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一）杭州

与西湖南面的白云庵遥遥相对的北岸上，有一座雅致的花园别墅，叫秋水山庄。

现在已经属于新新饭店的秋水山庄建于1932年，乃是当时的报业巨头史量才给他的二姨太沈秋水的礼物。

1911年，陶骏保死后，名妓沈慧芝又回到了史量才的身边，史量才兴奋地说：“我等你几乎望穿秋水，你就改名叫沈秋水吧。”

沈秋水嫣然一笑：“你们文艺青年讲话就是讨人欢心，来，别让你白等，看看这是什么？”

望着沈秋水递上的巨额银票，史量才倒吸一口气：“我的乖乖，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史量才有所不知，这里面除了沈秋水作为头牌多年的积蓄，更有陶骏保暂时存在沈秋水手里的一笔巨款，谁料到陶自己无福享用这笔钱，结果便宜了史量才。

天降横财的史量才雄心万丈，开钱庄、开米铺、开金店，当然，更大的手笔来自他的本行报业，先是与张謇等人合股买下著名的《申报》，接着又拿下《时事新报》、《新闻报》等报纸，立时成为中国报业的巨头。

因此，当时有这么一句话：“说中国报业必说《申报》，说《申报》必说史量才，说史量才必说秋水夫人。”

只不过，说秋水夫人时，要不要说说陶骏保呢？


话说史、沈两人结婚二十年后，沈秋水已经青春不再，史量才则又娶了一房姨太太李恩纯，这让沈秋水倍感失落。人家大太太庞明德不管年纪多老都是正室，更何况又为史家生了儿子，而现在史量才娶了三姨太，将来谁敢保证他不娶四姨太、五姨太，那么自己既不是正室，又没有生养儿女，地位何在？

为了安抚沈秋水，史量才在杭州西湖岸边重金打造了秋水山庄，送给沈秋水做礼物。沈秋水于是离开上海的史宅搬到了这里，每日面对西湖美景，抚琴读书，也算有个寄托，史量才则会在繁忙的工作之余抽空从上海过来住上一段时日，疗养休息。

1934年，在从杭州乘小轿车返回上海的路上，史量才被国民党暗杀。

史量才之所以被杀，得罪了老蒋是一方面，还有重要的一点就是：陈果夫、陈立夫要为叔叔陈其美报仇。

1916年，北洋的人来上海刺杀陈其美时，曾得到了史量才的暗中相助，只不过当时没人能猜到这一点，因为史量才与北洋的关系并不密切，而且他与陈其美的私交也还不错，起码没有过节。

直到将近二十年过去后，当年的知情人爆料给了陈氏兄弟，这才让陈果夫、陈立夫恍然大悟，对史量才动了杀心，从而也和蒋的意愿一拍即合。

当年史量才之所以参与杀陈其美，恰恰是为了爱妻沈秋水，而沈秋水希望陈其美死，则是为了给陶骏保报仇。

这夫妻两人虽然风光无限，但他们花的钱上，有陶骏保的血，所以，也该为他的孤魂做点事。

否则，秋水夫人在夜里会做噩梦的。



史量才的葬礼上，一身丧服的沈秋水在灵柩前最后一次为丈夫抚琴，一曲终了，沈秋水缓缓起身，将琴投入了火中。

随后，沈秋水将秋水山庄捐给了慈善医院，她本人则吃斋念佛、独守青灯。

沈秋水去世后，按照她的遗愿，遗体单独下葬在杭州南山公墓，没有与史量才合葬。

史量才是意外死在了杭州，因此也就单独安葬在了杭州的吉庆山，并没有和上海的大太太等其他家族成员合葬，但如果沈秋水一定要安葬在史量才旁边的话，也必须是按小妾的规格而不是妻子的，已经成为“秋水居士”的沈秋水自然不愿如此。

望穿秋水，
不见伊人的倩影，
更残漏尽，
孤雁两三声……

（尾声二）天津

1925年2月的一天，春寒料峭中的津门，一辆胶皮洋车跑在英租界通往法租界的路上，车上坐着一个老妈子，带着主人家四岁的小女儿去串亲戚。

车夫一溜小跑，来到了戈登路（现在的湖北路）一所简朴的房子跟前，这里就是她们要去的亲戚家，主人则是小女孩的远房二大爷。

二大爷已经年近八旬，连他的孙子孙女也都已经二三十岁了，但他们也还要向这位四岁的小姑娘叫姑姑，没办法，辈分不能乱。

二大爷饱读诗书，偏巧他的这位侄女天资聪慧，三四岁的年纪就可以背诵多篇唐诗宋词，让二大爷喜欢的不得了。每次侄女来做客时都要为二大爷背上一段，二大爷高兴之余，就会让家里人去南面1公里外的起士林买新出炉的面包来给侄女吃。

（后来，这个小女孩又吃过很多洋面包，她的后半生甚至就是在国外度过的，但她始终觉得起士林的面包才是最好吃的，也许，童年的味蕾甚至比初恋更弥足珍贵吧。）

这一天，这个叫做张爱玲的小女孩给二大爷背诵的是杜牧的《泊秦淮》。

烟笼寒水月笼沙，
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
隔江犹唱后庭花。

诗句背完，二大爷没有像往日那样颔首而笑，只见两颗浑浊的老泪，慢慢地，落了下来。



张爱玲的二大爷，就是前两江总督张人骏。上一章里面介绍过，张人骏有个堂叔叫张佩纶（其实他比张人骏还小2岁），张佩纶同样是晚清名臣，还是李鸿章的女婿，而张爱玲就是张佩纶之子张廷重的女儿。

一首《泊秦淮》，唤起了张人骏的多少辛酸。

1911年的12月，张人骏与铁良一起登上了日本军舰，眼看南京彻底失守，张勋也已经撤往徐州，两人只好乘过路的商船先去了上海，再到了天津。

随即，两人都在天津的租界滞留了下来，并没有马上进京，毕竟都是逃兵，万一被治罪怎么办？两人异口同声，都说自己身染重病，需要在天津治疗，等病好后再进京请罪。

此刻已经不是两个多月前瑞澂逃跑的时候了，南方的各省高官里死的死、降的降，张人骏与铁良还能效忠大清、没起义、没加盟南方政府就算不错了，所以朝廷也不好苛责二人。更何况此刻已经是袁世凯主政。

最终的处理办法是，铁良暂时革职以观后效，反正他那个江宁将军本来比光杆司令也强不到哪儿去。而对于亲家张人骏，袁世凯甚至还保留了他的两江总督位置，建议他去徐州同张勋汇合。

袁世凯既不攻打唾手可得的武昌，手握重兵却又对南京见死不救，对于亲家的种种把戏，张人骏算是领教够了，不愿再跟着玩了，干脆提出辞职。

“我公东山复起，人骏待罪北行，咫尺国门不得一瞻颜色，怅惘何如。”这是张人骏写给袁世凯信中的第一句话，隐隐的揶揄之意、跃然纸上。

清廷退位后，张人骏先去了青岛定居，一次大战爆发后又搬到了天津，直到1927年去世。


惹哭了二大爷的张爱玲没得到起士林的面包，相反还挨了一顿呵斥，她侧昂着头，小嘴紧紧咬着，面对着成人世界的喜怒无常，她的眼里有一种迥异于年龄的成熟，乃至阴冷。

而就在此刻，离他们不到2公里远的日租界的一处院子里，前湖北提督张彪正在指挥着佣人打扫着自己的宅院，迎接逊帝溥仪的到来。










（第六章全文完）

多谢楼上几位朋友的支持。

@黑铁崖 2013-01-02 12:42:59
楼主新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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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好，多谢支持。

@黑铁崖 488楼 2013-02-05 21:50:45
楼主新年快乐，节前更新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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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家里事情多，正月以后争取更新。

也祝你春节快乐！

@cnbjlwj 490楼 2013-02-17 16:42:35
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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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不会太监，但事情太多，需要慢慢写。

第七章已经在写，估计五一假期更新。

@黑铁崖 534楼 2013-11-18 13:22:10
楼主，决意要做太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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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的，第七章正在紧锣密鼓创作中，透露一下题目：《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

@拜仁官网 545楼 2014-07-26 23:38:12
Makesiweriee 楼主更新不 求更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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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会更新的。主要是第七章完成后觉得不满意，又几易其稿，增加了不少内容，还在完善中，预计是5万字左右的规模。

多谢支持，肯定不会弃楼，一定更新，下一章是五万五千字到六万字的规模，还在创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