炭火，火里煨着红薯，或者芋头。贫寒的暖香。村庄静寂，偶尔有人闯入，狗儿忠诚地吠。也有猫头鹰，在后山的老树上，不讨人喜地啼。这时，祖母就停了捉我的手，发一会呆，叹一口气：‘又有人要过世了呀。’”是啊，岁月如河，当我们看着我们的先人渐渐离去，这样的记忆和回望，确实能穿透世事的迷雾，抵达我们的血脉，让我们沉入深深的思索和忧伤中，并在之后的日子，用一种彻悟和希望温暖我们在尘世间渐冷的身心。
——论安然的散文创作
王冰
人类有一种永久的生命焦虑和无可奈何的宿命感，并以忧伤的诸多样态呈现在古今的文学作品中，无论是在南朝萧统编选的《昭明文选》中的“古诗十九首”中，还是在古希腊称之为“命运悲剧”的悲剧中，并由此体现了人认识自然属性、认识自我命运的主动性，以及由这种主动认识而带来的重重疑惑，从而使人生总是陷惑于一种无可奈何的宿命感中，让我们的生活萦绕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困苦与希望。
江西散文家的创作是具有这样的特点和要素的，比如李晓君在《乡村爱情故事》中，将那些时间深处湮埋的往事翻了出来，包括恋爱、孤寂的夜晚、通宵达旦地痛饮、欢笑等，让我深深感到，那些往事虽然远去，但人们在回首的时候心里总还是五味杂陈；比如江子的《督陶官：唐英的手腕》，作者在文中将历史往事电影蒙太奇一样放映，于是堙没在深处的历史就有了玄机重重的日月光影，他的《井冈山往事》中的《火》写了被人遗忘的播火者欧阳洛，作者巧妙地将自己的思绪深入到了军阀混战、硝烟四起、百姓流离失所的那个时代，用自己的想象跟随着这个年轻的农民的历程一路行走，让我们觉察人生的曲折与迷惑；傅菲将人的命运做成了精致的瓷器，它虽然散着光泽，但是又很容易破碎，对于人的肉体的抒写与描述，既有赞美，也有理性的批判。
作为江西散文作家群的重要一员，安然的作品也明显具有这样的特点，于是她的散文同样有一种深沉的忧郁，而它来自一个生命对于过去怀恋的忧伤。记得前人有“温厚以为体，沉郁以为用”的话，主要是来说，作词以沉郁为贵，这样的话放在散文上也同样适用，即写散文也应该以沉郁含意为美。关于沉郁，历来就有对此的阐释与推崇，梁代的文论家钟嵘，在《诗品序》中就称赞梁武帝萧衍“体沉郁之幽思，文丽日月，赏究天人”，后世陈廷焯《白雨斋词话》也说：“所谓沉郁者，意在笔先，神余言外，写怨夫思妇之怀，寓孽子孤臣之感。凡交情之冷淡，身世之飘零，皆可于一草一木发之。而发之又必若隐若见，欲露不露，反复缠绵，终不许一语道破，匪独体格之高，亦见性情之厚。”当然安然对此是深以为然并有所体悟的，于是她将她的作品放在了沉郁这个传统的美学框架下去进行经营，而她的这种沉郁和过去的忧伤也是有来源的，其中最大的原因在于安然对于生死的近似考究的思考，这使得她的散文显得坚实丰厚。比如安然的《哲学课》分四节来写，分别是“预习”、“上课”、“课后”、“毕业”，作者写出车祸的弟弟，奄奄一息，人事不省；写父亲表明强作镇定，却是心底软弱；写“母亲不一样，她只是哭，泪水流不止，虚弱娇怯哀怨，一句话也没有”；写其他人面对疾病生死的态度和表现；写弟弟的意外却成为了姐姐真正的成人之仪；写生死大戏的上演；写在最后的时光里，每个人所有的怯弱、畏惧、抑或、坦然或者勇敢。作者问道：“是不是注定了人们只能独自品尝所有的生命，注定了只能孤寂地生和死。而且在这件事情上，所有的人是不是都没有作好准备。”似乎一切都是不确定的，只有一点是确定的，就是疾病让人尊严灭失，自卑顿生，它挫败了人素日的自信和从容，让人深知与健康者的不平等，读完此文如同自己真的患病一次了。在《你的老去如此寂然》中，安然写到我们老去时的状态，“骨骼和皮肤之间没有哪怕一丁点肉。血管不再平直地顺着经络运行，而是无序地扭曲着，严重的地方鼓得像蚯蚓；表皮白白的脆脆的，透明得像张玻璃纸，勉为其难地覆着‘蚯蚓’和瘦骨。‘纸’上麻麻点点的，是曾经的色斑寿斑。手是不敢伸上去的，似乎一触到这纸’，就会碎成粉末。壮起胆子捏了捏她的四肢，四肢像葡萄根一样枯硬。牙齿几近落光，由于咀嚼受伤，牙龈发炎，下巴变得肥厚光亮，与铜菊般的脸异常不协调”，从中可知，不知不觉间，岁月已经在我们的额头刻上划痕。于是安然发现，“一个人的老去，原来不是轰然一声的。它是慢慢的，寂无声息的，连贯的，不由自主的，点点滴滴的。须得暂时停下往前的步子，才能看得到。心思再细密些的，甚至于听得到”。其实，每个人都一样，就像安然对于生命悟到的真谛，每个人到生命的最后都会越发孤独，每个人都会慨叹从前那像冰雪中火炉般的慰籍。但是，生命易逝，“我的现在就是你的将来”，今生今世，当我们无法再拥有曾经的岁月、曾经的时间、曾经的人和事，就只能像安然那样，“看着在屋门前木然枯坐，打发一天又一天残余光景”，这样的对于生短暂的感悟，使得一种薄凉渐渐弥漫在我们周身，只能任由无情的时间将我们自己抛在时光的角落里，任由死神在我们耳边呢喃不断，这样的结局肯定会带来不言而喻的忧伤，而这样的忧伤肯定会使作品变得深邃与沉郁。安然的《我们那些远去的先人》也是如此，她写道，“冬夜又黑又长，昏黄的煤油灯旁，一盆旺旺的炭火，火里煨着红薯，或者芋头。贫寒的暖香。村庄静寂，偶尔有人闯入，狗儿忠诚地吠。也有猫头鹰，在后山的老树上，不讨人喜地啼。这时，祖母就停了捉我的手，发一会呆，叹一口气：‘又有人要过世了呀。’”是啊，岁月如河，当我们看着我们的先人渐渐离去，这样的记忆和回望，确实能穿透世事的迷雾，抵达我们的血脉，让我们沉入深深的思索和忧伤中，并在之后的日子，用一种彻悟和希望温暖我们在尘世间渐冷的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