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断流跟班主任说自己要调回去的原因是自己个子太高，每次坐在自己后面的同学看黑板时都要侧过身子，这时候不留神就很容易和同桌的同学碰到头了，碰的次数多了之后就导致两个人的半边头部都形成了不规则的肿块，从正面看上去就好像在照镜子的南极仙翁，这让自己很是于心不忍；再加上自己的视力非常好，就算坐在后排，黑板上的字也照样能看清楚。
班主任虽然对边断流这种给了阳光偏不灿烂的行为有点不满，但也没说什么，点点头同意了。
王漆第和易各同学他们看到边断流主动要求把座位调回来，十分高兴，觉得他现在虽然是优生了，但还能做到不忘旧交，可以说是个讲义气的人，非常难得。为此还由易各同学做东在校园外的餐馆嗫了一顿，以示庆祝。

一个月后的一个周三晚上，下了晚自习之后，边断流夹了两本书正准备回宿舍。这时王漆第忽然走了过来，对他说，小边，现在跟我去外边喝酒！
边断流有点奇怪，心想自己座位调回来都已经一个月了，犯不着再庆祝一次了，看看左右，推辞说，不用了吧？现在这么晚了，等下学校就要关门了。
王漆第不屑地说，关门怕什么？咱又不是没爬过校门。你去不去？要是不够义气就算了。
看到王漆第这样说，边断流只好把书重新放到座位抽屉里，也不回宿舍了，就跟着王漆第出了校门。

边断流本来以为就在学校附近的餐馆喝酒，哪知王漆第带着他拐了几条街，足足走了十多分钟还没到。边断流每次问他到底要去哪里，还要多久才到，他只是说快了，然后就一言不发地往前走。边断流没法，只好跟着。
好在走了二十多分钟后，终于到了。王漆第领着边断流进了一家餐馆，径直进了里间，叫来服务员，点了两瓶啤酒和两碗面条。
边断流看到王漆第只点了两碗面条，心想这庆祝有点寒酸，但联想到王漆第的家世，两碗面条也已经算是盛情款待了，于是也装作很高兴的样子。

王漆第点了一支烟，又用嘴咬开啤酒瓶盖，递了一瓶给边断流，自己拿起另外一瓶喝了一口，说，小边，我今天找你是有事，我可能要被学校开除了——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学校没什么值得留恋的，除了你这个朋友之外。
边断流大吃一惊，不知道王漆第在学校犯了什么事，自己也没听到别人说过，忙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王漆第又喝了口酒，把自己犯事的事情告诉了边断流。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星期六的时候，王漆第没回乡下自己家，而是依旧住在了叔叔在本市买的房子，那个房子边断流也去过一次。由于晚上没做饭，就溜达出来打算随便找个面馆吃碗面。到了一个面馆，听到里面在放着宋祖英的歌曲《辣妹子》，王漆第平时很喜欢吃辣，很是高兴地进去点了一碗面，要了一瓶啤酒。哪知服务员说没有啤酒，等面端上来一看，一丁点辣椒影子都没看到。王漆第刚开始以为是服务员忘了放，把服务员叫过来问了，服务员告诉他，他们这是清真拉面馆，不放辣的，也不能喝酒。王漆第听了之后生气了，说你们不放辣的为什么要放《辣妹子》这首歌，这不是误导消费者吗？服务员说这你得去问老板。老板来了之后解释说，他们是兰州拉面馆，而且拉面的人是他的老婆，叫娜拉，所以放这首歌再合适不过了，你听，这首歌不就是这样唱的吗？说到这里，老板就唱了起来，拉妹子拉，拉妹子拉，拉妹子拉妹子拉拉拉……王漆第一听怒不可遏，说好好的辣妹子怎么被你唱成了拉妹子？赶紧把音响关了，你这是糟蹋我们的艺术！老板说自己就是觉得这首歌跟自己的面馆很合衬，其他的顾客都没有什么意见，你要是不喜欢可以出去。王漆第转身就走，老板却把他叫住了，说你得把这碗面钱付了才能走。王漆第说，我还没有吃呢，为什么要付钱？老板说，你点了这碗面就是你的了，我总不可能再把它卖给别的客人吧？所以你必须要付钱，吃不吃是你的事，其实你可以吃的，毕竟不能浪费是吧？王漆第说，我已经没有心情吃了。两个人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王漆第吃又不是，走又不是，就威胁说，你最好别惹我，我的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就会成为犯人！哪知老板不吃他这一套，说，谁怕谁啊？你还就会呢，我已经当过犯人了。

王漆第对边断流说，我当时也是因为正在跟蓝妍闹别扭，心里不痛快，没想到这个老板竟然这么横，于是我就忍不住把他的店砸了。
边断流大惊失色，说，把店都砸了？那得赔不少钱吧？怪不得学校要开除你。
王漆第说，其实也就砸了几个杯子和碗，倒不用赔多少钱，但是后来我们俩打了起来，那个服务员就报警了。

王漆第说自己和那个老板都被带到了派出所，民警询问了经过之后看不是什么大问题，就主张调解，让两人协商解决问题。民警问老板，你是东北人吧？做生意不都是和气生财嘛，你怎么脾气还这么火爆呢？老板说自己不是脾气火爆，也并不是故意放首歌误导消费者，而是因为这首歌是自己老婆娜拉的最爱，娜拉在拉面的时候听这首歌就会浑身是劲，拉的面也特别劲道，娜拉在拉面的时候还有一个习惯就是要把音量要放到很大，所以客人们才会听到。其实熟客们都知道，所以他们都理解。这时王漆第也已经冷静下来了，就主动道歉，说自己愿意赔偿。老板说，赔偿不赔偿的不打紧，自己就是不愿意让娜拉受委屈。他停顿了一下之后对王漆第说，其实当着警察同志的面我也不怕说，我跟你说的我当过犯人并不是吓唬你的，是实事。民警一听老板说自己犯过事，立马精神来了，心想这会不会是个网上逃犯，于是问老板，你犯过什么事？老板说他犯过流氓罪。民警说那你具体说说情况。老板说那还是五年前，他在兰州一个面馆打工，喜欢上了一位同在面馆做服务员的姑娘，于是有一天晚上快打烊的时候，他装作不小心滑了一跤，一只手撑住墙面，顺便把姑娘也钉到了墙上，顺势还亲了她脸上一下。民警说这不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壁咚”吗？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呀。老板说那个姑娘是哈萨克族的，十分倔强。不仅打了他一个耳光，还坚持要报警，他们面馆的老板来劝也不听，不仅自己因为强制猥亵妇女罪被判了六个月监禁，最后害得两个人都丢了工作。民警笑笑说，这姑娘的性子也真够烈的，那这样吧，今天你们的事了了，这份笔录就销毁了，不通知你家属，免得影响你的家庭，要是你老婆知道你犯过强制猥亵妇女罪，估计你以后也没有好日子过了。老板高兴地对民警说，你真是个好同志，不过不要紧，他老婆已经知道这事了。民警奇怪地问，老婆知道这事了你还这么高兴？老板说因为他的老婆就是这个被他“壁咚”过的姑娘，她叫娜拉。民警再次好奇地问，还有这事？我问你，性子这么烈的姑娘，你是怎么把她追到手的？——民警这时已经不是在办案了，倒像是在请教。老板说六个月后自己出来了，心想娜拉不一定回到家乡去了，也许还在兰州城里也说不定。于是自己就找遍了全城，终于在另一家面馆里找到了娜拉，她还是在做服务员。娜拉看到他时也愣住了，没想到他不仅不怨恨因为她进了监狱而且丢了工作，还满城找她，看来确实是真的爱她，于是就感动了，最后两个人就结婚了。民警唏嘘不已，说没想到你还这么有毅力。老板说这其实没什么奇怪的，姑娘不管她性子烈不烈，最怕的就是死缠烂打。这时民警听了，若有所思。王漆第这段时间正大步走在通往情圣的道路上，在一边听了也是十分佩服，再次真诚地向老板道歉。老板是个直爽的人，看到王漆第态度这么谦卑，不仅同意和解，还没要他赔一分钱。

边断流听到这里，奇怪地问，你和那个老板不是和解了吗？应该就是没事了，怎么学校还要开除你？
王漆第苦笑着说，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奇怪。你看那个老板，他和他的老婆结婚了，这说明他的犯罪，事实上没有对任何人造成伤害，可是他犯过强制猥亵妇女罪的档案还静静地躺在兰州公安局的档案室里，一辈子也没法消除；我也是一样，虽然我和那个老板打过架，可是我们后来和好了，他也不追究我的责任，我们还成了朋友，说明这件事也没对任何人造成伤害。
王漆第又说，可是我打过架这件事是真实存在的，被学校知道了就不会放过我。

边断流也感慨地说，世间的事确实如此，你看世人，只知道追求结果，却不知道过程才是最要命的——对了，这件事学校是怎么知道的？
王漆第说，今天上午班主任找我谈话的时候没说，后来我问蓝妍，因为她的舅舅是公安局的副局长，她舅舅告诉蓝妍说，民警没有记入档案，可能是一个辅警刚巧看到了民警扔掉的笔录，然后告诉了他的大姨父，他的大姨父就是你们学校食堂的炒菜师傅，他的大姨父的小舅子就是你们学校的教导主任。
王漆第又说，自己以前有好几次因为觉得炒菜师傅炒的菜不好吃，跟他吵过几句。

边断流说，你是有好几次，我是没有一次觉得他炒的菜好吃，可是这也改变不了什么。
王漆第吁了口气，举起了啤酒瓶，说，好了，不说了，今天这就当是我们的告别会，以后出了学校，不管你和我到了什么地方，我们永远是朋友。来，走一个！
边断流和他碰了一下，又一口气喝了半瓶酒，说，今天既然是为你饯行，那应该是我请，咱把服务员叫过来，我再点几个菜。
正在这个时候，门口进来了一个人，对王漆第说，对不起，刚才忙去了，招呼不周，见谅！

王漆第赶紧站起来，对边断流介绍说，这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位不打不相识的面馆老板。
边断流“啊”了一声，也站了起来，握住了老板递过来的手，说，你好！原来你就是那位重情重义的老板，刚开始我听王漆第说跟你打架的事，我还以为他拉着我来找你报仇来了，正心里害怕，现在看到你这身板，更加明白他选择跟你做朋友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
老板虽然身材中等偏瘦，脸色微黄，但却显出一股精悍之气。
老板没有听明白边断流说的话，只是点头笑着说，哪里！哪里！

边断流问老板，刚才没留意到王漆第说的就是这家面馆，怎么现在没听到放《辣妹子》这首歌？
老板说，娜拉已经休息去了，晚上吃宵夜点面的人不多，就不用劳烦她了。
边断流“哦”了一声，拿过菜单点了几个菜，老板吩咐服务员叫后厨去做了，坐下来陪了一会儿，起身走了，说，我还要忙，你们吃，就是喝酒的时候小点声。我们这本来是不让喝酒的，因为是朋友，加上看到小兄弟心里烦闷，所以就破例了。
边王二人赶紧点头答应。等老板走了之后，边断流问，对了，你刚才说跟蓝妍闹别扭了，又是怎么回事？

王漆第喝了口酒，说，其实具体也没什么事，就是她老劝我上进，叫我也好好学习，说要不然她将来去外地上大学了，将来两个人怎么在一起？我说凭什么就要我上进？你堕落不也一样吗？你堕落了我们不也一样可以在一起吗？她听了之后就气坏了，故意不理我——不理我倒不要紧，关键是我还没研究出对策，作为一个情圣要怎么样去处理这个问题。
边断流说，还研究什么！你马上要被学校开除了，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因为你没有机会再上进了；你马上要被学校开除了，在这个时候，她也没有理由要求你上进了，所以她也不可能再不理你——你应该感谢这次开除，一下子帮你解决了两个难题。

王漆第笑着说，看来我还真是因祸得福。只是这两个难题解决了，又有另一个难题要来，那就是接下来我跟她应该怎么相处？
边断流拿一支烟叼上，点着了，深深吸了一口，说，分手吧！一般来说，高中恋情胎死腹中那是很正常的。你们都是彼此的第一块垫脚石，踩上了它之后，你们才能看到更远的风景，只要能够给对方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就已经算是功德无量了。
王漆第低下头，过了一会儿，说，可是我现在还不想分手，她身上还有值得我挖掘的东西。

边断流说，那也简单，你不要把开除的消息告诉你家里，你可以依旧住在你叔叔家，一直熬到高考结束。等到高考成绩出来后，再加入那些毕业即分手的情侣大军当中，那个场面一定会相当宏大，你站在他们当中也一定会觉得分手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不用像现在这么纠结。
边断流又说，至于生活方面嘛，如果你不太好意思向家里要钱，我倒建议你可以跟蓝妍开口，毕竟她家境富裕，她少吃点零食后节省下来的钱，拿来养活你都绰绰有余了。
王漆第用手在桌子上重重拍了一下，愤然说，小边，你不要再侮辱我了！我堂堂一个男子汉，怎么能靠女人养活？

第二天早读结束的时候，边断流来到了班主任的办公室。
此时班主任正在批改作业，看到边断流进来，示意他坐下，然后搁下笔，搓了搓双手，嘴对着手呵了口气，问，你找我什么事？
边断流看到没有别的老师在场，直截了当地问班主任，请问老师，学校对王漆第在校外打架的事打算怎样处理？
班主任看了边断流一眼，说，这个……教导主任说了，说王漆第不遵守学生行为守则，肆意妄为，在校外滋事打架，造成了恶劣的影响，为了以儆效尤，所以学校决定要开除他。

边断流说，现在学校里的人除了校领导和您，其他人都不知道，造成了什么恶劣影响了？至于校外，就更没什么影响了，不仅派出所没备案，和王漆第打架的人现在不仅和王漆第和解了，还化干戈为玉帛，成了好朋友。
班主任奇怪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边断流说，我当然知道。跟王漆第打架的人是个拉面馆的老板，昨天晚上我跟王漆第还去了他店里喝酒，亲眼见到他和王漆第称兄道弟。
班主任瞪大了双眼，问，你竟然去喝酒？

边断流看着班主任，他第一次发现班主任的眼睛其实可朔性也是很强的，并不总是以斗鸡眼或者眯缝着眼的姿态出现的，也能做到眼若铜铃，这使得他看起来比平时特别多了。
边断流说，喝酒的确是一种很不好的行为，特别是晚上。等喝完酒回来都夜里一点多了，校门都关了，保安睡得很死，不过我们也不敢惊动他们，因为怕受处分，所以我跟王漆第只好爬上校门翻了过来，然后再爬窗户进入宿舍，等洗完澡都二点多了。
所以，老师我建议您今天上课的时候不要叫我起来回答任何问题。说到这里，边断流还双手上举，打了一个哈欠。

班主任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差不多目眦欲裂，怪叫一声，说，你竟然还爬校门和宿舍窗户？
边断流点点头，说，是的。不过我有话说，等回到宿舍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像个深入虎穴的特种部队队员一样，能活着回来不容易。我觉得学校的校门建得太高了，顶端的铁尖也太过锋利，当我迈开双腿翻过上面的时候真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上面的铁尖顶着胯下，只要一个不留意，每秒种都有被刺穿然后变成太监的危险；还有从下水管道上爬到四楼男生宿舍也十分不容易，因为下面两层是女生宿舍，每当从她们窗前经过的时候，虽然我们的主要精力都用在爬上面，但透过月光看到她们的睡姿也总是一件让人分心的事，只要一个不留神，摔了下来，每分钟都有变成拍西瓜的危险。

边断流又说，所以我建议校方让保安们能不能不要睡得那么沉，在有同学爬不过去呼救的时候能不能出来搭把手？还有就是能不能把男生宿舍分到下面两层，窗户上不要装防盗网，这样同学们爬的时候也能专注一点，岂不是好？
听了这一番话，班主任就像是个被孙悟空施了定身术的土地公公一样，目瞪口呆，坐在那里不仅说不出话，更是一动不动。
边断流又低头忏悔说，现在这件事情我已经向您报告了，我相信已经造成恶劣的影响了，因为如果同学们听到这件事，都像我们一样去爬校门和宿舍窗户，就都会有变成太监和拍西瓜的危险。只要他们当中有一个变成了太监和拍西瓜，后果都是十分严重的。校方虽然可以说这是他咎由自取，他变成太监和拍西瓜客观上还有益于协调男女人口比例，但就算是有个不认识的人在你门口上吊，你总也是要负一点责任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