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斗千年》,学诗版《棋魂》,年轻人们挑战整整十个世纪以来的诗歌巅峰

@太和自由度 2017-09-26 20:46:06
楼主这是在自我带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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くそ
楼主 子系文芹  发布于 2017-09-26 21:42:05 +0800 CST  
晓隐回来,冲夜心就是一句,“你什么人啊?都不去和他说点什么?他是因为你……”
“我的心情也很复杂,但我不知道怎么表达。”
“你真的很冷血!”杜晓隐猛然间生气了,柳连环再三拉他。
夜心的表情,从张大眼睛的惊讶变成眉眼口鼻蜷缩的委屈,又转而怒目咬牙。
“你根本不懂我!快交诗,要不就认输吧!输了你退社,把刘师兄换回来!”
“我不会手软的!”晓隐说。
大伙儿议论纷纷。连环低声问他:“你的几种方案,选哪个?”
“一定要赢她,就用改动最少的版本吧。七个字,有七个字是我的,正好占李商隐全诗的八分之一!”杜晓隐激动又兴奋,眼冒寒光,“噼噼啪啪”快速地打字。
东风
锦屏云牖影徘徊,漏尽轻雷细细催。
灵雨并随山鬼怨,仙桃重为阮郎开。
前生飘雪还遗冷,竟夕流光不起埃。
空落嫣香空晕月,桂宫何日九春来。
他每输入两句,就发送一次。这样,其他成员是一联一联看的。
第一联出来,大家说,“是义山本色。”
“势均力敌。但更欣赏社长把柔美的事物写得矫健积极。”第二联后,众学生评价。
第三联发送了,一群人集体沉默半分钟。
“神之一联!”
楼主 子系文芹  发布于 2017-09-27 13:13:02 +0800 CST  
王蝉、贾少秋、沈绫芸异口同声。李夜心则后退了几部,彻底隐没在昏暗的樱树下。
“有这么神?集体膜拜的节奏啊!”柳连环为晓隐骄傲之余,故作疑惑。
“我想你弄错了。”王蝉勉强镇定下来,“‘神之一联’不是赞他神一样,没那么夸张。诗也是人写的。‘神之一联’是个专有名词,是江湖上某个失传已久的绝技。”
“然而我和小环并不知道。”晓隐微笑说。
“装什么?非要我们说出来,专门说给‘你’听!可恶!”王蝉毕竟还有耐心,“李商隐的七律,是杜甫以后成就最高的。其他人写七律这个体裁,都从杜甫开辟的门路走下去。唯独义山学习杜甫之余,有新的创造。故而他的七律,虽然比不上杜甫广大,但他深沉博才、哀婉艳丽的风格,简直可以说是有所突破……”
“神之一联,是专门形容李商隐的诗技吗?现在江湖失传了?”连环急着问。
“也不是。妹子别打岔。”王蝉深吸一口气说,“李商隐虽然以‘深博绝丽、浑厚华滋’独步江湖,但有一首诗,与此风格略有不同,且在他一生中,仅出现过一次。”
“《锦瑟》?”这回是杜晓隐问。
“并不是。《锦瑟》也很难再现,但不含‘神之一联’。是《重过圣女祠》!‘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这一联幽玄灵妙,精微曼衍,简直不知道通过学习什么诗技能实现。一千年来,只有清代宋湘的《祭风台》:‘灵旗暗转江云动,古柏阴生水鹤来’,差相彷佛,也只能说略接近。后人学义山,都不学此风格。因此,这一招失传千年了。”
楼主 子系文芹  发布于 2017-09-27 17:56:44 +0800 CST  
柳连环给晓隐发私信说,“那个宋湘,说不定也得到了部分失传的义山诗集。”
晓隐颤抖着手,给她回复,“这一联,也包含我加上去的字啊!”
“晓隐,崇拜你!”连环这么叫,本来是赞叹他补足的字,没有妨碍李商隐原诗,但其他人听来,就像是夸奖他把“失传绝技重现人间”。
“我们就诗论诗,晓隐这一联也只能说或许是‘神之一联’。义山的痕迹还是有的。既然是模仿,就落于第二乘了。”王蝉悻悻地说。同样写旧诗,不嫉妒是不可能的。能客观评论,就很难得了。
“那么,谁赢了?”李夜心扶着樱花树,站不稳了,厉声问,“我问你们谁赢了?”
“社长,尾联还没打出来呢!你也要翻译吧。”贾少秋不识趣地说。
楼主 子系文芹  发布于 2017-09-28 12:34:52 +0800 CST  
晓隐输完,他们都说,“‘月晕而风’,月中桂树常开,所以春风永远不来。构思巧妙,但与颈联比,尾联也只是义山常见的,用情颇深。不过,整首诗也做到了奇数句包含‘平、去、上、入’四声。”
于是李夜心强打精神解释全诗:
室内围起美丽的屏风,
窗外压着低低的云霭。
风过无形,有影徘徊。
漏声停歇,雷声无碍。
风雨天地感应愁怀,
山鬼相约,情人不来。
春风里,仙桃又开,
阮肇再也不回天台。
东风的前世,北风飞雪,
遗寒入春犹在。
整夜的月光,空中流动,
吹不起半点世间尘埃。
吹尽嫣红芳香,
月边光环,空现五彩。
只是伴随桂花的嫦娥,
永远只把春风等待。
“结果呢?”这时,李夜心的声音已经气若游丝,“所有人,除去对决相关人,除去旁听的和蹭饭的,都可以表决。选择杜晓隐获胜的,举下手吧。不许互相看。”
现场没有人举手。
“怎么可能啊?”杜晓隐和柳连环都呆了!
楼主 子系文芹  发布于 2017-09-28 12:35:48 +0800 CST  
李夜心脸上还残留着绝望,又瞬间浮现喜色,顿时显得很诡异,如同半死半生的枯樱。
“选择我赢的,举手投票吧,例行公事嘛。”
所有人都依然泥塑木雕一般,如同被施了定身术,又彷佛是地宫里的兵马俑,时隔数千年,木头的手臂都腐朽不见了,只剩下身躯挺直。又如同时间凝固了,但纷扬的樱花诉说着光阴飞逝。
“原来,大家意见都很一致啊!”孟秦楼嘻嘻哈哈地说,全然不顾对决双方哀乐交替后的憔悴与狐疑。
“怎么回事?你们倒是举手啊!”杜晓隐和李夜心同时愤愤不平地问。
“双方战平!”他们也齐声回答。
“一方清新,一方冶丽,一个得之‘俊’,一个得之‘美’。只不过,女生的诗反而在‘刚’、在‘达观’,男生的诗却以‘柔’、以‘哀愁’取胜。真是符合当下阴阳错乱的时代啊。不过至少,男女平等。”王蝉兴味盎然地评说。
“如果刘师兄在,他会选社长的。”贾少秋依然“童言无忌”。
“我稀罕他偏心吗?说的好像过去都是靠他赢的一样!”李夜心怒目相向。
“算刘师兄的话,也算我吧。我选杜晓隐。因为喜欢‘丽质’。”皇甫斯兰用女声说。
“那也算我吧。当然是晓隐胜啦!”连环大笑。
“算了,算了。战平吧。”王蝉说。
“和谐社会。”柳连环意犹未尽。
杜晓隐低着头,捏着自己大腿上的裤子,懊丧地轻声说:“小环,我拖了义山的后腿吗?因为我掺了七个字,唐诗就和现在人的诗旗鼓相当了。”
连环拿手梳理粘住的头发,“不得不承认,学姐好厉害!”
“什么意思?战平晓隐就很了不起吗?”李夜心“哼”了一声,“我也对结局不满。那么用点数决胜吧,直接一百分制!”
楼主 子系文芹  发布于 2017-09-28 20:01:05 +0800 CST  
“社里面,友谊第一。比点数没必要吧!”他们都不想较真,急着吃晚饭。
“我是社长!”
“Ok!”他们在群里发出自己给双方的分数——
王蝉:杜晓隐88,李夜心90。
贾少秋:杜晓隐92,李夜心90。
孟秦楼:杜晓隐88,李夜心88。
柳连环抱怨说:“搞什么呀,表扬了那么多,打起分来不是很高。”
绫芸说:“就这样。全国赛也是吝啬给90分以上的。”她一直没有打分,犹豫不决。
贾少秋看了大家的评分,连忙吓丝丝地说:“抱歉,社长。看惯了你的诗稿,今天感觉‘神之一联’更新鲜。”
王蝉则下了很大决心的样子,用理智说服自己的感性。他说:“给杜晓隐的分偏低,因为我采取‘全国赛’标准。先不看‘亮点’,而是挑毛病。对决时,哪怕是好诗,只要偏题、出韵、格律错误等,一定会判他输。杜晓隐的问题在于,学义山风格,太隐僻了,字句也新,比赛容易吃亏。何况‘前生飘雪还遗冷’的‘冷’字是名词,作宾语。唐诗里这样的语法很少。通常是‘枫落吴江冷’之类,‘冷’字结尾,是一种状态,处在从句的谓语位置。句法有争议,就算意境美,也会失去评委的青睐。别忘了,赛事组织者是一帮老学究。”
杜晓隐当即反驳,“那么,流传下来的那句‘青女素娥俱耐冷’呢?‘冷’也算宾语吧。”
王蝉愣了一愣,“好吧,义山的句子救了你。”
孟秦楼冷笑说:“反正对我来说,90分以上的诗,属于我未来的满意之作!两位,就委屈一下,半斤八两吧,88,拜拜!”他说话的腔调,就透露出压根儿没想正经评分。
“孟师兄,不一起吃饭吗?”崔淇又看看皇甫斯兰。
“我给了他一拳,不好意思了。这里人多,和我们一起吧。”斯兰若无其事地说。
“‘我们’?”崔淇抱头苦笑,“皇甫同学叛变了新体诗社,投靠冰壶了。”
杜晓隐自信地说:“孟秦楼同学——我知道,他会继续参加我们活动的。”他又叫住秦楼,还要他向李夜心解释照片背后的文字。
楼主 子系文芹  发布于 2017-10-01 11:02:20 +0800 CST  
秦楼把外衣搭在肩上,酷酷的转身说,“原来你并不懂女人。你以为她不明真相?女人最烦的是唧唧歪歪的解释。至于她为什么那么恨你,看她的眼神,你还不明白?二货!”他夸大出一副惋惜的表情,“我今天没赢你简直天理难容。只要下次社课,老子对决获胜,随时离开冰壶诗社。”
“喂,有人不会说‘我输了’三个字。孟学长,请问什么叫‘没赢’?”连环笑呵呵。
“崔师弟,走吧!”孟秦楼一挥手,“吃顿好的,然后去搭讪熟女,换换口味。”
崔淇还不甘心就这么失去一个熟悉绫芸的机会,秦楼答应教他几招,“准备好了再上”。
柳连环笑着大喊:“祝你们今晚染一身脏病。”
孟秦楼边走边大笑,“妹子,我得病会传染给杜晓隐的,你就不远了。”
几个男生听了,都笑得前俯后仰,“太污了!神回复,内涵丰富。”

看着他们远去,晓隐和连环又含羞相视。柳连环不由自主地说,“我和晓隐没……”
“你们几个,犯规了,罚红包!”李夜心反感诗歌以外、不正经的话题。
连环问绫芸:“话说诗社攒了多少罚金?”
“差不多八九千吧。一多半是姓孟的交的,其余王师兄和贾同学。”
“哇靠,今晚我们吃大餐吧!人均消费要超过孟秦楼和崔淇他们。”
王蝉说:“珠江路上的翠香阁粤菜馆怎么样?我网上看到过,我们吃八人份,可以包间,还打八折,才八百多。”
连环大幅度摇头,“人均一百多,不一定超过孟色狼。今晚越贵越好啦,开心!”
斯兰他们七嘴八舌地提议。
“那就新街口中山路上的大渔铁板烧,人均两百多。”
“一樽牛排也行。”
“鸿霖多国料理吧!人均三百多。位置也好,德基广场里面。”
“干脆去金陵饭店自助餐厅包场!”
李夜心说:“对不起各位,经费要用在全国赛的食宿上。再说,我也不喜欢吃大餐。”
贾少秋提议,韩复兴的盐水鸭、李记清真馆的牛肉馄饨等。
听到夜心说“类似这样的就可以了”,连环发消息给晓隐,“一个不喜欢美食的女神。”
晓隐看了,微微一笑,“不管啦。可惜,今天没赢。”
“谁说的?绫芸同学还没评呢。”
楼主 子系文芹  发布于 2017-10-01 11:08:09 +0800 CST  
“连环同学,不好意思,我总是很慢。自己的诗也才写好……”
“看看!”晓隐抢过绫芸的手机。
应社赋得东风
斜燕与谁同,清扬并在松。
留青扬子畔,得气美人中。
香舞前溪尽,云移子夜空。
酒旗轻挂梦,谁忆去年红。
晓隐说:“原来绫芸同学喜欢五言诗。”又给王蝉他们看。
王蝉忍不住批评说:“‘微风燕子斜’是没错,但直接用‘斜燕’,不妥当。‘留青扬子畔’是‘春风又绿江南岸’化来的,美感却差好多。‘得气美人中’,妙,但照搬柳如是的‘桃花得气美人中’。而且,全篇起承转合不太好,还有重复字。”
“直男癌的人,一向只看女生缺点吗?”连环抱不平,“绫芸的诗,明明很小清新的!”
晓隐也说:“王师兄爱对语法吹毛求疵。我们那么多人咏东风,都漏了‘燕子’和‘酒旗’,她想到了。而且‘前溪舞’、‘子夜歌’两个六朝的典故,被她用活了。”
连环感叹的是,晓隐不但背全了平水韵,记牢了诗体格律,脑子里还不知几时起多了一堆古代典故,已经能看懂别人诗里的词汇了。才一个多月,就抛下她一大截。今年二月份的时候,还是她这个中文系的更懂旧诗一点呢。
“天黑了,好饿……”斯兰捂着肚皮。
贾少秋说:“沈同学,快给晓隐一个分数。饭桌上再讨论你的诗。”
绫芸咽了几次口水,终于说:“杜晓隐,90。李夜心,88。”
“赢了!”柳连环振臂高呼,又搂着晓隐的脖子。晓隐却怀着淡淡的怅然,他觉得沈绫芸也比自己写的好,他已经在想象,下一次社课,能不能摆脱“义山的影子”!
楼主 子系文芹  发布于 2017-10-02 11:51:30 +0800 CST  
“对不起,夜心!因为‘神之一联’,因为那种此岸与彼岸的挣扎,那种绝望的美,充满现代感的悲剧性……”绫芸说着,扭过头去不敢看。
李夜心站在那里,好似月露寒透的樱,“精气神”已瘫了,“没想到,最后是你……”
“总分差两分,算平均,晓隐只险胜0.5分呀。”绫芸的声音颤颤的。
“不,我给晓隐加两分,刚才考虑不周。”王蝉说,“平均分,晓隐比社长高一分。”
绫芸却生气了:“男生就这么较真吗?胜负已定,多说这句会死?”
“别说了!都来欺负我……”夜心突然滴下泪来,又向杜晓隐张了张嘴,哽咽了半天,“又一次……你就只会学李商隐吗?”她扭头奔向最远的樱花树,躲到后面去了。
“太没风度了。”贾少秋嘴里不知轻重地冒出一句。
杜晓隐望着鸡鸣寺前小路上她的白衣背影,就像是一片樱花飘向浑浊的泥涂,又像是一个凄艳的灵魂穿梭在深深的古代宫廷。那样宫廷的长巷或夹城,高耸的城墙留出苍天一线,就只是一道白光。随着粼粼的车声、窸窣的脚步声,白光也渐渐变窄变细,以至没入黝黑无尽的长眠中。这一刻,真分不清,李夜心是人、是樱花、还是漫漫长夜里清冷幽寂的月光……
楼主 子系文芹  发布于 2017-10-02 16:28:07 +0800 CST  
第十一回完
楼主 子系文芹  发布于 2017-10-02 16:28:42 +0800 CST  
第十二篇 何似在人间
李夜心最恨的是,明明躲在最远的樱花树后面,靠着树干独自难过,偏偏这里有路灯,像被镁光灯放大了自己的丑态。头上密集的樱花,如一双双嘲讽的眼,刺人心目。不时有赏花的游客经过,大声说笑,也很烦人。
她转过身,把头倚在树上,随便几缕乌发荡下来。樱树还是不够粗,靠得很不舒服,都不能够尽情地宣泄郁闷。她选择小臂贴着脑袋,再支撑树干。她穿的是米白色的外衣,袖口特意加长,到了手掌心的位置,有点喇叭形的。漆黑的发梢将手臂、手腕、手背分割成一道道破碎的白,就宛如千万的夜樱。头发则近乎“枝桠”。然而李夜心发现,她的这一点小小的欣喜和奇趣,也很快消逝了。因为真正的夜樱,有了这条小路上黄白色的路灯照耀,不知何时就融合成一片妃色的花海,远远胜过她的秀发和小小的手。
幸好路灯是这个颜色啊。李夜心勉强往积极的方面去想。若是纯白的,夜樱就太冰冷凄惨了。要换成高架路上的橘黄色的灯,那就看不出樱花、甚至错以为是银杏了。
这茫茫的花的海洋,每一朵花的轮廓怎么那么模糊?每一片花瓣都变大了一圈,为什么呢?花光如水,在没有香气的樱的浪潮中随波逐流,人和树都显得影影绰绰。
“终于,还是哭出来了。”她自言自语,发现是泪眼使得她目中的夜樱如此隐约。竟不是在梦里。但不是梦里,为什么耳边幽幽地传来琴声呢?等一下,比真正的琴音要来得“粗糙”,少余韵。是梦里的缘故吗?
楼主 子系文芹  发布于 2017-10-03 11:33:49 +0800 CST  
第一段是”溪山夜月”,第二段叫”一弄叫月,声入太霞”。低音散板奏出气氛肃穆深沉的曲调,她眼前寒冬腊月,万木凋零,唯有白梅荡风,舞玉翻银。四、五、六段大幅跳跃,苍劲有力。三、五段是插部,琴乐的主题和插部连续回旋。四、六段是”青鸟啼魂”和“玉箫声”,和第二段一起,再现主题。清越的泛音在不同徵位上重复了三次,所以被称为“三弄”。七、八、九、十四段,繁音交错,如风花相斗,她也希冀着,化成梅花,不留恋一枝,也不甘心零落大地,就永远这么在风中以抗争作为自己的舞蹈。可是,泛音轻盈地奏出,结束在宫音上,引向深远清雅的境界。“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含着的泪水滴落,奔向的不是梅花,是樱花。她看清了世界:
这一曲《梅花三弄》,是从杜晓隐的手机里传来的!
夜心赶紧擦去眼泪。哭出来对她是好事,憋在心里实在太难受了。但也是耻辱,感觉是输不起的表现,尤其是面对她的“对手”时。
手机上的《梅花三弄》又循环播放起来。
“走开啊……”李夜心按捺不住,噎着说,“不许看,别看我!”
“不要说话啊,没劲!”杜晓隐直到第二遍琴曲播完,才开口笑说,“东晋的王徽之乘船经过京城建康——就是今天的南京,停泊在青溪。恰巧岸边的桓伊经过。他俩不认识。船上一位客人介绍后,王徽之便命人请桓伊奏笛。桓伊下车上船,吹三弄梅花调,高妙绝伦。曲终,他立即上车走了。宾主双方没有交谈一句。真是不拘礼节,磊落旷达的人啊!本以为,学姐也能和我这样呢!”
楼主 子系文芹  发布于 2017-10-03 11:34:09 +0800 CST  
“凭什么?”李夜心想也没想就反问,“诗赢了,还想在风度上赢我一次吗?”
“前一阵听绫芸同学说,学姐最喜欢的古曲是《梅花三弄》。刚才她又说,只有我能劝你。哦,大家都等着你回去呢,好饿啊!”
“笑什么啊?”李夜心无可奈何,但总算不哭了。
“学姐的诗,魏晋风流!我觉得,学姐会喜欢这个曲子,喜欢这个曲子别后的典故——刚翻《世说新语》看到的!现学现卖嘛。”

“桓子野吹笛,你放的是琴曲。”
“网上搜到的是这个,将就一下咯。很耗流量的!下个月话费,诗社贴我一半啊。”
“你就这么开心?我做不到。对我来说,这些古人风流洒脱的言行,确实很神往。所思所想可以,变成文字流淌在纸上更好,一旦和人嘻嘻哈哈,它们就像鱼儿沉到水底,风遇到了一堵墙。我和人没什么话的。而且我特别讨厌男生觉得我‘弱’,来保护我。或者来‘征服’一个内向姑娘的心,给他们成就感。相反,我习惯了命令别人,就像我爸对我。”
“不是啊,我感觉,学姐很能说会道的。每次都和我说一堆。”晓隐笑得比路灯更明艳。
“晓隐同学,我更加做不到的,是把这些美好但古老的东西,同现实结合起来。我的生活,只有诗、只有古文、只有从前的世界。我清楚,从小到大,人们嘴上不谈,心里面一定会笑我这么个女孩子,各方面却没有女孩子应有的样子。宁可丑一点,没那么多人关注。偏叫我‘冰壶女神’,羞愧死了!冰壶就是月啊!孤独、高处不胜寒。我就想做个‘士大夫’。学校里斗诗的连胜,也只让我感觉是应该的,一点没有胜利的喜悦——谁知道,最在乎的地方,被你打败了。我还能依靠什么呢?今后的路,走不下去了……”
“心学姐……其实大家都理解你的……”晓隐收住笑,他被感动了。
“我以为你懂我!你不是……”夜心说得晓隐莫名其妙,“我就是想赢你,狠狠的,干干净净的!赢到你俯首贴地,灰头土脸,赢到你退出诗社,赢到你讨厌诗歌,彻底赶走你在我这里的阴影。这就是女生见不得人的心思,怎么样?我很狭隘,很卑劣,对吗?”
李夜心的心中净土,毕竟只有那么方寸之地。外部的“侵略”是极其紧张的!为了捍卫自己仅有的东西,又怎能允许杜晓隐随性挥洒之间胜过她?许多年来,第一次有人占据了她的芬芳净土,赶不走他,自己就没有立足之地可以继续独立下去。可是,她输了三次了。还能有什么办法,她想都不敢想……
楼主 子系文芹  发布于 2017-10-03 11:50:27 +0800 CST  
“不是的!学姐敢说出来,就是魏晋风骨,是坦荡的人。”晓隐坚定异常,旋即哈哈一笑,“当然啦,把诗当作生命看待,心灵肯定美好,难免待人处事差了点嘛。李义山也这样,牛党出身,又做李党女婿。党争的时代,两边不讨好。我这个人,还算会聊天凑趣,所以写诗不怎么样。我想向学姐学习。什么连败后不能继续斗诗,我不介意,还可以对决的!如果……如果有一天,我对你三连败甚至更多——很快就会发生的,希望学姐不要瞧不起我。”
夜心又流下泪来。“说到底,你没有那样的父亲。从三岁开始,只会教诗。背诗、抄诗、写诗。诗就是评价女儿的唯一标准,也是父女间交流的唯一内容……我没有母亲,你知道吗?她生下我一年就死了!我只有一个冷酷的爸爸。我恨,他把我变成了写诗的机器。我也恨自己,根本没法融入这个时代,学了个‘三脚猫’的诗!嫉妒你,没有这样的家庭,不用投入全部人生,就击败我这个可怜虫,还一边享受着快乐生活,一边说轻巧话,安慰我。如果你和我换一下,在这样的环境,你也不能做得比我好!”
说着说着,她眼前出现了父亲的幻像,她弯腰抓起尽可能多的落樱,发怒地砸向那个影子。再多的怒气,也无法化为坚硬的利器,伤害到那个本就是虚空的幻影,何况飞舞的樱花本身也是柔弱飘摇的美丽。
“我懂的。”不会被春天的花瓣伤害到的晓隐,忽的涌出晶莹的泪,“其实,我的家也不完整。我没有父亲。那种感觉,糟透了!”
楼主 子系文芹  发布于 2017-10-04 10:04:03 +0800 CST  
夜心扔出来的樱花犹在翩翻,又或者早已落尽,是枝头的樱花继续如瀑布那样飞落不歇,看上去他们之间永远隔着花的帘子。但这已不是过去夜心感到的“风墙”,而是一层纱。
“我从来没和人说过。”他们沉默了五分钟后,晓隐淡淡笑说,“和小环也没有。她一直当我不在乎。而且,某种程度上,我比你更惨,我是被父亲抛下的,他出走后再也没回来。而你的妈妈,一定舍不得离开你。我也从来没体验过,什么是严厉但深沉的父爱。你爸爸对你期望很高吧。不像现在很多女孩子是富养的,娇惯得一身坏脾气。”
“不知道为什么,和晓隐说的话,超过和刘师兄这么多年的总和了。其他人更没法比。”李夜心吸了一下鼻子,止住辛酸,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也昭示她心情的好转,“我也不知道什么是温馨的母爱呀。妈妈给女儿的,从来没有人给我。连梳头发、编辫子也……”
“你的发型,刚才背对着我哭的时候,我发现了。公主头,很可爱呀!”
“男生也会关注这些吗?你觉得好看,自己留长发。”
“梳这样的发型,要直发才好,涂一点发胶,从左侧取头发编成辫子,并入下方的头发编织、固定住,右边重复这样,再将两个辫子固定在脑后,像个精致的装饰,剩下头发继续垂下来,对吧?——别那么惊讶,我妈妈喜欢这个发型哦!我看过太多次了。”
“这个发型,第一次是爸爸给我编的。只有极少数的时候,他才会弥补我母亲的那份爱。在他身边长大,我知道自己一点都不像青春少女,我就是个古板的书生。”
“可是刚才你跑开的时候,从后面看,很有女孩子的感觉呀!两个小臂是左右张开的。标准运动员,手臂都是贴在身体两边跑的。小环就很标准。所以小时候跑的比我快,笑我姿势娘娘腔!这个姿势,和女生才搭。相信我!学姐的衣品也很好,一直很文艺的!”
夜心不得不掩嘴低头笑了,一会儿鼻子又酸了,“没想到,晓隐那么温柔善良……”
楼主 子系文芹  发布于 2017-10-04 10:05:26 +0800 CST  
“唉!”晓隐一叹,“我还以为能看到你笑呢!”
“我爸爸不大对我笑,所以我也不笑。”
眼前樱花掠过,一道电光闪现在晓隐心头,他一直想打探经卷和她父亲的关系呀!
“那个,上次我续的,是你爸爸念过的诗句,哪里来的,知道吗?”
“我只晓得,那是他年轻时的朋友拥有的一部诗集上的。他很少和我说他的事。”
晓隐心想,果然还是有关联的。但还能怎么问下去?总不见得去认识她老爸呀。但至少今天了解到,她父亲喜欢写诗,教女儿的也只有诗。莫非自己的父亲也是为诗而狂?
“我很想见见,严厉又爱诗的长辈。”
“暑假的大赛,他会来监督我的。”夜心这话,让晓隐对全国赛更渴望了。
楼主 子系文芹  发布于 2017-10-04 10:09:14 +0800 CST  
或许在赛场上,能见到汪海藏,索回奶奶的经卷!
“夜心已经好了吗?你好傻!”绫芸的出现,干扰了晓隐进一步提问。
“嗯?”晓隐疑问地看着她们。
“刚才我给她发微信了。她回我说,自从认识你们,我就和你们好,不怎么理她。真是太傻了!”绫芸还是那么成熟地笑,“夜心,虽然我和连环同学玩得更多了,在我心里,你还是我最好的朋友。这是内心的定义,不是联系的次数和频率决定的。”
看到夜心有点尴尬,晓隐忙说:“我不会介意的啦。小环也是,当面说都不要紧。”
“你们几个玩,更开心。和我一起,除了诗,还能聊什么?”夜心还不太自信。
“很多花草,都是受你影响才懂的,这都一笔勾销啦?”绫芸给了夜心一个拥抱。
“你们调教调教小环吧。”晓隐笑眯眯地说,“原来绫芸的文艺气质,有学姐的功劳。”
“晓隐背地里说我坏话呢。”连环他们也来了,“吃饭,吃饭!”
贾少秋也忍不住劝说,“社长,斗诗输赢没什么大不了的啦。我想说,你做社长实在太好了。你从来不叫我‘呆答孩’。他们一群白痴都欺负我!”
“喂,讨好社长也犯不着骂我们吧。何况我那么黑,顶多是‘黑痴’!”王蝉也来打趣,“社长,我‘神韵派’最擅长的是七绝。下次社课出绝句,一起‘虐’杜晓隐。”
连环说:“虐晓隐算什么英雄好汉?不是常说外出活动会有男生骚扰学姐么?你们虐那些人去!”
“今天没见许多男生围观我们社长呀。”贾少秋说,“节假日会有同校的来这里玩吧,朋友圈也绝对不会闲着,少不了传播消息的。肯定是社长一下午‘杀人’一样的眼神,吓跑了他们。”
“饿……”皇甫斯兰一直发此信号。他猜孟秦楼和崔淇已经吃上了。
李夜心侧过身,强忍住不发声音,一直在闷笑。
楼主 子系文芹  发布于 2017-10-05 10:40:05 +0800 CST  
晓隐无意间抬起头——夜空一尘不染,初五的月亮如美人的蛾眉,“好美!”
“据说东晋的司马道子有一晚坐在斋中,赞叹‘青天无片云’的夜景,但谢景重说,‘不如微云点缀。’那个‘听信谗言、任用小人’的司马道子就刁难谢景重,‘你居心不净,还要污秽清明的天空吗?’晓隐同学,换你怎么回答?”王蝉很想考验考验这个新入诗社、却下笔有神的学弟。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呀!”晓隐和夜心又同步说出来!
“靠,穿越了,没有代入感。假设是魏晋的人回答。用唐朝的佛经算什么!”
“已经比晓隐弱好多了!他现在连佛经也背。”连环苦叹。大家一笑就散开,前前后后拖了十几米长的队伍,往地铁站的方向去了。
晓隐想叫连环,却见她和绫芸、斯兰谈论晚餐在手机上提前取号的事,就回头看最后面的夜心。她慢腾腾地走在樱花树下,脸上绽开灿烂笑容,照得仿佛夜樱是白天的晴空花雪。
“看到了……”晓隐痴痴地说。
夜心冰一样的脸颊,第一次依稀觉得有点发热,她看不见那淡淡的晕红,她看见的只有灯前的夜樱、路边少数停靠的汽车打开的近光灯,一切熔成了太阳,在她眼边、脸上燃烧。
“不太懂……你们的反应。那次在浙江,刘师兄和几个外系的男生也是。想和他们一样,说什么轻浮的话吗?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我很讨厌男生这样!”她说完紧咬嘴唇,伸出手臂遮挡自己的脸,耳边听杜晓隐还在笑。
“我不会说什么倾国倾城。”晓隐傻乎乎的,“刘师兄说过你的笑,但也不准确,是天地……”
“不想听。”
“天地都为之折寿!你一笑,天地都会变老!”晓隐坚持说出来,自己都以为自己疯了。
楼主 子系文芹  发布于 2017-10-05 10:43:54 +0800 CST  
夜心听得明明白白,不悲不喜。一切都没有变,只有樱花,像是从地面重新飞起来,回到了树枝上似的。只有这点变化!但,这个倒过来的时空,完全错乱的天地,在张开双臂拥抱她!这才是真正、现实的世界吗?古代和当代衔接上了,社团里的同学接纳了她,黑夜变成了白昼,孤寂的宫阙不再只有清影徘徊,春天的蕙风吹进了碧海青天的玉宇琼楼!一切一切,都是因为晓隐来了!杜晓隐就是打开这个有情世界的那把钥匙,是她最重要的人。而且,他在人间。
她索性躲到樱花树后面去,一抬头,不是樱花,是绽放的绚烂的烟花。
柳连环把杜晓隐拉开了,“给你单独安慰学姐了,偷着乐吧。怎么谢我?”
“等会儿喂你吃饭。”晓隐回到了先前的模样,“用舌头好不好?”
“恶心,讨厌!”
倒飞回天空的樱花,还是飘了下来。夜心情不自禁地伸手向晓隐,“别,别……”
她一面这么做,一面追上去。很容易引起别人注意和误会,幸好一片樱花停在了她的手背上,她就势收回手,凝视这片与肌肤同色的花瓣,就好像是手背上有一只蝴蝶。有一刻,她自己也搞不清,她是蝴蝶,还是樱花,今晚是蝴蝶的梦,还是樱花的梦……
“连环同学,斯兰同学,你们正式加入诗社吧。那条社规我废除,我是社长嘛。社里增加人,越热闹越好。”
他们二位不置可否。其他人倒还比较欢迎。
“你的心在别人那里,但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你在人间,我的世界就在。对你重要的人,对我也重要。”夜心看着晓隐和连环的背影,默默地思索这个深刻的“哲学问题”。
她蓦地胸口隐隐难受,走下鸡鸣寺站地铁口,才发现,不是什么病,是芳心微痛。
楼主 子系文芹  发布于 2017-10-05 10:46:07 +0800 CST  

楼主:子系文芹

字数:3930

发表时间:2017-08-17 05:42:44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9-12 19:24:33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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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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