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残红，那张少女的粉面，俱埋没在公园的古槐树夏日浓阴下。青苔上的少数光点，摇曳着破碎的记忆，如同不清晰的电台传来沙哑稀疏刺耳的信号。他觉得自己被卷入了一个漩涡中，无可自拔，只有杜晓隐的声音伴随着蝉鸣，烦着他，避免他这么“安乐死”。
“……李商隐的诗也很美。他写的‘香艳’并不流俗。相似文字背后的意义一定有区别。中国诗的魔力就在于诗语以外的东西。孟秦楼是爱诗的人，他不会永远写‘名剑美人’的。我不怎么喜欢他，但他的为人至少比赵佐强。”
“乖乖隆地咚，韭菜炒大葱。杜晓隐夸我了，听得我肉麻死。”秦楼放下笔，仍旧一行未写，“居然有人比我让你们更讨厌。来说说他是怎样的？我太好奇了。”
赵佐向评委举报吴楚大学违规交谈。
评委平静地说：“决赛阶段新规，同队人可以在赛中交流。也就意味着，每个人都是在和对方‘一队’的人斗诗。这样才体现出‘团体赛’的特殊性。只不过，很多写诗的学生很清高，不乐意本队其他人帮忙提醒典故、语法等，宁可‘一对一单挑’。”
“姓赵的，我孟少，江湖独行侠，没有队友。稀罕‘猪队友’出主意吗？我和他们闲聊而已。”

听完杜晓隐、王蝉复述赵佐先前的话，秦楼忽然一跺脚，
“他妈的，最讨厌你这号人。比杜晓隐还可恶一千倍。本来以为你要写‘月到中天万国明’、‘扫尽残星与晓月’、‘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这样的狂作。结果居然学我？老子跟你不是一路人好不好！来，今天教你做人！”
最后五分钟了，秦楼才写下头两句，王蝉等惊呼，“我的哥啊，这样的句式！你写歌行体呢？开头太随便了吧。社长不是培训过好几种路数么？好歹套一个呀。要知道对方的七律，前一半还是很沉郁的。”
秦楼感到最有趣的，就是不按常理出牌，看旁人干着急的样子。他第二联写完，站起身拍桌子大骂的，却是赵佐，“评委，他借诗来骂人！”
四联尽出后，秦楼甩笔翘脚，“我赢我赢。”
剑
剑锷淹埋夜气横，剑心人渐老燕京。
可堪玉想龙吟愤，难断金钱鼠尾生。
经略翻思扛鼎力，才名都堕葬花情。
皇都不许冲牛斗，剩有词锋竞日明。
晓隐朝着沉默多时的李夜心说，“虽然‘金钱鼠尾’骂得痛快，胜负还要看评委的。你说呢？”
夜心还未从斗诗失利中缓和过来。
赵佐指着贾少秋，“这胖墩留小辫子，‘金钱鼠尾’更像骂他。你们内讧就好玩了。”
少秋连忙驳回，“我的辫子在脑后，你的辫子在心里。”
王蝉、绫芸叫好不迭。

听完杜晓隐、王蝉复述赵佐先前的话，秦楼忽然一跺脚，
“他妈的，最讨厌你这号人。比杜晓隐还可恶一千倍。本来以为你要写‘月到中天万国明’、‘扫尽残星与晓月’、‘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这样的狂作。结果居然学我？老子跟你不是一路人好不好！来，今天教你做人！”
最后五分钟了，秦楼才写下头两句，王蝉等惊呼，“我的哥啊，这样的句式！你写歌行体呢？开头太随便了吧。社长不是培训过好几种路数么？好歹套一个呀。要知道对方的七律，前一半还是很沉郁的。”
秦楼感到最有趣的，就是不按常理出牌，看旁人干着急的样子。他第二联写完，站起身拍桌子大骂的，却是赵佐，“评委，他借诗来骂人！”
四联尽出后，秦楼甩笔翘脚，“我赢我赢。”
剑
剑锷淹埋夜气横，剑心人渐老燕京。
可堪玉想龙吟愤，难断金钱鼠尾生。
经略翻思扛鼎力，才名都堕葬花情。
皇都不许冲牛斗，剩有词锋竞日明。
晓隐朝着沉默多时的李夜心说，“虽然‘金钱鼠尾’骂得痛快，胜负还要看评委的。你说呢？”
夜心还未从斗诗失利中缓和过来。
赵佐指着贾少秋，“这胖墩留小辫子，‘金钱鼠尾’更像骂他。你们内讧就好玩了。”
少秋连忙驳回，“我的辫子在脑后，你的辫子在心里。”
王蝉、绫芸叫好不迭。

重复发了一段，晕~

孟秦楼拍拍胸脯，“‘美人如玉剑如虹’、‘美人经卷葬年华’。哥比你更爱美人。哥还没说美人相伴、聊慰此生，你也配？我‘剑箫派’写诗多用‘名剑、美人’的传统，名剑比喻家国忧怀，美人象征才子绮思。姓赵的，你诗歌技术还不赖，偏偏既缺豪情也少情思，你眼里这世界千好万好，老婆孩子热炕头嘛。不需要有性格的青年人气冲斗牛。过日子是挺实在，就是碰上了诗歌这鬼东西，是他妈的失意者的天堂……”
说着，他把脸凑在赵佐面前，近到彼此感觉呼吸的程度、旁人看得都有点恶心的地步。他喘着粗气，压低声音，
“老子就是不如意十之八九，怎么样？当年如果和心爱的女人在一起，我也就不做梦了。倒是她离开，我死了心，男子汉心如铁，咏的不是剑锋而是‘剑心’。我的剑心，比你的‘赤心’，更适合写诗。你的诗是‘一事无成，醇酒妇人自遣’。不好意思，我现在不缺酒和漂亮女人。剑狂箫怨，自由独立惯了，要用文字代替剑锋，和太阳比一比光明。”

语罢，他回头看了杜晓隐和柳连环一眼，似乎也是为了不教眼眶里的泪水滑落，“说着玩儿的。吓到对手还好，你们什么表情啊？哈哈，也怕我啦，那我赚到了……话说，你们这群猪队友，咋呼什么‘幽蝉病鹤’，老子写不来！老子就只学了剑箫派狂放的那派。”
大家很少见到孟秦楼长篇大论教训人，何况他这时的模样儿，就宛如电视剧里被心上人抛弃、愤然从军在孤独寂寞的淹煎和生死交替的边缘闯出一番天地的男子，却以戏谑的方式结束，着实无法让人反应过来。
“文章憎命达？”晓隐刚触及这可怕的念头，却被赵佐找评委投诉孟秦楼给打断了。
“少拧瓷。他的诗不够积极向上，传播负能量，恐怕会影响全国大赛的声誉。严重起来会被禁的！”

第二十二回 完

第二十三篇 田忌赛马
听到赵佐的“恐吓”，李夜心忽然“怒目金刚”地说，“今天是个开明的时代。旧诗圈子不怕多些孟同学那样的人和诗，怕的是你这种知道输了就找借口、耍小聪明威胁评委的人充斥其间。”
“说得好说得好！”绫芸和王蝉鼓掌。
然而夜心说完的瞬间，脸上又失去了光彩。
五号位的评委说，“刚才看架势，不是已经分出胜负了吗？”
“哪有？我们打平，可能需要评委打分了。”赵佐向评委眨眼睛。
“‘哪有’？我的天哪，哪有这么赖皮的人！”柳连环除了“赖皮”外，说不出别的话。在她看来，孟秦楼宣布自己赢，赵佐从未反驳，一个劲找评委提意见，已经说明两边诗歌的高下了。她惊讶于赵佐还有脸面宣称“平局”，并有胆寻求“打分制”。
王蝉与贾少秋说，“中国历史上，他这样特性的人不断成就王霸之业。我希望今天能有所不同。”
另外四名评委看了双方的诗稿，给出的分数加总平均后，赵佐77分，孟秦楼80分。
“吴楚大学，挺进八强！”几个人代替对长李夜心奋臂高呼。
“我们不是说好的吗？一家子……他迟到了应该判负。”赵佐莫名地望着五号位的评委。
“说好了什么？……要守规则懂吗？输了就是输了。诗里诗外，都输了。也因为做人的问题，多扣了你几分。在河图洛书碑前，不羞耻吗？中华文明不需要你这种‘小聪明’。”
吴楚大学他们拍手大笑，“一百个赞！评委说出了我们想说的。用他自己的话还给他，太解气了！这个全国赛不愧为‘良心大赛’，民办的，没有官方那种口吻和习气。”

赵佐朝自己同学抱怨，“可以‘和平解放对手’，你们不要。要尊严，这下好了，玩儿大了。”
“喂，你想白赢，可惜我不是带路党也不是内鬼。”孟秦楼做了个C罗式样的“超级赛亚人”庆祝姿势，重重跳在一边，两手劈向身后，V字形站立，“杜晓隐，我先于你破了‘不胜魔咒’。你这轮打平，有啥了不起？”
他趾高气昂地翻看晓隐和他对手的诗。
“你这组是平起平收的七律。喂，喂，居然赢不了一篇毫无风格的‘记叙文’。杜晓隐，耻辱啊。”
“记叙文？”
王蝉一面整理发型，一面笑说，“京兆大学那女生的咏剑诗，用了专诸、季札、虞姬，还有……这是谁的典故？”
绫芸补充说，“尤三姐。是《红楼梦》里尤三姐持鸳鸯剑雌股自尽的故事。”
“小说的情节算啥？乱来嘛。总之是属于‘典故开会’写法。初学者喜欢把典故凑在一起，并无主线和特色，更无深意寄托。客气的说法，叫‘记叙类’诗篇。”
“王师兄，那我为什么不能赢她？我有寄托。”晓隐半忐忑半好斗，“我的言外之意是寻求内心深处忘却的剑气，那可能是父辈、祖辈传给我的某种精神——借着学诗，要找回来。”

水光三尺压昆池，归卧宝函吟更悲。
银浪试将愁断续，清歌弹罢自猖披。
凌霄牛斗由天缺，佩犊江湖不我知。
久与琴箫相命侣，鸡鸣星转有前期。
“以宝剑自况，有寄托，有风格，能找到明白的诗眼，情感也可谓不胜低回。可问题不少，第一句就有。‘剑光如水’不错，但用水光直接代‘宝剑’，不妥……晓隐同学经常使用比喻义，爱转化一些本来就已经抽象的文言诗语或古典意象，这么写容易生涩模糊。至于‘压昆池’，更是凑出来的丽语，简简单单‘映华池’就够了。还有第三句也不知所谓……”
“‘抽刀断水水更流’与‘愁似流水’的结合。”晓隐耷拉脑袋，小声回答。
“第四句用事典了，第三句不应该只是化用诗语，何况化得不恰当。事对事、语对语，如此才锱铢相称。还有，‘猖披’是《离骚》用来形容桀纣的，我猜你形容落拓不羁。虽然明、清、民国有诗文用作普通人，但属于引申，注解时列在后几项的词义。在这里，讲究点的评委还是会扣分。你终究不是学中文的，很多文言词汇一知半解，没把握就用了。”
“就如你所说，第一句改成‘幽光如水映华池’，次联用《史记》《邹阳列传》里‘夜光之璧投于道路，人无不按剑相眄’的典故对《战国策》‘齐人冯谖清歌弹剑’，‘猖披’改成‘纷披’或‘离披’，总能找到合适的词……给我十分钟就能改出来。这么写，我的诗可以赢了吧？”
“岂止赢那女生，都未比输给今天的孟兄了。但现在这样，只能够和‘典故开会’在伯仲之间，而且评委都不用打分，一句话直接定了平手。因为真打出来分数，两个也就及格分，很难看的。”

秦楼摔手说，“老王说他‘不输’我，太不厚道了。还好诗斗不能事后修改，好比世上没后悔药。”说完扭头就找对方大学的女生索要联系方式，并如愿以偿。
“他改到集子里，将来也出彩。但现在他功力不够，自己改不来，一定要别人指出。白有所谓的‘寄托’，那是更难的、上层的东西。别人是根基打好了再追求的。他反着来，空中楼阁搭好了，进八强对决却不靠谱。我建议，八进四的比赛，晓隐还是歇着吧。”
夜心听王蝉如此说，无所谓地点点头。

闷闷不乐的杜晓隐，傍晚独自在洛阳“天子驾六”博物馆外发呆。
“拜识，初学者。”赵佐没好气地打招呼，“心情不好对吧？”
晓隐不置可否，“我们队晋级了。”
“比赛完了我没走，都听见了。被自己队伍嫌弃，晋级你也不会再参赛了。和我一样毬势了，半斤八两。偏巧又都上这儿来解闷。”
“我和你不同。我背的典故和旧诗多，也能给队友参考，换一种方式继续全国赛的梦想。”
柳连环的微信也适时地发送过来，“干嘛一个人躲开大家呀？还不要我陪。快来丽景门，等你吃饭呢。”
赵佐挡住了晓隐。
“别说笑了。你和被淘汰的人没啥两样！走吧，陪我喝一杯。在这种工业城市的广场扯淡，牙疼儿！”
博物馆门外刻着“天子”字样的大理石上，慵懒地坐着三五个衣衫邋遢的汉子。背后远远地映着新区开发的楼盘。楼盘似乎惊到了马形雕塑，六匹天子的“座驾”奋蹄仰首。它们的前方，也就是两个大学生正对的方向，丑陋的充气塑料广告搭起一道弧形，托着八九十年代造的落伍的粉色外饰的写字楼或青蓝色玻璃配灰墙的国企大厦，还有漫天灰尘下若隐若现的老旧电视塔。晓隐也觉得，洛阳老城的闹市，看上去比自己出生的城市——上海要落后三十年。洛阳代表的隋唐世界，离今天的生活又有多远呢？

“东周王城广场，应该很有历史价值才对。”
“洛阳人不行，畏畏缩缩的。这么好的历史古迹，才开发个螺蛳壳，建个小博物馆，还在市中心地下，其余的墓葬坑都回填保护了。要我们陕西，指不定成一个什么大遗址公园。”
杜晓隐两肩负着薄薄的晚霞，“真正的古城风韵，不是以旅游和商业开发立足于世，而是绚烂后归于平淡。就像真正爱诗懂诗的人，不会参加什么诗词协会、公办比赛，却会在傍晚吃完饭后在夕阳下想着一首诗怎么写。”
“我不同意。今天我们要多讲一点野心的，会包装会吹。什么西方文明，都是近代有钱了扯出来的。还有日本，你知道么，他们的自然风景区很小，古迹景点也有新造的，就是会装逼，整得有多棒似的。还有前一阵，网上认识几个法国留学生，被我介绍给他们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征服了，疯了似的说汉语美丽，发誓要学中国诗。我们的文化，就是要多宣传，让老外一个个膜拜跪舔，这就是大国自信。”
晓隐突然问了句，“学长为了什么学旧诗的呢？”
赵佐一直沉默到天边的逼人暝色殆尽，中原的夏夜有几丝凉爽的晚风了，才回答晓隐，“我们一直是受害者。我们，中国！两百年来，我们没有侵略过别人，我们从来都是自己吃亏，便宜外国。可为啥，外国人盯着我们不放呢？你知道大豆业么？我们这边的榨油商还当是农业来做，人家老美都玩成金融了。活活被他们玩死！为啥游戏规则都是他们定，高科技掌握在人家手里，就连穿衣、城市面貌、国际通行语言、男女长相审美、都是他们定的，我辈没有根，只能亦步亦趋？守规则，只能永远憋屈下去。规则就是用来打破的。所以我喜欢写诗。新诗不可以，不是中国诗。唯有旧诗，完完全全是我们强，我们说了算。老外不懂也管不着。黄土地上的黄皮肤人，就像黄河带着黄沙，没必要注入大海就带上海洋的蓝色，事实上也不会。”

“我和你不同。我学诗不是为了‘心理平衡’，最初是为了我奶奶。”晓隐说到这里，感动之余却有些朦胧的细微的得意，不好意思起来，低了头憨笑儿，“后来我自己喜欢写了，我想和李商隐写得一样。或许，需要很多年吧——另外，学长不清楚，我看过不少书和清政府宣传的不一样，也不是我们教科书那么说的。其实鸦片战争、八国联军那会儿，大清完全不明白外面的世界，太多的事做得很蠢，不仅违背了当时的国际准则，不诚信，也很不人道，甚至是缺少人性！今天的我们，不能总以‘受害者’自居，不能和脑袋后面拖辫子的人同样的思维。”
“可你要写好旧诗，难道不是尽量恢复古人的面貌吗？你怎么可能把格律诗融入这个世界呢？”
赵佐说完这半辛酸半傲慢的话，丢下被电击一般怔住的杜晓隐就走了。
晓隐从来没思考过，作为一个上海的孩子，莫不成他眼下喜爱的东西只宜在这粗糙得脏乱的小城中心浅斟低唱？急遽变动的世界中，自己的民族始终遮遮掩掩于落后于人的事实，不愿全盘否定自我的历史，渴望找到速成超越的良方。迷茫时吟咏几首旧诗，是否只是物质文明里的麻醉药和镇痛剂？即使如此，也依然无法回避中国人精神故乡——田园牧歌、耕读渔樵早已式微与沦陷。格律诗注定是黄河的颜色，还是可以融入这个蔚蓝色的星球呢？即便融入了、扩散了，又怎能够自如地穿梭在金属色的钢筋水泥与虚幻的互联网之中。

休整一天后，四分之一决赛如期进行。由于学生们对炎热天气的抱怨，组委会将“斗诗”的时间改成了午后四点。偏这日龙门地区下起了暴雨。
远山已成迷雾，青绿色的伊水被打成了万点坑洼的“沙滩”。近处的香山——大诗人白居易依然永恒地安眠，不被雨声打扰。大学生们参拜过他后，隔着伊河，遥遥地望着卢舍那大佛。传说中会随人移动而游走的大佛美目，此刻在雨帘后显得那么高冷而不可捉摸。她的足下自有打伞冒雨游览但看上去似是匍匐蠕动的微生，他们离大佛更近，他们的伞想游动的小花。然而学生们觉道是，游人与大佛分明在此岸与彼岸两个世界。反而是在雨帘外、伊水对岸的人，即便并未解脱，也有一种行在舟中、在“第三条岸上”、距佛更近一步的清净和庄严。
“这个非此岸非彼岸的驻足点，是不是就唤作“文学艺术”呢？”杜晓隐莫名地思考时，闻到了一股菜市场的味道——比菜市场略清新，却容易使人联想沉闷的室内，雨伞尖端凌乱的水滴，往来不绝的脚步踩在湿湿的地面上形成的黑色鞋印，最终散发出类似厕所的气息。幸好郊外的雨，锁着山间的林气、伊河的水气。他揉一揉鼻子，侥幸地笑了。
这气息大约就是“雨气”吧！贾少秋同学时常写诗用到“雨气”、“夜气”等等，多么幽微，然而写出来并不美丽。他是不情愿学习“同光派”的，也不知今天的题目是什么。自己注定无法出场，只能在别人比赛时默默地同步构思，自己和自己比，又偷偷和他们的“赛果”来比了。他的位置，多半被上一回获得首胜的孟秦楼代替。那么五号位又是谁呢？他把目光转向柳连环，蓦然涌起一种害怕。赶忙移到皇甫斯兰和沈绫芸身上。斯兰还是卡通短袖，绫芸则趁着雨天，心安理得地加上一件长袖的雪青色的衬衫。衬衫的最上面那粒纽扣没有扣，领子开得很大，好在里面的短袖衫打底。衬衫的下摆却在胸前打了个文雅的结，挡住了她不愿意被男生关注的部位。

“五组统一，五绝，不必带律，韵部不限。题目是‘秋晓’。”雨停后，评委宣布。
“厉害了，五绝……”王蝉带头，贾少秋、沈绫芸、皇甫斯兰也应和。
看到杜晓隐和柳连环茫然的眼神、李夜心空洞的表情，王蝉忍不住又讲解起来。只是对杜晓隐他们是说教；对李夜心则是提醒——这一关不好过，该振作了。
“我还算有先见之明，早早建议社长让杜师弟歇一回合。五言绝短小，如果还是写得义山七律那样博丽，太纤弱繁琐了。今天所有参赛的人，记住下语要古拙有致！况且比赛规则说了‘不必带律’，因为近体的五绝，并非无佳作，但和古绝比，气格多少显得卑下。我们想赢，首在气格胜出……”
晓隐就问，“我读过初唐的五绝，还有义山的，并不都是王师兄说得那样高古啊？”
王蝉急躁地挥挥手，“初唐确实保留了南朝齐梁的唯美绮合，工于巧构形似，但后来就被扬弃了，懂吗？至于李商隐，那算作唐诗推崇‘高旷唱叹’的充分发展后，在另一个层面‘复古’和‘回归’。尽管如此，对于盛唐宗风，杜甫和李商隐的五绝都是‘异体’，不易学习，更不适合斗诗。话说现代人写旧诗，各体都要学其独特之处，如果说五律是基本功，七律最流行最考验章法学养，而七绝最需要才情，那么五绝——某种程度上，渊源最古，离我们距离最远，无需典故，甚至感情也不必太浓烈。故而最难写得出色。今天我们必须用标准的盛唐审美来对决，逃不掉的。风骨兴象、汉魏传统，胜负点就在这上面了。”
“厉害了……”
这不是夸奖王蝉的见识，而是他们的对手、山西河东大学击掌相庆，口称必胜。

“撞见鬼了，这一路遇到的学校都是迷之自信。”贾少秋摩拳擦掌的，“我状态好着呢！”
“可惜他们河东大学全部选手都是‘辋川派’。别的体裁不好说，五绝么，我们倒霉！”
孟秦楼自取得首胜后，在队里也有了“威望”。这时斯兰、少秋、王蝉听他一说，都围着看他在pad里面查阅对手资料。果然“诗歌江湖百晓生”记载，三晋地区“辋川派”，诗法王维，风格最古。其江湖胜率68.6%，单论五言诗则飙升到81.2%，五言绝句更是超过了九成！
“还是上一回的阵容，除了绫芸代替晓隐同学。”夜心冷冰冰地说，“绫芸，别愣着，抽到五言诗，只有你上了。雨后凉快，你穿外套了，不用怕臭男人，摆脱这个心理障碍吧。”
绫芸和晓隐各怀心事。王蝉就问阵容怎样排，不料孟秦楼的app已给了答案，
“河东大学从预赛至今，阵容一成不变，一号位到五号位，由强到弱，就五个人。”
“孟兄怎么知道他们谁强谁弱？”
秦楼作个怪腔，“太简单了。阵容里有姓名，搜索江湖胜率匹配就是了。老王，你就第二个上吧。你的对手外号叫‘纷飞叶’，女生哦。”
王蝉苦笑，意思是大敌当前，他可没心思泡妞，“那么社长还是头一个上。强对强，弱对弱，正好比较综合实力到底谁牛。管他什么‘辋川派’高胜率。记录就是用来打破的。撸起袖子就是干！”
少秋转过头去说，“大热天的，本来就没有袖子。”
大伙儿嘻嘻哈哈笑看他和王蝉两个推推搡搡闹了一会儿。
“等一下！我来定阵容。”
他们都没想到，这句竟出自柳连环之口。
“1号沈绫芸，2号孟秦楼，3号李夜心，4号王蝉，5号贾少秋。”
“Why？”皇甫打个嗝，“妹子乱来么？自杀一招，让我早点吃晚饭？我还不饿。”
大家沉默半分钟，王蝉和孟秦楼都拍手大喊，“田忌赛马！”

绫芸宽容地看了连环一眼，“上等马对中等马，中等马对下等马，下等马对上等马，争取一个‘二比一’的胜利。我就牺牲用来和对方最强的斗诗，当成兑子对吗？”
柳连环忙上来抱住她，“绫芸你别多想哦，我是为了赢。”

“没事。能和辋川派最厉害的比试，是我的荣幸。我也不一定输啊。”
“好样的！”
沈绫芸又静静地问，“田忌赛马是三对三，全国赛是五对五啊，说说怎么考虑的吧？”

“绫芸对他们最强的第一个，这是最弱对他们的最强，算零比一；孟渣男第二个，次下马对次上马，算零比二也不为过；队长放中间，最强上等马对他们中等，应该能扳回一城，一比二；王学长是我们第二强的，对上他们次下马的，二比二没问题；最后呆答孩碰他们最弱的，我们就三比二赢了。”
除开孟秦楼摇头嘟囔“我未必输给他们二号”，斜眼瞟人，余者围成一团，生怕计谋被河东大学听见。又按捺不住笑，又是夸赞连环机智。却听杜晓隐说，“这样好吗？为了赢，随便怎么样都行？上一回合还教那个赵佐做人守规矩呢。”
“我怎么不守规矩啦？阵容怎么排，不都是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吗？”连环哼了一声。
“历史上‘田忌赛马’确实是一个正面事例，可是近来不少文章持批判的态度，说成‘中国人不守规矩’的典型。所以我总觉得怪怪的。”
“天哪，晓隐读书读傻了，一点也放不开。我也就预赛上了一次，还完败了。平常只给大家加油喝彩，到处蹭旅游，订酒店选餐厅。我也想在赛场上出一份力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