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写手集结令】刀剑心 CP 意琦 羽慕



楼主 鬼澈  发布于 2016-09-18 20:38:00 +0800 CST  
为了避免误解,我重新发了一边图,以澄清本文的CP和脑洞的区别。
这个脑洞来自月刊里魔吞不动城的一篇访谈,关于大家都关心的不动城的人选,小编说到,“曾经有人提到过意琦行和羽人非獍这对跨世纪刀剑组合”,顿时吃了这个安利……
下面原文很煽情但我现在没心情了,只想说清楚,我安利到的,以及整个故事要说的,是意琦行在离开绮罗生之后遇到了一个事件,在事件中遇见了羽人,合力处理了这个事件,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完结,并没有一丝一毫要发展这两人CP的意图,请大家绝对绝对绝对不要认为本文是拉郎配。
好吧我真没写过这么不煽情的前言。

楼主 鬼澈  发布于 2016-09-18 20:43:00 +0800 CST  
重新发回第一章


章一 晚鱼楼

意琦行来到玉江城第一眼就注意到了晚鱼楼。
倒不是说它有多华丽,只是它正楼旗幌上那行字让意琦行无论如何也不会忽视——红炉点雪。
他当然知道红炉点雪原本就是茶名。只是此茶几成绝响,人间难觅。意琦行许多年前游历名山时曾得遇一名云游散人,有幸一品红炉点雪,也正是在品茶之时意琦行从茶理顿悟剑理,成就红炉点雪一招。如今看见一家看似无奇的酒楼竟然正大光明将天下绝品的茶名挂在旗幌上,不禁有些好奇。
酒楼生意不错,十几张桌面坐了七七八八。小戏台上有人说书凑趣,讲的是六年前弃天帝降临人间,人魔神大战之事,正说到无佛寺外柳生大侠一战魔将,众人听得聚精会神,只有店小二一见有客人来了,急忙上前应酬,“客官,吃点什么?”·
意琦行摘下春秋阙,一面问道,“这里有红炉点雪?”
小二一听,上下瞟了瞟意琦行,又看了眼放在桌上的剑,立刻堆着笑脸给意琦行打了个千,“您老请上二楼雅座,上面有人伺候,”
说完收起刚摆上桌面的茶盏,抖一抖毛巾,冲着楼上大喊一声,“贵客到~~~”
意琦行只管上楼。
迎面而来的是个打扮得体的妇人,妇人引着他走进一间单独的茶室,这间茶室里一应家具全无,只有一张茶桌,两个蒲团,茶桌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雪峰日出的画,笔力看来格外遒劲。茶桌旁小炉里煮着一只铁壶,一个未留头的小孩子正煽着风。
妇人指茶桌边的蒲团让道,“先生请坐。”
意琦行也不谦让,坐了下来。
妇人在他对面落座,手法娴熟的从铁壶中舀水注入一只小杯,推到意琦行面前,笑道,
“先生以为此茶如何?”
意琦行将茶杯举到面前看了看,放下茶杯,顺手将水倒在茶盘中。
妇人也不意外,再舀一杯送至意琦行面前。
意琦行举起茶杯摇了摇,闭目一嗅,又将茶水倒了。
妇人露出欣赏之意,舀了第三杯。
意琦行一饮、二饮、三饮,分三次将杯中茶饮尽,又闭目回味片刻,才将茶杯放回桌面。
“此茶初尝极苦,中有丝丝幽香泛出,回甘醇厚,已是上品,最难能可贵的是其回甘之后又逐渐泛出一种清甜,实在不可多得,”意琦行垂目思忖片刻,“若我所品无误,当是冻顶雪峰上采摘的云雾茶。”
妇人微微笑道,“先生果然深谙茶道。”
“试探结束之后可以进入正题了吧,”意琦行道,“贵店将红炉点雪大名挂出,是否真有此茶?”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妇人举起团扇缓缓摇着,“红炉点雪如此珍贵,自然也不是每一个来询问的人都能喝的到。”
“所以贵店就想出这个试茶的方式?”
妇人点点头,“自然,若让全然不懂茶之人品尝红炉点雪,岂不是将此世间绝品饮牛饮驴,纵然有钱,也没这些茶给他糟蹋。”
“这样听来,似乎还有其他难为之处。”
妇人笑道,“说是难为,倒也未必。只是鄙店此茶采自苗疆雪峰,茶株有限,采摘数量亦有限,苗疆距玉江城途中山高水远运送不便,虽说是每月发一次货,但这货有多少,就连鄙店主人也不得知。要说这红炉点雪价值多少,小妇人也说不出,放在外面,只怕十两金也寻不出一厘。若说价高者得,又怕各位客官伤了和气。鄙店只好请各位客官压茶了。”
意琦行挑眉道,“何为压茶?”
“各位客官自行出价,一两一份,将订金封入箱子暂存本店,货到后,小妇人便公布收茶总量,按照出价高低将茶分送至各位客官府上,没有买到茶的客官原价退还订金,绝不吃亏。”
意琦行哼了一声,“这方法倒也别致,是夫人想出?若是众人私下约好只出同样的低价又将如何?”
妇人意味深长的笑起来,“这法子原是我家小主人想出,旨在不伤和气不失情面。先生的想法倒有趣,只是,能成功么?”
意琦行哑然。
信任,原本就是世上最难的事情。
“先生也想压茶么?”
妇人问道。
意琦行怔了怔,从怀里掏出一只用金丝线绣了牡丹的钱囊。
“这钱囊绣工真是精美”,那妇人赞道。
意琦行有些晃神。
他记得绮罗生一面笑一面将这只钱囊塞到他怀里,对他说,江湖事多,有钱傍身总不会是坏事。钱财原是俗物,只是俗世之中自有俗物的妙处,等你连杯酒都讨不到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俗物的好处了。不是人人都像你剑宿这样,每天只靠练剑就能活了。
江湖,原是他了解的多些。
他记得绮罗生向他问起红炉点雪一招来历,解释一番之后绮罗生无不遗憾的说,何时我若能一尝此茶,不知是不是也能创出什么新招也不一定啊。
如今茶已压下,窗外便是玉阳江,可他的画舫,却不知停留何处。
妇人接了钱去封箱,煽炉的小子不知何时也撤了出去,意琦行独坐桌前,茶香袅袅,恍惚中仿佛还能听见他的声音,大剑宿,江湖风雨多,不如让绮罗生同行?

隔壁雅间传来一阵低低的喧闹。
意琦行收敛心思,凝神静听。
他原本就是为隔壁那群苗人而来。
他在指月山瀑山下的村庄里听说了多宗幼儿被拐的事件,一路追查至此,只查到一队行商的苗疆船队便没了踪迹。他跟踪船老大得知他在晚鱼楼开了雅间会客,可晚鱼楼的雅间却不是容易进的。
既然如此,这个苗人的船老大又为何得以进入晚鱼楼的雅间。
“货备齐了么?”
其中一人说道。
“十六个,一个不差,都送上船了。”
另一个声音有些讨好的说。
“嗯,”原先的声音顿了顿,“今晚发货,主人也同行,千万不能出差错,不然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第二个人唯唯诺诺的答应着,似乎非常害怕这位“主人”。
十六,正好是失踪幼儿的数目。
玉江城虽不大,但由于川江和玉阳江在此汇流,所有出入川江的船都会在玉江码头歇脚,这才使得一介边陲小镇如此繁华。玉江码头船只众多人员复杂,要藏下一只夹带了私货的船只简直易如反掌,要找出它却难于登天。
意琦行有些好奇。
绑架幼儿,无外乎两个目的。第一,勒索父母,但整个事件中并没有任何一个父母收到过勒索信。那么就只可能是第二种,转卖他乡。既然是转卖儿童,为何要一次转卖如此多人?普通的拐卖一般是拐了一个卖一家,再拐再卖,带着几个孩子在身边实在过于显眼,何况是十六个?两三岁的孩童已认识亲人,远离亲人的孩子不会乖乖听话不哭不闹,想要同时安抚十六的孩子根本不可能。要将他们全部藏在船上而不被人察觉,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他们一直睡下去。这又需要用到大量迷药。仅仅只是拐卖幼儿,需要用这么复杂的方式么?
他决定夜探玉江码头。


楼主 鬼澈  发布于 2016-09-18 20:44:00 +0800 CST  
发出lofter地址,有正儿八经的前言,欢迎调戏
http://curarpiki.lofter.com/

楼主 鬼澈  发布于 2016-09-18 20:47:00 +0800 CST  
章二 玉阳江畔夜送客


章二 玉阳江畔夜送客

我说大剑宿啊,你这样一板正经目不斜视仰首挺胸走在花街上也太……引人注目了吧。
绮罗生躲在扇子后面偷笑。
意琦行皱着眉,非礼勿言、非礼勿听、非礼勿视。
哎~这话就不对了,这里又不是朝廷公堂,诗经亦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又何必视女子如洪水猛兽。人世间有这么多美好的事物,美食、美景、美人,不去好好欣赏岂不是可惜。绮罗生负手慢慢走着,一面尽情欣赏街边悬挂着的各色花灯招牌,以及朱楼上妖娆的女子。
意琦行只好停下来等。
江风迎面,夹着花香酒香脂粉香,夹着清歌笑语袅丝竹。往来的人笑着、闹着,迷了、醉了,尽一时之意,贪一刻之欢。人们尽情欢笑、抵死缠绵,仿佛下一瞬便是沧海桑田。这样的地方,
才是俗世啊。
绮罗生从他身边走过,顺势牵起他的手。
意琦行不是第一次触碰他的温度,但这一次,也不知是不是那些甜香的江风的原因,意琦行竟觉得自己抵着他掌心的指尖在颤抖。
绮罗生的声音听起来也充满了酒一般的甜香。
俗世间没有永恒的美。明月单圆一夜、鲜花只开一时、美人不见白头、英雄不许垂暮,所有你见到的美都会转瞬即逝。但这一瞬的美,却是集了一世的精华才得以呈现,盛开了一世灿烂却只为一时欢愉,这样的凡尘俗世,
他转过头看着意琦行,不可爱么?
他眼中流转着旖旎的光,眼角带着一抹微醺的红,笑着贴在他耳边说,
这样的俗世,剑宿可愿随绮罗生停留片刻。

“大爷,买花么?”
小姑娘叫了第二声,又扯了扯意琦行的衣袖,终于唤回意琦行的神智。
意琦行实在没想到玉江码头竟是条花街,所谓夜探倒有些好笑了。这里越是入夜越是喧嚣,三教九流的水手货商们都宿在沿江各个酒楼,对面就是各家的船只,想要一家一家查访,实在数量众多。更何况,正如绮罗生当年所言,意琦行到了这里,就像鹤入鸡窝,实在太显眼了。
他记得绮罗生摘下一片花瓣放在唇边,笑着说,想要藏在花丛里,就要变成一片花瓣。
他弯下腰对那卖花的小姑娘说,“能帮我一个忙么?”

鸣玉舫的栈桥已经收起,前来观赏表演的客人们纷纷落座,华灯升起,帷幕落下,画舫起锚时也是歌舞开场时,正是鸣玉舫一向的规矩,就算是离开中原前的最后一次表演也不例外。到了明天,鸣玉舫就会载着这些表演的舞姬回到苗疆参加花朝节,她们中的大部分人会从此留在苗疆,几个月之后再次出现在中原的鸣玉舫将面貌一新,这也是鸣玉舫能在五年之内迅速崛起、打败一众舞舫的秘诀。
正因为如此,今夜的表演也会是一年中最精彩的一次。
鸣玉舫资历最深的阿情还没上场就收到一篮鲜花,惹得同伴们笑了一回。她撩起台幕,看了眼那个正经危坐着的素衣男子,笑了笑,从花篮中捡了一枝,衔在口里,便上了场。
她穿着白色的舞衣,头插着蓝色雀翎,腕上套着几串银铃,修长的手指模拟鸟嘴,全身的关节灵活扭转,像风中的柳条。她像凤凰一般展开尾羽,跃上枝头,飞舞、旋转,花瓣随着她飘舞的衣带旋转落下,丝竹随着她踏出的舞步轻轻响起。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百鸟朝拜她,百花为她开放,众人追逐着她。
她,就是这世界的王。
一曲过后,众人皆沉醉在她绚烂的舞姿中不可自拔。
阿情却卸了妆,端了酒,走到送花的男子桌前,盈盈一拜,“多谢先生赠花。”
意琦行顿感尴尬。
他请那卖花姑娘悄悄打探了船老大的去向。往来玉江码头的苗疆船队并不多,最大的一队便是南寨陆家的船队,恰好这晚有几艘船整装待发,但陆家向来只做规矩生意,每次出船必有少东家压船,船工们都规规矩矩住在东家包下的一间酒馆中,不许招女子不许多饮酒,早早休息只等第二天发船回川江。
他原先查访的那个船老大并没有跟陆家船队有所联系,而是直直走进了鸣玉舫,再没出来。
鸣玉舫是玉阳江面上出了名的楼船画舫,夜夜笙歌不休,若是要藏几个孩童,便是哭闹起来,只怕也没人听得见。意琦行想了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卖花姑娘收了一锭金子,感激涕零,帮意琦行打探消息后说什么也要把整篮花都给他。意琦行无法,只好转手送给了画舫的舞姬,没想到又惹得舞姬前来道谢。
“姑娘不必多礼。”他只好中规中矩的说。
阿情也不多言,斟满一杯,“今晚这支舞是阿情在鸣玉舫中的跳的最后一支舞,多得先生赏识,阿情无以为报,只能敬先生三杯,先生勿怪。”
“最后一支舞?姑娘将离开?”意琦行随口问道。
阿情笑答,“明日鸣玉舫将回苗疆,再过十五日就是苗疆的花朝节,阿情年纪不小,自然要嫁人了。”
“明日?”意琦行心里一动,“画舫也要开回苗疆?”
“是啊。花朝节是苗疆最重要的节日,苗疆不似中原,中原人婚嫁皆听父母媒妁,苗疆却不是。到了花朝节,姑娘们对歌问答,男子们比赛技艺,若是遇到互相喜欢的人,男方就可以直接住到女方家里。”
意琦行奇道,“苗疆风俗如此不同。”
“先生若是有兴趣,何不同往一观?”阿情笑道,“只不过先生要小心,先生是中原人,中原人若是要与苗疆的女子成亲,苗疆女子必定会给男方下蛊。”
“下蛊?”
“中原男子薄情寡义,多有负心汉,苗疆女子专情性烈,下了情蛊,那人就不能三心二意。若有二心,蛊毒便会让那人自封经脉、产生幻觉,若不能及时回到下蛊人身边,便会死于非命。”
意琦行愕然,“如此烈性——”
他看了看阿情,“在下仿佛听说阿情姑娘已在鸣玉舫待了三年——”
阿情笑着摇了摇头,“阿情在中原已有了中意之人,所以不曾回家乡,但那人却不曾注意到阿情。”
她笑得有些落寞,“那人跟先生一样,也是中原人,总是一身白衣,带着刀……”
意琦行再没听清她说了些什么。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月升天心,船至江心,人心又在何处。
意琦行找了借口离开花厅。船舱里的空气太醉,总令他沉迷在回忆里。
他与绮罗生分别已久,只是听闻绮罗生与最光阴返回时间城,不复相见。他告诫自己,相见不如不见,只要知道彼此安好便足矣,何必多求。但他却无法制止自己想到绮罗生。
花、酒、玉阳江、船、白衣刀客……
似乎身边任何一件事物全是他的影子,挥之不去。
他想,没关系,时间总会让他放下的。
于是他离开了指月天瀑,来到三丈红尘,却找不到那十六个孩子的踪迹。
他倚在船头,想要闭目休息片刻。
他忽然听到一个极其细微的哭声。那声音隐隐约约似有似无,靠着船栏便能偶尔听到,若只是站在甲板上则完全听不到。他俯下身贴着船板仔细听,那声音果然是沿着船板传来的,微弱的孩子的哭泣。
他屏气凝神贴着甲板走了一圈,转到舱尾,趁人不备,进入了最下层的底舱。

底舱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快些吃,吃完了去换阿骨。”
是船老大的声音。
另一个含混不清的声音答道,“让那小子多看会儿也没问题,我还想上去看看姐姐们跳舞呢。”
“废话!叫你去就去!”
意琦行思忖片刻。他当然可以在此时发动剑气瞬间拿下这两人,但若他们的同伙因此伤害到孩子却违背了他的初衷。最好的方式是等待所有人贩现身,一网打尽。
他只能等待,等待这个被称为阿里的男子吃完宵夜去换出同伙的瞬间动手。
酒足饭饱的阿里终于心满意足的抹了抹嘴,打着饱嗝晃晃悠悠的走向底舱角落的一扇门,匡匡砸了几下,“阿骨,出来吃宵夜——”
意琦行剑气凝在指尖,只待开门一瞬,无心剑便会落下。
门吱呀一声打开。
并没有人走出。
阿里醉眼惺忪的向门里伸进半个身子,“阿骨,出来吃饭——”
无人应答。
阿里只好踉踉跄跄走进房间,一边还骂骂咧咧说着,“死小子,一定又睡过去了!”
一瞬间,船舱里好像只剩下了意琦行。
一直和阿里对话的船老大呢?
意琦行一惊。
他收回剑气抽身欲走,一蓬白烟已经铺天盖地向他袭来!
迷烟?
意琦行屏住呼吸倒退了两步。
但他仍旧感觉到一阵眩晕,几乎站立不住。
“来不及了,”一个声音从他头顶传来,“这阵冰片只是药引,真正的毒早在你进入底舱的时候就已经被你吸入体内,现在闭气,不嫌太晚么?”
那声音嗤笑着,“阁下周身沛然剑气,隔着十丈都能察觉,想玩暗伏?”
一道刀风自后袭来,意琦行勉力避开,却完全无法凝聚剑气。他想要拔剑,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手臂,指尖也开始麻痹。不仅如此,连五感都逐渐模糊,偷袭他的人虽然近在咫尺,他却无法看清。
他虽然躲开了第一刀,但之后呢。
“了不起,还能撑到现在,”一个人影朝他走来,但他已经全然无力躲闪,被那人一脚踹倒,“不过,也就到这儿了。四肢麻痹经脉全封,”
那声音凑到他耳边阴恻恻的笑了一下,“这位大侠,玩阴的不适合你。”
他努力睁开眼,眼前却只是一片朦胧。
“别跟他罗嗦,扔江里就完了,”意琦行勉强听出船老大的声音,“幸好阿骨机灵。”
阿骨笑了一声,“哟,这位大侠的剑不错,大爷就笑纳了。”
意琦行觉得自己身体骤然腾空,声音也越来越难以分辨,“还挺沉,说不定身上还有什么宝贝,找找看——”
钱囊——
他想,千万不要被发现——

楼主 鬼澈  发布于 2016-09-19 17:22:00 +0800 CST  
章三 江边小鱼

大剑宿,你要睡到何时?
大剑宿,雪脯酒都准备好了,你若再不醒来,我就独饮了。
大剑宿,你就真的晕船晕的这么厉害?我准备了药,你起来吃了再睡吧。哎,早知道你晕的这么厉害,我就不强求你上船了。
大剑宿——

他想说话,张不开嘴。
想睁眼,睁不开。
想要做些什么,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
因为只有在梦里,他才会再见到那人。
那人的笑、那人的眼、那人的唇、那人的尖耳、那人绘在面上的花、那人绽开在身上的花——
那些花纠缠着舒展着,紧紧缠着他,缠着他的四肢,缠着他的心。
大剑宿——
那人的声音依旧令他沉醉。
他想要回应,
我——允你——称我——
意琦行——

意琦行!
这醍醐灌顶的三个字!
他猛地睁开眼!

“啊!”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醒了!”
他被那声音震得全身一振,顿时清醒了许多。
“大叔你醒了!”
一个身量尚小的小姑娘蹦到他面前左右看了看,突然想起来,赶忙回身倒了杯水递给他,“呐——”
“多谢”
沙哑的声音吓了他一跳。
这是他自己发出的声音么。
他喝了口水,清凉的水流入他嗓子,流入他腹脏,久违的滋润让他觉得自己似乎许久不曾喝水。
小姑娘眼睁睁看着他喝完整杯,赶紧接过杯子,“大叔你是谁?”
她终于开始说话,并且看起来像是忍了许久,不一口气说出来就会憋死,“你为什么会掉在江里?你晕了这几天一直在念绮罗生、绮罗生,绮罗生是什么?娘说你不是苗人,但是你为什么穿着苗人的衣服,怀里还带着这个?”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只金丝线绣着牡丹的钱囊,举到意琦行面前。
意琦行接过那只钱囊。
它当然已经空空如也,几经浸泡之后布料开始发白,显得有些旧,牡丹花上有几根金丝线被不知什么物品挑断,不复从前的精美。
但它竟然还能出现在他眼前,又实在令他欣慰。
这算不算是,上天对他的一丝眷顾。
他握住那只钱囊,笑了笑。
“我叫意琦行,”他看向那个一脸好奇的小姑娘,“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我叫吻仔鱼,”那姑娘明眸皓齿,顾盼生辉,笑起来像有千亿阳光照在她脸上。她学着意琦行的样子一字一顿的说,“不谢不谢。大哥哥说,救命之恩不言谢。”

这世上有这么多美好的事物,怎不叫人眷恋。

吻仔鱼不姓吻,也不是苗人。六年前弃天帝降临人间,中原地裂四处灾劫,吻仔鱼的父母为了躲避魔族的追杀举家迁往苗疆北寨,如今经营着一家酒楼,也算是北寨的大户人家。
吻仔鱼养了一只鹰,因为一只爪子缺了个脚趾,所以叫阿缺。
阿缺小时候每天吃一斤鱼,现在每天要吃十斤,吻仔鱼就每天去江边捕鱼。不管抓了多少,只要去抓了,吻仔鱼的娘亲就会给阿缺补上剩下的部分,她很早就教导自己的儿女,钱财得来不易,不劳则不得。
吻仔鱼就是在江边捕鱼的时候发现了顺江而下的意琦行。

“顺江而下?”
意琦行想不通。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玉阳江被人下毒抛入江中,自然是顺江而下漂到中原腹地。但他被救的位置却是玉阳江上游的川江,苗疆腹地。
“难道是大乌龟把大叔驮到苗疆来的?”
吻仔鱼笑嘻嘻的说。
吻仔鱼生的很白净、眼睛很美,听意琦行讲话的时候会安安静静的撑着头,忽闪着一对大眼睛,一边听一边想,偶尔会说出连意琦行也想不到的方向。
“也说不定呢——”
从玉江城逆流而上,需要经过三座险要的峡口才能进入苗疆,这是条极难走的水路,水流急暗礁多,有几处险滩必须要纤夫拉纤才能进入。即便如此,船只最短也需要三天时间才能进入苗疆,想要到达北寨则还需两天。而意琦行是从北寨上游漂下——
别说逆行不可为,就算只是在水里生生泡个五六天,以意琦行当时的状况,怎么可能生还。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有人将他带在船上,船行至北寨上游才将他放入水中。
此举究竟是要救他,还是要害他。
意琦行真是一头雾水。
不仅处境不明,意琦行对自己身体状况也不太明白。
他起先中毒之时四肢麻痹五感丧失内力尽封,几乎可以说是任人宰割。这次清醒之后,虽然内力仍无法使用,却没有任何行动上的障碍,除了因为无法使用内功而导致身体略感沉重以外再无其他。
也就是说,他依然可以用剑,只是没有剑气。
“也不算太坏?”
吻仔鱼眨了眨眼,“大叔,会不会是有人想要帮你,但是又不能明着帮,所以才把你丢在北寨的。”
意琦行看着她,“为什么这么说。”
吻仔鱼撑着下巴,一下一下的晃着头,“因为北寨和南寨有很多中原人,中原人和苗人的关系也不错。但是再往上游去的嘎多寨、乌岭寨就全是苗人,而且他们都不喜欢中原人。如果你穿着苗人的衣服在那里被救,醒来之后又不会说苗语,苗人就会觉得你是奸细,说不定,”
她突然撅起嘴,笑嘻嘻的说,“会把你烧死!”
她撅起嘴吓唬人的样子让意琦行想起指月天瀑附近的小鹿。
“你练过武?”
他忽然问道。
吻仔鱼愣了愣,点了点头。
“我听说鹰不近人,绝少有人能抓到鹰的幼崽饲养,”意琦行指着窗外那只正撕扯着大鱼的灰色山鹰,“是谁帮你抓到这只鹰的?”
吻仔鱼吭哧了半天,没说出来。
“你刻意隐瞒你父母的名字,”意琦行接着说,“但是据我后来所知,弃天帝降临的那段时间,魔族奉命追杀的都是当年中原正道的高手,逃脱追杀活下来的人并不多。当时在玉江城附近有对侠侣自愿留在城外无佛寺照顾聚集在那里的难民,之后就杳无音讯。至今,玉江城一带还能听到人们传诵这对侠侣的美名。”
小丫头闭了嘴,老大不高兴的看着地板,好像地板跟她有仇。
“我在玉江城里见到过一座叫做晚鱼楼的茶馆,听说晚鱼楼的总店在苗疆,老板却是中原人,还有个非常聪明的小主人,想出了用压茶的方式解决红炉点雪供不应求的问题。”
意琦行看着那张阴晴不定的小脸,问道,“吻仔鱼,你是今日才听说意琦行的名字么?”

楼主 鬼澈  发布于 2016-09-22 15:56:00 +0800 CST  
章四 情蛊

“不是。”
吻仔鱼嘴撅的老高,一脸不情愿的说,“阿爹早就听说前段时间中原出了位大侠,世人都称他剑宿,做了很多了不起的事情,后来也像阿爹和大哥哥一样退隐了。他有一个好朋友,叫白衣沽酒绮罗生,也是位奇男子。你昏迷的时候念念不忘绮罗生,我当然猜到你是谁了。不过,”
她顽皮的眨了眨眼睛,“我救你的时候真的不知道你是谁,所以,我也没有骗你啊。”
她又笑了笑,“既然你猜出我阿爹的身份,那你更应该放心,因为等他回来了,他一定会帮你的。”
意琦行道,“你爹不在家?”
“阿爹上玉山找大哥哥去了。因为,”吻仔鱼垂下头,“因为小枫姐姐要嫁人了。”
“小枫姐姐要嫁给南寨陆家的陆长溪,明天,陆家就要放文定了。”
她叹了好大一口气。

第二天,南寨送文定的队伍果然来了。
南寨陆家,意琦行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在玉江码头。陆家先祖看中了川江的价值,带领族人进入苗疆组建船队,经过几代人的经营,这支船队已经成为往来于苗疆中原之间最大的船队,几乎一半的货运都要依赖它。虽说货品出港入港都需记录,中原由当地官家检查,苗疆由寨兵检查,但以陆家之势,想在其中夹带点什么,也是易如反掌。
就在鸣玉舫进入苗疆的同一天,陆家也有几条船离开玉江城前往苗寨。
这只是巧合么。
寨子里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因为两家都是中原人,陆家便按照中原礼节整整齐齐抬过来八只漆箱,吻仔鱼家里也摆了流水宴席,款待四面八方的乡亲。苗风淳朴,苗人又爱热闹,几乎整个北寨的人都赶了过来讨一杯订亲喜酒吃。吻仔鱼的母亲一直没露面,也是忙这桩事,连吻仔鱼也被叫了去帮忙。
意琦行不堪热闹,离寨往江畔缓缓而行。
一阵琴声随风而至。
胡琴声音本就凄凉婉转,此一曲更是凄切哀怨,使人愁肠平添。前有惊涛拍岸、阵阵江风浪涌之声,远处的欢歌笑语竟成了它的对景,更显悲凉。
意琦行循声而行,远远看见一袭黄衣在江风中翻飞。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一曲终了,黄衣女子放下弓弦,眺望江心,似有无限心事只欲付江流。
就连意琦行走近,她也不过是瞟了一眼,并不答话。
意琦行正欲开口,那女子却突然竖起手指,“嘘,你听!”
意琦行顺着她视线看去。远处的雪山高高耸立,如入天际,偶尔一只苍鹰飞过,在山间盘旋一会儿,又离开,山脚茂密的丛林深邃的叫人捉摸不清,只有风,林间的风,江边的风,时而合成一阵,时而四处起旋,吹动女子衣摆,让它们在风中飞舞。
“他能听到么?”
女子突然问道。
意琦行一愣。
“他能听到这支曲子么?”
那女子又摇头自语道,“就算听到了,他也不会回应。”
她转头看向意琦行,意琦行这才察觉她眼中泪光盈盈,正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我以为我可以等他,不管多久,总有一天,他会为我而来。”
“但我错了。”
“他人虽然活着,心早就死了。”
“他为什么,就是不肯放下。”

放下——
真的能放下么——

“大叔,”吻仔鱼蹑手蹑脚走到意琦行身边,拉拉他的衣袖,“我刚看到小枫姐姐在这儿,她是不是哭了。”
她努力仰着头看他,“她和你说什么了么?”
意琦行摇了摇头。
“我是不懂啦,大人的事情,”吻仔鱼沮丧的松开手,蹲下身抓起一把石子,一粒一粒往江里扔。
江流奔腾,那些小石子坠入江中,连浪花都惊不起便被波浪卷走。
滚滚红尘,谁又会为谁停留。
“但愿你此生都不要懂。”
他说。
“算了,”
吻仔鱼赌气把手里石子全扔出去,拍拍手,“阿娘让我来找你。陆家的大公子陆青杉也来了,他是我们南北两寨最厉害的医生,娘请他给你看病,他们正在后堂等你。”

陆家长房二子本是孪生,只因为陆青杉年幼时得了肢残症,从此不能行走,于是放开怀抱,将家事交托胞弟陆长溪,一心只沉浸医书之中,虽不能自治,却也得到苗寨百姓的敬仰。
意琦行只说自己乘船时被人暗害下毒,并未说事发缘由,陆青杉也不多问,拿出一卷银针,依次扎在意琦行周身要穴,一炷香后依次拔出。
银针竟然无一例外尽数发黑。
意琦行心里一惊,看向陆青杉。
“任督二脉皆尽染毒,不,如果是这样,中毒者早就死了,不,这不是毒,” 陆青杉沉思片刻,“兄台此症只怕非病非毒,而是蛊。”
“蛊?”意琦行皱眉道。
陆青杉点头道,“蛊其实是种虫,它可以蚕食人体部分机能并且替代,一旦满足了某种触发的条件,蛊将不再维持人体机能,中蛊者便会表现出中毒的种种迹象。苗疆历来多用蛊,非苗人不得其中奥妙。小弟虽也研究过一二,终究难得其精要。”
“就算是蛊毒也不至于无法可解吧。”
吻仔鱼的母亲晚娘问道。
晚娘虽已为人母,仍在风华正茂的年纪,一双俏丽的眼睛跟吻仔鱼一模一样,透着机敏灵动,“前年寨东那位牛老爹被人下蛊,后来不也治好了。”
陆青杉道,“夫人明鉴。蛊术跟病症相似,也分轻重,并非所有蛊术都有解法。我观兄台此症,经脉尽封、气血不通,时日一长,只怕还会出现后续症状,幻听幻视、七窍流血都有可能,若我所料不差,兄台只怕中的是蛊术中最难解的一种——”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意琦行,“情蛊。”
意琦行陡然忆起鸣玉舫那晚,阿情姑娘对他说的
——蛊毒便会让那人自封经脉、产生幻觉,若不能及时回到下蛊人身边,便会死于非命。
晚娘忙说,“陆公子只是推测,并非确诊。”
陆青杉也赶紧接道,“小弟确实只是推测。小弟才疏学浅,对蛊术知之不详,只是道听途说罢了。若真要弄清兄台之症,恐怕还是要去黑水寨延请大巫祝前来一观才行。”
“黑水寨——”
晚娘沉思片刻,“这几日病阿叔不在,还是等他回来再商议吧。”

川江流经苗疆途中汇聚众多支流,黑河就是其中一条支流。黑河的河水墨绿,川江则偏黄,两河交汇处因江水各自不同的颜色而形成了黄色水域中包裹着青色漩涡的奇景,苗人都称其为黑涡口。黑涡口之地泥沙沉淀土质肥沃,远久前的苗人们便选择在这里定居,久而久之形成了隔川江而望的南北两个水寨。北寨依着噶多岭和远处的玉龙山,南寨则夹在黑河与川江之间。在黑河的上游,跨过整片黑林之后,便是黑水寨。
“所以并不是很远?”
晚娘摇着头,“远倒不远,但问题就在于黑水寨与南北寨之间的这片黑林,豺狼虎豹出没频繁,又有林间瘴气迷人心窍,常有人进去了就不见出来。就算是寨子里最好的猎手,也要三五结伴才能进林子打猎。”
“沿水路进寨呢?”意琦行问道。
晚娘叹了口气,“黑水寨地处偏远,甚少与外界接触,居民又都是乌苗族。乌苗族与白苗族不同,他们仇视中原人,认为是中原人改变了苗疆古老的习俗和生活方式,所以从不与中原人接触,就算买卖货品也只与白苗族交易,由白苗族再转手给我们。何况我也从未听说巫祝离开村子这种事。真要找黑水寨的巫祝给中原人看病,只怕要北寨的族长亲自出面才行,说不定还要费一番周折呢。”
晚娘抬眼看见意琦行愁眉不展,笑道,“放心,病阿叔对北寨族长有救命之恩,相信族长不会拒绝的。”
“多谢。”
意琦行道,“还有一事想向夫人请教。”
晚娘掩口笑了笑,“剑宿请说。”
意琦行道,“前几日可曾有画舫从北寨经过?听说画舫上有不少苗寨女子将会参加今年的花朝节。”
“画舫?”晚娘奇道,“你是说玉阳江上那个有名的鸣玉舫?那条船有女孩子会参加花朝节?”
意琦行顿生疑窦,“有什么不妥么?”
晚娘语气中略带不悦,“那个舫主自五年前开始,年年游说苗疆女子上船跳舞,说是去了中原就会遇上达官贵人嫁出去,从此生活无忧。川江上游有些深山中的山寨生活贫苦,一些女孩子就被他说动去了船上。也算他厉害,去了的女孩子就没有想回乡的,写信都说找到了好人家不回来了。这么一来,愿意去的女孩子就越来越多。那条船上怎么会有女孩子回苗疆参加花朝节?”
她转了转眼睛,“说实话,我倒真是从没见过那船,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开出去的。”
意琦行愣了片刻,又问道,“那,陆家的船队呢?”
“有!”晚娘这次回答的倒快,“前几日有三艘船回了南北寨,我们店里还送了货过来。我拿给你看,”
她麻利的打开箱子拿出一本小册子翻了翻,指着其中一条给意琦行看,“这不是,五十坛上等花雕,三日前到的货,正好是吻仔鱼救了你的第二天。”
意琦行简直哭笑不得。
有可能载他入川的两支船队一支无影无踪,另一支竟然比他晚一天到南北寨……
“娘!大叔!”
吻仔鱼咣的一声撞开屋门,“小弟被人抢走了!”

楼主 鬼澈  发布于 2016-09-25 23:19:00 +0800 CST  
章五 无情刀

意琦行在密林里奔行。
他已经许久没有试过,在完全失去内力的情况下,在黑暗的密林中连视觉也被阻断的情况下,仅仅凭借直觉的行动。密林里的苍天大树罗织成网,将月色与星光完全阻隔,他一脚踏进这座密林,就像有人即刻在他身后封闭了入口一般,眼前只剩下层层叠叠的黑暗。
这里就是通往黑水寨的必经之路,黑林。
他踩着潮湿的地面,脚下是经年的落叶和树根形成的松软土地,有松针、大片干枯的梧桐叶和长着刺的野藤。他身边不停传来各种沙沙的声音,是夜间行动的动物们发出的声音,扑扇着翅膀的鸟、树上穿梭的猴子、地面上爬行的蛇。他越是走,越是伸手不见五指、前行难辨方向,反倒越觉得自己的听觉、嗅觉、触觉渐渐敏锐了许多,一座从地到天的庞大密林的轮廓已在他耳中、鼻中成形。
以自身为武器,这才是武者的起点。
一个人练武,总是从基础练起。由外而内、由己及物,用剑也是如此。待到能够借天地灵力、以气御剑的时候,谁还会记得完全没有任何气劲聚集的拳头打在山石上的疼痛。
意琦行觉得自己应该感谢那些向他下毒的人。要不是他们将他引到苗疆又封了他的内功,他也不至于为了追掳走吻仔鱼小弟的黑衣人而身陷黑林,不但追丢目标,还彻底迷失方向,陷入进不去出不来的窘境中。
虽是窘境,他心里却亮了起来。
他在武道上的领悟已至巅峰,想要再有突破简直无从说起。但这次的事件却迫使他不得不重新开始,像初生婴孩学步一般,用手摸、用鼻子闻、用自己的身体来感知这座完全陌生的森林。刺在手掌中的松针、漂浮在鼻尖的山泉的甜味、树叶上露珠滚落地面的滴答声,他已经渐渐习惯,并且找回了最初的感受。
用自己的身体,去感受天地万物。
历尽千帆,不忘初心。
初心。
初心剑。
他随手拾起一截树枝。
这就是他的春秋阙。
敌人的杀气,已在他身边蔓延。

杀意浓。
却非敌意。
杀意临身。
敌人却毫无动静,仿佛根本不在身边。
意琦行追逐身边气流的变化,感受对手似有似无的气息。这是个中高手,意琦行愈发警惕,敌人将杀意融在黑林的呼吸里,他藏起锋锐,像即将捕猎的鹰,只借由风的流动扑扇一下翅膀来悄悄靠近猎物,等待一击必杀的机会。
这绝杀的一击,也是最致命的一击。
这是个会杀人的杀手。
意琦行又想起了绮罗生。
杀手,也分会杀人的,和不会杀人的。绮罗生说,他脸上涂着殷红的牡丹,遮住了他本来姣好的面目,意琦行分辨不清他当时面上的表情。会杀人的杀手不扬名,他的语气平淡,平淡的好像在向意琦行道早安,因为只要最普通的一击,没等人看清杀手的面目,目标便死了。
最普通的一击,从最不可思议的位置杀出,就会成为最可怕的杀招。
最不可思议的位置是哪儿。
他身处黑林,四面八方的黑暗全是陷阱,每个方向都充满杀意。这样的环境中还存在什么最不可思议的攻击方向?
意琦行突然一跃而起!
似乎有万把刀冲破他适才站立的土地,朝天空飞去!
刀!
每一道气流都是一把刀!
意琦行运剑护住周身,险险避开刀锋,衣服却破了好几个大裂口。
这还是吻仔鱼拿给他的新衣服,听说是她阿爹的……
流水一般的刀刃从他身后袭来!
第一刀就斩断了意琦行额前长发!
意琦行急忙转剑击落一道道绵绵不绝的刀气,一边默默腹谤,难不成敌人根本不是想一击必杀,而是想用大量飞刃攻击累死他……
他忽然感到一阵凉意。
他已被自下而上的刀与身后飞来的刀逼的退至一潭发臭的水边,再无退路之时,他却察觉到一丝不属于这黑林中的凉意。
仿佛是从遥远的雪山山顶直逼他额前的凉意。
刀的凉意。
刀的凄美。
刀的冷艳。
江山艳刀。
一道刀光,从远方的山峰腾起,朝他额前,
疾射!

意琦行没有躲。
他不必躲。
他已察觉身后一道剑光隔空而来,越过他头顶,朝那道刀光袭去。
与他从前那种蕴藏磅礴内力的剑气不同,这道剑气,只是剑气。一道薄且锐、孤僻桀骜的剑气,似乎随时都会消散,却千山过后、势不可挡。
仿佛天地之间只有这股剑气。
千山破日。
剑气与刀光在半空里相遇。
黑林里顿时炸开一层气浪!
意琦行被这突来的气浪震的退出几步,几乎快掉进深潭的瞬间,一只手从他背后推了一把。
“不必打了,一场误会。”
“真正的凶手早跑了。”
一盏灯在他身后亮了起来。

“剑宿当心,”意琦行身后的男人拉着他离开散发腐臭气味的水潭,“这种沼泽瘴气毒虫无数,若是不小心掉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意琦行借着灯火打量着身边的男人,看他的身量衣着和适才的身手——
“阁下便是汲无踪?”
汲无踪一怔,笑道,“原来剑宿已经猜到了。”
“刚才一招千山破日,先生也没打算隐藏身份,”意琦行颔首道,“其实我在玉江城已听到诸多有关先生的传闻,猜到先生可能隐居苗疆,没想到又为令千金所救,真是多谢先生一家。”
汲无踪摆了摆手,“剑宿客气了。”
“可先生幼子尚无追回——”
“阿爹——”
稚嫩的声音从林间传来,意琦行转头看去,一个白色身影正抱着小小孩童从密林中走来,孩童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大喊着父亲,另一只手却牢牢搂着那人的脖子,似乎相当亲密。
白色身影越来愈近。
白的衣、黑的发。
裘皮制成的刀鞘背在他腰后,刀柄露在腰畔。
那当然,不是江山艳刀。
江山艳刀,冷是春花散落的艳,凉是月色如水的哀。
这把刀,欺霜胜雪。它自己就是冰雪,比千山鸟飞绝更孤寂,比独钓寒江雪更冰冷。
寂灭。
背着这把刀的人也像刀一样冰冷。
意琦行记起适才直逼额前的凉意。
他想起了武林上的一些旧事。他想起刚刚袭向自己的千刃万刃,水流一般的绵绵不绝,多的令他几乎被无力脱身,如今却全无踪迹。那些当然不是刀,而是刀气形成千万只羽毛,它们可以凝成羽翼,也能分散成万千利刃。
“羽人非獍”
意琦行说出了这个名字。

他们终于走出黑林,像离开一个地狱重返人间。
人间的明月高悬。
清辉遍洒。
映照千年。
北寨已沉沉睡去,只有半山腰那间吊脚楼还点着灯火,像殷殷期盼着丈夫归来的妻子的眼睛。
意琦行感受着许久不曾体会的宁静。
宁静是汲无踪沉稳的步伐或是他背上沉沉睡去的小小鱼均匀的呼吸,他却无法分辨。
这真是个好地方。
他轻声说。
汲无踪温柔的笑。
风中传来一阵隐约的琴声。
如梦如幻。
如泣如诉。
意琦行想起日间在江边见到的黄衣少女。
汲无踪却看着羽人。
“再过二日,陆家就要来迎亲了。”
“到时我会离开。”
汲无踪顿了顿,叹了口气。
“小枫姑娘或许并不喜欢那位陆家二公子,”意琦行想起那双泪光盈盈的眼睛。
羽人终于停下脚步,低着头站在青石阶上——他站的笔直,却总是微微低头,似乎项上压着千金重担,压的他抬不起头——琴声益发断断续续,合着阵阵松涛,倒不像乐曲,更似呜咽。
他站在原地听了一会儿。
“太晚了,我带她回来。”
说完,人影就消失了。

楼主 鬼澈  发布于 2016-10-05 14:52:00 +0800 CST  
章六 猫和麦芽糖

“所以,整个事件中最大的两个关键,第一,船去了哪里,第二,剑宿身上的蛊毒究竟怎么解。”汲无踪一面梳理形势一边说道,“究竟带你入苗疆的船是不是鸣玉舫这点尚不清楚。假使是,但凡船只想要通过黑涡口逆流而上必须依靠南北寨的纤夫,何以画舫路过南北寨却无人知晓,这点存疑。假使不是,那么鸣玉舫要么没有入苗疆,要入了,只可能在——”
他的手指沿着路观图上川江旁一条细细的黑色线条蜿蜒而下,穿过画有针叶的密林直达一处寨子。
“黑水寨。”
他抬头看着意琦行,“既然剑宿身上的蛊毒也要找黑水寨的大巫祝询问,我们不妨就去黑水寨一探究竟。”
“我去。”
“我去。”
一高一低两个声音同时传来。
吻仔鱼鼓着腮帮子的爬到椅子上,双手叉着腰气势汹汹的仰头看着她父亲,“你们每次出门都不带我,老叫我看家,昨天也不带我去救小鱼,这次我一定要去!”
汲无踪一脸为难的看着意琦行。
意琦行皱着眉,“蛊毒一时半会儿倒也无碍,只是鸣玉舫的事情确实要问问。”
先是十六个幼子失踪,再是一船女孩子失踪,凶手不见踪迹,却总有人屡屡出事。苗疆、黑林、蛊毒、掳劫,情势发展早已超过他之前预期,这绝不是一般的拐卖幼儿事件,隐藏在暗处的凶手预示着不为人知的阴谋。意琦行对这种阴谋的气息再熟悉不过,也再厌恶不过了。
“问题是,凶手为什么要在陆家下定的这天掳劫小鱼?这是巧合?”
“不是!”吻仔鱼大声说道,“谁都知道我们家昨天摆流水席,任何人都可以轻易的混在人群中趁人不备进入楼里。小鱼本来就睡的早,阿爹赶不回来,娘又要招待客人,要不是我偷偷给小鱼送点心,谁会发现有人要抓小鱼。就算事后发现小鱼不见了也不知道被抓到哪里去了,怎么可能抢的回来。”
“太多巧合了。”
站在门边的羽人非獍低着头,“如果是我,我一定不会选你进门的那个时候绑架小鱼。”
意琦行与汲无踪对视一眼。
羽人继续说着,“我也不会明明看见你在江边钓鱼,还特地把剑宿扔进川江。”
他分明在对吻仔鱼说话,眼睛却看着意琦行。
意琦行想起吻仔鱼之前说的那句话,
说不定是有人想帮你。
“说到掳劫小鱼这件事,”汲无踪说道,“凶手有两个,背着小鱼的那个苗人已经被羽人杀了,从他身上什么也查不到。另外那一个利用黑林的地形引导我们互相攻击,他却趁机溜走,可见非常狡猾。如果他真的藏身黑水寨,恐怕很难找到他。”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长鸣。
羽人推开木窗,一只灰色山鹰落在窗台上,爪子里抓着一块藏蓝色的布料。
他拿下布料放在鼻前闻了闻。
“仔鱼,”他抬起头看着吻仔鱼,“你有麦芽糖么?”

意琦行性格孤傲,甚少与人合作,更遑论交好,除了武道七修的同修之外,他大概也只有素还真等寥寥几个朋友。隐居在指月山瀑的时候,整个月不下山的情况也是有的。
他没有与人交流的必要。
“所以这一点也跟大哥哥很像。”
吻仔鱼趴在羽人背上愉快的看着意琦行,“幸好带上我,要不然只有大叔和大哥哥走一路,不是要闷死了。”
这倒是句真话。
羽人非獍比他更寡言。
吻仔鱼的灰鹰带回来另一名凶犯的线索,意琦行与羽人非獍即刻出发前往黑林。汲无踪原想与二人一道同往,却被意琦行劝阻,敌暗我明,若是敌人再次掳劫小鱼,光凭鱼晚儿一人实在危险。
汲无踪虽然劝阻了,却拦不住吻仔鱼。
她抓着藏蓝色布料的另一端不松手,“这是阿缺带回来的!就是我的!”
话虽这么说,意琦行却觉得那只鹰更听羽人非獍的话。
日间的黑林没了夜里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幽暗诡异。阳光从遮天的密林缝隙中射入,薄薄的水汽远远近近的弥漫在林间,让夜间狰狞的景象都变得柔和。夜行的猛兽们纷纷藏匿,只有几只松鼠和猴子在林间穿梭跳跃,不知名的鸟在枝头上叽叽喳喳,一向寂静的黑林也热闹起来。
吻仔鱼手里抓着麦芽糖一刻不停的说话,比林里的山雀还呱噪。
意琦行错觉自己仿佛是要去踏青。
就算是踏青,他也没有带过这么小的孩子。
何况他们是去寻找个六个时辰之前才参与绑架小鱼的穷凶极恶之徒。
为什么羽人非獍会同意带上吻仔鱼。
“你觉得这个人就是暗中帮助我的人?”
意琦行问道,“所以你才会带上吻仔鱼?”
羽人非獍回头看了他一眼,“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到她。”
那眼神里包含了绝对的自信。
意琦行觉得非常熟悉。
不久之前,他也有这样绝对自信的眼神。或者比这更加桀骜。
相信凭一柄剑一个人,没有什么是不可为的。
如今,却为何落寞了。

他们跟着那只在林间盘旋的鹰找到了一道溪涧。山鹰抖了抖翅膀落在溪边饮水,看起来不打算再飞。意琦行环顾四周,溪涧在这里分成两道绕过一个湖心岛在下游汇聚,溪水不深,却急,滚着白浪的水花翻腾着流向下游,岸边尽是碎石与倒下的朽木。
溪流中心的湖心岛树木繁茂,要藏起一两个人简直易如反掌。
吻仔鱼蹦蹦跳跳的跑到溪边,捡起一块碎石子打水漂。
一下、二下、三下、四下——
石子沉了底。
涟漪快速的扩散,未到对面就消散在水流中。
“真差劲!”
一个声音忽然从他们背后的树上传来,“我能打十个漂呢。”
意琦行心里一震。
他记得这个声音。
这个声音曾在他头顶说——这位大侠,玩阴的不适合你。
意琦行猛回身。
一个个头高挑的猫耳青年从树上一跃而下,双臂里还抱着春秋阙。
他双脚甫一落地,忽然就势拔剑,朝着意琦行飞身扑来。
意琦行以树枝做剑,虚步以待。
但那青年竟然中途收步转身,一剑刺向吻仔鱼!
意琦行心中一凛!
他原本就是冲着吻仔鱼去的!
飞驰的一剑势若奔雷,几乎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它的前进!
刀!
只有一刀!
没人看清刀是如何从鞘中拔出,如何转瞬间出现在青年面前,如何以携风带雪之姿卷住了剑势。青年不及收势,整个人被这一突然的一击弹出丈外。再想动作,一只树枝已抵上了他的背后。
“切——”
青年人满不在乎的张开手,任意琦行拿走春秋阙,“大侠,玩玩而已,何必那么认真——”
意琦行怒道,“别装了,那天在鸣玉舫上,就是你藏在暗处向我下毒,阿骨。”
青年扭头笑道,“话不能这么说啊大侠,那个时候我不毒倒您,您不也正打算袭击我嘛。”
他咧嘴笑笑,“话说回来,您虽然被毒倒了,现在不是也活跳跳的么。要不是我当时偷偷把你藏在底舱带到苗疆,你还不知道淹死在哪条河里了。说起来我也算不欠你的。”
意琦行正色道,“那是因为你们掳掠幼儿在先——”
“行了行了行了,”青年扬手打断了他的话,“大侠您行的正言的顺,我当然是旁门左道了,别跟我较真了行么。我们说正事吧,”他回头看着面前的羽人非獍,“我把剑还给你们,这事就跟我没关系了。说到底我就是个帮忙的,你以后别拿这事找我,我也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样?”
羽人看了看他,“蛊毒。”
青年人挑起嘴角,“毒是我下的我承认,但不是我炼制的。苗疆的蛊毒自成体系,各有不同,大侠中的蛊究竟是什么,我不清楚,也解不了。要想解,只能去寨子里找大巫祝。不过话说回来,很多蛊并不是为了解而制作的,大侠中的毒,也未必能有解药。”
他哼了一声,“黑水寨里的蛊术太邪,阴气又盛,我跟他们不是一路,所以我才赶紧跑。顺便提醒你们一下,黑水寨不要随便进,”他停了停,又笑了下,“不过,我想你们肯定不会听就是了。”
他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从一旁的大树根上捡起一把破破烂烂的大刀扛起来,“没事我先走了。”
“等等,”
羽人非獍叫住他,将手中整包的麦芽糖直直的送到他面前,“小心粘牙。”

楼主 鬼澈  发布于 2016-10-09 23:05:00 +0800 CST  
章七 空城

“你一开始就猜到了暗自帮助我的人是谁?”
意琦行问道。
羽人非獍摇着头,“他身上有种熏药的气味,在阿缺带回来的那块衣料上。”
他停了停,“这种药是配来治疗心疾的。”
他又停了停,“是他养父专门为他配制,世上独一无二的养心丹。”
他眼里有种说不出的寂寞。
仿佛剜心剔骨之后再愈合的伤口又被触碰的寂寞。
他深深的呼吸了一下,这才转过头看着意琦行,“我既然知道是他,就知道一直在暗地里救你的人也一定是他。杀人越货这种事情他绝不会坐视,但他有他的立场。他肯把衣料给阿缺,就是要跟我见面,所以我才让仔鱼一起来。”
“那他为何不直接说清整个事件。”
意琦行不解,“既然你确定他在帮我们。”
羽人非獍又摇了摇头,“他没有帮我们。他不会帮我们。救人只是他的原则。”
他的声音也寂寞的像风中的雪,“他是医者。”
意琦行又记起越小枫在江边说的那些话。
——他人虽然活着,心早就死了。
——他为什么,就是不肯放下。
“放下,很难么?”
意琦行突然问道。
羽人非獍一怔。
旋即,再次摇了摇头。

他们沿着黑河岸边逆流而行。
黑河的上游就是黑水寨。意琦行对黑水寨毫无了解,羽人非獍也只是与汲无踪一同来过一次。黑水寨是真正的水寨,整个寨子的房屋集中在一起,黑河环绕着寨子形成护城河,只有四条吊桥连接着水寨和黑林。一旦吊桥被拉起,黑河就是水寨的天然屏障。生活在寨子里的苗民们很少与外人联系,婚娶也是许进不许出,寨中的情况鲜为人知。就算是南北寨的苗民也很难了解黑水寨的情况。
青年“阿骨”对他们说“不要进去”,但他们怎么可能不去,搭载着一船女子与幼童的鸣玉舫就停留在黑水寨,不去理会或许就会令他们从此消失。
他们怎么能放下这些无辜受难的人们。
他们商量了很多可能的情况,黑水寨的刁难与封锁,可能的武力冲突,以及最无法预测的蛊毒。
但他们踏进寨子的时候才发现,一切全是白费。
黑水寨空无一人。
连一只狗也没有。
这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苗人多有养狗的,打猎时是个帮手,在家时看家护院,闲了还能一起玩耍,跟自家护院狗一起长大的苗民不在少数。但这个寨子,竟然连一只狗都没有。
最诡异的就是那些丢在巷道上的衣服。
好像是每家每户都打开门窗往外扔衣服似的。
这又是苗民们的什么习俗?
“不是!”
吻仔鱼蹲在地上看了许久之后突然叫道,“你们看,这里的衣服裤子头饰鞋子都是一套一套扔在地上的!”
意琦行心里一颤,赶紧翻了几套身边的衣服。
果然,女子的衣裙首饰,男子的猎刀弓箭,全都是一套一套扔在地上的。
是谁配好了整套衣衫鞋子又扔出门外?
意琦行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这里好吓人啊,”吻仔鱼缩了缩脖子,揪着意琦行的衣角,“整个村子一点生气都没有。”
探查情况回来的羽人非獍拾起树枝俯身在地上划,“寨子里有两个最高的建筑,分别在村子的南北两侧。北面的阁楼是祭天台,上面全是祭司们的服饰,排列的非常整齐,大祭司在祭坛中央,四周围着祭祀们,看起来正在举办重要的仪典。”
他皱了下眉,“如果那些衣服是被人穿着的话。”
“南面那个是做什么的?”意琦行指着不远处一座石头堆砌的高塔。
羽人瞥了他一眼,“关押奴隶的囚塔。”
“这么高?”意琦行奇道。
“为了行刑可以被更多的人看见,”羽人拿出一样东西递给意琦行,“你看看这个。”
那是一只造型极为特别的银手环。两根极细的银圈间镶嵌着五只银铃,稍一晃动就会发出清脆的铃声,如同空山鸟语,沁人心肺。意琦行虽于音律上不及绮罗生精通,但这么特别的声音他绝不会记错。
这分明就是鸣玉舫的舞姬阿情舞蹈时戴在腕子上的银钏!
“这是——”
他看向羽人,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羽人垂下眼脸,“在囚塔地下的水牢里找到的,水牢里尽是女子裙钗,”
他停了停,道,“并无一人。”
吻仔鱼惊呼一声,伸手抱住羽人。
“还有,”
沉默了片刻,羽人说道,“我在囚塔和祭天台的屋顶都仔细看过,寨子的房屋布局与一年前我来的时候略有不同,”他在沙地上大致画了一下,又抹掉其中一部分,画出新的房屋,“现在的寨子大致是——”
寨子的布局由原本随意的形式被逐渐修正成规整的圆形,一条弯曲的道路将整个寨子分出东西两侧,北部的祭天台位于东半边,南侧的囚塔则被划到了西半边。
“阴阳鱼!”
意琦行皱眉道,“莫非有人别有用心在这里布了某种阵法才导致了目前的状况?”
“不管目的是什么,我想,这个人已经得到他想要的结果了。”
羽人非獍一手抱起有些发抖的吻仔鱼,冷冷说道,“看来,必须找知道的人说清楚才行。”
灰色山鹰长鸣一声,往远方天空飞去。

阿缺飞走了没一会儿又飞了回来,羽人非獍说声去去就来,转眼没了人。
“他一直都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么?”
意琦行道。
吻仔鱼这才笑起来,“大哥哥是用飞的呀。”
这是她进黑水寨以来第一次笑。
他们继续在寨中查探,没一会儿就发现了停在船坞里的鸣玉舫。
鸣玉舫依旧是意琦行记忆中的雕梁画柱,彩旗罗帐。可是画舫上,乃至船坞里,全都是空无一人,只有几套散落在甲板上的衣服。他们走遍整个黑水寨,别说活人,就连活老鼠也没看见一只。一直到了河边,吻仔鱼才发现了几只在草丛里蹦跶的蚂蚱,但它们却怎么也不肯跳的更靠近寨子些,似乎有一道隐形的沟壑隔开了整个水寨。
夜色将近,他们在江边升起篝火,等待羽人非獍。
按照意琦行的说法,寨中情况不明,尽量不要待在里面比较安全。
离开了阴森诡异的黑水寨,吻仔鱼又活蹦乱跳起来。
“大叔,中原是什么样子?”
“我阿爹以前也是像大叔一样行侠仗义的侠客么?”
“大叔你知道大哥哥的事情么?”
她上下两片嘴皮随便翻动一下就能难住意琦行,意琦行总不能给出令她满意的答案,但她并不在意,她只是在用她的方式与意琦行聊天。
托她的福,连江边月色也不那么令人寂寞了。
“哎,”她突然小大人似的叹着气,“过了明天,小枫姐姐就要嫁到南寨去了。”
她捡了个小树枝戳着地上的石块,“我知道,其实小枫姐姐最喜欢的人是大哥哥。可是大哥哥总是不理小枫姐姐,他一个人住在玉山上,很少下山,只有我阿爹能找到他。阿爹说,大哥哥有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去世了,所以大哥哥一直都不开心。大叔,你说有什么办法能让大哥哥开心点呢?”
她突然很认真的睁大眼睛看着意琦行。
意琦行一愣。
他只好说,“你多笑笑,他就会开心的。”
吻仔鱼看着他,“真的么?”
不等意琦行回答,她就笑眯眯的晃着头,“那我一定要多笑,这样大哥哥就会开心了。”
她稚嫩的面颊在火光照射中显得有些透明,眼里全是鲜活的生机与快乐,任谁看到这么可爱的笑脸,都一定会忘却烦恼,笑逐颜开。
意琦行在她的眼睛里看见一点光芒。
他起初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但过了片刻,那点光芒好像扩大成某种图案。
他立刻回头看向吻仔鱼看着的方向。
面前的石滩上浮现出一道绵延整个石滩的银色图案,随着逐渐明亮的月光愈发清晰起来。
“血涂阵。”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原来这就是传闻中的血涂阵。”
意琦行回过身来。
原本以为已经离开的青年阿骨被羽人非獍牢牢抓着,一脸惊愕却又兴奋的站在他面前。


楼主 鬼澈  发布于 2016-10-31 00:30:00 +0800 CST  
章八 看不见的杀机

“你还是叫我阿骨好了。”
阿骨松了松胳膊,看样子是适才被人抓的紧了有些生疼。他嘴上对意琦行说着,眼睛却看着羽人非獍,似乎在等着他反对、或者认同。
羽人完全没理会,只是专心看着地上的图案,“这是水银?”
“是!所以小丫头,”阿骨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想死就别碰那些。”
吻仔鱼吓得一缩手,躲到羽人身后,瞪大眼睛看着阿骨,“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猜的,”阿骨笑嘻嘻一屁股坐在石滩上,顺手拿起一条篝火边烤好的鱼大口吃起来,全不打算客气一下,一边还逗着气鼓鼓的吻仔鱼,“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要回来的。”
“你知道这个图案?”羽人问。
“我也只是听过,见到真的,这还是第一次。”
阿骨看着那些水银绘制出的、围绕着整个黑水寨的图案,笑了一声。

他辗转于苗疆各个寨子里学习医术,有时也是蛊术。
关于身世,他已经不再去想这个问题了。
因为他根本想不明白。
情也在,仇也在,时间久了,连仇恨也变得令人怀念,何况他从来就只愿记住美好的事物,像甜的粘牙的麦芽糖,甜不辣,和草药的香气。
他走上了医者的道路。
他第一次听说血涂蛊是在一个行将就木的老祭司嘴里。老人常年与大量毒草毒虫相伴,血液里的毒性早已遍布全身,神佛无解。血涂蛊,那老人喃喃的说着,只有血涂蛊能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
又是起死回生。
仿佛世上所有人的最后目标全是起死回生似的。
他根本没当回事。
但古本的王书里却明明白白记载了这种蛊的存在,部落的王女用它让自己的情郎起死回生,二人终成眷属。
他依然没当真。王书嘛,传说而已。
直到二年前来到黑水寨遇见大祭司乌贾。
黑水寨是乌苗族的分支,乌贾掌握着许多只有乌苗族才掌握的历史和蛊毒,他们口耳相传,从上一任祭司到下一任祭司,血涂蛊的传闻一直是最隐秘的部分。
他于是用阿骨的名字和西苗神兽族的身份在黑水寨住了下来。
乌贾喜欢这个聪明伶俐的青年,也中意他干练的作风,甚至打算栽培阿骨做祭司。他告诉阿骨,乌苗族长年的等待终于到了尽头,记载着血涂蛊的金叶子终于被巫神的使者带到他面前,当他完成血涂蛊的时候,天地都将臣服在乌苗族的脚下。
老一套的陈词滥调,他在中原的时候听多了,不新鲜。
乌贾让他去中原收集了各种毒草和动物,最多的是蛇。回程的时候被告知搭乘鸣玉舫入苗疆,谁知这船里还关押了十六个稚龄孩童。
他开始对乌贾的企图心怀疑虑。

“后来我就趁人不备扔了个木桶下水,把你藏在装草药的桶里,趁着船过黑涡口的时候放你下船。”
阿骨摊开手,“谁知道乌贾又要我去抓晚鱼楼家的小鬼,后面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虽然不知道乌贾要做什么,但是肯定没好事,我就脚底板抹油,先走一步了。”
意琦行看向羽人非獍,“有何看法?”
羽人沉声道,“处在阵眼的阁楼与囚塔我已经再去确认过了,阁楼里包括祭司在内,全是男子的服饰,而囚塔里关押的全是鸣玉舫的歌姬。两方的人数相同,都是十六人。”
他看着阿骨,“蛊术中,有将人炼成蛊的术法么?”
阿骨点了点头,“最著名的不就是虿盆了。不过那都是些传闻中的东西,我说了,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意琦行感到一阵恶心,皱眉道,“你是说大祭司将整个黑水寨作为蛊术阵,以阵眼启动蛊术,将所有黑水寨的人都炼成蛊?包括大祭司自己?就算是真的,这个蛊炼给谁用?”
阿骨听说冷笑道,“你听漏了我的话么?记载血涂蛊阵法的金叶是被巫神的使者带给乌贾的。如果乌贾看到的不是完整的版本而是有心人希望他看到的部分,乌贾可能根本猜不到这个阵法要牺牲的是阵里所有活着的生命,包括他自己。也许他会以为牺牲的只是关在囚塔里的女人们。”
“问题是,”羽人站在石滩上凝视着翻滚的河水,“我们无法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了。”
“那我们还在这里做什么?”阿骨做出一副四处张望的样子,“指望有人来告诉我们?”
“解蛊,”
羽人非獍指着不远处空无一人的村寨,“既然所有蛊毒和记载都在那里面,应该有办法查出解法了。”
阿骨立刻闭了嘴,瞥了意琦行一眼。

跟着众人奔走了一日的吻仔鱼终于撑不住,早已睡去,身上盖着羽人非獍的外衣。猫耳的阿骨或许真有些猫的习惯,硬是要找棵大树爬上树杈去睡。原是说好了羽人非獍守上半夜,意琦行守下半夜,可真一躺下,意琦行反而睡不着了。
这几日的事件一件接着一件,让意琦行有些应接不暇。
从登上鸣玉舫以来他就一直有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总觉得自己似乎漏掉了什么关键的问题。
他睁开眼坐了起来。
羽人非獍坐在不远处一块大石上,看着河水。
黑河的河水像野马奔腾,根本映不出天上的月,只有细碎的月光洒在每一朵水花上,像条银河。月色虽亮,不远处的黑林却像是会吞噬光的黑幕,只能看见树顶的边缘,偶然有几声低沉的猫头鹰的叫声传来,愈显得诡异。
奇特的地理、奇特的风俗、奇特的人物,一切都与意琦行熟悉的事物大相径庭。
让他觉得自己也和往日的自己大相径庭起来。
他走到羽人身边。
忽然说起茶。
“我听说红炉点雪这种茶非常难得,茶必须在雪峰山顶种植,采摘必须在谷雨前后十日之内,采摘的时辰必须是日出的那一刻,所采的也必须是最新长出的嫩芽,再经过数十道工序的揉制窨焙才能制成,因此弥足珍贵,在中原几乎绝迹。”
“我在玉江城的晚鱼楼听说了压茶这件奇事,又见到了挂在茶室里一幅雪峰日出的画,笔力甚为苍劲,似乎藏有剑招,现在想来,应该是汲无踪先生的墨宝。”
“我想,红炉点雪,就是汲无踪上玉山去找你的原因之一。”
羽人非獍看着他,点了点头。
“很多年前我偶然品过一次红炉点雪,其韵味深长令我顿悟剑招。”
他俯身拾起一截枯枝,“今日凑巧遇见红炉点雪的大家,不如请教一二。”
他虽被封了一身内力,此时却觉得身心清爽无比。
如同他年少时第一次拿起剑时的兴奋与雀跃。
那种只为追求剑上境界的心情,几乎忘却,而今却再次忆起。
或许是因为他被封了内力,却又身处莫名的危机;或许是因为他遇到了值得一试的对手;或许是因为黑河的水流太激进,触动了他久已不动的心。
他微微一笑,摆出一个请招的架势。

羽人站起身。
他本就坐在石滩上最高大的一块岩石上,这一起身,像立在峰顶的鹰,俯视意琦行。
他一向是由这个角度出第一刀。
他摘下挂在腰间的刀放在石上,从刀鞘边取下挂着装饰的白色翎羽反手背在身后,“这二支翎羽是大雪山的雪鸠身上的尾羽,吻仔鱼说挂着好看。”
他在黑夜中扬了下嘴角,“这一招没有名字,是专门用来采茶的。日出瞬息之刻只发一招,不可太猛、不可太慢、不可太快,太猛会伤茶株本身,太慢会丧失茶尖的新鲜,太快会挥去茶间露水,你是会喝茶的,你比我懂。”
他往前跨出一步,压低了身体。
意琦行立刻感受到一阵被凝视着的寒意。
他舒展身躯,背枝而立,“我的红炉点雪是将剑气点入对方奇经八脉,用三十日之期绕全身一周,最后剑气汇聚于颈部而断首,如同茶香循走人之五脏最后回甘。只不过我现在剑气半点没有,不过剑势而已。”
“请了——”
一声未落,意琦行长身而起,一剑直刺羽人!
流星般的一剑!
他占了先手,但他心里清楚,对于羽人非獍,先手是没有意义的。
这人在中原留下的名号,是六翼神刀。
有六只翅膀的鸟,只用快来形容,够么。
羽人突然从他眼前,那块巨大的岩石上,消失了。
他察觉到风。
他立刻收回剑势,转身划出一剑。
却只划破了夜色。
风已经落在他身后。
但他并不惊讶。
鸟无论飞的多快,最终总是要停下来的。
羽人的目的在于他,那么羽人的招式最后总是会落在他身上,至于袭来的速度快慢,反倒不重要了。
他已用空着的手夹住了袭来的翎羽。
同时往袭来的方向刺出一剑——
一支羽毛忽然落在意琦行肩头。
稳稳的,好像它向来是贴在他衣服上的。
意琦行猛抬头,羽人已重新坐在那块岩石上了。
就好像他从未离开过那块石头。
意琦行看着自己手里、肩上的两只翎羽,哑然一笑,“这么快又这么稳的放下一支羽毛而不令其飞起,果然是诗意到能够采茶的刀。”
羽人却摇着头,“你是正人君子,我不是,我一向会,而且很会,杀人。”
他垂下眼睛,“杀人和比武不同。比武论的是输赢,杀人只博一个机会,但这个机会却无孔不入、无处不在、无所不用其极。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以为我会提刀出手,其实我只是扔出第一支翎羽吸引了你的注意力,在你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那支翎羽上的时候,才是我真正的杀招。”
他停顿了片刻,忽然抬头看向意琦行,“或许我们的敌人,也是这么想的。”

夜风烈烈。
吹起他们的衣衫。
意琦行忽然感觉到一种寒意。
从无形的黑暗中渗透进他的肌肤、他的腑脏、他的神经。
面前的羽人非獍,并不能带给他任何作为同伴的心安——既不是绮罗生的温润君子,亦不是一留衣的肝胆热血——他比寒夜中的风更冷,比寂灭的刀锋更孤寂。
但他却让意琦行忆起独立叫唤渊薮时的桀骜。
这样的人,即使再大的挫折、再多的艰辛,也是摧不垮、击不倒的。
意琦行微微笑起来。
他仍能感受到逐渐袭来的寒意,
却益发挺直了背脊。

楼主 鬼澈  发布于 2017-02-07 17:22: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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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鬼澈  发布于 2017-02-07 17:24:00 +0800 CST  
章九 布局

你的江湖总是那么远。
意琦行坐在船上。
他拿着酒,微醺,所以话也多了些。我不喜欢你的江湖,是是非非,到最后你还能确定自己的是非么。
绮罗生放下悬在琴上的双手,看着他,大剑宿,他笑着答。
他总是笑着,任何时候,好像世上再没有令他不能笑对的事情。
大剑宿,你的叫唤渊薮却总是那么高。
所以我们不一样。
你是完美主义者,你的大道只在你自己心里,在你足下,在你剑尖,与这世上任何旁的事物都无关。我却很现实,现实到我只想珍惜现在所拥有的每个人、每一天,因为我不知道明天它们是不是还会存在。你说的对,江湖总是是是非非,我永远都不能说我才是对的。但只要我活着,我就会走下去。如果有一天我死了,那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大概,就是缘尽了吧。
他笑在脸上。
眼里却寥落着、寂寞着。

他不相信任何事物是永恒的,所以他如浮萍、如落花、如流水。
曾经。
直到有一天,有人对他说,
与有情人做快乐事,不问是劫、是缘。
原来他一直等待着的,是光阴。
不是醉寒江。

意琦行睁开眼睛。
“他醒了!”
他笑了笑——那是吻仔鱼的声音。
阿骨和吻仔鱼的脸陆续出现在视线中。
阿骨依次抽出插在他周身要穴的几根针灸,一边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起身打坐,闭目凝气于体内运行了一周天,这才再次睁开双眼,“气穴已然通畅,但似乎凝不住气,恢复不足三成。”
阿骨笑了一声,“这就不错了。你的蛊毒下的猛,要不是小丫头找到了养蛊池,羽叔——羽人非獍的功体又正好属寒,可以帮助我控制你的毒性,你想立刻恢复三成功力,醒醒吧。”
他想了想,又说道,“你想要完全解毒,至少还得七日,这已经是最快的了。”
吻仔鱼站在他身后笑嘻嘻的说,“谁叫你下的蛊,还得你来解,活该~”
说完冲着阿骨吐了吐舌头。
然后蹦蹦跳跳绕到意琦行身边,“这下可好了,大叔没事了。”
意琦行任由她伸手探着自己的额头温度。
他由衷的感谢这个小姑娘。
甚至因此感谢上天,幸而是她救了沉在江中的他——
他夜间突然蛊毒发作,被羽人及时察觉叫醒阿骨替他医治,吻仔鱼则央求着羽人带她一同到黑水寨里寻找乌贾的养蛊池——她明明那样害怕进入黑水寨,却还是第一个发现了位置隐秘的养蛊池。
他们不仅救了他,还找到了彻底解毒的方法。
叫唤渊薮虽好,江湖却总有一些弥足珍贵的事物。
绮罗生说这话时,总带着一丝由衷的微笑。
意琦行想,
人与人的缘分,真是难以捉摸。

意琦行的蛊毒已解,大家不免松了口气。羽人拿着树枝不知道在地上划着什么,阿骨还在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我原本就听说各地苗民炼幻蛊的方式各不相同,功效也大有区别,原来乌苗族的幻蛊这么厉害,除了暂时性的致幻之外还可以完全封住气穴,对练武之人来说简直就是致命一击——”
“等等,”意琦行打断他的话,“你说我中的是幻蛊?”
阿骨一愣,“对啊。所有的幻蛊相同之处都是可以暂时性封闭五感使人产生幻觉——”
“不是情蛊?”
阿骨眨了眨眼睛,反问道,“你听谁说的你中的是情蛊?”
“陆家的大哥啊!”吻仔鱼抢道。
“南寨那个陆青杉?”阿骨皱起眉头,“没弄错吧,他不是号称什么两寨神医么?怎么一点常识都没有。”
意琦行听出话中深意,“此话怎讲?”
阿骨摸了摸鼻子,“要说起你的症状,确实跟中了情蛊类似,全身经脉被蛊毒侵蚀,失去功体乃至五感。但中了情蛊的人症状是循序渐进显现出来的,你只会觉得自己越来越衰弱,失去气力,五感意识模糊到最后丧失,直到彻底死亡。整个过程可能需要一个月或者更长时间,这样才能保证你不会立刻察觉反而得到及时的医治。这就跟你的情况完全不同了。”
“会不会是陆公子对蛊毒了解甚少以至于误判?”
阿骨略带怀疑的说,“可能么?只要是对蛊毒略有一丝了解的人都应该知道,蛊毒是融合了虫蛊和咒术的巫术,情蛊是要用下蛊人的生命作为祭献来完成,也就是说,最终死于情蛊的是下蛊人和被下蛊人双方,而且根本无解。这种蛊都是女子下给花心的男人的,宁愿玉石俱焚也不许另结新欢,所以才叫情蛊。试问谁会用这种会搭上自己命的东西来暗算别人?”
意琦行和吻仔鱼面面相觑,“应该不会有吧……”
阿骨耸了耸肩,“所以说半吊子比完全不懂还可怕。”
说完又到羽人身边低头看,“你还在画寨子的地图?有什么发现?”
羽人摇着头凝神看着他,“我一直觉得整个事件中最奇怪的就是绑架小鱼这件事。想在晚鱼楼绑架小鱼绝非易事,乌贾为什么会安排一个武功那么低微的祭司去做这件事情,甚至派了你这个完全不属于黑水寨的人去辅助他。要么是因为他们忙于其他的事情实在抽不出人手,要么就是——”
他想了想,说道,“能否绑架成功对他们来说根本不重要。”
“调虎离山!”
意琦行道,“他们是想把晚鱼楼的人引出来。”
“甚至更直接一点,幕后布局的人就是希望我们抓住绑架小鱼的人,好让我们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黑水寨的方向,所以才派了一个绝对不会为了替黑水寨保密而死的人去执行这件事。”
感受到三方视线,阿骨无辜的摊了摊手,“这些内情我真不知道。”
“鸣玉舫在苗疆招募年轻女子已经有五年时间,其间并没有听说有人回到家乡。但是根据剑宿在船上所知,鸣玉舫每年都会带着想回家乡的女子们回到苗疆,也就是说她们全都在回到苗疆的过程中失踪了。想必乌贾为了完成血涂阵应该做过不少实验。”
羽人继续看着阿骨。
“这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阿骨生气的叫起来,“拜托一下,我二年前才到黑水寨,而且只是为了了解黑水寨的医术,你觉得乌贾会把这种事情告诉我么!对于黑水寨来说我跟你们的区别只是我比较受欢迎而你们不受欢迎而已,一样都是外人啊!”
“所以你以后就不要跟坏人在一起嘛!”吻仔鱼小大人似的一边笑一边晃着头,“猫哥哥!”
阿骨眉梢一跳,“是九哥哥!不是猫哥哥!”
说着作势要打。
吻仔鱼立刻跳开,一边笑一边四处躲。
银铃般的笑声和青年的打闹声在河边响起,仿佛又挽回了些许曾经的生机。
这条黑河边,原本就应该是这样,有孩子们的打闹、女子们的欢笑和恋人们的私语吧。寨子里那些林立的竹楼和延绵的小路原本应该满是来往的人群,与南北寨同样,人们总是欢声笑语、和善友爱,无论在寨子的任何地方,都能感受到与中原截然不同的淳朴乡情——
“大哥哥,你们是在画南北寨的布局么?”
意琦行一愣,抬头正对上羽人非獍同样愕然的眼神,二人同时望向吻仔鱼,“你说什么?”
吻仔鱼拾起小树枝戳着沙土上黑水寨中央弯曲的道路,“这个是川江,阿爹给我画过的。阿爹说北寨虽然是在川江北面,但是川江流经南北寨的时候拐了个大弯,所以在南北寨的地图上北寨其实应该是在江的左边才对,南寨就在江的右边。”
阿骨也赶紧凑了过来。
吻仔鱼的树枝指着东北面代表祭天台的圆圈,“这是南寨陆家楼的位置,就是要娶小枫姐姐的那个陆家,他们家的楼在南寨是顶高的,我在院子里都能看见。”
她又戳了戳西南面代表囚塔的圆圈,“这就是我家的位置啦。”
她扔了树枝,拍了拍手,回头发觉三人全是一脸无法置信的表情,吓了一跳,“你们怎么了?”
意琦行心头一惊,望向羽人愈发皱紧的双眉。


楼主 鬼澈  发布于 2017-02-08 12:10:00 +0800 CST  
章十 江上花朝

今天是苗族最重要的节日,花朝节。
这天也是陆长溪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
他将成亲。
自打六年前第一眼见到越小枫,他就爱上了她。她活泼、美丽、灵动。她翩翩飘动的黄衣就像蝴蝶泉边飞舞的蝴蝶,她俏皮的笑脸像春日里绽放的鲜花,她的话语像泉水叮咚——那天他陡然发觉,他人生中前二十年只是一片灰白罢了。
六年前,越小枫和汲无踪一家一起来到南北寨。听说是中原遭了难,无亲无故的小枫被汲无踪所救,于是结伴来到苗疆。陆长溪感慨之余又有些开心,若非如此,他也见不到小枫。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缘分吧。他比往日更积极的帮助前来定居的中原灾民,心里记挂的却只有小枫的笑。
几个月之后,从中原来了一个背着琴的紫衣道人,给汲无踪捎来一副画轴。
画中有个长了三对翅膀的人,临崖观海。
小枫不再笑了,整日里愁肠百转的看着那副画。
紫衣道人和汲无踪商榷了许久,问长溪,南北寨附近可有无人能上的雪山。
当然有,长溪指着北方高耸入云的连绵雪峰,玉山的雪峰峰顶千年不曾冰消,无人能上。
道人和汲无踪背着画轴上了玉山。
下山的时候,他们身边多了一个白衣人,背着刀,白衣胜雪,满头青丝中混了一缕白发,像极了画中那个长了三对翅膀的人。
他们叫他,羽人非獍。
小枫见了他,笑的比往日灿烂了十倍,晃的陆长溪眼睛都疼起来。
但是渐渐的,她又不再笑了。
她开始拉胡琴。
弦弦丝丝,似诉心中无限事。
羽人非獍住在玉山上,一年也难得下山。山里的茶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晚鱼楼的生意越来越好,吻仔鱼的小弟越长越大,陆老爷子嘴上的胡须也愈发白了,陆长溪再三考虑,终于鼓起勇气,向小枫表白。
嫁给我好么,他心慌意乱的忘记了所有准备好的海誓山盟,干巴巴的说,我会一辈子好好照顾你的。
小枫呆呆的看了他很久。
久到他觉得自己应该挖个地洞直接钻回南寨再也不出来。
好。
他听见小枫的声音。
他赶紧抬起头。
看见一个泪流满面的越小枫。
他想,其实他什么都知道,但他不介意,因为小枫要嫁的人是他,小枫将成为他的妻子。过往种种,都不过是过往罢了,今后,他会负起一个丈夫的责任,让小枫只为他而笑。
今天,就是实现这个诺言的开始。
欢闹的锣鼓从南寨响到北寨,他激动又兴奋的站在家门口等着送亲队伍的到来——中原的传统是兄弟背着新娘送嫁,但青杉却告诉他,羽人非獍在昨天夜里就离开了北寨,汲无踪也陪着他一道离开,他倒是开始好奇送嫁的队伍了。

新嫁娘的队伍上了川江的摆渡,阿骨才把新娘子放下——脚不能沾地啊,一万个声音在他耳边响。
他忿忿不平的想,所以羽人和汲无踪要把这个麻烦的差事交给他。
吻仔鱼拉了拉他的衣角。
“九哥哥,”她小声地说,“上岸之后再三条街就到陆家了。新娘子一进陆家门,大巫祝立刻就会开始祭祀仪式,怎么办啊?”
他心里一乐。
哇,终于有人喊他九哥哥了。
他眼珠一转,“放心。别的不说,坑蒙拐骗我最拿手了。”
他笑起来人畜无害。

陆青杉转着轮椅在山路上信步走着。
他自小残疾,行走不便,所以甚少来到北寨,更遑论北寨之北的绵延山麓中。
这里地势虽算不上险峻,已能瞭望整个南北寨。他看着那队红红火火敲锣打鼓的人马下了摆渡,朝陆家楼前进,只剩下三条街的路程了。
“陆大夫兴致不差。”
他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他回身看去,原来是前日在晚鱼楼看诊的那个伤患,意琦行。
他略觉诧异,“先生怎么在此?”
意琦行指着身后转弯的山路,“品茶。”
陆青杉摇了几下轮椅,这才看见不远处的山林间有处茅屋,屋檐下果然有茶炉茶具,炉上水仍未开。
“先生好雅兴,”他笑道,“今日南北两寨如此热闹,先生怎么反倒在这里品茶?”
“这个问题应该由在下来问才对吧,”意琦行行至檐下炉前,拾起扇子扇着风炉,“在下不过一介闲人,怕闹躲清闲罢了。陆大夫身为新郎胞兄,为何反而不参加令弟婚礼?”
陆青杉一笑。
“我自幼残疾,可见运势不佳,不想误了小弟,何况,”他转头看向山下,“从这里也能看清山下,我便在此处遥送祝福吧。”
意琦行道,“既然如此,陆大夫何不与在下同坐品茗,也可尽览山下热闹。”
“正有此意。”
陆青杉也不推辞,将轮椅转至意琦行对面。
意琦行注视着将开未开的水壶,“山路难行,陆大夫上山想必艰难,这架轮椅倒是干净。”
陆青杉低头看了一眼,笑道,“先生说笑了,我哪里上得了山,全是下人担我上来,遇到平坦山路再将我放下。我原想求个清静,便叫他们远远等着,我自己随便转转,哪知巧遇先生,也是缘分。”
意琦行点了点头。
水一沸、二沸、三沸,意琦行这才端起水壶注入茶壶,一阵清香顿时四溢。
“果然立身千年雪峰的茶株,就算不制成红炉点雪,仍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好茶。”
陆青杉轻轻一嗅,“确实好茶。北寨晚鱼楼的雪峰茶可谓天下一绝,这都要靠那位玉山上的羽人大侠。先生可知为何羽人大侠也不来参加舍弟婚礼?”
意琦行一边温着茶盅,一边摇头,“我只知他有心结,不可见新人。”
“这是为何?”陆青杉奇道。
“他人之事在下不好细问,”意琦行倒出一碗青绿茶汤,推至陆青杉面前,“陆大夫不尝尝?”

羽人非獍站在川江边。
江风吹着他的衣衫猎猎作响。
川江如野马奔腾,滚滚波涛泛着白浪兀自往前赶着,像是在和时间赛跑。
他凝视着那些翻滚而去的水流。
抽刀断水水更流。
羽人非獍的寂灭刀,能切得断这湍急的川江么。
他身后六翼乍现。

阿骨背着新娘子一步一步走在山城的巷子里,街两边的吊脚楼前全是看热闹的大姑娘小嫂子。今天是花朝节,苗族的姑娘们各个簪花带银,打扮的格外漂亮,纷纷说着喝了这杯和合酒还要赶去平坝对歌,着实忙碌。汉民的孩子们站在路边说着祝词讨要喜钱,吻仔鱼就忙不迭的把手里的散钱撒出去。
什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什么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阿骨不是很懂这些,也不想懂。
他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爱恨情仇、正邪纷争、天命大义,这样过眼云烟的话语怎能形容万一。
他背上的女子又何尝不是故事中的一人。
他听说过她与羽人在中原初遇的故事。他们相识于一曲弦音,彼时羽人被人斩断一臂,是她央告祖父为羽人打造义肢,羽人才得以重出江湖。羽人非獍是中原侠士,他斩阎魔战狂龙,他破迷城挡弃天,他肩负了太多的重任,那些重任压的他抬不起头,来不及也不打算回头看看一直望着他背影的越小枫。他说他命格三劫七限、一生无爱,但阿骨知道,他有一份至深的爱,永远沉睡在水晶湖里,无法挽回。
从此他的心里再也装不下任何人。
曾经沧海难为水。
越小枫花了六年的时间弄明白,无论她等多久,羽人非獍也不会为她停留——不是因为他绝情无义,而是因为他的情义早被人带走了。
她不是第一个明白这点的女子,但她是最幸运的那个,因为她遇见了陆长溪。
幸好是陆长溪。
羽人非獍是梦,陆长溪是现实。
这样很好,那些祝福也很好,百年好合、白头偕老,一切都好。
情渺渺,仇渺渺,风尘一梦任逍遥。
他想起这句词。
想起曾有人拨弄铁筝时唱起的歌。
世情笑,人寂寥,壮怀谁留向晚照。
他轻笑一声。
身边的锣鼓突然又响了一倍,他一仰头,陆家楼的门楣已在面前。

楼主 鬼澈  发布于 2017-02-11 09:05:00 +0800 CST  
章十一 破阵

喧闹的送亲队伍终于进了家门,陆青杉一面饮茶一面看着,面上浮现一丝笑意。
“陆大夫很为令弟欢喜啊。”
意琦行不疾不徐的吹着茶汤,“果然兄友弟恭。”
“借先生吉言了,”陆青杉心里一动,“我观先生气色,倒是好了许多,料想先生已寻得良医?”
“良医?”意琦行哼了一声,“还算不上,只是略通巫蛊之术而已。”
“哦?”陆青杉来了兴致,“那位大夫可在南北寨?我也想请他指教一二。”
意琦行瞥了他一眼,“据那位大夫所言,在下所中并非情蛊,而是幻蛊。虽然二者症状略同,但下蛊之法却大不相同。陆大夫当初怎会判断在下所中是情蛊?”
陆青杉赧然道,“我对巫蛊并无十分了解,看到先生伤重,只能猜测是否为情蛊,毕竟传闻情蛊——”
“必须要到黑水寨才有法可解,”
意琦行道,“倘若是简单易解的幻蛊,在下也许不会前往黑水寨一探,而是直接向南北寨巫祝求解了。”
陆青杉一愣。
“听说黑水寨大巫祝乌贾巫力高深,不管疑难杂症者、重伤垂危者,只要求了他,必定妙手回春。”
“小弟也是这样听闻的。”
意琦行放下茶盅,说道,“那位大夫说,在下所中幻蛊,不仅能在片刻间封闭五感,甚至可以长时间封闭奇经八脉,难怪陆大夫当时误会为情蛊。此蛊之毒,闻所未闻。”
陆青杉皱眉,“不知何人对先生下此重手。”
意琦行摇了摇头,“这是其次。那位大夫提到的另一件事,倒是十分有趣。传闻苗族巫蛊中曾有一种秘而不宣的神药,作为药引能增强药效,作为蛊引能增强蛊毒,”
他看了看陆青杉,“若是直接为人体吸收,便能助人打通气穴、修补身体不足、甚至倍增功体。”
他停了片刻,问道,“陆大夫,你听过血涂蛊么?”
陆青杉怔了怔。
旋即笑起来。
他仰头看了看头顶艳阳,突然道,“午时已至了。”

新娘子一脚跨过火盆,阿骨就一个箭步冲到大祭司面前拉住他手里五颜六色的鸡毛掸子。
“停停停——”
院子里所有的人都看着他。
他不禁干咳一声,“咳咳,大祭司啊,此时不宜祭天。”
陆长溪的眼色从疑惑逐渐转为愤怒。
阿骨抖了抖。
“各位稍安勿躁,请听我解释,”他装模做样的挥了挥手,发现并没有什么实际效果,“大祭司,我听说祭天祝礼求福要讲求天时地利人和——”
“这些祭司大人早就算过,”不等祭司开口,陆长溪劈头打断了阿骨的话,“我大哥十几天前就把我和小枫的生辰八字给了祭司大人,吉日吉时都是早早就算好的。”要不是看在阿骨是新娘娘家送嫁的,陆长溪早就叫人把阿骨打出门外了。
“这就有差。”
阿骨故弄玄虚的拉长话语,“小枫姑娘,我来问你,你的生辰八字是谁告诉你的。”
红盖头下传出一个俏丽的声音,“自然是我祖父背九命告诉我的。”
阿骨点了点头,“可我却听说,背九命并非你亲生祖父?”
“他是我义祖父。”
“恩恩——”阿骨接着点头,“既然你是他收养的孙女,那么由他告诉你的生辰是准确的么?”
“这——”
众人一片语塞。在场四位祭司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回答。
陆长溪急了,“按你这么说,小枫的生辰无法确定,今天这祝礼求福就不能进行了?”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啊——”
阿骨笑嘻嘻拍了拍陆长溪的肩膀,“既然南北寨的百姓都相信你与小枫姑娘这门亲事是天作之合,相信上天一定会给我们一点提示的,不如我们稍等片刻?”
众人不约而同抬起头来,看向头顶天空。
原本晴朗的碧空中,不知何时,满布乌云,遮天蔽日。

江风冷了。
原先将江水照成一片金色的艳阳已被漫天乌云阻挡,整个天地顷刻间暗了下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
是天地也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力量么。
羽人的手握在寂灭的刀柄上。
他无数次做过同样的动作。
他对自己的刀充满自信。
他成功过、失败过,拥有过、失去过,死过、也活过。他年少时只觉得刀的沉重,长大后却体验了太多生命的沉重,如今,他所拥有的,已是一颗沉稳的心。
你孤独么,有人曾问他。
不,他说,有很多人活在我心里,所以我不会再孤独。
他猛地睁开双眼。
奔流的川江映入眼帘。
他展开身后刀翼,刀翼形成无数道刀气疾射江心,绵延不绝的汇成刀的水流,撞在川江上。
一道水流撞上另一道水流,何者更强。
江流不止!
刀气不绝!
以水断水!
川江竟被这股刀流生生分为两道!
江底渐次显露。
一列巨石露出水面。它们似乎被人按某种顺序刻意排列在江中,巨石上还刻着一些奇异的图案文字,在微弱的天光里偶尔闪出一丝银光。这些文字正与他在黑水寨河边看到的文字大同小异。
羽人微扬眉。
他看见了那些巨石因凿字而留下的细碎裂痕。
寂灭出鞘。
还鞘。
一切只在眨眼之间。
无数刀光迸发而出、袭向那列巨石上的裂痕。
石碎。
刀尽。
陡然失去对手的川江发出一声震天怒吼,轰鸣着涌向刀流消失的河道,将已然破碎的巨石冲的四分五裂!

汲无踪一直仔细凝视着黑涡口周边的水面。
这里的水域较宽,河底也略浅,巨石离江面并不很深,只是刚刚不至于妨碍往来船只行驶而已。
要掩人耳目的将这些巨石依照顺序放置江底,着实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不仅仅要有充足的财力物力,还需要有更多的耐心与毅力。汲无踪感慨,这种毅力若是放在正途上,必能成就一番事业。
偏生人就是喜欢旁门左道。
上游水势忽然减弱,汲无踪展颜一笑,扬眉拔剑!
羽人非獍已出手。
就是现在!
他聚万钧之气凝于剑锋一点,一剑射入江中。
飞星逐月般的一剑!
一剑!
穿透了排列整齐的巨石长阵。
如同在天涯之外打开了一个窟窿。
未尽的剑气没入江心,整个黑涡口为之一震。
顷刻之后,自上游席卷而来的巨浪又翻滚而下,已被刺穿的巨石经不住接连不断的冲击,应声而碎!

陆长溪听了阿骨的话,一时说不出所以,却又十分不甘,只好等着。
等什么?上天给他一个提示?
他满心莫名的想,这算什么。
他又有些心虚,万一上天没有给什么提示呢?难不成就不成亲了?那怎么行!
要等多久才算“稍等片刻”?
乌云蔽日,他愈发看的焦急,莫非上天不赞成他的婚事?
他刚要出声申辩,却听见川江的方向传来了两声震天巨响。
“哈哈!”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阿骨大笑一声,“上天的提示到了,请大祭司开始为新人祭天吧!”

川江上传来两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陆青杉被震得浑身一颤。
随着这两声震天巨响,原先布满天际的乌云竟也逐渐散去,明丽的阳光复又照遍山林,林间鸟鸣蛙叫依旧,仍是一派天然自得的风光。
“陆大夫?”
他恍惚听见意琦行的声音,“脸色如此难看,想是在下招待不周吧。”
他这才回过神来,勉强说道,“先生说笑了。”
但他仍是心乱如麻。
“方才是什么声音?”
意琦行不甚在意的看了看川江的方向,“大约是羽人和汲无踪破了川江江底的血阵。”
陆青杉脸色一寒,“血阵?”
意琦行点头,“就是炼制方才在下所说血涂蛊时需用的阵法。也不知何人何时因何,竟将整个南北寨画入血阵。幸亏吻仔鱼一语点醒,不然整个南北寨的百姓都难逃一劫。”
陆青杉转开轮椅,眼里露出精光。
意琦行长身而立,剑指已备。
“如今天时已过,阵法已破,藏在晚鱼楼的祭品也被带出,婚礼的祭奠已无任何效用。羽人非獍与汲无踪正赶来此处,陆大夫,你仍要做困兽之斗么?”

楼主 鬼澈  发布于 2017-02-12 23:41:00 +0800 CST  
章十二 死斗

血涂蛊究竟是什么?
阿骨摊开手,我也只是听说过而已,怎么说呢,我想想。
他想了许久。
比方说,一个普通人的能力是一,而你,剑宿的能力是一百,那么将一百个普通人的能力合在一个人身上是不是就可以超越你呢。
意琦行摇着头。他没想过这种事情。
血涂蛊就是将人的力量束缚在蛊里,进而强化任意力量,不管是起死回生或者征服天下,只要有足够多的力量就能实现。如果一百个人的力量做不到,那么一千人,一万人呢?
所以苗族先民也将此术视为禁忌加以封印,因为它只会导致一个民族的消亡。
阿骨说完打了个颤。
假如一个人拥有了一万人,甚至十万人的力量,是不是就可以神魔不惧,唯我独尊?
他只会像地理司那样,爆体而亡。
羽人非獍突然说道。
阿骨一怔,冲着他竖起大拇指。有道理。

意琦行站在陆青杉面前,春秋阙并不在他手中。
阿骨说他功体恢复不足三成,但以他目前气血不畅的身体,这不到三成的功体只怕也不能完全发挥。他早试过拔剑,春秋阙却重的让他提不起来。
即使这样,他仍要来。
必须有人吸引陆青杉的注意,让他不至有所察觉,提前发动蛊阵。
现在,蛊阵已破,陆青杉还会乖乖坐着喝茶么。
陆青杉的脸色变了几变,冷笑一声,“我本来应该问问你究竟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件事情是我所为,但你说得对,拖延对我毫无意义,与其等到羽人非獍汲无踪赶来,我确实应该先走一步。我好奇的是,”
他挥了挥手,几个人影在附近林间闪了几下,落在茅屋四周,“就算你真是中原侠士绝代剑宿,以你现在的功体,你能做什么呢?”
意琦行笑了。
他笑的自信,笑的傲然。
他忆起了往昔的自己。
原来,那些自信与傲然是因为他尚有需要保护的人事物,需要完成的职责与大义。
陆青杉沉着脸一扬手,四个人,四柄剑,从四个不同的方向朝意琦行袭来。
意琦行向后疾退,手中剑气一闪,四柄剑应声而断,四个人应声而倒。
与此同时,一条链枪从他斜后方飞来,意琦行不及躲开,只得长身而起,手中剑气一翻,直刺链枪。
链枪一抖,闪过剑气,意琦行正要出手,却忽感脑后一阵风声。他此刻人已在半空,只好翻身一脚蹬在茅屋墙壁上,借力往林中一避。
他人才跳开,一把巨大的斩马刀,刀身带火,临空斩下。
此刀一下,半边草屋便塌了。
刀身带着的青色火光,碰到屋前一株茶花,茶花登时干枯倒地,像被风沙吞噬了生命一般。
意琦行不及喘息,余光只见蓝光一闪,两把钢刺疾飞,连人带刺,直射而来。
光是看那蓝汪汪的寒光就能猜到那刺上不知萃了什么剧毒。
意琦行双掌一拍地面,险险避开双刺,于半空中发出剑气直点来人三处大穴,自己已退至林间。
那人被意琦行三剑分别刺入头顶、胸前、背后三处,却丝毫不见伤处流血,动作也不见受阻,仍旧举刺猛攻意琦行!
这分明已不是常人!
看来血涂蛊的效力确实非同寻常。
局势对意琦行极为不利。
他不仅要面对这三个几乎是不死身的死士,还要留意仍旧坐的八风不动的陆青杉。光是三名死士已经不好对付,加上他们的武器看来也是碰不得挨不得,虽说他已提前服用了阿骨给的避毒丹,可谁知道陆青杉的毒究竟有多毒?
激烈的攻击导致他本就气血不畅的身体体力急速流失,面前三人的攻势却愈发猛烈。
意琦行的心里却也益发明澈。
他突然长啸一声,指尖凝聚全身剑气,如万剑护体,气贯山林!
与此同时,陆青杉也动了。他双手一挥,数十只黑色的牛毛针从他手里射出,目标却是正在攻击意琦行的三名死士!
牛毛针实在太细小,带不起风声,那三人丝毫不知陆青杉的动作,只是一味强取意琦行。
意琦行指间剑气如白虹贯日,朝林间四射!
三人来不及闪避,被迎面而来的万千剑气同时割断身体各处韧带,终于无力再进,纷纷倒落林间。
这样一来,那些牛毛针便全数朝着意琦行飞刺而去!
此时意琦行绝招已出,再无余力阻止这些毒针。
陆青杉冷然一笑!

陆青杉眼很毒。
计更狠。
那三名死士本来就只是他的幌子,他等的就是意琦行全力而出的瞬间。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确保毒针万无一失的刺中意琦行。只要能够刺破一点皮肤,他就能看到一代剑宿如同腐朽的树木一般溃烂在他脚下。
他的时机把握的极准。
但他却做错了。
因为他的每一支针,突然纷纷落地。
刀!
羽翼一样的刀!
凌风带雪的刀!
那些刀将他射出的针,一支不差,全部击落。
“你有针,我有刀,真公平。”
羽人非獍低着头,握着刀,站在塌了半边的茅屋上。
陆青杉浑身一冷。
“公平?”
他嘴角一动,“我不知道世上什么是公平。”
他回头看了眼方才站稳身形的意琦行,“公平是我身为长子却要被迫放弃家业么?公平是我一身抱负却要终生与轮椅相伴么?”他阴恻恻的笑起来,“长溪费尽心力想要取悦的女子其实还不是倾心于你,羽人非獍。这公平么?哼,”
他咬牙笑道,“我不相信公平,我只相信我自己!”
他猛的向后推开轮椅,竟站了起来。
“就让我看看,黑水寨数百条人命与你们,哪个更强!”
他大笑着扬手,袖中七八颗火莲子打在屋顶的茅草上,登时一片浓烟滚滚,眼前一切事物均被浓烟笼罩。
浓烟沾上四周树木,树叶立刻变了颜色。
羽人疾退。
烟中飞出一连串暗器,先是三把飞刀,之后是七只蜻蜓镖,随后是一把丧门钉,由四面八方袭向羽人。
羽人退至一侧岩壁,登岩而上。
那些暗器就像长了眼睛,竟也追上岩壁。
羽人单足轻点岩壁,回身一转刀锋,挡下暗器。
但紧接着,烟中又飞出一把七彩石子,这次不仅是瞄准羽人,还有身在林中的意琦行。
不仅如此,白色浓烟笼罩的范围也比适才大出一倍,已然扩散至山林中。
一只避之不及的田鼠只沾上了一丝白烟,顿时口吐白沫,翻倒在地。
意琦行心中一紧。
烟中的陆青杉狂笑着,“就算你们破了血涂蛊阵又如何,只要这种沾着黄泉蛊的毒烟蔓延至南北寨,寨子里的人还是会一个不落死于非命。至于血涂蛊,我只要再找个村落起阵便是了,这世上还怕没有活人么!”
“丧心病狂!”
意琦行不禁啐道。
“就算是你们这些大侠,又能奈我何——”
狂笑声中,毒烟的蔓延速度竟又加快了。

眼见毒烟已近身,意琦行突觉身体一轻——他扭头一看,羽人张开刀翼,将他带至茅屋上方高处的断崖边。
此处悬崖突出,正好俯视茅屋附近情形。
“没想到血涂蛊的力量竟然如此强大。毒烟扩散这么快,想必是他催动内力驱使而致。”
崖下白烟正以肉眼可以见的速度吞噬着北寨上方的山林。
“可惜正如他所言,我们奈何不了他,”意琦行皱眉说道,“若以剑风强行散去他附近的毒烟,又难保不会加速毒烟扩散至寨中。”
羽人看着崖下情况好一会儿,终于说道,“我们走。”
意琦行正要开口,羽人已带他登上另一侧山麓。
断崖上爆出一道红色火光。
是羽人适才留在断崖上的烟火。
片刻之后,山林之下靠近江畔的位置,陡然升出一道剑气,流星一般,没入断崖下的庞然山体之中。

陆青杉还在笑。
他怎能不笑。就连中原赫赫有名的大侠客也无法抵抗血涂蛊的威力,而他,才是血涂蛊真正的主人。
他原本只是因为身有残疾而失落。在他灰心丧气远离家乡四处游历的途中,他偶然发现了乌苗王族墓葬里以密语记载的血涂蛊阵。他花费几年精力破译密语,又设法找来活人实验,终于炼出了血涂蛊,治好了自己的腿。然而,就在他站起来的那一刻,他的目标就再也不是站起来了。
让人们都臣服于他。
他将与天地同寿。
他一手策划了鸣玉舫的建立和黑水寨的兴旺。
苗疆失踪的小孩子多了,还可以去中原抢。
黑水寨的人口少,还有南北寨,中原的人更多。
乌贾?
那么愚蠢的人怎么配站在他身边,他只是一颗用完即弃的棋子。
这天上地下,只有他自己而已。
他在自己的笑声中听见了一个声音。
一个仿佛来自地狱的声音。
一种锁链拖过地面的轰鸣。
那声音从他头顶、身边、脚下,从他四面八方传来,震的他五脏六腑都乱了位置,几乎要呕吐起来。
他脚下的大地与这低沉的轰鸣共鸣着。
仿佛地狱之门即将打开。
紧接着,巨大的滚雷在他头顶炸开。
他只来得及抬头。
他还未来得及理解,眼中山一般的巨石便朝他铺天盖地的袭来。



楼主 鬼澈  发布于 2017-02-13 17:36:00 +0800 CST  
哎……度niang这反应速度也是……没谁了……

楼主 鬼澈  发布于 2017-02-13 18:14:00 +0800 CST  

楼主:鬼澈

字数:34655

发表时间:2016-09-19 04:38: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02-13 23:31:3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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