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四十岁男人的回忆(续)

青云大二、弟弟大一的第一个假期没能回到那个外墙已经斑驳的住了十余年的平房。
家已经搬进省城一个大院的楼房,而且兄弟俩得挤在一个十平米的小房间里。
父母被分配到石油公司一个下属单位,效益不太好,能拿到两室一厅已是幸事。
耐不住儿子的追问,母亲才用酸溜溜的语气告诉他:田田爸妈去了机关,现在可抖起来了。顺便警告他:不准去找那家人。

其实就算母亲不说,青云也没有勇气去找田田。
褪去了保护者的光环、第一次高考落榜,都给了他的自信心以严重打击,他才发现自己一无是处,跟田田之间的距离是如此遥远,即使同样读上大学也没能改变他这个认识。
冲动之下鼓起勇气试图恢复双方的联系,又遭受了来自她家庭的轻视,他就像好不容易吹胀的气球被针扎穿,失去了飞起来的希望。

青云再次拿出复读时的劲头,把精力时间都投入到学习中去,成绩一飞冲天。
虽然中国的大学生并不以学业优异为荣,但是每个学期的奖学金还是实实在在的。
毕业之后的工作由国家分配,按惯例他应该回到原籍,但是作为一个成绩好、麻烦少的学生代表,他意外地得到系里的推荐,被上海一家企业录用了。
这倒是意外之喜,毕竟能到上海工作是件极之不易的事情。母亲得知后更是喜极而泣,感觉这个家几年来的低迷被一扫而空,终于翻身了。
事后她有没有去找田田妈炫耀,倒是没有人考证。按弟弟的说法,那简直是一定的。

青云在上海工作了两年,一直没有找女朋友,家里装了电话之后,母亲每个月都会急切地催促,而他不得不一力承担起倾听老妈唠叨的重任,因为弟弟远在大洋彼岸,她舍不得出国际长途的话费。
在青云的印象里,无论身材长相,田田都算得上美女。但是在上海这个全中国经济文化最发达的城市,说美女如云一点都不夸张,比田田漂亮的多了去。
但是他在觥筹交错之间结识的那些美女,总让他觉得少了点什么,无法激起他追求的欲望。
甚至有女孩子表现得很主动,他也会在吃过几次饭后不了了之。

工作第二年的年底,他被公司派往日本进修。这是个令所有人垂涎的机会,青云居然考虑了很久才答应。
在这段时间里,他决定先完成一个期盼很久也是纠结很久的心愿:他要去找田田。
楼主 龙甲山  发布于 2020-07-20 21:45:08 +0800 CST  
寻找田田下落成了一个难度很高的工程。

两年卓有成绩的工作让青云成为一个沉稳自信的青年,足以克服很多过去形成的障碍。
他利用一个小假期先去找了田田的父母。
虽然两家父母龃龉颇深,田田妈妈对青云兄弟俩倒是没有恶意,还请青云去家里坐。
但是一提到田田,伊就讳莫如深,最后只给青云留了句话:别找了,你们没有可能。
青云最后辗转通过关系在田田就读的大学找到了她当年的工作去向。

田田大学毕业后被一腔热血所鼓动,报名去了一家军工企业。
上点年纪的人都知道,当年国家出于安全和保密的需要,在全国建立了一批军工系统, 每一个系统下辖的企业多数分布在偏远地区,甚至深山密林之中。
田田去的就是这样一个单位。

那个工厂没有中文名称,只被冠以一个四位的数字号码,比如“国营xxxx厂”。
青云能找到地址,全赖当年形势放松,这些单位的保密程度大大降低,甚至已经开始走“军转民”的道路。
那是一个离县城还有四五十公里的地方。
青云一早花大价钱雇了一辆面包车才找到工厂大门。

毕竟还是保密单位,依然戒备森严。
值班室里有三个人,在听到田田的名字之后,他们明显楞了一下,然后其中一个说:我们这里没这个人。
青云起初有点晕:学校的档案不可能有问题啊。他失望地蹲在大门外的水泥路边,半天缓不过劲来。
过了一会清醒点后,他觉得不太对劲:一是值班员的表情不正常,二是这么大规模的工厂,职工起码一两千,这几个值班人员怎么可能一口断定没有这个人?

不能进去,青云就赖着不走,每隔半小时就拿着烟去值班室贿赂一圈,这么耗了两个小时。
大概是有人通报,十一点多钟从里面出来了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他径直走到青云面前。
男子不帮他找人也就罢了,反而拿着个笔记本把他盘问了个底儿掉,最后他把笔往上衣兜里一插,终于给了他一句有价值的话:这个人以前在我们厂工作,几个月前辞职走了。
说完看看表,对值班室嚷嚷了一句:我先下班了啊。然后顺着水泥路往外走。

虽然心里凉了半截,青云仍然不死心。
从最后一次别离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六年多,他并不指望田田像小说里那些痴情男女一样生死契阔、无君不可成说,但这结局未免太也有头无尾。
打定主意,他追上男子,赔笑递烟,把讨好客户的那一套施展出来,在不到三百米的步行时间里迅速跟他攀谈上了。
男子姓朱,是厂保卫科的,这会儿下班回宿舍区吃饭午休。
这个厂以前是从东北迁入,老朱就是一个豪爽的东北人,他很爽快地答应青云的邀请,在宿舍区外一个小店坐下,要了两份包子和绿豆粥,一边吃一边聊起来。

田田和几个同届大学生当年是作为重点人才引进来的,她工作、为人处世没啥挑的,厂里的人都很看好她。甚至有几家人从发现这个女孩子就开始托人说媒,但是田田总是笑着摇头。
这类工厂在过去几十年里可以说是与世隔绝,地处偏僻,又不归地方管,不屑与当地百姓来往,像一个独立王国,年轻人的工作甚至婚姻基本上都在内部解决。
女大学生的到来如同沉闷的山谷里吹来一阵清风,自然成了选择对象的香饽饽。

田田就因此遇上了大麻烦,厂里书记的儿子看上了她。
这家伙向来在厂里横行霸道,被田田拒绝后恼羞成怒,有一次喝了点酒竟然在公众场合对她动手动脚,然后被旁边看不下去的一个年轻人揍了。
这个年轻人是上一届进厂的大学生,也是田田的追求者之一,揍书记公子当然也不完全是出于见义勇为。
打了厂霸的年轻人自然没什么好果子吃,但他万万没想到书记让他吃下的不是坏果子,而是铁蛋。

斗争经验丰富的书记并没有马上展开报复行动。
打人事件过去半年、众人都忘了这件事之后,年轻人突然被保卫科拘了,理由是泄密。
这在当时可是相当严重的罪名(其实现在也是),处理结果是贬到车间当工人,留厂查看两年。
这一手的妙处在于,在这两年里他不能有任何事,一有事就开除。这意味着书记公子可以把猫捉老鼠的游戏玩到极致,那年轻人就像脖子被吊在梁上,只剩下脚尖着地。

几个月之后,田田做了一件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事:她义无反顾地嫁给了那个倒霉的年轻人。
又过了半年,俩人双双辞职而去。临走男人还把书记公子又揍了一顿。
楼主 龙甲山  发布于 2020-07-22 13:39:41 +0800 CST  
田田已经结婚,青云终于彻底死心,回到上海立刻办理出国手续,开始了为期两年的国外生活。
同去的还有一男一女两位同事,都是公司着力培养的青年才俊。
第二年,青云跟女同事同居了,期满双双回到公司成为各自部门的核心。另一个同事不知通过什么手段留在了日本。

又过了三年,这对男女已经进入公司管理层,他们继续保持同居关系却没有结婚,但是同事都以为他们是两口子。
这个责任倒不完全在青云,因为女方对结婚的态度也不明确,青云不提,她也不强求。
效力三年,青云觉得已经对得起公司的栽培,于是决定辞职创业,女朋友则毫不犹豫地跟随他一起去了深圳。

整个九十年代,深圳已经成为中国经济高速发展的代表,政策优越、市场成熟,还拥有相对廉价的劳动力和门类齐全的工业制造企业群。
青云和女朋友策划了一年,去到深圳就是要利用这一系列优势。
他们用全部积蓄创办了一家小厂,专门为日本企业做配套。而日本方面的合作对象,就是当年一起去培训并留在日本的前同事。
这是一场里应外合的生意,虽然没有跻身富豪榜,倒也赚了到了不菲的身家。

然而青云万万想不到的是,就在离他不超过十公里的地方,一家电子厂的副厂长,就是他费劲心力都找不到的田田。
这家厂跟他有过多次合作,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这是唯一一家不是由他亲自打交道的合作方。
天意弄人,大概莫过于此了。

当年师兄为她打抱不平得罪书记被整的事,办公大楼的人没有不知道的,却谁也不敢发声。
在那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书记就是国王,谁都惹不起。
田田认为她必须对此负责,而且师兄的勇气给了她安全感,于是带着报恩与侠义混合的情绪嫁给了正遭受灭顶之灾的男人。
在过了一段小心翼翼的生活之后,眼看着丈夫日渐颓废,她迸发出了比男人更强大的勇气。
在那个以国家单位为不二选择的时代,是她鼓动男人一起辞职奔向热火朝天的深圳。

专业能力就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最佳手段,在其后的日子里他们辗转东莞、深圳的数个工厂,职位越做越高,收入自然也随之上涨。
美中不足的是,田田一直没有怀孕,多方检查也毫无结果。
在田田三十岁的时候,一心要传宗接代的男人终于绝望了。
丈夫态度恶劣,田田也不是软柿子,于是夫妻关系日趋紧张。
本来脾气就急躁的男人在一次酒后将巴掌挥向田田,这成了斩断仅剩的一丝感情的最后一击。

离婚手续还没办完,田田就跳槽到另一家厂,并且很快得到重用。
她不知道青云已经到了深圳,而跟她有过几次交道的合作方的女经理正是他的女友。
楼主 龙甲山  发布于 2020-07-23 00:11:29 +0800 CST  
三十二岁那年,已经被青云默认为妻子的同居女友摊了牌,她准备移民了。
一直到她冷静地问他是否愿意一起去日本,青云才突然明白,原来女友从不催婚,是因为这些年一直没有放下移民的念头。
也就是说,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青云白头偕老,只不过把他当成了送她去对岸的撑杆。
这让他打了个大大的冷战,也令他如释重负,多年的愧疚之情一扫而空。

即使心灰意冷,青云还是很仗义地卖了工厂,把财产分了一半给女友,然后两个人穿着正装在酒店的西餐厅里共进最后的晚餐,很真诚地依依惜别。

分得的财产加上早年买下、现在已大幅升值的房产,就算不再工作也足以维持一种体面的生活。
所以女友的离去只是让他看到了人性的另一面。
没有谁离不了谁,在这个市侩的社会里,人们更多的是需要相互依靠着取暖,死生契阔、损荣与共,只是一个上古传说。

青云把一半的现金投到股市,另一半则留在账户上,时不时地借给一些靠谱的朋友周转,倒也有不少收益。他后来自诩:我可能是最早一批搞小贷业务的中国人。
他一个人住在城中心的大房子里,白天盯着大盘,晚上流连于各种娱乐场所,说不上挥金如土,也算得任性潇洒。
这期间他交了几个女朋友,要么性情不投、要么女方吃相难看,有一个方方面面都挺合适的,又接受不了他的不婚主义,最后都分了。

浪到四十岁,青云遭遇了他人生的又一次重大转变。
那一年,已经退休的父亲突发脑梗,阖然离世。
父亲一向身体硬朗,从未发现有重疾隐患,每年体检都会得到医生夸奖。
在殡仪馆的第三天晚上,青云独自坐在冰棺旁,看着父亲苍白的脸,既熟悉又陌生。
生命如此脆弱、世事如此莫测,以命相搏所为何来?这是他过去没怎么思考的问题。

灯红酒绿里的每一次激情,都是对体内的荷尔蒙的透支,等不及寿终正寝,他可能已经成为一副失去活力的行尸。
最想要的那些东西始终不曾握在手中,并且正随着岁月急速地离他远去,紧紧攥着的,似乎只适合放入塑料袋,打个结,扔进垃圾箱。

弟弟留在了美国,多年只回来过四五次,这次也只能在电话里说声抱歉。
青云处理完父亲的后事,陪了母亲三个月就开始着手新的计划。
先是在近郊买了一套别墅,找好装修公司开工,然后带着依然无法振作的母亲去到深圳。
在将所有固定资产变卖、把车送给了一个多年好友后,他推着两个大旅行箱回到了故乡。
这里终归是那个让他可以踏踏实实生活的地方,即使不停地在旧貌换新颜,他也能找到一个熟悉的角落蹲下来,看着行人傻笑。
这不仅是他的容身之所,更是他心灵回归之地。
楼主 龙甲山  发布于 2020-07-23 01:30:11 +0800 CST  
那三个字的笔迹青云只需瞥一眼就认得,但是田田什么时候写上去的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以字的成熟度来说,起码是高中以后的。
回想起来令人唏嘘,这几本书跟在身边那么长时间,他竟然从来未曾翻阅过。
读书的时候整天泡在图书馆,工作了忙得焦头烂额,去到深圳又身陷俗不可耐的生意场,哪里还有半分额外的情怀和心境?
带着它们,可能只是一种心理需要而已。
现在,这本书上那三个字已经清楚表明,他错过了可能是此生最重要的机会。

丘比特曾经把小金箭射向他,而他却当成了柴火棍。。。

“妈,你记不记得田田什么时候跟咱家借过这本书?不,什么时候还回来的?”
奋战不休的母亲抬起头来接过书看了一眼,摇头道:“不知道,这种事谁还记得。”
青云倒也不失望,他本来也就是碰碰运气。
中学的时候田田经常来家里借书,以当时两家的关系,她只需在书架上取下来随便跟谁打个招呼就行了,甚至她还不还也没人会在意。

老太太突然来了兴趣:“田田?这书跟她有什么关系?”
青云把箱子关上,起身一只手提起来,另一只手拿着书就往下走。
老母亲在后面追问:“田田那孩子怎么样了?现在在哪里?”

青云回头朝母亲挤了个笑脸,也不答话,噔噔下了楼。
和田田的事,他自始至终也没有怪过父母,但是时至今日来回想,要是当年两家关系不恶化,也许就是另一种情形了吧。
人生就是这样,每一个落到头上的偶然,都会变成一个无可奈何的必然。

青云心里一阵刺痛,他突然醒悟,再也找不回来的田田,其实一直顽固地驻扎在他的心里,从未离开。
如果心灵是一个金字塔,那么她始终端坐在尖顶上,其他的女子就算能爬上来,没有容身之地,终究无法久留。

青云开始四处打听田田父母的下落,他去过他们曾经居住过的地方,旧房多年前就已拆迁,原住户不知去向。
他也找同学打听,结果他们知道的比他还少。
青云没有泄气,冥冥中他总有种感觉,他和她还会相遇。
这样又过了一年多,他的努力毫无成效,正束手无策的时候,突然峰回路转。

那天也是真巧,他和两个朋友在酒店喝下午茶。
旁边一桌有五六个人大概都是搞经济研究的,说到很多中国经济发展的政策变化和现象。
青云跟朋友聊着,也没注意听,但其中一句话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句话里有他熟悉的四位数字。

青云想了想,压低声音问同桌朋友:“刚才我听到隔壁桌有人说那个“xxxx厂”搬迁到咱们市了,真的假的?”
其中一个笑道:“这都哪年哪代的事儿了,你还当新闻听。”
另一个说:“也难怪他,出去晃荡那么多年,他怎么会知道,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又说道:“就在南郊,离你住的那儿不远,开车十分钟。”
楼主 龙甲山  发布于 2020-07-24 00:45:58 +0800 CST  
青云当天下午就找到了那家他曾经在异地拜访过的工厂。
其实他并不确定接下来能做什么,田田十多年前就离开了这家企业,别说完全没有可能在这里找到她,恐怕连她的档案都早没了。
再者说了,就算找到她又能怎么样?人家的孩子恐怕都读大学了。

工厂看起来并不景气,站在门口往里看,从道路到厂房都显得有些破旧。
却依然有门岗,试图进入的陌生人都会被盘查。这就像破落贵族家的宅子,哪怕大堂的柱子都已经腐朽,门口的石狮子还摆放得正正当当。
青云也没有进去的打算,因为他连一个合理的借口都找不到。如果不是因为田田,他跟跟这个长一点关系都没有,甚至都不会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一家企业。

厂门前是一个小广场,有大爷大妈带着学步的孩童玩耍、一群孩子蹬着旱冰鞋在嬉戏。
广场左右是两排店面,小超市、小餐馆、理发店、美容院、服装店、婴儿用品店。。。生活配套倒是挺齐全。
青云把车停在路边,心事重重地沿着广场四周走了一圈又回到车上。
理智告诉他,这家厂跟田田的联系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断绝,他不可能有任何收获。
可是不知道哪里来的一点若有若无的信念,令他相信现在呼吸的空气里,蕴含着一丝田田的气息。

他坐在车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一直等到工厂下班。
青云盯着每一个从厂区里走出来的女性,希望从中发现田田清秀的小脸。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一则田田早已辞职,二则就算她在其中,也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田田也是四十多岁的女人了。
不再有人走出来,青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失望,反而觉得有点什么东西可以期待。
自此以后,只要没别的事他都会在下班时间来这里守候,快到吃饭时间才离开。
有时母亲走亲访友或出去旅游不在家,他干脆就在广场上那几家餐饮店解决晚餐再回家。

青云毫无来由的预感是对的,但是他做梦也想不到,他停车的地方,离田田只有三米远,只可惜时间得往倒退五个小时。
楼主 龙甲山  发布于 2020-07-25 23:51:04 +0800 CST  
(又犯忌了,救回来的)

田田离婚后的日子过得轻松惬意。 她与前夫的感情不能说完全没有,但经过几年的磋磨以后早已薄如蝉翼,一次并不算特别严重的家暴就足以撕得粉碎。
换了环境也换了心境,几个月之后她就完全平复了。 以她的收入,租套条件不错的房子,配上自己喜欢的家具和装饰,财力方面的保障有余。
不用为了照顾某人的情绪委屈自己、也不用勉力维持一种空洞化的亲密关系;有厨艺傍身,可以轻松地为自己做一些形式和内容俱佳的美食,或者邀好友逛街购物,就算什么都不想做,还可以半躺在落地窗前听音乐读书。。。她觉得从身心两方面都重新进入舒适状态。

也有朋友劝她考虑再婚,再优秀的女人也还是需要一个可以彼此陪伴的男人。
田田不反对这个观点,与友人想法不同的地方在于,如果要再次改变目前的生活状态,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某一天那个人从如织的人群中突然冒出来站在她面前,而要让他再次出现,除非天意,谁也帮不上忙。
事实上田田对此并不抱希望,比较现实的考虑是,等赚到足够的钱,回到那个跟她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城市,在有青山绿水城的城郊买一套小房子,把现在这样的生活延续下去。

她祈盼的天意并未降临,不想要的却接踵而至。
先是父亲得了肝癌,在父母的要求下,她辞掉前途大好的工作回来了。 做移植要到上海或者北京的名医院才行,这需要一大笔钱,而且大部分自费。
父母工作一辈子、加上她这些年给的钱,存款竟然不超过十万,田田虽有点意外,却毫不犹豫地支付了。
但是结果令人大失所望,严重的排异反应不但宣告手术失败,而且断送了父亲的性命。

从选择工作单位的那一年起,父母就跟田田矛盾不断,他们认为女儿好好的城市不呆,跑去那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作为家中独女,不仅愚蠢,而且不孝。
田田关于婚姻的选择,成了双方关系恶化的导火索。嫁给一个迹近于fangeming分子的人,这是父母断然不能容忍的,及至田田夫妻辞去国营单位的工作,父母愤怒地宣告从此断绝联系。
父女母女关系最终还是得到了缓和,但是其原因田田特别不愿多想,最后还是她最好的朋友凌在非常生气的情况下说了句大实话:没有你每月汇回去的钱,鬼才会理你!

父亲过世后,田田在或如疾风或如暴雨的抱怨指责声中陪了母亲半年,她开始考虑回广东,因为她剩下的钱已经支撑不起曾经的愿望。
母亲的第一反应是:不行!你想把我扔在这里等死啊?我一个孤老太太住在这么一个破房子里,饿死病死都没人知道!
田田花了一个上午来抚慰母亲,最后才明白她的真实意图:不想住现在这个老旧的房子,想买一套新的。
她把剩下的钱全部拿了出来,并且承诺以后每个月继续汇钱,这才换来母亲的笑脸。
后来,田田很偶然地听邻居老太太说:你妈找了个比她小的伴,住在宽敞的新房子里,人都年轻了好几岁。

田田心灰意冷地收拾东西准备再度开启打工旅程,结果没能成行。 这次阻止她的不是母亲,而是因为遇上了老朱,那个保卫科干事。
楼主 龙甲山  发布于 2020-07-27 12:29:18 +0800 CST  
田田离婚后的日子过得轻松惬意。 她与前夫的感情不能说完全没有,但经过几年的磋磨以后早已薄如蝉翼,一次并不算特别严重的家暴就足以撕得粉碎。
换了环境也换了心境,几个月之后她就完全平复了。 以她的收入,租套条件不错的房子,配上自己喜欢的家具和装饰,财力方面的保障有余。
不用为了照顾某人的情绪委屈自己、也不用勉力维持一种空洞化的亲密关系;有厨艺傍身,可以轻松地为自己做一些形式和内容俱佳的美食,或者邀好友逛街购物,就算什么都不想做,还可以半躺在落地窗前听音乐读书。。。她觉得从身心两方面都重新进入舒适状态。

也有朋友劝她考虑再婚,再优秀的女人也还是需要一个可以彼此陪伴的男人。
田田不反对这个观点,与友人想法不同的地方在于,如果要再次改变目前的生活状态,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某一天那个人从如织的人群中突然冒出来站在她面前,而要让他再次出现,除非天意,谁也帮不上忙。
事实上田田对此并不抱希望,比较现实的考虑是,等赚到足够的钱,回到那个跟她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城市,在有青山绿水城的城郊买一套小房子,把现在这样的生活延续下去。

她祈盼的天意并未降临,不想要的却接踵而至。
先是父亲得了肝癌,在父母的要求下,她辞掉前途大好的工作回来了。 做移植要到上海或者北京的名医院才行,这需要一大笔钱,而且大部分自费。
父母工作一辈子、加上她这些年给的钱,存款竟然不超过十万,田田虽有点意外,却毫不犹豫地支付了。
但是结果令人大失所望,严重的排异反应不但宣告手术失败,而且断送了父亲的性命。

从选择工作单位的那一年起,父母就跟田田矛盾不断,他们认为女儿好好的城市不呆,跑去那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作为家中独女,不仅愚蠢,而且不孝。
田田关于婚姻的选择,成了双方关系恶化的导火索。嫁给一个坏分子的人,这是父母断然不能容忍的,及至田田夫妻辞去国营单位的工作,父母愤怒地宣告从此断绝联系。
父女母女关系最终还是得到了缓和,但是其原因田田特别不愿多想,最后还是她最好的朋友凌在非常生气的情况下说了句大实话:没有你每月汇回去的钱,鬼才会理你!

父亲过世后,田田在或如疾风或如暴雨的抱怨指责声中陪了母亲半年,她开始考虑回广东,因为她剩下的钱已经支撑不起曾经的愿望。
母亲的第一反应是:不行!你想把我扔在这里等死啊?我一个孤老太太住在这么一个破房子里,饿死病死都没人知道!
田田花了一个上午来抚慰母亲,最后才明白她的真实意图:不想住现在这个老旧的房子,想买一套新的。
她把剩下的钱全部拿了出来,并且承诺以后每个月继续汇钱,这才换来母亲的笑脸。
后来,田田很偶然地听邻居老太太说:你妈找了个比她小的伴,住在宽敞的新房子里,人都年轻了好几岁。

田田心灰意冷地收拾东西准备再度开启打工旅程,结果没能成行。 这次阻止她的不是母亲,而是因为遇上了老朱,那个保卫干事。
(究竟哪里犯忌了?)
楼主 龙甲山  发布于 2020-07-27 15:05:48 +0800 CST  
那天一早,田田收拾好行李,准备坐中午一点的航班回深圳。
母亲自己吃了早餐就出去玩了,田田一来累得不想做,二来想着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不如去楼下吃点本地小吃。

要了一份早餐,她坐在桌边等着。
这时从外面走进一个六十岁左右的男子,高声大嗓对店家吆喝了一声。看起来是熟客,老板也乐呵呵地探出头来打招呼。
田田觉得这个人很面熟,却想不起是谁。
男子隔了一桌坐在她对面,先是看了她一眼就把头转到一边,过了几分钟像是有同样的疑惑一样转回来盯着田田看。
然后两个人同时指着对方:是你?

田田在原来的厂里呆的时间并不长,认识的人有限,但是除了本部门的人,老朱应该算她打交道最多的一个。
这都是因为她那个当初被诬陷泄密的前夫。
老朱是个比较正直的人,他知道是书记在搞报复,在案子的调查、审讯过程中对小伙子颇多关照,还给急于打探消息、疏通关系的田田出过主意。
如果那个厂还有几个人让田田抱有好感的话,老朱就是其中一个。

两人并到一桌,一边吃一边聊起来。
田田花十分钟把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大致说了一下,剩下的时间就全是老朱在滔滔不绝。
厂子因为军转民的缘故从大山里搬迁到省城郊区,更好的环境和条件并没有改变这个厂,落后的技术和意识使它很难适应这个快速发展的社会,中青年辞职下海、到年纪的人抓紧退休。
老朱笑呵呵地说:“我也就因此提前退下来了,那个厂已经不是咱的厂啦,现在你再去可能连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了。”
田田想起一个人来,连忙问道:“计量科那个李阿姨呢?现在怎么样了?”
老朱说:“她跟我一批退的,好像回山东老家了。你问她干嘛?”
田田说:“她家当年不是在我宿舍旁边吗?我做菜做饭全是她教我的。她和你一样都是好人!”
老朱说:“当年那事厂里是真对不起你们啊,不过我跟你说个解恨的事儿:你们走后没两年,书记就因为贪污给抓起来了坐牢了。他那个混账儿子被厂里的工人打得工作都不敢要就跑了,现在都不知道在哪里。”
田田笑道:“还真是解恨,谢谢你告诉我!”

老朱大概也憋得久了,好不容易遇到个熟人,说起来没够。
田田也兴致勃勃的,但是考虑到要乘飞机,她得多预备点提前量,于是提出告辞。
俩人互留了电话号码,老朱叮嘱她下次回来去家玩。
田田答应后转身往家走,还没走出三十米,老朱呼哧呼哧又追了上来。
老朱一拍脑袋:“人老记性差!”
田田笑咪咪地问:“忘了什么重要事情跟我说?”
老朱咧开嘴也笑:“不知道算不算重要,想起来了总得告诉你。你们离开厂子以后没多久,有个人来找过你。”

田田的心猛然剧烈跳动起来。
她急得想从老朱忙着喘气的嘴里掏出关键那几个字,身体却像僵化了一样,瞪着眼睛什么动作都做不出。
“是个年轻小伙子,叫青云。”
楼主 龙甲山  发布于 2020-07-28 21:33:58 +0800 CST  
田田呆立着,连老朱跟她作别都忘了回应。
不走了!
到家之前她就作出了这个决定。
这很符合她一向的风格,决断明快。
完全没有哪怕半个明确的理由,她就觉得必须这么做。

他去找过她,即使那个地方如此的偏僻、隐秘。
她曾经竭力说服自己,那不过是一种执念、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海市蜃楼突然变成了似乎可以触摸得到的实景,即使时间过去了十多年,已经是一个轻易不起波澜的成熟女性的她,依然能感觉到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被欣慰和快乐浸润着。

是那个性格粗疏的大男孩猛然醒悟?还是她留下的信息被发现了?
已经不重要。
重要的是,如果她当年的感觉并非一厢情愿,那么现在的冲动一定有充足的理由。
虽然她对此还毫无头绪。
她只隐隐有一种感觉,留在这座城市至关重要。
如果。。。如果。。。他要找她,那个工厂是把他们连在一起的唯一的媒介。
即使这根本没有什么逻辑可言。

晚上母亲回来看到她还在,先是惊讶,随即变得有些不高兴。
田田心知她的想法,却也不生气,收拾停当走出房间对母亲说道:我决定不走了,之前给你的钱足够买一套新房,你抓紧办了搬过去,我就住这里不会去打扰你。
母亲本想说“这房子我出租还能收一笔钱”,看到女儿面沉如水竟有些心虚,当下决定以后再找机会说这个事。

第二天,田田起了个大早,叫了辆出租车去了那个在她脑子里几乎已经没什么记忆的工厂。
倒是想搭公交省点钱,可是这城市对她来说暂时还很陌生,何况她还想在工厂上班前赶到,试试能不能找到一个曾经的熟人同事。
结果不出意外地令人失望。
懒懒散散的工厂职工从她面前走过,倒是有不少人对厂门前站着的这个时髦漂亮的女性投来好奇的目光,却没有一个表现得像认识她的样子。
老朱说的没错,这个厂跟她早已经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田田在小广场上溜达着,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两年的保密单位工作经历让她失去了除父母以外的所有人的联系,昨晚她想了整夜也找不出可以打听到青云的方法。
也许他面临的是跟她完全一样的窘境,他会不会也像自己这样,揪住这唯一的却又几乎毫无希望的线索不放?

肚子咕咕叫起来她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早餐。
不远处的路边有个摊儿,是卖馒头包子的。
田田在厂里的时候,受邻居阿姨的影响,不仅喜欢吃面食,还跟着学了一手。
小摊儿还备了张折叠桌和小凳子,她要了两个包子一碗绿豆粥。
一边吃一边琢磨,等他不是三五天的事,得做好长期准备。
她这些年赚来的钱,已经被父母治病买房消耗得差不多了,还必须有一份工作来维持生计。
最理想的情形是:工作最好就在厂门附近,可以随时观察到来到这里的人。

环顾四周,她问老板娘:这里生意怎么样?
这一问,老板娘就倒开了苦水:累死累活也就勉强能糊口、每月还要给街道办事处交占道管理费、这工厂不景气,厂里的人都抠门得很,难伺候、刮风下雨就做不成,我都不想做了。。。
田田心里一动,跟老板娘又要了一个馒头。
老板娘笑道:看你清清瘦瘦的,倒挺能吃。
田田笑了笑,刚才光顾着想事,没注意味道。
咬了一口在嘴里,嚼着嚼着心里就有数了。她做的包子馒头口感绝对比这个强。
她抬起头对老板娘说:你真不想做了,你这摊儿转给我吧。
楼主 龙甲山  发布于 2020-07-30 01:20:51 +0800 CST  
母亲知道田田在一个破厂门前摆摊儿就哭骂起来,大意无非就是放着好好的白领不做去做丢死人的摊贩。
田田开始还好言好语解释,到最后母亲才把她的真实想法说出来:这房子我要出租来养老,而且你答应每月给的钱现在怎么兑现?靠卖包子馒头?
田田的心彻底凉了,她终于承认,这些年的隔阂终究还是未能修复,曾经深厚的母女感情在急速转变的现实面前竟然不堪一击。
看着母亲那满是褶子的脸,她心里一片悲苦。
田田深吸一口气冷冷地说道:我可以搬出去住,毕竟这房子是你的。过去给你和我爸的钱算我报答你们的养育之恩,但是每个月的钱我就不给了 ,因为我给不起。你可以去法院起诉,判多少我给多少!

田田很快在工厂旁边的租了一个小套间,一个卧室一个厨房。后者是必须的,那也是她的工作间。
这是当地农民专门修建来出租的,价格还算便宜,唯一不好的是没有独立卫生间,每层只有一个公用的。
在没得选择的情况下,也就接受了。

田田从来不会怨天尤人,即使遭受磨难,也会做她该做的事,无病不呻吟,有病也不呻吟。这种性格帮助她度过了很多难关,这次也不例外。
摊儿的主要顾客是赶早去学校的学生,另外中午也会有厂里的年青职工光顾,过了一点就可以收摊了。
田田决定照搬原来这个作息时间,跟老板娘不同的是,她没有老公帮忙接送搬运那些重物,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她知道跟过去很多年比起来会辛苦得多,但是这阻止不了她。

田田的判断是正确的,在一切不变的情况下,更好的味道口感必然会带来更好的经营效果。
几乎固定的顾客群很快就发现了这个摊儿跟过去的不同,从第三天开始,生意好得连她自己都没预料到。
空闲的时候,她就会去找周围店铺的老板们聊天,有意识地拉近关系。
个人形象好,加上礼貌有分寸的言行很快让她赢得大家的好感,有的直言不讳地说她不像摆摊儿的,倒像来体验生活的有钱人。
熟络以后,田田去印了一盒卡片每家发几张,上面有她的名字及手机号,告诉大家,如果有人来打听她,就让他打这个号码。

她凌晨三点就要起床开干,六点半出摊,中午一点收摊回去休息一下,下午则用来进材料做准备。
数倍于原来的辛苦,换来的收入只是大致相当,她已经很满意了。
也有不如意的地方,那就是安全问题。一是半夜好几次听到有人推门推窗户,再就是上厕所的时候总感觉背后有几双眼睛盯着她。
即使如此,她暂时也没打算搬家。条件好的房子不便宜,而她需要攒钱,四十出头的女人,不得不为将来做打算,别说最终得给自己一个稳定可靠的生活,就算三灾两病,没钱也会立马陷入困境。
她是在等青云,但等他不是为了找靠山,何况未必等得他来。

虽然撂下狠话,待收入稳定后,田田还是每个月定期往母亲的卡上打一笔款。
她也问自己为什么这样做,想了很多,最后得出的结论让自己怅然若失:这不过是想证明她没有被完全抛弃,她不是与这个世界毫无关系的人。

田田专门备了一根长长的擀面杖,不是为了做包子,是为了防身,确切地说,是为了给自己壮胆。
她提心吊胆地防范着那几双不怀好意的目光,辛苦地操持着小小的生意,也怀揣着微弱却始终不灭的希望。
这一干,就是三年。


楼主 龙甲山  发布于 2020-07-30 04:52:36 +0800 CST  
几个月过去了,青云仍然频频去那个厂,明知毫无希望,却始终不愿放弃,毕竟这是他能找到的、唯一跟田田有某种联系的实在物。
哦,还有她留在书角上那三个字。
到后来养成了习惯,几天不去就不自在。
广场周围的商户几乎都熟识了,远远地就会跟他打招呼。
青云从来没向他们打听,他怎么可能想到,在他们每一家的抽屉里,都有田田的卡片!

那年的仲夏,青云的一个好朋友父亲过世。
按当地习俗,儿女的好友都有义务去帮忙,关系特别亲密的还要熬夜守灵,青云就是其中一个。
晚上特别闷热,十多个人分成几桌打麻将打发时间。
过了半夜十二点,青云心里突然感到莫名的烦躁。
按说那个时候气温已经降了下来,比白天好过多了,但是他就是感觉一阵阵的不舒服,最后索性叫另外的人替下自己,一个人顺着路走到殡仪馆所在的山顶上去呼吸新鲜空气,这才好点。

天快亮的时候,主人家出来道谢,给众人安排早餐,这就算守夜任务完成了。
青云没来由地又开始烦躁,不想吃东西了,当下跟好友打招呼先回家休息。
车开到大路上,被风一吹,脑子不再沉沉的,烦躁也消失了。
他自言自语嘀咕了一句:这是要出什么事哪?
随即想到刚从殡仪馆出来,这念头未免太不吉利,遂冲着窗外“呸”了一声。
向来不信鬼神的他成功地把自己逗笑了。

返程的路上他想了很多。
这半辈子他一路磕磕绊绊,想起来除了财神对他还算眷顾,其他方面似乎没有什么能令他有满足感。
父亲早早离世、弟弟远在他乡,如果母亲再追随父亲而去,就再没有会牵挂他的人了。
田田会吧?如果她也像自己一样。
她究竟在哪里?
青云悲哀地发现,在这个人们基本循着熟悉的线路往返移动的城市里,即使田田就在方圆五公里范围内,他和她也许一辈子也碰不上。
更令人扼腕的是,两个人行走的线路曾经在空间上有过交点,但时间却差了三分钟。
这么胡思乱想着,他突然想起母亲不在,家里没什么吃的,于是决定顺道在小广场那里解决了早餐再回去睡觉。

这是他第一次在早晨来到小广场,在惯常停车的地方踩下刹车熄了火,他发现路旁比平时多了几个摊位。
这大概是专卖早餐的临时摊点吧。他这么猜测着下了车。
离车最近的一个摊儿被背书包的学生围着,买到的拿着包子花卷一边啃一边小跑着离开。看起来这家面点生意是最好的。
青云平时最讨厌拥挤,他觉得女人才喜欢扎堆,按她们的逻辑,排的队越长,味道一定越好。
他老有一种感觉,那情形特像过去灾民拿着豁了口的大腕排队等善人施粥。
所以但凡自己做主,他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旁边生意冷清的那家。

也许是不够饿、也许是心不在焉、也许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青云一反常态决定就在这个摊儿解决,好吃的话还可以多买点带回去。
他当然不能跟孩子们挤,所以就在小凳子上坐下来等着。
他侧身看着工厂大门,那里已经有人往里面走,当然他谁也不认识。
那是田田呆过的地方。。。
其实不对,田田不可能在这里呆过,只是这个厂跟田田曾经有过某种联系。
那也是他唯一能捕捉到的一丝可供联想的存在。

“请问。。。你要什么?”
孩子们的喧闹不知什么时候停止的,老板终于有空接待他了。
“三个包子一晚粥。”
他回应着慢慢转过头来。

他看到的是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多了些风霜和憔悴,但是小巧的五官和他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带俏含羞的神情更不差分毫。
双眼像被一层薄雾遮挡,脑子里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青云双手用力在脸上抹了一把,眼前的一切依然。
他看到对面那双眼睛里充盈着泪水,几欲夺眶而出。

“青云,你终于来了!”
楼主 龙甲山  发布于 2020-07-30 15:09:38 +0800 CST  
这是一个真实的、充满神秘色彩的故事。
虽然从小在同一个环境里生活,按严格的定义来说,男女主人公只能算我的旧识,不是发小。
呃,事实上像我这种丢在人堆里就像钉了根木桩的家伙,一直都是那帮六七岁就认识的小伙伴们长期忽略的对象。
男主人公青云是孩子王,我是徘徊在边缘的、长得像孩子的小老头,我们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各自沿着自己的路走,他呼啸而过,我踽踽独行。
按说我是不可能知道他们俩之间发生的那么多事情,可是事情往往就是那么出人意料。

去年有人组织了一个发小见面会,我居然也在受邀之列,受宠若惊之下就去了。
我是先到的几个人之一,寒暄之后我就一如既往地被排除在热聊圈之外,讪讪地独自坐在酒店的沙发上。
没多久,大门出走进一对璧人,男的风姿伟仪、女的优雅婉丽。
两个人在打招呼周旋的整个过程中,始终十指相扣、相依相偎,这在五十多岁的老头老太太里可是难得一见的奇景。

璧人夫妇并不流连于人堆,寒暄完就款款地走到我这边,先牵女方坐下,男子才对我点点头说:好久不见!
虽然几十年未谋面,但是儿时的记忆是最牢靠的,对擅长回忆的老人们来说尤其如此。
只需稍稍调动一下记忆库,我们在几秒钟之内就会认出对方。
我由衷地赞叹道:“贤伉俪真是一对神仙眷侣!”

逢迎拍马本不是我的长项,我那句话是一时之间有感而发,但这一下就拉近了双方的关系,显然对方,尤其是男方(也就是青云)尤其受用。
之后我就被此君高看数眼,入席要坐我旁边、别人斟酒他给我斟水、递筷转碗、布菜盛汤。。。要不是身边还坐着个举止亲密的丽人,别人一定会怀疑他有意追求我。

吃完饭道完别,别人收获一大堆旧情新谊,我收获的是这对夫妻。
喝到微醺的青云一手牵着爱妻,一手拖着我拐进隔壁的茶楼。
“兄弟,你一定要听听我们的故事!”
青云刚坐定就大声地嚷嚷,温文尔雅的形象荡然无存。
田田微笑着用食指压在嘴唇上对他轻轻地“嘘”了一声,然后掏出湿巾给他擦汗。
这对五十多岁的老夫妻动不动就撒狗粮,我已经飞快地适应了。
趁青云去洗手间,田田轻声对我说:“我们的经历特别,他实在想找人述说,今天遇上你他觉得找到知音了,希望你不介意。”
我笑道:“重新认识你们夫妻是我的荣幸!”
于是有了上面这个故事。

自那以后,我跟这对夫妇往来甚密,偶尔小聚。
有一次青云问我:你说我们俩是什么缘分?前半生看起来是被刻意捉弄,后半生又像老天竭力要撮合。
我说:人生泰半是偶遇。像你们这样,厄运和好运接踵而至,分别连成一串的,确是少见。但是你注意到没有?串起你们早期坏运气的,是你的自弃她的偏执,而把后期的好运连在一起的是你的坚持她的坚韧。可见“天助自助者”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青云对这个说法表示赞同,以茶代酒跟我碰了碰杯。
我也问了他们一个问题:相遇的时候你们才四十多一点,现在的医疗技术也不是当年能比的,没尝试给田田做个检查?没准还来得及生个孩子。
田田着看了老公一眼道:我们浪费了太多的时间,此后只想相互陪伴,不愿意别人来打扰,即使是孩子。
说完俩人相视一笑,脸上幸福无限。。。
楼主 龙甲山  发布于 2020-07-31 12:03:42 +0800 CST  
抱着动辄五六百页的书连续读了几个月之后,终于有一点点厌倦了。所以说我这个人,弄什么都搞个大概,杂而不精这顶帽子扣我脑袋上,一点都不冤。
天天跟心理动力学、认知行为主义和来访者中心疗法较劲,我不像在学习,倒像在挑刺,看起来倒也不是全无收获,在同学群里得了个“半仙儿”的荣誉称号。
考试当然轻松过关,几个证书大概已经在印制中----虽然并没有什么现实意义。
决定暂时将那一大堆书封存十天半个月,看兴趣所向再定。

这几天引起我关注的是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干起来了,两个小国你来我往的炮轰其实算不上什么大事,就战争而言,中国人现在放在眼里的只有两桩:跟印度会不会也干起来?武统台湾的第一枪啥时候打响?
对于国际纠纷,我向来喜欢去了解背后的原因,结果还真有收获。
上面那两个国家在前苏联时期两个加盟共和国,一直因领土、族群和信仰问题纷争不断,但在苏联时期同属一个国家,所以尽管政府吵吵闹闹,但民众倒是向来能和谐相处,直到苏联瓦解,又重新回到敌对状态。

这则信息很有思考价值,它告诉我们两个有趣的道理:1、国家的重要职责之一本是保护公民免受外来威胁,但事实上大多数外来威胁都是因为有国家这个概念。2、不同习俗不同宗教的民众通常都能和平共处,但只要身处不同利益的国家,人们立马就会转换到敌对状态。

人之初是性本恶还是性本善,在心理学上从来不是一个需要讨论的话题。人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除了自保和自利,没有别的想法----有奶便是娘,你以为其意义仅限于讽刺挖苦?
互利和利他都是后天习得,这是人作为社会性动物必须具备的行为模式。完全没有互利,将不被社会所接受;完全没有利他,则不会有可靠的人际关系(比如亲密关系)。

好了说回来,原本和谐相处的两个族群,因为身处不同的国家,而这两个国家又互不相容,所以民众就会将对方视为寇仇,究其原因,一定有人在其间搬弄是非。至于是谁,就不用说了吧。
挑起事端的理由,通常是民族主义和宗教信仰,所以从古至今的几乎所有战争都是因为这两点。
诱导反常行为最好的办法,就是激起他们心底里最自私也是最冷酷的原始的恶:你必须反击那些即将不利于你、你的亲人或者你的主的坏人。
一旦怀疑自己的生存和利益受到威胁,被压抑的本能就会暴露出来,人会充满攻击性,如果这种攻击行为在群体里受到鼓励,其行为会变本加厉地激越和残忍。

总体上看,人倾向于少动脑子乃至不动脑子,从生理上说,可以节省能量;从心理上说,可以减少麻烦。
每个人都习惯让别人去动脑子,自己随潮流而动,省心省事,如果一定要做点什么,那就是在不符合自己利益或心愿的时候开骂就可以了。
这就是大众很容易被媒体带节奏、被少数人愚弄的根本原因。

脑子这个东西,用起来吧,会让你因为内心充满矛盾而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痛苦;可是不用呢,又会令人言行更接近动物。
这真是个两难的选择。
楼主 龙甲山  发布于 2020-09-29 14:06:15 +0800 CST  
各位中秋快乐!

录辛弃疾的一首中秋词应景:

太常引

一轮秋影转金波,飞镜又重磨。把酒问姮娥,被白发欺人奈何?
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斫去桂婆娑,人道清光更多。

我最喜欢后面这句,斫去桂树,好妙的想象力、好大的魄力!
楼主 龙甲山  发布于 2020-10-01 12:40:22 +0800 CST  
不出意外,明天这一楼会被清理掉,就当宣泄一下得了。
楼主 龙甲山  发布于 2020-10-25 00:43:53 +0800 CST  
哈,果然。看来就剩风花雪月和颂歌可写了。
楼主 龙甲山  发布于 2020-10-25 09:20:37 +0800 CST  
@ty_143257400 2020-10-25 12:22:01
作为平民百姓,只看到秋意渐浓,生活琐事围绕,国家大事实在离得太远。不过,看看也好,就是不知道这样的国际形势,普通人能做什么注意些什么呢?
-----------------------------
从古至今,平民能为自己做的很少,通常是被牺牲的首选人群。
楼主 龙甲山  发布于 2020-10-25 20:11:27 +0800 CST  
最近西方提得比较多的一个说法是:要迫使中国遵守规则。这还是从国内媒体的遮遮掩掩里看到的。
限于信息阻塞,我不太清楚这个提法的具体所指,体制问题?市场规则?renquan?知识产权保护?
美国骂骂咧咧我倒是习惯了,所以它什么意思就不太关心,但是向来对中国处处留一步退路的欧洲也旗帜鲜明地表达出来,就令我有些疑惑,感觉似乎跟香港或者新疆有关。
果真如此的话,在美国试图构筑的若干包围圈里,最先实现的大概会是“道义”这个看似高尚的玩意儿。
但是我从中似乎嗅出了些别有用心的气味。

最近一段时间欧洲各国对华为产品的集中表态表明,美国围剿中国的计划正在被整个西方世界所接受。
当然这个计划也逐渐被揭去过去几年一直围在腰间的遮羞布,全世界对其真实目的也都心知肚明,然后大家反而都坦然了,有强烈支持的、有冷眼旁观的、也有唇亡齿寒浑身发抖的,但没有给予实质性反对的。
自疫情以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形势演变成四面楚歌,我没想明白,或者也不可能搞明白,毕竟我没有真实信息的来源。
但我相信,一定发生了些什么,令人震惊、恐惧或者鄙夷。
如果商人宁愿放弃赚钱的机会也不肯跟你合作,一个是这样、八个也是这样,我会猜测你的人品有问题-----这是简单的逻辑。
如果你仍然坚信:有钱赚还怕没人求着来?-----这是简单的悲剧。

接下来形势会如何变化,殊难预料,不过我觉得俄罗斯和德国的表现可能会是短期内的风向标。
虽然充满忧虑,但我从来不怀疑中国人的生存能力,无论怎样的国际形势,我们都能活下去。
中华民族是最能适应环境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楼主 龙甲山  发布于 2020-10-25 21:13:35 +0800 CST  
人之初,究竟是性本善还是性本恶?
这个问题争论了几千年也没有定论,我个人是倾向于后者的。
如果有机会,可以观察一窝小狗或者小猫,你会发现,每一只赖乳汁以生存的小家伙都会毫不犹豫地挤开、扒开兄弟姐妹抢占最有利的位置,全然没有血浓于水的亲情,当然更谈不上分享或者互助。
在自然界里,一头善良的狮子,无论它多么强大,都是无法生存的----呃,事实上,这头善良的狮子其实在出生没多久就已经饿死了,根本挨不到长大。

心理学告诉我们,人从出生以后的相当长时间里,其一切心理活动都是围绕着最原始的需要来展开,避免因饥饿、低温或伤害而痛苦甚至早夭。
绝没有一个婴儿因为母亲营养不良或者乳头疼痛而停止吮吸,他唯一会做的,就是在需要得不到满足的时候大哭不止。
追鸡打狗,并不是这个孩子性情凶猛,而是他无法知觉鸡狗的痛苦。
也就是说,在人性天生那部分,连善良的种子都没有。
那么,善良就只剩一个来处:后天习得,或者说家庭和社会的教育。

善良是一种奇怪的存在,它甚至不属于道德范畴,所以关于善良的教育几乎完全取决于家庭的自觉。
也就是说,你是否被要求善良,跟你的父母是否善良有莫大的关系。
这个观点有漏洞的地方在于,很多人出身于一个暴虐的或者缺乏教养的家庭,却仍然能保持善良。
这涉及心理学的一个名词,叫“共情能力”----即设身处地的思考能力。
对处于弱小、窘迫、痛苦或者危险处境的他人给予同情乃至施以援手,是因为我们能想象或体会到对方的感受,这会令我们自身感到不适,而应对这种不适的办法往往是将对方拯救出来。

所以,善良是在具备一定共情能力基础上的教育成果。
这样我们就不难理解施害者为什么下得了手,因为他(她)缺乏共情能力(至少在当时),无法体会常人难以接受的痛苦或恐怖感受,一心只想满足自己的情感或情绪需要。
相对的是,善良的人正是因为对侵害他人产生不适感,所以会约束自己;有些甚至无法忍受自己袖手旁观,这就会催生以善良为基础情感的高尚行为。

好了,来说上路的题目。
善良不属于道德范畴,更不属于法律范畴,因此它在个人成长中没有必然性,就是说,常规意义上的成长(或者说是生长)并不需要善良伴随。
从后天教育中获得的善良,其实是基于一种协调社会关系的需要。
换一个说法:善良包含着一种默认的预期,即:善良是可以得到回报的。
这种回报可能来自神秘的“上天”,也可能来自“善有善报”的社会信念。

如果抛开生长的自然属性,成长可以分成自我完善和自我发展两种取向。
前者侧重于精神上的自我满足,并不(或者较少)谋求来自外界的赞许或奖励,比如救人的匿名英雄。
后者主要追求社会认可,较多地体现为获得财富或者地位上的成功,比如即将再次获得巨大财富的马云。
善良之于前者,是一种来自自身的需要,即善良是自我精神世界的构成要件,而对后者来说,善良更像一种体现优越感的工具。
再直白一点,如果谋求世俗意义上的个人成就,那么善良是一种累赘甚至根本就是绊脚石,因为无论在财富斗争还是权力斗争中,善良都等同于放下武器。

有一句话曾经深深地震撼我,并且至今依然激励着我,它是这么说的:

善良是对善良者的奖赏。
楼主 龙甲山  发布于 2020-10-31 20:21:18 +0800 CST  

楼主:龙甲山

字数:168706

发表时间:2017-10-10 19:57:4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4-02 10:03:16 +0800 CST

评论数:1508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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