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陆花 局中局 / 九天一潇



案情 长篇 但不会像《竹林》 那样日更,因时间问题或许周更,望见谅。敬谢一直支持我的人,现奉上《局中局》一文,望笑纳。文笔或已粗糙,如有不足之处,敬请指教。
九潇再次拜谢。

楼主 九天一潇  发布于 2015-10-17 18:54:00 +0800 CST  
局中局
黑与白的交错
你,是布局之人
还是那局中受人摆布之人

第一章 (有些短,见谅)

江南多情,一如卷上渲染开来的画,细品淳淳,堪要折醉天下。
山高鸟飞,水清鱼跃,云里也要几分艳羡这如梦似仙人间。莺鸟啼啼,细柳扶风,此一声,彼一景,纵已是书不尽的风情。文人墨客自是偏爱这些的,三两结伴便已然赴身画中。吟诗作对,曲歌抚琴,那几个潇洒风流的才俊一起,实在惬意,也实在悦目清心。
陆小凤对江南自然也是有兴致的,但却不为那景。景固然好看,但他却不懂那一点一墨写意的风流江山,他所念想的不过两个,一则美酒,二则美人。于是,当他看到那明晃晃的“万花楼”招牌时,未有片刻犹豫便迈步进去了。
楼内很是干净,是,很干净,所以陆小凤此刻很是后悔。楼分三层,人声鼎沸,但却是一个美人没有,甚至,上上下下全无半点脂粉味,这分明就只是个吃酒歇脚的客栈罢了。听得嘈杂,又见那一个两个光了膀子划拳拼酒的大汉,他心中原有的期待更是一落千丈。谁家老板如此不开眼,竟给一个客栈起了这般名字?陆小凤眉毛一挑,转身便要出去。
“客官对小店可是有什么不满?”
声音端的娇媚,那自后堂挑帘而出的更是让人一看便转不开眼了。婀娜姿态,风情万千,虽是年逾芳华却美貌不减当年,且又凭添了几分韵味。
陆小凤抬起的脚便又转了回来,毫不避讳地左右打量着眼前美人,笑眯眯说道:“有这么漂亮的老板娘,在下怎会不满?”
女人掩唇一笑,眉眼里风情更胜,回身让小伙计安排房间去了。
陆小凤便在这万花楼的上房里住下了,喝的足够睡得极香,日子一转便是三天。
小伙计抱着酒坛往那房间走着,心里再次期待看到那位爷的功夫,啧啧,怎能那般厉害,不动身子不睁眼便能隔空喝酒,且是一滴不洒,难不成这江湖上的人都这么不同常人?
“爷,您的酒来了!您......”
推门而入,小伙计不禁呆愣了下,叫喊声也戛然而止。那位爷竟罕见地不在床上慵懒卧睡,此刻立在窗前不知看些什么。
他将怀里的酒放下,又看向那人一动不动的背影。
“......爷?”
依旧是一室静谧,窗前人未有半分回应。
小伙计有些慌了,这近日里大东家来得勤快,老板也就一扫之前散漫而看得极严,若他再有什么差池,那就只得卷铺盖回家了。念及此,小伙计心下一横也就顾不得其他了。
“爷,可是哪里不顺心了?难不成是小的哪里照顾不周?”他急急走到跟前,抬眼看那位爷却见那人面上并无不喜之色,眉眼倒还透着几分笑意。小伙计不解,也便循着他的目光探头望去,那处,却是个卖花女子。她很漂亮,小伙计心想,比老板娘还要漂亮。
“可好看?”
身旁突兀一问,小伙计不觉惊了一跳,但不知这位爷问的是那篮中花还是那卖花姑娘......于是只得唯唯诺诺应道:“好......好看......”
是真的好看,小伙计自认南来北往的人见识了不少,但从未见过比这位姑娘还要标致的,不过二八年华,一袭荷花色似带了幽香,小伙计不禁多看了几眼,直到她转身出了视线。
“不如那人的好看……”就在他尚有几分痴意时,身旁那位爷却又开口了,但也不过是喃喃自语罢了。
“爷?”
陆小凤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但却是忽然扬眉一笑,而后竟纵身跃下窗子直接离开了。
“爷!您这是做什么去!您还没……哎呦!”小伙计先是傻了眼,反应过来后急忙扒着窗子喊,那话还没喊完就被什么东西给砸了回来,他摸了摸生疼的额头,低头却见地上落有一块银子,嗬,好大一块!小伙计也不叫疼了,揣起银子爬起来就乐呵呵下去了。
而另一处,那离开客栈的陆小凤此时却乐不出来了。他以为那人总是在小楼的,只要想见他,他便会在这里等他。一壶清酒,两个知交。那时,天地间仿若只他二人一般,绝了一世愁。
可如今,他满心而来,小楼却是空着的。楼里楼外寻了几遭,他终是确信,那人不在。
莫不是也做那文人墨客去了?如此,今日怕是又要等上几个时辰了......陆小凤笑着摸了摸自己那两撇小胡子,眼下四处一打量,终于注意到那茶壶下露出的一角。笑,也便塌了下去。
无名的一封。但里面留的字却让他瞬时明了一切。
“清风萧去,百花无力,莫语枝头空寂。凤,终栖矣。”


——待续——



楼主 九天一潇  发布于 2015-10-17 19:27:00 +0800 CST  
第二章


自江南北去,过淮河,不久便是不输江南一道景的颍州地界。颍州人杰地灵,英雄侠客辈出,于江湖有名的更是不在少数,而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莫过于这地方的两派势力,清风堂与万花山庄。
“要说这清风堂和那万花山庄的关系,啧啧,怎一个复杂了得!”
“那就快快给我们说说!”
“小老生,莫要跟我们绕弯子,快讲!”
“就是就是!”
小老生见底下呼声顿起,便轻咳一声,扇骨在桌上敲打了几下。
“各位,江湖上人人知这两个关系如同水火,但你们可知那清风堂的堂主与原万花山庄庄主是何关系?”
底下交头接耳一番,纷纷摇头。
小老生满意一笑,故作神秘接着说道:“那二人是同门师兄弟。”
“什么?!”
“正是如此,他二人本都是清风堂老堂主吴清之的弟子,原万花山庄庄主李慕天是大弟子,而那林丞入门最晚,排行老幺。”
“既是同门师兄弟,怎的成了水火不容的关系?”
“莫急莫急”小老生悠悠喝了口水,接道,“这其中缘由的确不足为外人道也,只因难以启齿。”
底下一众顿时来了兴致,听得极为认真。
“因为一个女人。”
“女人?”
“是啊,一个貌美如花的女人,两人为了她而心生间隙,最后竟反目为仇。李慕天败得惨啊,既没得到心爱之人,竟还丢了将要传给他的堂主之位,于是一怒之下削发断恩割袍断义,不日自立门户,于是也便有了如今的万花山庄,知道为何唤作‘万花山庄’吗?只因那女子名字里有个花字......”
小老儿兀自讲着,仿佛洞悉了一切,下面也真如他想的那般一片唏嘘,喧杂不断。
陆小凤回头拍了拍低头吃草的马儿,笑道:“老伙计,那你说花满楼的百花楼为何叫百花楼?”
马蹄轻抬,它只给了个响鼻。
陆小凤哈哈一笑,纵身跳上马背,青衣翩翩,一派潇洒。
“那我们就去问问他,驾!”
万花山庄落于颍州东南,置一片清幽之中。流水石桥,青苔铺道,蜿蜒隐于竹林深处,惊了一双鸟。人常道归隐山林,此处实实在在是个安享余年的好归处。
陆小凤难得为景停了脚步,左右细细看着,似是陶醉其中。
“陆大侠,我家庄主已等候多时了。”
声音几分年轻,陆小凤抬头看去,那万花山庄大门处,果然迎来一年轻男子。不过而立却稳重非常,剑眉星目自是十分精神,双手搭礼,不卑不亢。
陆小凤摸摸下颌,笑问:“你是何人?”
那人面色不改,清清淡淡回道:“不过是个下人罢了,陆大侠请进,庄主在大堂等候。”
陆小凤也不计较,将马交给一侧的青衣下人便大摇大摆进去了。进了去,才知这万花山庄为何唤做万花山庄。竟是要将这天下的花都网罗来么?左右两片花圃,如桃花那般叫得上名字的便已是近十种,更枉论那些未曾见过的。如此,后园可见一斑。
那么……陆小凤摸了摸鼻子,问道: “花公子可还好?”
前面带路的一听,只以为他要怪罪,便解释道:“陆大侠放心,花公子是敝庄的贵客,我等不曾敢怠慢。”
陆小凤点了点头,心道单凭你们怎可能拿得住那流云飞袖的花满楼,而此刻他更是确信,那人无恙,且甚至还舒舒服服得很。念此,他更是迫不及待地想见他了,害他如此担忧总要教训一番不是?
未及一刻,大堂终于到了。陆小凤眨眨眼,亲眼看着那撩袍坐在大堂外石阶上的一人满面愁容,听到脚步声后猛的站起,又飞奔而来,开口唾沫横飞,声音响如洪钟。
“陆大侠,你总算来了!”
陆小凤不动声色避开一步,只道一声:“好说好说。”
那身材伟岸之人像是知道了自己失态,便整整衣袖抱拳一拜,道:“在下万花山庄庄主李善生,有失远迎,还望陆大侠见谅。”
陆小凤心下生笑,面上却是神色依旧,他睥睨一眼故作不解:“庄主言重了,在下可是‘不请自来’之人,谈何远迎?”
“这……”李善生有些不知所措,知他有怪罪之意,便急忙说道,“是在下的不是,但事出有因,实在是迫不得已……”
“哦?”陆小凤对他说的并未上心,只百无聊赖四处看着,这随意一瞄便真叫他微微吃了一惊,那处桃花下竟站着一含笑少女,不过二八,一袭素衣似出水莲花,竟是那日那个卖花女子。她轻折下一枝,似是无意看到了他,娇羞一笑便转身离去了。那笑,羞涩下像是还有些什么……好笑?
“陆大侠?陆大侠,大堂已备好薄酒,你我里面详谈如何?”
陆小凤见他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脚下却是未动半分,只感慨一般说道:“可我现在只想见花兄……”
李善生立时回头,吩咐道:“去请花公子出来。”
“欸,慢着”陆小凤摆了摆手,眉目里都多了几分笑意,道,“我亲自去。”
李善生一愣,继而笑叹道:“两位果然是至交好友,那我这就头前带路,陆大侠,请。”
“请”
后园也果真如他所想的,万紫千红,花香扑鼻,几要醉了人心。但,纵是满眼艳丽,他也只一眼便看到了他。
花满楼在摆花,一盆一栽,一红一紫,明是看不到,手里的花却无一摆错,而这也再次看痴了一旁的少女。
“花公子好厉害,连这些花的颜色都知道,都摆对了呢。”
陆小凤只见那人轻笑颔首,手中摆下最后一盆,终于侧过身来。
“你来了。”
陆小凤慢慢踱步过去,于他身侧立住,笑道:“是啊,我来了。”
花满楼提起花洒,轻笑一声,问道:“可是后悔?”
陆小凤低头摸了摸那带了水珠的花瓣,极为柔软,怪不得这人如此喜爱。
“我为何要后悔?”他立起身来,一瞄那处偷笑的少女,于是露了酒窝,道,“这里美景美人,如今又有花兄这般妙人,我何苦要后悔?”
“因此离了温柔乡,果真不悔?”
陆小凤挑眉,见他带了调侃之意,也便笑出声来,道:“你又知道?”
“只用清水可去不掉你身上沾惹的女人味。”
“哦?”陆小凤凑近一步,虚心请教,笑问,“那花兄以为,我该如何去掉?”
花满楼回首,唇边笑意更胜,反是问道:“你果真想知道?”
陆小凤却是从这位温雅友人的话里听出别番意味,于是,他故作叹息道:“花兄你该知道,我现在已来不及练童子功了……”说罢竟还遗憾地摇了摇头,煞有介事。
“那倒无妨,有心就够了。”
“花公子难不成不知道陆小凤是个无心的混蛋?”
“一日比一日深有体会。”
“哈哈”
两人长身而立,夕阳下交融了一对身影,旁人不懂他二人方才的话,更不懂为何都笑得如此开怀,就连那一向淡笑清风的花公子都如此这般……他们不语,顿觉插足不得。


楼主 九天一潇  发布于 2015-10-24 22:38:00 +0800 CST  
陆小凤收回放在那人肩上的手,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回头问那少女:“在下可否请教,姑娘为何见了陆某……便要发笑?”
少女看了看如玉般的花公子,又看向那传闻中四条眉毛的陆小凤,噗嗤一声又笑出声来,她忙用帕子掩了去,回道:“花公子说你长得有趣,如今一见……果真是有趣……”说罢便又禁不住笑了,红扑了一张脸,招人得很。
陆小凤摸了摸自己那两撇小胡子,叹息一声,道:“我以为是姑娘喜欢我,所以见了高兴,没成想……哎……”
少女见他那双似含了万千光华的眸子里闪烁笑意,便知这人是在打趣她,偏得那张俊朗的笑颜让她生气不得,于是,只轻啐一声,侧头掩饰了一脸绯红。
李善生见那位陆大侠毫无要紧,心下不免多了几分急躁。
“陆大侠,花公子,我们移步大堂说话如何?我已备好酒席……”
陆小凤却又未理会,只伸了个懒腰,笑眯眯说道:“可我现在只想睡个好觉。”
李善生立时皱了眉头,他已两次对他要说的话置之不理,全无兴致一般。江湖上谁人不知,这陆小凤若起了兴致,谁也拦不得,若无兴致,谁也劝不来。现如今……事情似乎变得太过棘手。李善生眼中忽的怒气横生,不知是对这陆小凤还是自己,但他最终还是客气道:“陆大侠连日奔波确实该有些乏了,我会吩咐下人送饭过去,告辞!”说罢,转身便离开了。
那语中的不情不愿听得分明,陆小凤却置若罔闻,只对那气呼呼的身影高声笑道:“如此就劳烦李庄主了。”
花满楼听着一切,无奈摇头一笑:“你啊……”
“我如何?”
“忒的欺负人!”
后一句却是那个少女说的,但她说是这般说着,手上却将那枝折下的桃花塞给了陆小凤,怒中带了羞涩,柳眉间也有了风情,她看他一眼,转身便跑开了。
陆小凤举到鼻前闻了闻,赞叹一声清香扑鼻后竟又拉过花满楼的手,如献宝的孩子一般,嘬着笑意说道:“我知你闻得到,但不妨再摸摸看。”
花满楼身形不知为何轻顿了下,但也不过那瞬间。他仔细感受着那几片花瓣,很柔软,如春水般似要柔到了他的心里。
陆小凤见他唇角扬起,心下自是高兴,于是连花带那人的手一同握住了,笑道:“喜欢便给你。”
花满楼轻怔,继而笑他:“你这可是借花献佛?”
陆小凤松了手,桃花也便留在了那人手中,他哈哈一乐,摇头晃脑道:“这借花不假,献佛可从何说起?”
此时恰逢下人过来,说是已收拾好房间。陆小凤应时打了个哈欠,摆摆手便跟着去了。
花满楼垂眸立在那处,轻捻着花枝,嗅一手的清芳。
不可说,也说不得。如此,足矣。
他微微叹息,其中滋味霎时随风而逝。再低头去闻,那淡淡的桃花香终是撇去了他心中最后的一点忧思。于是,唇角那般勾起,惊艳一院芬芳。
陆小凤的房间是挨着花满楼那室的,他本以为会听到一墙之隔的轻鼾声,但不想,却是两室寂静。
花满楼略一思索,扫扫衣袖便推门而入。果然,暗处忽然袭来一人,身手极快,两指间都要带了劲风。花满楼侧身躲过,也不客气,立时施展了流云飞袖攻去,招招不留余地。那身影渐渐清晰,不过是个爱醉的陆小鸡罢了,于是花满楼更施了力道打去。白衣飘然,动作行云流水不沾半点尘埃,实在赏心悦目,陆小凤满意的点了点头,应对地更是欢快了。
两人俱是一等一的高手,又是至交好友,偶尔这般切磋倒是极合心意的,只可惜苦煞了外面的下人。
里面桌椅有些响动,下人立马支起了耳朵,于门外问道:“花公子?花公子!您没事吧?”
花满楼抽身应了声无事,声息未有多少起伏,呼吸也不乱分毫。
陆小凤暗笑,终于在花满楼慢下的动作里找了破绽,于是两指攫去,难得点住了他的穴道。
门外依旧担忧,又问:“您真的没事?小的刚刚听到有桌椅的动静,别是您不小心摔着了……”
花满楼虽眼盲却清清楚楚知道那陆小凤现在何种模样,定是翘着腿坐在桌旁,嘬着酒幸灾乐祸。花满楼身子不能动,只好摇头笑道:“没什么大碍,不过是只大猫在捉耗子罢了。”
“大猫?耗子?”下人惶恐,这贵客住的地方闹耗子那还得了?
陆小凤抬头看他,心道被定了身还有心调侃,真当他不敢拿他怎样?想着也便过去了,他慢悠悠地到了跟前,举起酒杯正要调笑一番时却见那人低眉偷笑,刹那间突然灵犀一指反定住了他。
花满楼自他手中拿过那杯未洒一滴的酒,施施然回身坐下,品一口,笑叹:“好酒。”
陆小凤便眼睁睁地看着面前人一派悠哉模样。
“花满楼,我后悔了。”
听他一本正经的叹息,花满楼依旧含着笑意,问道:“为何?”
陆小凤胳膊悬于半空,样子十分滑稽,他接着说道: “我不舍伤你,点你穴道极轻。你却恩将仇报,让我酸疼着整条胳膊,哎……这可是交友不慎?”
花满楼折扇轻摇,但笑不语。
这时下人似是拿了什么过来,叩门说道:“花公子,小的再给您打扫下房间,赶赶耗子……”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又一声音传来,语中带了慵懒。
“不必了,那耗子已经被逮住了,大猫也从后窗逃走了。”
下人傻眼,这陆大侠怎么也在?不过转而一想,这二人什么交情,彻夜不眠促膝长谈也是极有可能的,而且,有这陆大侠在他就更不用担心出什么事了。他心里这么一盘旋,也就终于安安心心退下了。
屋内,陆小凤甩甩酸了的胳膊,抱怨道:“花满楼你学坏了。”这人点穴时的力道确实也放轻了许多,不过偏在他举起胳膊时下手,当真坏心思,纵是那一会儿的功夫也够他发酸了。
花满楼执杯到唇角,笑回一句:“岂不知近墨者黑?”
陆小凤双眼微转,突然出手从他嘴边夺过那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又勾了抹坏笑,道:“花兄说的那墨……可是窗外那只正撅着红屁股的老猴子?”说罢,手中酒杯顿做暗器飞去。
窗外一道黑影落下,尔后纵身一翻进了房间来。身手极为敏捷,一切似悄无声息,来人把嘴里衔住的杯子放下,嘟囔道:“怎么又被你发现了……”
烛光下,这人面容明了。不是司空摘星又是谁?


——待续——

楼主 九天一潇  发布于 2015-10-24 22:39:00 +0800 CST  
第三章
司空摘星与陆小凤是极对脾气的好友,两人见面总要嬉笑一番,但如今,他却黑着张脸坐下,全然不理会一旁的陆小凤,只不情不愿对花满楼说了句:“我输了。”
花满楼笑着点点头,为他满了一杯酒。
陆小凤不解其意,但看那老猴子一副苦脸,顿时起了兴致,于是凑过去问道:“怎么?你二人打赌了?”
“是”
“赌什么?”
“赌你能否在三日内到。”
“哦?那何为赌注?”
花满楼摇扇含笑,却是故意勾起陆小凤的好奇,只道一句:“你定会喜欢的。”
陆小凤见他无意再说下去,心里顿时被猫挠了般,于是爪子便伸向了那个低落的偷儿。
“你既然输了,那该做什么?”
司空摘星一拍桌子猛然站起,不忿道:“为你陆小凤做件事!”
陆小凤左右看了看他二人截然不同的表情,不禁哈哈大笑。
“有趣,有趣,花兄,这赌注我确实喜欢。”
司空摘星撇撇嘴,对陆小凤说道:“陆小鸡,我这是生平第一次打死也不想输。”
陆小凤搭上他的肩膀,也学他叹息,道:“老猴子,我这也是生平第一次想看你赢。”
司空摘星不屑地瞄他一眼,一施力甩开了他的手。
陆小凤也不闹他了,待三人坐定这才慢悠悠地说道:“你又偷了清风堂什么东西……”没成想这话还没说完,司空摘星便双眼一瞪指着他说道:“你果然知道!陆小鸡,你真是个重色轻友,不对,见色……呸,更不对,反正你就是个混蛋!”
陆小凤看着他,一副不知所云的模样。花满楼则是侧身而笑。
“我那两日被那些人追得上个茅房都不敢懈怠,想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于是躲进了清风堂里,这才稍稍平静下来。”司空摘星喝了杯酒润喉,才又继续说道,“真当我傻了不成,他们不过是拿我当个幌子,实则要引你陆小凤出来。谁知四天过去了,你半点动静都没有!这万花山庄的把花满楼请来不过三日,你居然就赶马追来了,你说你是不是个混蛋!”
陆小凤故作恍然,笑道:“原来是为这个,啧啧,你那脚下的功夫岂是一般人能及得上的,我又何必担忧?”
司空摘星本就只是说说罢了,现下又听他这般讲自然是更不在意了,只伏身过去问道:“比你如何?”
陆小凤伸出一指摇了摇,却只笑着不说话。
司空摘星也不计较他是不知道还是说不及他,在座的三位里若定要分个高下,不容易,也实在没什么兴趣。于是,他摆摆手说道:“陆小凤你赶快想好要我做什么事,想不出来的话我就先走了,这个地方我可是待够了,还是江南好啊……”足尖一点,身影已置丈外,话音都缥缈了。
陆小凤长叹一声,起身去关了窗子。待转身回来,他自衣袖内拿出一什物,遗憾地摇了摇头,道:“跑得那么快,我都来不及还他这个宝贝了。”
花满楼自是明了一切,也不拆穿他,只意有所指说道:“只怕你该还的并不是司空兄。”
陆小凤上上下下打量着手中那块,对花满楼扬眉一笑道:“那老猴子是要借我之手把这东西还回去,看来他那几日的确过得不如意啊。”
“岂止不如意”花满楼似是想到了那人被追着的情形,甚至被人盯在茅厕里,他抑不住笑出声来,“也难怪他那般说你了。”
“那是他自作自受,谁让他手痒去偷这东西。”陆小凤倒是毫无愧色,继续看着手里那块碧绿的圆玉,只摸得出来滑润,是块好玉,“这孔雀屏有何独特之处?我怎么看不出?”
花满楼无奈轻摇头,收了折扇,唤他一声:“你过来。”
陆小凤走过去将玉给了他。
花满楼摸了摸,后竟放置桌上又用壶中热茶浇透,待片刻,他拿起温玉轻嗅,眼中一闪惊艳之色,笑道:“果真是它。”
陆小凤一直在旁看着,自然没有忽视那一抹,于是也俯过身去细瞧,尔后惊讶不已。
那本只是碧绿的玉变得越发通透,里面妙处如含苞一朵慢慢绽放开来,一如孔雀开屏,最终成一扇风华。和着茶的味道,玉全然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清香,美妙至极。
陆小凤不住赞叹,把玩中不知想了些什么,回头突然对花满楼说道:“你既然喜欢,那我们就留下它如何?”
花满楼顿觉好笑,心道你一堂堂的陆大侠,怎么和孩子一样喜欢什么便要什么。
“就这么说定了”陆小凤兀自做了决定,将玉贴身收起,“一块玉罢了,跟清风堂讨来又有何难。”
“你可知这玉的来历?”
“不知,怎么,来头很大?”
“倒是不小,它是宋时皇家之物,靖康流落异族之手,后又在战乱中被前朝所得,不想十余载后遭窃,然后流落民间辗转一众商贾之手,但不知现在为何在清风堂……”
陆小凤听着解释,只觉这玉奔波得比他还要累。
“那就再到我手里停歇了罢。”
“……”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也该回房停歇了。”
“谁说我要回去?”
陆小凤听着夜里虫鸣,坐得是更稳了。
花满楼知他想的什么,便要打趣他一番。
“哦?你陆小凤也会怕女人?”
“自然是怕,这李庄主看上去有勇无谋,倒是会对症下药啊……”
“人不可貌相。”
“可惜这药下得不合时候,成了毒药了。”陆小凤轻晃酒杯,嘬一口,惬意十足,笑道,“还是这个好,可治我百病。”
花满楼扇骨点上杯沿,轻笑:“你就不怕这里也是毒药?”
陆小凤大笑,伸手给他也倒上了,说道:“那我也敬花兄一杯,你我就尝尝这‘饮鸩止渴’的味道如何?”
花满楼笑点了点头:“你这句倒还算用对了。”
“哈哈”
这处对酌小饮,逍遥快活,那处却空待一室春色,可叹寂寞。
六月日长,天也亮得些早。大堂外,已然有了人身剑影。
李善生的剑法确实不错,虽非大势磅礴鬼魅超绝却稳扎稳打根基深厚,可一步步将人攻破。许是发觉身后来了人,他手中一转便收了招式,又将剑随意抛给了一旁的下人。那下人正是那日庄外候着的年轻人,他伸手接过又极为熟练地一挽剑花直入鞘中,手上功夫当真漂亮。
“好功夫。”
陆小凤向来不吝啬自己的赞赏,尤是自己感兴趣之人,但不知此次他赞赏的到底是哪个。
李善生倒不理会里面有何深意,只谦虚一笑,道一声说笑便引二人进大堂去了。
“哦?一早就有酒?”陆小凤眉眼一弯,也不客气,撩袍便坐。
“花公子请。”
“多谢。”
李善生亲自为他二人斟满,脸上全无昨日不喜之色,对陆小凤笑道:“陆大侠昨夜休息可好?”
“有花兄作陪,有何不好?只不过……”
李善生微微诧异,但也只应声道:“不过?”
“不过陆某福浅,万花虽好,却只能看得了百花。”
这陆小凤轻描淡写倒是随意,李善生听下却是心中百转千回。这人怕是还在怪罪,纵然他几般迫不得已。他面上已是难堪,陆小凤却似毫不在意,他抿一口杯中酒,啧啧有声,却对身旁的花满楼笑得乖巧,道:“还是你亲手酿的更合我意,小楼中可还有?”
“自然是有。”
“嗯?那我怎么没有发现?”
花满楼回首轻笑,答道:“许是那时之人不是陆小凤。”
这话来得莫名其妙,但却得了陆小凤的点头应和,笑道:“有道理。”
两人且谈笑风生,李善生却是难堪更胜,脸色一变再变,拳也是越发握得生紧,若要人看了定要以为他下刻就会举拳扑来,但出乎意料的,他竟是后退一步,撩袍单膝跪地,抱拳说道:“之前是在下的不是,是打是罚悉听尊便,只是在下实在需要陆大侠相助,情非得已,望二位见谅。”
陆小凤确实有几分吃惊,他知这李善生是个人物,却没想到如此能屈能伸,也罢,跪便跪,花满楼该受得这一礼。他想是这般想的,所以只扫了一眼并不打算出声制止。
花满楼淡笑,轻拍了拍他的手,说道:“陆兄,适可而止。”
陆小凤无可奈何,起身去扶了。
“李庄主言重了,快快请起。”
“二位可是肯原谅在下?”
“起来再说。”
“二位可是肯原谅在下?”
陆小凤自上俯视着,心道果然还是个固执的莽汉。
“你若不起来,我们要如何帮你?”
此话一出,李善生果然抬起了头,急忙问道:“陆大侠答应了?”
陆小凤反挑眉看他,笑道:“我几时拒绝了?”
“……”李善生不语,终于默默站起。他看着那位陆大侠若无其事地回身坐下,又为二人盛粥剥虾,吃得极为开心。他也正要落座时却突然想到什么一般,急忙问那陆小凤:“陆大侠今日可有哪里不适?”
陆小凤怪异看他一眼,抬手摸上腹部,问道:“你怎么知道?”
李善生大惊,忙递过一粒药丸,解释道:“你在百花楼碰过的那信……我已淬了毒……名唤‘三日子时’,中了此毒便活不过第三日子时,陆大侠,你快快服下这解药。”
陆小凤伸出手,却是又抓了个虾,气定神闲。
“谁告诉你我中毒了?”
“......你不是碰了那信吗?”
“是啊,但谁告诉你我是直接用手了?”
“……”李善生完全傻眼。
陆小凤也不看他,只侧头对花满楼叹息一声:“可惜了你一条好帕子。”
本以为会淡淡一笑说声无碍的好友此时却是拍拍他的肩膀,有心调侃。
“记得还。”
陆小凤转过头重拾饭菜,道:“腹中饥饿,不与你个利牙小猫见识。”
待塞了几分饱后,陆小凤终于看向那个方作恍然状的李善生,他摸摸下颌,笑道:“那么,李庄主所求之事,到底是什么?”


——待续——

楼主 九天一潇  发布于 2015-11-06 21:42:00 +0800 CST  
第四章

清风堂于江湖立名已有百年,但若真提及名声大噪叱咤风云,当属前堂主吴清之之时。
吴清之是个名副其实的旷世奇才,不过弱冠便已习得清风堂至高之刀法--战云十三,不过而立便已接任清风堂堂主之位,之后更以一己之力退四方之首,震惊整个江湖。自此,人们才真正认识到,那清风堂的刀,清风堂的人,几般厉害。
清风堂弟子众多,慕名吴清之而来的更是数不胜数,但得他亲手调教的只有两个,一个是大弟子李慕天,另一个则是最小的师弟林丞。李慕天悟性极高,与吴清之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相比之下,林丞就太过平凡了,非天赋异禀,只勤勤恳恳。堂中弟子已然断定下任堂主之位非大师兄莫属,就连林丞也是这般以为的,所以,当吴清之将堂主之令与战云刀一同交予林丞时,堂中上下无一不惊愕。然而,吴清之不过淡扫一眼,只两问便转身离开了。
“慕天,你可知清风堂为何唤作清风堂?可知我当年为何战四方恶首?”
李慕天满目不甘与愤怒,良久,方才恍然,但却霎时戾气缠身。
“难怪你迟迟不授我战云刀法……哈哈……师父,你倒是狠心……是你不仁在先的,莫怪我……莫怪我……”
一众弟子便这般看着那位他们敬仰已久的大师兄一副痴狂之态,喃喃自语中交织了痛楚,眼中莫名一片挣扎。
林丞忽的大惊,上前一步正要说什么却被那人一眼定住。不再是怒,也并非是恨,竟只是平静。
“师兄......”
“该得的便是你的”李慕天见他诧异,便一勾唇角,笑得却是意味不明,“但你可要守好了......”
“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所谓年轻气盛,如此高傲之人自然容不得别人小觑,纵是那人对自己有恩有情。于是削发断恩,转身不再归期。
一年后,吴清之因病而逝。梁上暗处,垂眸不语的他再无牵挂。
再三年,万花山庄起,自此一直争势清风堂。其间李慕天曾邀林丞一战,奈何林丞未应,只一把撕了战帖。
三十五年后,李慕天丧子,七日后终撒手而去,只余一十二岁孙儿。
本以为李慕天之死便是万花山庄与清风堂恩怨之了结,但不成想这两方之势已然成了定局,谁人都改变不得。纵是那清风堂堂主林丞也已是有心无力。也罢,不过是不相往来罢了,只要不再斗得个血雨腥风。虽两边都是这般想的,但偏不巧,这不过只平静了十余载,如今,林丞也死了。
“死了?”
“是,就在六天前的夜里。”李善生叹息一声,接着说道,“清风堂向来与我山庄不和,他们堂主出事,我们自然被怀疑,再加上……”
陆小凤听着他所讲,现又见他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顿觉好奇,便问道:“再如何?”
李善生终是下定决心一般,不再犹豫答道:“林堂主是死于我山庄无声剑之下。”
陆小凤一惊,心道难怪,难怪。
无声剑是为李慕天所造,当年他抛恩断义毅然下山,只以为这是一生之耻,于是便耗四年之精力打造了一把可与战云刀相抗衡的长剑,剑宽不过两指,极轻,更快得鬼魅,配以高超剑法定可夺命于无声之中。而万花山庄之所以能以秋风之势立身江湖,这把无声剑可谓功不可没。
“那清风堂如何得知?”
“剑就在尸体旁。”
“无声剑乃你万花山庄之物,为何会出现在清风堂?”陆小凤略有所思看他一眼,笑道,“你可还要瞒着?”
李善生急忙解释道:“不是我瞒着不说,实在……实在是羞于启齿……那无声剑在三月前便被人偷了……”
一庄之宝被盗,确实不值得张扬。
“可知是谁?”
“不知,但那贼人留有一张纸条。”
陆小凤眼一亮,问道:“写的什么?”
李善生却是不说话了,只突然羞怒了一张脸,低声道一句稍等便起身离了大堂。
陆小凤转身问花满楼:“你猜,那上面写得什么?”
花满楼轻笑,反是问一句:“你喜欢看什么?”
陆小凤慢悠悠摸上自己的小胡子,答道:“热闹。”
果真是热闹。当陆小凤接过那纸条细看一番后,终于知道李善生为何那般生气了。
“王八使剑,仍是王八。”
只这八字,却叫陆小凤忍笑得极为辛苦。但看那李善生面色不善,已然要恼羞成怒了。
“这恶贼不但盗走我山庄传家之物,更大肆侮辱于我,实在可恶至极!”
陆小凤再一瞄那八字,笑着宽慰道:“李庄主莫气,这贼固然可恶但也无意中留下了线索,如此岂不又是件好事?”
“陆大侠也认为这贼人就是凶手?”
“难说”陆小凤收了纸条,接道,“但定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那陆大侠接下来打算如何做?”
“接下来嘛,我只想舒舒服服把这饭吃完。”
“……吃完之后呢?”李善生被陆小凤戏耍了几次,如今也不感到奇怪了。
“清风堂。”花满楼听那人正吃喝得尽兴,便一旁代他答了。
“如此,多谢二位了。”
陆小凤无心理会他,只夹了一大筷菜放到花满楼面前。两人俱是一笑,一切尽在无言。
待酒饱饭足,庄外已然备好马匹,陆小凤满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老伙计,提身上马。
“二位一路小心。”
陆小凤执着缰绳抱拳告辞,又忽然抬头对庄门那处高声一笑,道:“姑娘保重!”说罢二人便驱马离开了,未曾看到那抹荷花色自门后匆匆走出,又痴痴张望。
日照当头,太过奔波总会疲惫不堪,陆小凤轻拭额头薄汗,连连抱怨:“太热了,太热了,你我寻个小酒坊消消暑如何?”
花满楼依旧清风之姿,折扇一把倒是全无不爽。他将马慢了下来,点点头却是应了:“也好,该打些酒水了。”
陆小凤拍马到他身旁,夺过扇呼哧呼哧摇了几下,笑道:“花公子来这颍州也有两三日了,可知有好去处?”
“自然是有。”
陆小凤立时来了精神,问道:“哪里?可有好酒?”
花满楼眉眼一弯,笑答:“万花楼。”
陆小凤瞬时苦了一张脸,他摸摸鼻子说道:“我并不以为那会是个好去处。”
“你果然去过了。”
“是啊,但我宁可我从未去过。”
“如此那我就更该去了。”
“......”
“陆小凤,你可知颍州的万花楼与江南的并不同。”
“哦?果真?哪里不同?”
“这处的更大些。”
“......”
“驾!”
“你又耍我,诶,等我!驾!”
清风微袭,倒也舒适了些,但不知,前方是否依旧。

——待续——

楼主 九天一潇  发布于 2015-11-15 20:52:00 +0800 CST  
第五章

颍州的万花楼的确不同,高低不同,大小不同,就连那人,也很是不同。
“走好,走好”门前一个伙计客客气气送走了三两食客,但见那几个稍稍走远却是突然呸一声,十足晦气的模样。
陆小凤看得清清楚楚,扫一眼那已远去的破旧啷当却几分嚣张的三两背影,他顿起兴致。
“花满楼,我有些喜欢这里了。”
花满楼笑而不语,只下马过去了。
“哟,二位来了,快里面请!”那伙计回头见来了两个衣着不俗之人,立时又换了笑脸迎上去,“您二位是住店还是……”
“吃饭”陆小凤将马交给他,笑道,“这两个也是,可要喂饱啊。”
“那是那是,您二位请里面坐。”伙计让人牵了马,乐呵呵引人进去了。
甫一进楼,便闻一片人声嘈杂。楼中人,座上客,往来穿梭倒像是要寻不着落脚点了。
那伙计眼尖脚快,一桌刚刚起空便带二人过去了。桌上尚有残羹剩饭,他极为利索地收拾了,又仔细擦了擦桌子,笑对二人说道:“二位且先坐,吃什么喝什么尽管吩咐。”
陆小凤伸指轻擦过桌面,指尖一捻点点头道:“你这里的招牌菜,尽管上。”
花满楼在陆小凤摆正的凳上坐下,听他这么一说,回首又添了句:“还有招牌酒。”
“好嘞”伙计痛快一应,回身又续了一壶热茶拿来,“您二位稍等片刻,菜马上来!”
陆小凤拎起茶壶轻晃,为二人倒上,叹一声道:“你又勾我腹中酒虫,我本打算不喝的。”
花满楼将扇收起,轻笑道:“你陆小凤何时转性了?”
“自你那日一句‘酒多伤身’后。”
“这四字怕是只你我二人时,你才记得。”
“这岂不也算是种长进?”
“倒也是。”
“那为这长进,你我庆祝一番如何?”
“不怕酒虫上脑了?”
“你既然要了酒,不喝可惜。”
“这番话听起来很无赖。”
“因为陆小凤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为这个你我倒可庆祝一下。”
“花满楼,你果然学坏了。”
二人大笑,以茶代酒干了一杯。而说话的功夫,酒已摆上,菜已上足。
“这已是最后一道,您二位吃好喝好,若还需要什么尽管叫我。”伙计放下菜招呼一声后正要退下,却不想被那个长相俊朗却笑得可爱的客人拦下。
“您这是……”
“不急走,我还有些事情想要请教请教。”
伙计眨眨眼,确定没有听错后急忙回道:“您可别说请教二字,小的可担不起,有什么您只管问。”
陆小凤笑点了点头,果然开口问道:“方才那几个,可是乞丐?”
伙计一愣,怔怔回道:“是。”
“那就奇怪了,别家纵是乞丐有银子也不让进,你们这儿……”
伙计总算回了神,一听这话莫名激动了几分,像是找到了可倾诉之人,说道:“可说不是呢!您不知道,那几个乞丐第一次来时还真带有银子。”
“哦?”
“那大概是两月前了,正如您方才说的,我们本不想让他们进来,我们这里是吃饭的地方,坐一群又脏又臭的乞丐算什么事啊,有那钱他们倒是整些干净的衣物再来啊……”
陆小凤二人就这么听他抱怨着,也不打断。
“他们硬要进来,我们就起了争执,后来也不知是谁先动了手……”伙计无奈摇了摇头,接着说道,“最后两边完全打起来了,倒也不是多严重的,毕竟我们都不是习武之人,但,但是……”
“如何?”
“大东家来了。”
陆小凤心下但笑,果然。
“你们大东家可是万花山庄庄主李善生?”
“正是”伙计却是半点笑不出来,只悻悻答道,“大东家一来便看到这么副光景,您可想而知他是何等的生气了……”
李善生那日的确很生气,他平素里本不怎么来,毕竟比起生意人他更算得上是个江湖人,那日恰逢两位好友探望,他便想起了自家酒楼,本欲宴请畅谈一番,不料见到这么混乱不堪的一出。
“住手!”李善生几下将人制服,回头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伙计捂着肿了的脸,战战兢兢一一回了。
“你们掌柜的呢?”
“这……”
李善生见他们个个面露难色,又支支吾吾不敢说话,顿时有了几分猜测。
“把他叫来!”
“是,是……”
伙计慌忙上楼去了,不会儿依稀可听得不耐的一声。
“我不是说了,无要紧事不要打扰我!”
“大东家来了。”
“什么?!”
楼上立时响作一团,怕是慌乱穿衣又不小心踢到桌椅,继而便是急促的下楼声。
“善、善生,你怎么来了……”
李善生抬眼看他一副衣冠不整畏畏缩缩的模样,气极反笑,说道:“您这一觉可是够久的。”
掌柜的是个已近四十之人,微胖,此时脸上全是汗,不知是累的还是怕的,在这不到而立之年的李善生面前是全无气势,只结结巴巴回道:“我、我近些日身体有些不适,所以、所以……”
“哦?是嘛,那不妨请个大夫来看看。”
“不、不用,过些天就好了……”
掌柜再一擦额头汗,见那大东家眼中锐利更胜,双脚都要打颤了,正在无措之时,不想那处的乞丐不满地叫嚷了。
“喂!你们还要说多久!他不需要大夫我们需要!看我们这伤……”
许是人手占了下风,那几个乞丐确实都带了大大小小的伤,不严重,但却胜在有理可辩。
李善生皱了皱眉头,对那掌柜的说:“去请个大夫来,再拿五十两银子给他们。”
“什么?”掌柜睁大双眼,语中不知为何带了惊慌,“这、这也太多了……”
李善生本想一次了结此事,给钱打发他们得了,毕竟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但看这人反应,李善生心中不解之下忽然想到些什么,于是,对一旁伙计吩咐道:“去,把账本拿来。”
伙计见大东家脸色不善,脚下自然不敢耽搁。
李善生接过账本那瞬起,那掌柜就俨然要倒下一般,他每看一纸,他面色就苍白一分,直到那本账册被狠狠地摔在他身上。
“这就是你记的好账!”李善生怒极,又随手将一茶杯向他扔去。
杯子在脚下炸开,并未伤及那掌柜,却让他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李善生一指身后,气道:“这就不下七桌,你居然就写了四笔,好,好,你可真是我的好叔父啊!”
“善、善生……”
“按辈分我理该称你声叔父,怎么,此时受不起了?”
“善生,你再给叔父一次机会,叔父一定改,再也不会这么做了,善生!善生!”掌柜情急之下竟顾不得颜面了,一把抓住眼前衣袖低声哀求。
“你一长辈这副模样,成何体统!”李善生撩袍甩开他,再不看一眼,只愤然离开了。那几个好友本要走却不好开口,现下只得面面相觑,尔后匆匆跟出去了。
“之后你们大东家就成了常客了?”陆小凤听伙计长吁短叹地回忆一番,嘬一口酒,随意问了句。
伙计一惊,大呼道:“您怎么知道?”
陆小凤挑眉一笑,道:“猜的。”
伙计自是不信,但也没有再追问的意思,只继续说道:“那之后的一月,大东家确实是经常来盯着,即使他来不了,也会派那管家兄妹的一个前来。”
陆小凤心道那两人竟是兄妹,性子差太多了。
花满楼一直静静听着,此时也问道:“那些乞丐可拿到了银两?”
伙计一听就又是愤怒不已,气呼呼道:“大东家离开后不到半个时辰就让玉儿姑娘送了银两来,我们悉数给了那群乞丐,他们也拿钱就走人了,那之后的一个月也没来闹事,兴许是大东家在的缘故,但大东家离开去了江南的万花楼后,他们就又来了。”
花满楼轻笑着摇了摇头。陆小凤走南闯北,对这种事更是不会意外,只叹一句:“你们确实倒霉。”
花满楼却突然开口道:“陆小凤,你在笑什么?”
陆小凤摸摸自己的脸,笑道:“你又知道?”
“真要欺负我看不见么?”
“哪敢,我只不过是突然想起一人,不知他遇到这种事会如何做。”
“你说的可是清风堂人?”
“聪明,我说的正是清风堂大弟子莫扬,他在江湖素有‘白面阎王’之称,这么狠戾一人不知会如何应对那群一而再再而三的乞丐……”
伙计本愣在一旁,尚在惊异于那位蓝衣大侠哪里在笑和白衣公子竟然看不见这二事上,现下又听得“莫扬”一名,顿时回了神,插嘴说道:“啧啧,您二位也知道那位白面阎王?那人是真狠啊,前些日他手下弟子不过是犯了点错,好像是在山下跟人打架了,这才多大点事啊,但回去就被莫扬打断了双腿,一个时辰内还不准疗伤……要真是让他碰见,那群乞丐能不能活命都是个问题,哪还容他们这么闹啊!也就是大东家心善……诶?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对,‘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伙计!再来壶酒!”
“好嘞,马上来!”伙计正侃侃而谈之际听有其他客人吩咐,立马回身应了,又笑呵呵对陆小凤二人说,“小的刚刚多了几句嘴,耽搁您二位了,有什么事您尽管再叫我!”说罢就又投身跑堂之中了。
陆小凤煞有介事一叹,却对花满楼说道:“你方才还没回答我,你认为那人会怎么做?”
花满楼展开折扇一摇,笑问:“你是想知道他会怎么做,还是我认为他会怎么做?”
“有何不同?”
“哪里相同?”
“那该怎么办?”
“不如我们去问问他本人?”
“好主意。”


——待续——

楼主 九天一潇  发布于 2015-11-27 21:42:00 +0800 CST  
第六章

陆小凤只以为那被江湖人称为阎王的莫扬该是几分凶神恶煞的模样,所以,当他于满堂丧白之中见到那一袭玄衣肃穆而立之人时,不觉稍作吃惊。
那人流目微转,面上并无神色,只淡淡说道:“陆小凤,你终是来了。”
陆小凤笑点点头,道:“是啊,正如你所料。”
莫扬唇角微勾,却是嗤笑一声,说道:“李善生无能罢了。”
“哦?那司空摘星之事怎么说?”
莫扬看了看大堂正中的那口黑木棺材,良久,方才一语:“你来与不来,于我无异。”
这句未免有些突兀,但陆小凤却听出了其中的回答,他突然转身问花满楼道:“今日已是第七日?”
花满楼点头应道:“也是最后一日。”
陆小凤再看向莫扬,一吐心中猜测,问道:“我来与不来,你都已打算杀了李庄主?”
莫扬但笑不语,只伸手拂去棺木上一点尘埃,一派淡然。
花满楼无奈摇了摇头,不禁问道:“纵然他不是凶手?”
莫扬漆黑的眸子顿起深意,面上却是无甚表情,只说道:“师父枉死,总该有个人陪葬不是?”
陆小凤挑眉而笑,说道:“万花山庄庄主岂是一个任人宰割之人?”
莫扬轻笑,弯腰续了新的白烛,吹灭殆尽的那点星火,才淡淡作答:“杀他,易如反掌。”
呵,忒的轻狂!
陆小凤二人俱是一惊,心道这人年纪轻轻却竟如此高傲自负,但转念一想又不得不承认,这人许是真有那本事。陆小凤倒是欣赏这种人物,既有十足的能耐,恃才傲物又有何妨!他上前一步,故作一叹,却是笑道:“可惜我陆小凤来了。”
莫扬看了他二人一眼,轻颔首,说道:“所以,我给他个机会。”
“那……”陆小凤轻扫大堂那处,意有所指。
莫扬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终是错后一步,但面上不复轻淡,他沉声说道:“陆小凤,你最好查出些什么,否则……”
陆小凤听他这似是威胁的一语,只点头一应,别有深意笑道:“那是自然,兴许……还会有个意料之外的收获。”
“只要你有那本事……”
莫扬与他相视而笑,个中真假难论,几分虚实不言。他吩咐左右一声开棺,抬袖一句请了,便立在一侧默不作声了。
陆小凤拍拍花满楼肩膀,低声说道:“在这儿等我。”
花满楼知他是在顾忌自己,如此六月下,已然七日的尸体定会是恶臭难忍。他手中折扇快摇几下,便听言只待在几步之外。
陆小凤在靠近棺材那瞬便已察觉不同,凉,凉意四起,而且虽依稀有些尸臭却并非难忍之至,他轻怔下伸手探去,这尸体下面竟铺了一层冰,难怪,难怪。陆小凤不觉回头看去,笑道:“莫兄倒是个有心的。”
莫扬似笑非笑,并未言语。
陆小凤也不再理会,只低头细细查验尸身。一切看上去十分简单明了,只脖颈处有伤,长约三寸,想必是被人一剑封喉,且四肢萎缩严重,这些于一个习武之人而言都可谓罕见。
“谁最先发现的尸体?”
莫扬似是片刻失神,此时闻言微微蹙眉,答道:“并非尸体,我赶到时师父还有气息。”
陆小凤一愣,问道:“可有说些什么?”
莫扬却是勾了嘴角,道:“陆大侠这话有意思,被封喉之人该如何说话?”
陆小凤再两指一探那伤口,心中倒是认可他方才说的,但面上却依旧是毫无羞愧之色。
“那夜你在何处?做些什么?”
“房内,欲寝。”
“有何风吹草动?”
“将近子时,有黑影自窗外而过。”
“你便追及至林堂主处?”
“正是,师父房内尚有光亮,我正待扣门问安之时就听得一声惊呼,进去一看师父已倒地不起,那道黑影便趁机一闪而过,逃出窗外。”
“为何不追?”
“自是师父为重。”
陆小凤与他一问一答,听及此莫名又看了他一眼,笑道:“那林堂主可有做什么?”
莫扬面上不知悲喜,轻描淡写答道:“师父将堂主之令交给了我。”
陆小凤看了棺木里一眼,抬手摸上自己那两撇胡子,不知思索些什么。
花满楼一早便收了扇子静静听着,不想,此刻入耳的却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师兄!”身影已近大堂,陆小凤抬眼看去,竟是个儒生模样的弱冠儿郎,眉清目秀,英挺不失温和,一看便是个好相与的。但此刻,这人却是带了怒色的,尤是见了开棺一幕。
“师兄……你、你竟不等我回来……竟然就这样打开了师父的棺材……”来人气急,白面赫然起了怒红。
莫扬睥睨一眼,冷声说道:“有何不可,何需与你报备。”
“你,你……”来人正是清风堂第二弟子萧子夫,因这名字与相貌,又加之胸中笔墨,便被堂中人昵称一声“小夫子”,此刻他举目盛怒,却又奈何不得莫扬,只好忍声问棺旁的陆小凤,“陆大侠可看好了?”
陆小凤但笑,径自到花满楼身旁,微伏下身子任那人摇送清风,还似带了些许花香。
“果然,你这处才是最好的。”
花满楼敲他额头一下,无奈摇首。
萧子夫见这一个两个都这副不打紧的模样,立时眉头紧锁,抬手唤堂上弟子:“还不盖棺!”
那几个弟子偷眼去看莫扬,见他冷冷淡淡未有示下,便纹丝不敢动。
萧子夫这一看是气极反笑,连道三声好,说道:“这清风堂果真是师兄你的了,我无可奈何,无可奈何……哈哈……”说罢便拂袖而去。
仿若什么都未发生一般,莫扬近到棺前,回头问道:“陆小凤,你可查出些什么?”
陆小凤只道是与不是,却并不解释其中巨细,又说道:“现下,你可让林堂主入土为安了。”
二人进香一拜,道一声告辞转身便离开了。出门转角处,陆小凤微微回首,正见那莫扬手上施了力道盖棺,一众弟子匆忙上前帮忙。
“你在想什么?”
“那莫扬果然好本事,只一个右手便能动如此重的棺木。”
花满楼一笑,再附一句:“且呼吸不乱。”
陆小凤眨眨眼,不住赞叹:“厉害,厉害,这般远近你也听得到,果然厉害。”
“……不及你能说会道。”
“我所说所道可都是有依有据的。”
“哦?这话听着新鲜。”
“那我便多说几次。”
“话说多了,有理也会变无理。”
“这话有理。”
“哈哈”
二人且说说笑笑,但见下山处石门旁坐有一人,听得人声便立时站了起来,显然是等他二人的。那人配一把夫子剑,清秀不失俊朗,弱冠儿郎却英挺不输谁人,细眼看去,正是方才的萧子夫。
他只说了一句话。
“劝你们早点离开为好,你们是斗不过师兄的。”


——待续——

楼主 九天一潇  发布于 2015-12-18 23:06:00 +0800 CST  
第七章

余阳正好,道上二人闲庭散步般,身后两匹更是悠哉悠哉甩弄着细尾。
“这莫扬果然脱不了干系吗?”
陆小凤沉默片刻,摇头叹道:“难说,但这人绝非善茬。”
“林堂主尸体如何?”
“一剑封喉,自左而右。”
花满楼微微皱眉,面上更带有几分惊讶之色,说道:“林堂主何等的功夫,竟会有人对其一剑封喉?”
陆小凤些许凑近前来,低声道:“怕是林堂主今夕不同往日。”
“怎么说?”
“尸体四肢萎缩严重,他应是早已失了功力,甚至比常人不足。”陆小凤见眼前人眉头一再蹙起,终是忍不住伸出手,一指点上轻轻抚去,笑道,“既然江湖上无人知晓,那这事的起因便是个并不光彩的。况且你我现在已经知道……”
花满楼任他指间作怪,轻笑一声,接道:“凶手是个惯用左手之人。”
陆小凤点点头,又突然不知想起什么,笑道:“偏巧你我不久前就遇到这么一人。”
花满楼细想一番下忽的莞尔,心想那人接剑的手法果然漂亮。
陆小凤见他明了自是心中欢喜,心有灵犀之挚友,此生有这一人足矣。
风里偏凉,却是将至暮色。
花满楼侧首问那摇头晃脑的,道:“你我总该找个歇脚处了,回万花山庄?”
陆小凤伸指连连几摇,笑答:“不妥,不妥,现下你我既不该留在清风堂内,也不该去那万花山庄上。”
花满楼眉眼带笑,打趣他道:“那便再去万花楼如何?”
陆小凤摸着小胡子的手一顿,也便那一瞬,转眼又是一副嬉笑的模样,道:“只这一样,除此之外我全应你。”
花满楼点点头,笑道:“那你我就去亳州如何?”
陆小凤眨眨眼,像是不明所以:“现在?”
“正是”
“明日未必可到。”
“自然是夜宿客栈。”
陆小凤回头摸了摸老伙计,听它不耐再打一响鼻,不禁笑道:“我以为你不会说了。”
花满楼倒是十分配合,问道:“你又怎知我知道?”
陆小凤挑眉看他,哈哈一笑:“难不成这几日你就真的只跟花说话?”
花满楼竟也真的只点了点头,应道:“的确如此。”
陆小凤突然觉得这般生气的好友越发顺自己的心意了,而他竟也愈来愈想见到那笑颜下的可爱之处……陆小凤向来是想什么便是什么的主儿,这般想了也便果真伸出了手。轻捏一下,陆小凤翻身上马,道:“不据实相告自然要罚,也罢,反正美人也是花。”
花满楼折扇遮了微红的一点,方才还要调笑的思绪瞬时散了,只剩不可闻一叹。
陆小凤低头一瞄,却见那人一刹的垂眸静思,他心头一痒于是拍马近到跟前,眯眼一笑:“可是不高兴了?来来,我让你回敬一下。”说罢弯腰便要捉那人双手。
花满楼刷的收了折扇,转身避开同时又扇骨直取马上那人。
陆小凤手间一转动作极快,还未看清动作便已然双指夹了那扇过来。指间几转,又啪的打开摇了几摇,他点头笑道:“果真是只和花在一起了,扇出来的风都不一样。”
那一副无赖模样花满楼早已熟识,于是也不过淡淡一笑,说道:“给你解解暑罢了。”话音刚落他便提身上马径自前行了。
“再不快些可要露宿街头了。”
陆小凤立时追过去,二马并齐,倒生出一股天地一双人之感,端的潇洒自在。
“怕什么,有你陪我露宿街头又何妨。”
“你想我却不想。”
“哈哈”
亳州正是那管家兄妹的故土,十几年前因家中失火成为孤儿的二人逃至颍州地,后被万花山庄收养。每年六月之际,二人总会回乡守墓半月有余,故而林堂主出事之夜,那兄妹是决计不在的。陆小凤二人此去正是要寻个真假。
亳州未到,二人便勒马慢了下来。陆小凤遥望那个不大却也算不得小的客栈,挑了挑眉笑道:“最近这客栈的待客之道都是有趣之极啊。”
一旁的花满楼早已听到那处动静,点头笑应:“的确如此。”
那处客栈外,可不又是一番喧闹么。三两大汉扔出一醉鬼,小二立在一侧破口大骂。
“怎有你这般撒酒疯的人!我们这墙都已刷三遍了!”
地上那醉鬼打了个酒嗝,握了自己的剑站起身来,歪歪斜斜又要进去,只道:“那句还未写完……”
“写个屁!滚滚滚!”小二忍不住了,一脚把人踢回,啐道,“长得人模人样,怎就是个傻子!若不是看在你给了酒钱的份上,早打折你腿了!”
醉鬼似是醉的厉害,趴在地上只眼睁睁看他们转身进去,他呸一口嘴里进的尘土,再挣扎抬头时却见眼前立了两人。
“花满楼,你说什么样的酒能喝成这般模样?”
“自是好酒。”
“我这闻着倒不像是什么享誉天下的好酒。”
“好酒并非就要享誉天下,只天下无双就足够了。”
“在理,那陆小凤岂有放过好酒的道理?”
“我倒更想知道这人是发的怎样的酒疯。”
“哈哈,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酒鬼恍惚中听得“陆小凤”“花满楼”之名,于是坐起身来不知想了些什么,最后晃晃脑袋爬起来又跟进去了。
“你怎么又进来了!”
“我……嗝……刚刚那、那两个人是……是我朋友……”
“你当我是三岁孩子呢!再不走我可要动手了!”就在小二捋了衣袖打算上前之时,楼上忽传来一声,惊得小二抬头看去。
陆小凤倚在栏杆那处,笑眯眯说道:“那人的确是朋友。”
小二一愣,难以置信地上上下下打量这两人,怎么看都不是一路的啊……就在他发愣之际,醉鬼已经抬步上楼了。陆小凤笑看他慢吞吞上来,又引他进屋去了。
甫一进屋便见墙上斗大的几字,陆小凤瞄了那处一眼,施施然一杯茶后方抬头笑道:“朋友,在你开口之前陆小凤可否问你一句?”


——待续——

楼主 九天一潇  发布于 2016-02-21 02:35:00 +0800 CST  
第八章

“酒到尽兴时,提笔画屏添点墨香也好啊,可他却不是,一醉就拔剑乱刻一通,有时半句诗,有时三两词,还净是些语境不符的......”
念及方才小二的说辞,陆小凤不免心中生笑,再细细一看那墙上字样,他顿时笑意更胜,也便不顾小二难言模样定下了这间。
待房中只余二人,陆小凤斟上一杯茶递去,却是起身说道:“你先喝着,我去去就来。”
花满楼却是淡淡一笑,道:“怕是无需你请。”
此时正有了楼下吵闹,不是那醉鬼又是谁?陆小凤笑看了桌前人一眼,开门便出去了。
醉鬼虽脚下醉态,却掩不住一身的结实,尤是进了房间来,除了酒气便已然复了清明。他也不做声,只拿漆黑的眸子看着这两个人中龙凤。
“朋友,在你开口之前陆小凤可否问你一句?”
“只要让我写完剩下的两字。”说罢也不管对方是否应允他就已拔剑走向那满是刻痕的西墙,正要动手时却又忽然回头说道,“还有酒。”
陆小凤二人也不计较他的失礼,只含笑看着,说道:“请了。”
那人且刻刻画画,陆小凤边看着边是附花满楼耳侧讲说着什么,之后两人俱是一笑,点了点头。
那人收起剑的同时小二正好送酒菜进来,这一看,好家伙,不但煞星进了门来,还把诗句补齐了,尔后竟又旁若无人一般拿酒便喝,这、这岂还了得!小二一肚子的火,本要发作时却不想那位蓝衣客人一副笑脸相劝,后又扔了大块银两过来,如此他也就不好再说些什么了,于是忿忿看了那喝的正欢的醉鬼一眼,关门出去了。
陆小凤也不急,只悠悠渡着杯中酒,上下看着那已写全的两句。不过十四字,但却真如小二所言,忒的不符语境。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陆小凤回头问道:“当今有蛮夷入我中原?”
花满楼但笑一声,说道:“陆游示儿,呵,只怕这人此时写下这句是在下不在上。”
“嗯?你是指后一句?”陆小凤转眼再看那人,细想一番后却是勾了唇角,笑道,“朋友写下这句可是想到了令郎?”
那本喝着酒的人手中一顿,眼里一闪而过的痛楚更是被陆小凤抓了正着,纵是他不动声色地掩过了。
陆小凤摸摸下颌,更是笑得开怀,问道:“令郎不见了踪影甚至......死了?”
“陆小凤!”那人不想反应如此激烈,登时站起身来,拔剑指向眼前依旧笑着的人,怒道,“堂堂的陆大侠竟是这般不懂人情么!”
“哦?”陆小凤故作惊讶,说道,“朋友认得我?”
那人仍是怒目而视,握剑不语。
此时花满楼不知为何忽然伸手牵了陆小凤衣摆一角,只一下,但足以他知他想要什么。于是微微扫了那怒中人一眼,陆小凤霎时伸了两指袭去,身手如此之快以至于那人还未及化怒为惊便失了手中剑。剑在陆小凤指间一转,左手稳稳接过,这一切不过转瞬间。
“既认得我,那想必也是个江湖人。”
“你!”
陆小凤不再理会那人,只将剑交给了花满楼,待讨了他一笑便心满意足地坐在一旁接着慢渡清酒。
花满楼仔细摸着那把剑柄,良久,终是不禁感叹道:“果真是巧夺天工......”
陆小凤见他这般欣赏模样,不由又探过头去,只见那小小一方剑柄上竟雕刻有栩栩如生一神兽,正是睚眦。如此好斗之凶兽,攀于那处,好不威风。
花满楼站起身来将剑还于那人,笑道:“失礼了,还望周前辈见谅。”
那人抬眉微惊,说道:“你怎知......”
花满楼点点头,引人坐下后方才笑答一句:“我还是识得‘太原三侠’威名的,更何况还是三侠之首。”
陆小凤看了那不修边幅之人一眼,哼声道:“太原三侠之首?”
花满楼轻拍了拍他不耐而叩桌的手,解释道:“周姓,单名一个胜,周胜。”
那周胜倒是静默了,他依旧恍惚于那深埋尘土下却又被迫见得天日的名号里,面上只悲不喜。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
陆小凤一听立时来了兴致,心道别人闯出声名来都是高兴得很,这人却像是十分后悔甚至痛苦不堪,想来也是个有故事的。
“怎么?难不成是树高招风,惹了冤家了?”
花满楼听他笑谈,只得无奈一摇头,心想这人的性子怕是这辈子都改不了了。与之相反,周胜却是实在轻松不得,他沉声回道:“那都是我自己造的孽......”
周胜当年的确名声在外,与结义的两兄弟一起闯荡江湖惩恶扬善倒是威风自在。年少轻狂之心一旦沾了江湖荡气便再难收回,纵是遇到心仪的那人。她很好看,也很温柔,她总是在门前安静地等他回来。胜了,她的笑颜大过于他;伤了,她的痛苦更胜于他。不论是端茶送衣的她还是颤抖包扎的她,他都心中欢喜,但,江湖的是是非非他还未真正看透,他依旧更欣喜于里面的每一份光华,在里面,他是正义,他可以见识更多的事拯救更多的人。
一年,他惊叹。
三年,他傲然。
五年,他混沌。
直到他的幼子为母亲拭泪又漠然地看着他时,他才有所恍然,但不想为时晚矣。多年的招摇终引来祸端,当他时隔三日再次归家时,她早已倒在血泊中而稚子也已被歹人掠去不知行踪。至此,他才知何为家破人亡,何为心碎神伤。
“可报了仇?”
周胜仰头尽数灌下一杯,扯了扯嘴角却是个似哭的笑:“报了,报了,哈哈,全杀了......”他喝得疯癫了,一杯又一杯,最后索性端了酒坛直接喝了,“可是我的玉儿再也回不来了,我的麟儿也...也......都不在了......哈哈,报应,这是我该得的......”
陆小凤拿这话暗里思忖一番,忽然问道:“周前辈可知万花山庄?”
周胜哼笑一声,带了些许不屑,道:“知道,不就是那个庸才庄主的万花山庄么?”
“那...清风堂呢?”
周胜一愣,抬起醉眼看了看一脸笑意的陆小凤,他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喃喃自语道:“我怎没想到......你陆小凤和花公子一同来到此处不会是毫无缘由的......”他眼中莫名带了分急切,又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陆小凤叹息摇头,不无惋惜地低声回道:“的确是出事了,清风堂的堂主死了。”
周胜确实吃了一惊,怔怔说道:“林丞林堂主?”
陆小凤点点头,看了他一眼后竟又稍稍俯身过去,语气里都带了几分不明的意味:“那林堂主是死于无声剑下。”
“啪!”酒坛直直砸下,碎片四溅,声响顿起,但却未惊动梦中人。
陆小凤看着地上流淌的酒,心痛得很,连连叹道:“啧啧,你跟我们进来不就是为了讨酒喝么,怎的这就醉得无力了?”
花满楼听那周胜微乱的气息,不由笑道:“想必是真的醉了。”
周胜朦胧中只觉这两人颇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他现在是后悔至极,哪时犯酒瘾不成?何时再来补那两字不成?偏得跟着“陆小凤”之名进来了,只以为这两人定不会吝啬几坛酒......他晃晃脑袋,开口果真满是酒气:“醉了...醉得狠了...”末了又看那气定神闲的二人一眼,接着说道,“我、我没听错?那个不成气候的万花山庄竟能杀得了林堂主?”
陆小凤许是饿了,此时正低头挑着鱼骨,听他这么说也不抬头,只哼一声作答。
“糊涂了...不行...我得走了......”周胜支起身子颤悠悠走到门前,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了,“多、多谢花公子......嘿嘿,等下我、我还得探囊取物......”
陆小凤擦擦手正要问身边那人这是何意时就听得方才出门去的周胜醉醺醺的喊声传来。
“小二!再、再来一坛酒带走!楼上那位爷准的......”
花满楼显然也是听到了的,但他更感兴致的却是身旁那并未出声的四条眉毛。
“陆小凤,你在笑什么?”
陆小凤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道你这耳朵也忒的厉害了,于是他索性就真的笑出声了。
“我笑那小二说的果然不错,这探囊取物一词用的果真是不恰当啊。”
“哦?那陆兄以为该怎么说?”
“......顺手牵羊?”
“......”
“那......浑水摸鱼?”
花满楼吃下他夹过来的鱼肉,笑而不语。
陆小凤也不在乎能否得个赞赏,他自衣袖内拿出张纸条,再一看那西墙上似是莫名其妙的两句,不禁笑道:“花兄,我早说过我陆小凤运气好,你看如何?”
花满楼听他孩子般的得意,也便毫不揶揄,点头说道:“只有聪明人才抓得住运气。”
陆小凤大笑,开门唤小二再来一坛酒。
“对了,今晚你早些休息,不需等我。”
花满楼也不问他去向,只笑道:“你我并不在一间房内。”
“......”陆小凤瞪他一眼,故作不满,“枉费我一番心意,若换做别人还无处可得呢,走了!”说罢便不做逗留纵身离开了。
花满楼起身立在窗前,些许的夜风让他多少生了波澜。
“心意啊......”
屋内忽的静寂,直到小二吆喝着叩门进来。
“客官,您要的酒......诶?那位客人呢?”小二挺纳闷,刚刚还要酒的那位爷怎么不在房内了?
花满楼回身一笑,道:“那位爷不吃酒了,吃西北风。”
“啊?”


——待续——

楼主 九天一潇  发布于 2016-02-22 00:55:00 +0800 CST  
第九章

花满楼难得贪觉,天已爽亮方悠悠然作醒,闻得窗外枝头鸟脆鸣声却忽的惊去。
“陆小凤?”
“不是我还能有谁?”陆小凤推门而入,放下手中清粥小菜,抬头笑道,“睡得可好?”
“倒是精神了些,只是没想到昨夜奔波的陆小凤竟能起得如此早。”
陆小凤伸手盛了两碗粥来,听了这话只微微挑眉,笑答:“这不是为了早些见你么。”
花满楼也不理会他的油嘴滑舌,兀自穿衣梳洗,尔后在那人身旁坐下,问道:“怎么?可有收获?”
“可谓收获颇丰。”
“哦?”
“你猜我还见到了谁?”
“......莫扬?”
“正是。”
“呵,果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这莫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难得在理。”
昨夜月高星稀,过于淡薄了些,所以陆小凤蹲在清风堂顶上皱眉叹息良久,一众房瓦,那小夫子的何在?左右无道,他便随意去了,心道那人既是清风堂有名号的人物,那住处也应偏远不了。果不其然,踏三两舍,清幽小院立现。陆小凤往下一瞄,面上忽的带了笑,那院中处,仰月而立的不正是萧子夫么?
“萧兄好雅兴啊,只是在下以为今夜并不适合赏月。”
萧子夫见那半夜访客自高处落下,又全无顾忌地上前说话,俨然是一副拜访友人模样。他整整衣衫,倒是无半点惊讶之色,好似一切意料之中。
“并非赏月,不过是等你罢了。”他转身走到门前,回首又道,“你若不来就不是陆小凤了,请。”
陆小凤笑点点头,待进屋坐定方才开口说道:“你我明人不说暗话,你既已知道我今晚会来,那想必也是准备了不少说辞,不知可否请教?”
萧子夫倒未直言,亦不提白日里所说那句,他静默片刻却反是问道:“陆大侠以为莫师兄是怎样的人?”
陆小凤故作一惊,道:“你这朝夕相处的师弟该了解的,怎的问我?”
萧子夫眉目间带了几分犹豫,置于桌上的手也微微收紧,但仍是看着陆小凤。
陆小凤略一思索,终是笑答道:“亦正亦邪,非正非邪。”
“愿闻其详。”
“出身正道却难掩一身不羁,戾气重了些。”
“既是正道中人,这样岂不坏了规矩?”
陆小凤随意一扫,那人双眼中果不其然带了薄怒,他指尖轻点几下却是微微一笑,道:“在下倒是欣赏这种人物,比那些木讷虚伪的有趣多了。”
“你……”萧子夫一愣,似是难以置信,急急开口,“纵是冷酷无情背叛师门?”
陆小凤眼中一亮,心道总算来了。
“怎么说?冷酷无情我倒看出来了,这背叛师门么……何解?”
萧子夫侧首不语,寂静中莫名多了分懊悔。
陆小凤也不急,伸手为自己倒了杯茶,气定神闲慢慢喝着。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终于开口。
“我……我也只是猜测罢了……”
陆小凤见他几次开口却又欲言又止,突然问道:“你可知莫扬何时来的清风堂?”
“大抵七岁,听说是被师父捡回来的。”
“师徒关系如何?”
“师兄秉性过人,是个难得的奇才,师父视其如己出十分重视,但却又常常苦于他的叛逆乖戾。”说罢他不禁皱了下眉头,像是想到什么不忍之事,“师兄为人虽不张扬却些许轻狂,且残酷狠辣,曾有三两食客言语中带了些调笑轻浮便被他割了舌头,而我堂中五名弟子因在山下受人挑衅而与人动手,回来却被师兄打断双腿关进了小院,不日便要逐出去了......”
陆小凤忽的想起方才来时隐约听到的一室哽咽惊慌。
“师父向来不喜师兄这身凶残,故而寄予厚望却又时时迟疑,尤是两年前分堂之事,更让师父轻易不敢交付堂主之职。”
“这倒略有耳闻,说是...那小阎王一夜杀了数十人?”
“正是”萧子夫再叹一声,接着说道,“我清风堂曾在北方一带有一分堂,虽时日不长却也日益壮大,许是鞭长莫及,那边竟愈发不受控制了甚至堂而皇之无视这方权威,后来更是公然对峙,师父察觉有异便带师兄北上巡查,无意中竟然发现他们与外勾结,大有取代正宗之野心......”
“这倒有意思,后来呢?”
“师父趁事态还未严峻之际,当机立断拿下了打头的几个,又借机引诱那些外敌前来继而逐一击破,彻底断了那边的脉搏。”
“林堂主对那几人是如何处置的?”
“师父本打算将他们打二十棍逐出师门罢了,不料师兄却突然到那几人面前抬腿便是一脚,然后活生生废了他们一身的功力,‘既不再是我清风堂弟子,那这身功夫也合该留下。’只这一句,说罢他转身便走再不理会地上那些痛不欲生哀嚎之人。”
“好手段。”
“师父也是无奈,只好给那几人上了点伤药送下山去了,可谁知......”萧子夫摇了摇头,“不出三日,不止那几人,凡参与叛变之人都被杀了,整整五十三人啊......一夜之间全成了死尸,分堂已然血泊一片如同地狱一般......谁人见了都要骇心......”
陆小凤微微抬眼,见那握杯的手上现了青筋,遂又低下悠悠喝茶。
萧子夫至今记得昔日光景,一众弟子就那般怔怔看着眼前一切,难以置信。而站在前面的师父险些站不住了,踉跄一步转身便走,面上是可见的怒气。他急匆匆跟着师父离开,果然,回了清风堂便直奔师兄那处去了。但他万没想到的是,师兄坐在那桃花树下,全然无事般擦拭着手中剑,若非他口中说的话,那一幕翩翩真若泼墨的画。
“两日了,这剑上的血腥依旧不见消。”
陆小凤听到这处才涨了兴致,对那莫扬也更起了较量之心。
“师父听他那冷冷淡淡的声音,又见他全无半点悔意的模样,心下顿时急火攻心,拔剑就要刺向师兄,我们上前拦着,师兄却竟然走过来徒手握住那剑,‘师父若生气,那徒儿赔罪。’他抓着剑便向自己心口处送了几分,鲜血顿时染了一身。”
烛火突的一跳,光与影稍稍波动。陆小凤慵懒一笑,话中不知赞许与否:“啧啧,不愧是被称作阎王的人,对自己也的确够狠。”
“唉......师父再气也说不得什么了,只得疗伤作罢......这事也就......”
“箫兄以为,莫扬为何将那些人尽数杀了?”
陆小凤这问来的突兀,萧子夫尚在回忆中,不免混沌了些,堪堪答道:“师兄为人如此......做事过于绝对,对犯错之人......”
“恐怕不然吧?”陆小凤微伏过身去,漆黑的双眸那般看着,呵笑一声,“若只是这样,今晚我不必来了。”
许是惊了,萧子夫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终是惨淡一笑:“果真是陆小凤啊......”
“你怕是他杀人灭口?”
“......只是猜测。”
“你怀疑当年叛变是他指使?”
“我......”
“为何?”
“因为师兄曾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若非师父有恩,我早取而代之’。”
饶是陆小凤,也不禁暗吃一惊,他竟有些不懂了,这莫扬究竟是怎样的人?
“何时说的?”
“就在分堂之事不久前。”
“为何说这话?”
“他对师父的仁慈之心向来抱有不屑之态,师父曾因宽以释人遭难,师兄欲严惩杀戮却被师父喝退,那日他的眼神可怖,直面师父说了这话。”
“果真是巧啊。”陆小凤走到窗前暗自思忖片刻,又回头对那低沉之人说道,“白日里说的那话......你可是还怀疑他有弑师之嫌?”
萧子夫猛地站起,过去关了窗子,回头低声轻道:“我只是觉得师兄脱不了干系......”
萧子夫一向对莫扬敬畏有加,敬他非凡之才畏他慑人之态,清风堂一众弟子皆是如此,纵有不服气也不敢妄加非议。他所见的从来只是他的淡漠孤高,不想有生之年竟也见到了他的落魄模样。三月之前,莫扬奉命下山,不料归来之日竟是全身无力面色苍白,俨然虚弱至极。他要去扶,被无情拂开,师父要去把脉,被淡淡避过,之后便闭门不出谁人不见。这般一月有余,他再见到那人时那人早已复了常态,甚至比之前更为气势。他在高兴之余却惊奇发现师父渐渐淡出堂上,有时三两日有时十天八日,后更是直言闭关休息,堂中之事暂交予大师兄掌管。那日他看着些许疲倦的师父,再一看波澜不惊的师兄,只觉莫名不安。果然,那之后他再难以见到师父,只师兄得见。半月前师父终于出关,却不到十日便死于非命。
陆小凤兀自陷入沉思,只觉其中几点与自己所知的联系颇深。萧子夫见状也不再言语,坐在桌前慢慢平复已跌宕的心境。
夜色已沉,子时打更也过,两人低声又一番交流方才作罢。临了,陆小凤回头问一句:“你应该看得出,杀人者惯用左手。”得萧子夫点头应了这才开门离去。
院门开右,三丈以外,白衣长身而立,隐于月下的面容竟清晰可见,那处淡扫一眼,勾勒心中嗤笑:“果然。”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抬步走了过去,边是笑道:“又见面了,莫兄。”


——待续——

楼主 九天一潇  发布于 2016-04-15 18:24:00 +0800 CST  
第十章

只因此时,此地,所以陆小凤并未惊讶于莫扬的出现。
“怎么?莫兄深夜散心?”
莫扬看他一眼,说道:“不,看心。”
陆小凤哈哈一笑,撩袍坐于身后大石上,摇首道:“这心还能看得?”
“自然看得,却不是用眼。”
“哦?那用什么?”
莫扬知他不过随意一问,那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如何也看不出在意。他也便不在意,依旧立在三尺外,语中微凉:“你为何去而复返?”
陆小凤也不藏掖,直言答道:“有几个问题想请教莫兄罢了。”
莫扬双眸上下打量,忽的一冷笑,道:“但问无妨。”
“莫兄如此才俊,为何未习得战云刀法?”
“你倒知道不少。”
“毕竟为江湖津津乐道之事”陆小凤也是不解,明是清风堂至高功夫,可如今却是毫无动静,“江湖人纷纷猜测是大弟子太过暴戾而小师弟又过于平庸的缘故,因而不授。”
“陆大侠不妨也猜猜。”
“依我看来,战云刀法实在是莫兄该得的,而早已花甲的林堂主更不可能将之断绝在自己手中,所以,迟迟不授怕只是无从可授罢了......可是其中生了变故?”
陆小凤笑得慵散,微微抬眉间却未忽略那蓦然锐利的双眼,于是,笑意更胜。再看莫扬时,那人双目又是淡然,只是难得带了欣赏之意。
“你果然是个聪明人。”
“莫兄亦不遑多让。”
两人夜中相视,未言语却如战了几番。风起,人动。陆小凤只见白衣翩然,继而俯身耳际,话里仍是起伏不见。
“战云早已随师祖而去。”
陆小凤虽知有变却万万没想到事实如此,那林堂主倒是可敬,也难怪乎当年不应战。
“多谢莫兄信任。”
“你既信我所说,我也自然信你。”莫扬不再看他,站起身来便沿石道而去。陆小凤挑眉看那去向,但笑一声,扫扫衣尘跟上。
“既如此,那再请教一问可否?”也不待前面那人答个可否,他又开口说道,“你可听说乞丐大闹万花楼之事?”
莫扬似是未曾料到他提这等俗尘小事,只轻轻淡淡应了声。
陆小凤摸摸胡子,状似无意间再问道:“若莫兄是那万花楼之主,会如何应对那群乞丐?”
莫扬站住身,有些吃不透眼前人所想,冷声道:“你问这做什么?”
陆小凤叹息一声,答道:“只因花满楼想知道。”
莫扬似笑非笑睥睨一眼,说出的话却要带了杀气一般:“蝼蚁之辈既想借伤讨个方便那就给他们那个机会,只要受得住。”
陆小凤笑而不语,心道果然像他所为,他们以伤威胁,他便次次允他们一身伤。打一顿便可随他们混吃混喝,只要他们禁得住。
莫扬再要前行时又听得陆小凤唤住,他眉头微蹙,回身去看时却见那陆小凤自衣襟里拿出块碧玉,正是他前些日被盗的孔雀屏。
“虽说君子不夺人所好,但我想莫兄应该不会吝于一块玉才是。”
莫扬见他一副无赖不知的模样,嗤笑一声,道:“你陆小凤什么样的宝贝不曾见过,为何要这小小一块玉?”
陆小凤再叹一口气,答道:“只因花满楼喜欢。”
“所以他便送了你?”花满楼吃着清粥,听着身旁那人洋洋讲着,无奈摇了摇头。
“看来这玉的确是他的。”陆小凤擦了擦手,袖中掏出那玉来,低头便去摆弄花满楼腰带。末了,审视一番,他满意的点头一笑,道:“不错,果然配你。”
花满楼腰身终于放松了些,他倒没想到这人动作如此之快,不但要了玉竟还雕刻成型了,待伸手细细去摸时,他又不禁哑然失笑。
好好一块玉竟雕了个小鸡模样,还是个肥壮的。
“可惜了。”
陆小凤聪明的忽略了这句惋惜,对他笑道:“这是我送的,你可要时时戴着。”
花满楼也便学他,不理会这殷殷叮嘱,眉间只佯作恍然,说道:“难怪这清风堂对司空兄如此追而不舍。”
陆小凤兀自把玩着那精致的小杯,抬头叹道:“我陆小凤也还没那福分劳小阎王惦记。”
两人俱是了然一笑,心道那偷儿倒是可怜,不知其中详情便被扰了个不得安生。陆小凤边是一一思索边是看着,见他放了碗筷便随手递了湿帕过去,突然说道:“亳州的绢做得极好,你我正好可以讨个。”
花满楼轻笑一声,道:“只要上面不再绣个小鸡就好。”
陆小凤笑看他一眼正要再说时却听到楼下顿起嘈杂,好似发生了什么事引起唏嘘一片,他起身开了门出去,不多时就又回来了。
“怎么?”
“不过是饭后余谈,小事罢了。”陆小凤摆摆手又坐了下来,满是不在意。
花满楼倒是不随他愿,淡淡一笑:“我怎的隐约听到‘死人’二字?”
“大抵是你听错了。”
“你的灵犀一指可曾错过?”
“......大清早的看死人做什么?”
花满楼站起身来,叹息一声,答道:“只因我想看。”
“......好。”
此去亳州向西,有一林间小道,两侧竹木葱葱,且高且密倒是个隐匿的好所在,待夜黑风高时人不知鬼不觉杀人藏尸并不是难事。此时,这处就有了一桩命案,尸体已被挖出,而一旁站着的,是几个捂嘴啐骂的官服衙役。
陆小凤见花满楼并无不适便又近前看了那处几眼,死者身着体面,体型偏瘦,胸口满是血迹,眼口微张,面上不及掩去惊讶愕然之色,想是杀人者突然出手的缘故。
“喂,闲人避开,不得入内!”陆小凤正探看之际,一个小捕快不耐地对他喊道。
陆小凤不慌不忙,抬手一摸小胡子,笑眯眯说道:“我若不是闲人呢?”
小捕快一愣,皱皱眉头走了过来,问道:“你是死者亲人?”
陆小凤摇了摇头,唉声一叹,说道:“真如此我就不会这么像‘闲人’了。”
小捕快听他这么一说顿觉被讥讽耍弄了一番,于是火气蹭的就起来了,骂道:“你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这么跟我说话!当心我抓你到......”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被身后一人踹了一脚,顿时一个踉跄就要摔倒,只将将站住了。
“不干活做什么!”那人应是捕头,将人训了一通后又上下打量了陆小凤,见其气度不凡不像个寻常人物,便斟酌一句道,“手下不懂事,见谅,请问您是......”
陆小凤客气一笑,说道:“在下陆小凤。”
那捕头一惊,急忙抱拳一礼,连连说道:“原来是陆大侠,久仰大名。”他又一瞄身后,见那玉树临风的白衣公子,立时了然,“这位想必就是花公子了,失敬失敬,在下赵福,是本府捕头。”
“啥!”那嚣张的小捕快原支着耳朵听着,此时突然飞奔过来,只是面上换了惊讶,“他是陆小凤?那个四条眉毛的陆大侠?”
赵福不满他的失礼,回头又将人赶了回去,见那小子一步三回头的不舍后又颠颠跑去跟那几个激动说着什么,只好无奈摇了摇头。
“敢问两位这是......”他可不记得自家太爷请了陆大侠来。
“游山玩水,只是途经此地遇到了你这儿断案。”陆小凤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我陆小凤偏爱凑这些热闹,赵捕头不会介意吧?”
“那是自然,陆大侠能来我们是求之不得,哪还有介意一说。请。”
陆小凤越过那双眼大亮的小捕快,微微俯下身去仔细检查了尸体,死者胸口被一剑贯穿,且是由身后刺入。陆小凤再一指探过去,查看了那大片干涸血迹,又将尸体上上下下翻看了一遍才算终了,他拍了拍手正要站起身来却不想被一把折扇抵了肩,继而由上传来那人一声轻笑:“陆小凤,你说这人是何身份?”
陆小凤挑了挑眉,抬手摸上那如玉的扇骨,顺势拿下握在手中,又一一指点过去,笑道:“这人身着打扮虽不大富大贵,却也是十分体面,应该不是个小门小户。”说罢立身去看那人,见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便啪的开了扇晃了几晃,“怎么,你另有高见?”
“高见谈不上,陆小凤,我与你打一赌如何?”
“哦?你如今怎么也爱打赌了?”
“近墨者黑。”
“荣幸之至,那么,赢了如何输了又该如何?”
“赢了便是赢了,输的可就要徒步去亳州了。”
“徒步?忒狠了些!”
“怕了?”
“啧啧,我是在担心你。”
“不劳挂心,因为输的只会是你陆小凤。”花满楼含笑而立,又对他说道,“我赌这人是个乞丐。”


——待续——

楼主 九天一潇  发布于 2016-04-23 20:57:00 +0800 CST  
第十一章

李善生自陆小凤二人离开之后便时时忧心,倒不是对他二人本事的怀疑,只不过事态紧急关己,实在由不得他不刻刻挂念。更何况,近几日清风堂虽未再咄咄逼人却显然更慑人于无形,尤是那莫扬,若真失了耐心只杀他一人也就罢了,怕只怕他会拿这整个万花山庄作陪葬。心下一再叹息,他握了握手中轻剑,忽的感到其中分量重如千斤......他这低头思索时却听得门外脚步声传来,不待掩去面上喜色,他站起身来便匆匆出去了。
下人来报,陆大侠归庄。
陆小凤二人跟着庄上李家兄妹而来,李清依旧是不改面色,只引二人慢慢走着,循规蹈矩。那陆小凤却不是个安分的主儿,几步上前伸手搭肩便要与他说话,不想却被李清微皱着眉避了开,他也不在意,手一转摸上那两撇胡子,笑道:“我不过是想告诉你你们已经是清白的罢了。”
“清者自清,我万花山庄也不容他人无端猜忌。”说罢李清又行一礼,不卑不亢说道,“这也要劳烦陆大侠了。”
陆小凤点点头,回身看了花满楼一眼,笑而不语。
李玉儿本落于最后,或抬眉偷得几眼或垂眸娇羞一笑,此时听了这话终于轻步走去,立于那人身侧,问道:“陆大侠可是查出了什么?”
陆小凤笑答:“那是自然,我终于知道了亳州是个好地方。”
李清瞄一眼便兀自前行去了,他自知道这陆小凤是何性子,这是又要戏弄了,不理也罢。花满楼轻笑一声,也作不理,只跟着前去了。
李玉儿却是心中豁亮,心上人对自己家乡赞许有加,她总算也是有个话头了。
“那陆大侠可是游赏了一番?”
“端的好山好水,美人美景。”
“......美人?”
陆小凤看着李玉儿微变的神情,暗中生笑,再道:“不止长得美,那双手也美得很。”
“你......”李玉儿轻咬朱唇,又恼又羞,偏得又无从开口,正要骂一句轻浮时却见那人自袖中掏出一小绢,又稍稍低了身子过来,只把她惹了两记飞红。
“如何?这双手可美?”陆小凤将小绢展开,白丝上枝头红梅水波青莲一一呈现,如三两笔勾勒画中画,美,如何不美?
李玉儿直直盯着那绢,喃喃中却忽的有了笑意:“原来你指的是这个......”待抬头又见陆小凤挑眉看她,便掩唇羞道,“不瞒陆大侠说,我原也有个与这一模一样的小绢,不过不是白的罢了。”
“那还真是巧。”
“可惜前些日丢了。”
“丢了?”
“哎......就在这次回乡途中,不知怎的就找不见了,许是掉落在哪处了。”
“这么好看的帕子丢了倒是可惜。”
李玉儿应声一叹,再要说话时莫名带了几分迟疑,她问道:“......陆大侠可是要将这送人?”
“姑娘以为这小物送花满楼可合适?”
“花公子?”
陆小凤点头一笑不再多言,只将它小心收起又放到贴心之处,回身方才说道:“走罢,不要让花兄还有你们庄主久等了。”
李玉儿悄声呼一口气,显然安了心下来,盈盈几步跟上却不是一同去那大堂,她自懂得分寸,此时该是退下了。
陆小凤遥遥观望便可见大堂里的一坐一立,坐着的自然是花满楼,随手盘三两节扇,摇风轻笑,许是低声道一句来了,那立着的本来来回回踱着步,立时转身看向门外,继而急步迎来。
“陆大侠你总算来了。”李善生施礼作罢又低头一瞄这人手中,眼中莫名带了几分困惑。
“怎么?”
“啊,花公子说陆大侠甚是喜爱我庄内一株花,前去采花了......”
陆小凤先是一愣,后又哈哈一笑,摆摆手于花满楼身侧坐下,说道:“那花你庄内可是没有,怕只有他百花楼可见。”
这话一出,余下的二人俱是轻怔,一个惊讶于他万花山庄竟缺失一花,一个些许失神于话中暧昧,情愫不明。
李善生看了看面前二人,终是忍不住将话引回,道:“二位此行一路辛苦了。”
“的确是辛苦,这一路走的不易。”陆小凤伸伸懒腰,说出的话确有抱怨之意但更多几分玩笑。于是李善生也只一阵陪笑,并未深究这走字何解,权当他是途中行得倦乏。
他哪里知道这陆小凤所说的走是真真切切的走,不骑马,无轻功。只因他与花满楼的那个赌,输了。
“我赌这人是个乞丐。”
陆小凤又一阵打量那穿着体面的尸体,他倒是看不出这人有半点乞丐的模样,但既然花满楼这么说了,那他便是个乞丐无误。
“你如何得知?”
花满楼拍拍他的衣肩,却是后退几步,笑道:“你不妨脱了他的靴子一看。”
陆小凤面上难得露了几分厌嫌,啧啧一叹,却忽然抬手唤了那小捕快来。
小捕快一见是那久仰的陆大侠招唤,立时扔下手中活跑了过来。
陆小凤起身问道:“可是怕累?”
“不怕!”
“怕脏?”
“不怕!”
陆小凤满意一笑,伸手一指,道:“那劳烦小兄弟退去尸体的双靴。”
“啥?!”小捕快唯恐自己听错,但抬头看了良久,陆大侠的吩咐确实是这个没错,“......是。”
陆小凤便立在一旁看着,那靴下的双脚倒还是干净的,只是......脚趾间还有趾甲内的脏乱实在是不可谓不明显,这可不是个体面人该有的。陆小凤略一思索,又将那赵捕头找来,耳语一番便得个结果各自离开了。
“你可是要他找城中乞丐确认?”
“知我者莫若花兄。”
“我还知你一事。”
“哦?何事?”
“你该下马了。”
“我以为你忘却了。”
“于你陆小凤不利之事我是不会忘的。”
“我是否可将其视为你在关心我?”
“可以。”
两人便这般说笑打趣行了一路,只不过,一个马上一个马下。
李善生越发不懂面前二人了,只一抬眉垂眸,只一抬首投足,便足以将人置之于外插手不得。他窘迫轻咳一声,客气说道:“听闻陆大侠对我万花楼的酒有几分兴致,我们便去万花楼为二位接风如何?”
陆小凤将下人奉过的茶一饮而尽,对花满楼笑道:“这又是你说的?”
花满楼收了扇,站起身来,道:“这自是李庄主体贴。”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三人自庄上离开已近午时,到了那万花楼更是食客满堂之际,好在李善生是这里的大东家,楼上总会余下一雅间以备他不时之需。只是甫一进楼,人声便已压得一片,跑堂的端着酒菜尚不及应付,只听得稍等,稍等。
陆小凤微一侧身,为身后那人掩去拥挤,问道:“可是过于吵闹了?”
花满楼摇摇头,道:“不碍事,你我本也是要看热闹的。”
陆小凤难掩笑意,牵过那人手握住,正要前行时却不想热闹真的来了。
人多为患,一二孩童耍闹,三两男客穿过,于是,不慎踉跄一个,便不知谁人会遭个横祸。如今,遭祸惹了个热闹的正是那前面走着的李善生。跑堂的已吓傻了,手中饭菜摔落在大东家身上的那一瞬,他便傻了。
“大......大东家......小的实在没看到您......我......”
李善生几不可闻一叹,伸手止住哆哆嗦嗦又慌手慌脚要擦的伙计,说道:“不怪你,人多难免,再去做一份罢。”见人犹犹豫豫退下了,他又招呼刚刚自后堂飞奔出来的老板,道,“你带二位贵客去楼上那间,我去去就回。”说罢便对陆小凤二人道一声失礼去了后堂。
那胖老板毕恭毕敬请了二人,待人坐定便吩咐上酒上菜。
陆小凤一晃杯中酒,想到什么一般,笑得开颜:“这李善生果真是万花楼的大东家?”
花满楼也是不禁一笑,回道:“倒更像是个讨债的。”
“一个不幸的讨债人。”
“不幸的何止是他。”
“那人的不幸也该到头了。”
“也许他可因祸得福。”
“但愿如此。”
“他快来了。”
两人俱是一笑,举杯对酌倒是悠哉乐哉。只是当李善生收拾好自己再上得楼来时,却是惊诧不已,立在门前不知言语。
门里,除却陆小凤二人,竟还有一人。
那人说,我正是杀清风堂林堂主之人。


——待续——

楼主 九天一潇  发布于 2016-05-14 21:09:00 +0800 CST  
第十二章

来人是翻窗而入的,身手矫健,落地无声,当真是不惹半点轻风。
陆小凤不无赞赏,拍手喝道好俊的轻功,又不禁一叹:“不愧是昔日三侠之首。”
也不知他是无心还是有意,偏得带了“昔日”二字,只叫那人听得心中一颤,面上怆然。
诚如所见,那多出的一个可不正是周胜么?
陆小凤递酒过去,一句请了,笑道:“这一别已有数日,周前辈可还安好?”
那周胜并不答话,见面前二人全无惊讶之色便心中几分明了,于是索性接过酒来仰头一饮而尽,开门见山说道:“我知你二位来此目的,不需查,我便是杀林丞之人。”
陆小凤侧头看了花满楼一眼,心道他这话既已说出你我合该做个模样才是。
花满楼知他所想,但不过微微叹息,轻拍了拍他的手,意指门外。
那处,脚步声起,却又忽的定住,不知左右。
“大东家不来,我们可不敢动筷。”
听得陆小凤调笑,李善生方才回神,先是对他二人道一声久等,之后犹豫看了那人一眼,问道:“这位是......”
陆小凤终于佯作一惊,呼道:“你没听见?”
李善生更惊:“什么?”
“他说他是凶手。”
“......什么!”李善生刚刚落座,听到这话不觉猛然惊起,“你说他,他是......”
陆小凤点点头,颇是好笑的扫他一眼。
李善生低头看去,那自称凶手的不但与他们同坐竟还在一杯杯饮着好酒,全然不像个自首的。他顿时有些不满,开口便带了几分薄怒,道:“你是谁?”
周胜似是没听到,他依旧握着酒杯,甚至还要伸手夹那饭菜,那瞄都不瞄一眼的样子对他大有轻蔑之感。
“你!”李善生向来认为自己是个好脾性的,但此时却是怎的也压不住火了,试想一个面上了无生趣的杀人者看低你,如何能忍?
陆小凤本与花满楼低语,一声“可要吃虾?”刚及出口便见那端如纷争四起,他去抓大虾的手便生生停下了,只得将人劝下又将前后点了给他。
“太原三侠?周胜?倒是未曾听说过......”
“无知小儿,不足为怪。”
“你!”李善生见他终于开口却是又一阵奚落于他,气道,“果真是你杀了林堂主?”
周胜又是不理,只抬眼看那旁若无人的两个。
陆小凤将剥好的虾放到身侧那人盘中,心知现下该办正事了,于是擦了擦手自袖内掏出一团白纸,展开置于李善生面前。
“可还记得这个?”
李善生自是不会忘记,这上面的八字可是羞辱得很,他憋红一张脸正要问这是何意时却突然一怔,而后又看了看纸条又抬头打量那周胜,良久,问道:“陆大侠是说......这是他写的?”
“你总算不笨。”
李善生已是对陆大侠的“好话”司空见惯,故佯作未闻,又问:“是他偷了我无声剑?”
“既是他留下的,自然也是他偷的。”陆小凤悠悠作答,又转头看默不作声的周胜,笑眯眯的客气,问,“您说是也不是?”
周胜苦笑一声,喃喃似是自语:“自那客栈一别,我就知道逃不过了,呵,只因贪几杯酒......真是一念之差啊...可悲,当真可悲......”
岂不是一切天注定?
陆小凤不以为然,且不指摘你不善用词的毛病,只心笑你的破绽何其多,揪你出来于我陆小凤而言不过随手之事。
花满楼一戳他腰间,止了他愈发扬起的笑意。
陆小凤无奈握下他的手,意说他自有分寸。可正待要问时,不想那李庄主最是没了耐性。
“凶手果然是你?”李善生一拍而起,大喝一声后又突然一问,“那你是左手用剑了?”
周胜皱眉不语,似是依旧对这所谓的一庄之主看不上。
“你休要嚣张!那林堂主显然是......”
花满楼自进来便只静静听着,此时听得李善生气息全乱,不由出声宽慰,末了却又说了一句:“李庄主不知,那林堂主并非死于左手剑。”
这话一出,李善生诧异无以复加,纵是周胜,面上也微微一变,只陆小凤笑得开心,如孩子一般。
“果然瞒不过你。”
“你若有心瞒,我自是不会知道。”
“我怎舍得瞒你。”
“得君垂爱,幸甚幸甚。”
“好说好说。”
他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痛快,听的人却是如挠心一般。
李善生急忙问道:“陆大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小凤伸出两指按在自己左颈处,解释道:“林堂主伤口偏左,三寸之长,左浅右深,上宽下窄,我本以为凶手定是个左手使剑之人,而你庄上管家恰好正是个惯用左手之人,所以我们便去了亳州求个证实。”他又抬手摸了摸小胡子,笑道,“结果确实是个清白的。”
李善生暗自呼了口气,继续听他所讲。
“如此,我们几乎是断了线索,无从下手了,所以......”
“所以?”
陆小凤甚是无辜一笑,答道:“所以我上山吹风去了。”
山间的风自是凉爽的,陆小凤难得赋闲心思清风作伴,他扯过几片草叶捻转手中,待耍到失了兴致又随手撇了,抬头一望远端,笑意顿起,撩衣纵身飞去,一跃便已是几丈之外。他心中得了几分舒畅,索性寻得一个可听翠鸣闻轻风的佳地,闭目养神。
明日与那人一同来罢,他定会喜欢。
细细簌簌,似是有人踏着草声而来,扰了旁人清梦。陆小凤微睁眼,却见一佝偻砍柴老者。
老人放下背筐,自里面拿出刀来,一手扶着细长的小木,一手用了力道砍去。他像是不知近处有人,只兀自劳作着,所以当不远处忽然坐起一人时,他吓得差点掉了手里那把磨得锋利的砍柴刀。
“你这娃娃忒的吓人!也不知早点出声!”老人一抚心口,激动说道,“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住怕了......”
陆小凤哈哈一笑,道:“让老人家受惊了,实在对不住。”
那老人也是个豁达的,见状也就没再说什么指责之话,倒是与他闲聊起来。陆小凤本就无事,现下一一答了,又闻得一些风俗趣事,乐得自在。
老人手中动作未停,只累了之时偶有停歇,全然不似八旬之人。
陆小凤嘴里衔了片叶,却是如何也吹不出个曲儿来,纵是有声一二,也是难听得紧,他也不过多纠结,弃了那叶便支着脑袋看着砍柴那处,略有所思。终于,待老人又稍作歇息时,他忽的开口说道:“换另一手来砍如何?”
老人只当他玩笑,笑叹一声:“老头子我一直用右手砍柴,换了左手八成就砍不动了,不习惯总归是不一样。”
陆小凤眼中一亮,面上笑意更胜,他几步过去,笑道:“哦?果真?那可否让我一试?”
老人虽是感到莫名却也应了他,将刀给了他又后退立在一侧,只打算等这娃娃玩够了再继续。可他不想,之后眼前的一幕幕,又惊煞了他。
那青衣小娃娃先是右手砍下,动作干净利索得很,砍完却还要俯身仔细看那痕迹,甚至又伸手去摸,也不知想探出个什么。右手一下后又换左手,可奇怪的是他偏得还要从右边砍去,这不更加费力么?老人摇了摇头正要喊他却见他刀起刀落,依旧是利索干净,依旧是痕迹深深,纵是偏差几许却也是厉害之极。老人就见他如此反复,之后又总要低头仔细打量一番,一次又一次,直到那背筐都要满了时,他方才停下刀,但也只是弃了刀罢了,老人瞠目看着那娃娃又空手一劈,几棵小木应声倒下,像是毫不费力。终了,那娃娃拍了拍手又一指地上,笑眯眯说道:“这些都是送给您的谢礼。”
谢礼?老头子我做了什么?
并未对满腹狐疑的老人作何解释,陆小凤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之后我又特意找了几个使左手的人试了几试,果然......”陆小凤看一眼各有所思的那二人,微挑眉,继续说道,“人若用不习惯的手做不习惯的动作,结果势必会大有不同,譬如大小长短,上下偏向,左右深浅之类。”
周胜只听,并不言语。
李善生低头沉思,面上且惊且叹。
花满楼但笑不语,执一杯酒慢慢渡下。
“现在想来,林堂主那伤口实在不像是个可一剑封喉之人做的了,太有刻意之嫌。”
李善生恍然,呼道:“凶手故意而为,栽赃嫁祸!实际并非左手使剑之人!”
陆小凤故作一叹:“这就要问问周前辈了。”
周胜哈哈大笑,终于开口:“陆小凤,栽在你手上并不冤枉,值了。”
李善生见他一副谈笑风生的模样,顿时又是怒道:“你为什么要杀林堂主!”
周胜难得赏了他个面子,却是一声嗤笑,道:“江湖上意在他清风堂的人可少?你说为什么?”说罢他又不无惋惜一摇头,“只可惜啊,未曾到手。”
陆小凤忽然一笑,问道:“只这一身功夫不够行走江湖?”
“足够,却不够长久。”
“哦?让我猜猜......可是为了寻子?”
周胜不答。
“如今可是绝望了?”
周胜再难淡然,面上渐有悲怒,喝道:“陆大侠,不该问的还是不要问了。”
陆小凤果真再无二话,只是对李善生说道:“李庄主,这凶手可要暂压你庄上了,辛苦。”
李善生捏捏拳头,极是痛快一应:“乐意效劳。”
见那二人一前一后出去了,陆小凤漫不经心敲桌上几下,却是微微叹息一声。
花满楼轻笑,为他添了杯酒。
“你怎的不问我为何叹息?”
“为何?”
“我要去说谎了。”
“不过真假参半罢了,倒也不算是谎话。”
“你总能让我开心。”
“养小鸡也要懂得门道。”
“......你说他会不会来?”
“你既已知道结果,何必再来问我?”
“哈哈”


——待续——

楼主 九天一潇  发布于 2016-06-06 19:33:00 +0800 CST  
第十三章

是夜,庄上万花忽惊醒,隐隐望得一片漆黑中闪过道身影,轻盈迅敏,飘逸胜仙。梦里唐突,却是风止花歇。
那周胜被关在地下一石室里,许是担心他反悔,便又用锁链缚了他双脚。室内昏暗,却独有一个小窗透着青亮,两处一比,不免让人心中思绪万千。周胜便坐在里面一角,恍惚于那抹微弱,不知想些什么。忽然,他猛的回头望去,双眼立时睁大。
铁栏外,黑影立定,一如鬼魅。
“……你……”周胜先是一惊,回过神来却是急忙起身过去,“你,你怎么来了!”
那人不答,细长的眸子扫过四下,微微嫌恶,恐沾尘埃。虽是不喜这脏乱,他却依旧又上前一步,手里钥匙清脆一响,门应声而开。
周胜惊得后退,怔愣难语。
来人身姿渐显,却不是夜行衣,金丝勾勒两盘龙伏于一袭玄色上,轻袍黑靴,端的冷峻高贵。淡眼一瞄那锁链,又看了周胜一眼,他忽的抽剑逼近,抬手似要砍下,面上一总漠然。
竟是要杀人灭口么!
周胜眼中莫名多了分笑意,竟是全不挣扎。
只是那剑不过刚刚举起便又收了回去,剑光一闪,霎时入鞘。那人回身看向来处,那处星火乍起,继而室内通亮。
陆小凤自石阶上慢慢走下,摇了摇头,笑呵呵连道不可不可,又一施礼,说:“莫兄,又见面了。”
莫扬不改面色,轻掸衣角,说道:“确实,你我总能夜间见面。”
周胜眼睁睁看着陆小凤如从天而降,花满楼李善生紧随其后,三人神态如何也是轻松得很,想是一切有备而来。他暗里思量,上前说道:“陆大侠,请问你这是何意?”
陆小凤反是吃惊一问:“自然是来救你了,怎么,你不该谢我么?”
周胜知道他与陆小凤说话总是吃亏的一个,于是索性不回了,只抬头看着那莫扬,目光紧锁。
此时莫扬早已出了门去,在那三人处,长身而立。
“陆小凤,我倒希望你我是朋友。”
“我何尝不是。”
两人相视,终是一笑置之。
“你知我此次是何目的。”
“自然是知。”
“如此也要妨碍于我?”
“只怕是莫兄不给方便。”
陆小凤难得正经,惋惜轻叹一声,颇有遗憾之意。
李善生见他二人如打哑谜一般,心里早已按耐不住,早在陆小凤二人与他通了计划之时起,他便已忍耐不得了。
“陆大侠,这就是真正的凶手?”
陆小凤知李庄主急切,便点点头应了。
“……他?”李善生对莫扬向来敬而远之,此时见莫扬不置可否的模样,不觉犹豫道,“他可是林堂主最为看重的弟子啊……怎么可能……”
“如此才更好下手不是?最亲近的也是最难提防的。”
“那他最早发现尸体……”
“官府可会怀疑报案人?”
“自然少见……”李善生难以置信,低声自语,“竟原来是个贼喊捉贼……”
“不对!”
喊出这话的却是周胜,比之莫扬的淡然镇静,他竟更为激动。
“我早已说过我是凶手,陆大侠不也一一证实了么?”周胜双手紧握,脚上锁链叮当作响,再道,“你们不要忘了是我偷的无声剑。”
莫扬此时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了,仿佛眼前一切无关紧要,更与他毫不相干。
陆小凤笑道:“是啊,的确是你偷的,不过……”他顿了一下,伸手一指莫扬,“却是为他偷的。”
“你……”周胜微有闪避,后又直直看去,怒道,“这是何道理!我无端为人偷剑又要急急替人送命?你是否太小看我了!”
陆小凤伸指一摇,挑眉一笑,道:“世上哪有这样的笨蛋?”又一回头,俯身倚向花家公子,他问,“你可听过?”
花满楼收了扇,眉目带了笑意,答道:“许是有的,譬如为了心上之人,亦或……骨肉之亲?”
陆小凤佯作恍然,又见那周胜蓦地浑身一颤,便笑叹一句:“有理,有理。”
周胜侧过身去,如失了全身气力,却是不敢再看一人。
莫扬冷眼看了这几人,指尖轻抚过剑穗,似是无意,问道:“陆小凤,你还知道什么?”
“如此你可是承认了?”
此话一出,最是迫切的却又是那里面一人,只见他猛然回身,又犹豫看去,双眼满是隐忍的希冀。
莫扬终于施舍了牢内那人一眼,不悲不喜,转瞬即逝。他难得褪了一身戾气,似笑非笑又问:“陆小凤,你还知道什么?”
陆小凤上前一步,与他相视而立,笑答:“不多,着实不多。”说罢他又一转身,边是摇头晃脑说道,“所以还需要莫兄指点一二啊。”
莫扬不语,打量的眸子依旧不见波动。
陆小凤自是不在意,直言便问道:“敢问莫兄何以对司空摘星紧追不舍?”
“盗我古玉,不该捉拿?”
“此玉对你甚是重要?”
莫扬眉目微转,反是问道:“你以为呢?”
“可是我讨这玉时你倒是轻易就应了。”
“既然花公子喜爱,送为一礼又有何妨。”
“莫兄许是慷慨大度之人不假,但此番只怕不止如此。”
“哦?愿闻其详。”
陆小凤见他依旧一派潇洒却偏得故作谦恭一问,便笑道:“入你密室,能看到的可不只有一块古玉,你怕的是那偷盗人发现了不可张扬之物。”
“无声剑?!”李善生听在一旁,不觉出声惊呼道。他皱眉细想,霎时又想通什么一般,靠近花满楼欲求个真假,问:“...这周胜和莫扬到底是何关系?”
花满楼还不及答话就见那陆小凤忽然挤身进来,拍拍他的肩,回头却是对那李善生叹息道:“说你不聪明你还真是笨,我话已至此你还不明白?”
李善生见他插身两人之间,不得不后退一步,正要不甘心回一句不甚明白之时却忽然想起之前陆小凤与那周胜的话,“可是为了寻子?”......再加之花公子所说“骨肉之亲”......
“莫扬正是他的亲生儿子?”
“你总算明白了。”
“所以周胜盗剑送给了他?”
“毕竟在周前辈看来你远不如他的儿子更配得上那把好剑。”
“......如此,周胜急忙认罪也就说得通了。”
陆小凤不再理他,只看了一眼险些饮泪的周胜,状似无意却意有所指,说道:“是啊,也正因此我才能在今晚又见到莫兄。”
周胜听到此处已经是恍然大悟,难怪他们那般轻易就信了他,原来一切不过是个局,只引他的麟儿来跳。可笑,他竟如此盲目,竟成了害自己亲儿的棋子。愈想愈是痛苦,方才不曾落下的泪此时已然洗面,他痴痴喃喃:“我何苦来这儿......”
莫扬终于面色稍变,纵是几不可见,也足以让陆小凤窥到其中波澜。只是不想,他的定力如此之好,此时也不过再一轻笑,说道:“我竟不知你陆小凤端的好口才。”
“过奖,过奖。”陆小凤摸着那两撇胡子,笑道,“莫兄不怪我骗了你?”
“亦真亦假罢了,我只是不曾想到他是自己进来的。”
“可是后悔?”
“我做事何曾后悔?”莫扬微微勾了唇角,又问陆小凤,“你可还记得开棺验尸那日我说过什么?”
“自然记得,不过......比起你说过什么我更在意你做过什么。”
莫扬只等他继续说下去 。
“莫兄果真勇猛过人,只一手便能提起那般沉重的棺木。”
“你想看的不过是我用哪只手罢了。”
“莫兄果然聪明,所以,我看到的想必都是你想让我看到的。”
“如此岂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也许真是如此。”
两人虚虚实实,似真若假,明是简简单单的言语却叫人听得话里有话。
花满楼从未错过他二人气息,如今不觉无奈摇了摇头,微微叹息。
陆小凤无意含糊暧昧,一一理了思绪,他又开口问道:“你与你的师弟关系如何?”
莫扬自是知道他所说的“师弟”指的哪个,于是斟酌一二,只答了四字:“相安无事。”
“怕只是表面。”陆小凤凑近些许,声音莫名低了几分,道,“毕竟......你杀了他的兄弟。”


——待续——

楼主 九天一潇  发布于 2016-06-19 22:30:00 +0800 CST  
第十四章

萧子夫虽不及他那位师兄秉性过人,也不如他那般威名在外,但他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君子。一把夫子剑三不沾,老人,女人和孩子,这与有着阎王厉名的莫扬截然不同,再加之爱广交天下的脾性,因而他似乎更受堂中弟子拥戴。萧子夫朋友不少,其中与堂上一人最为交好,那人姓郑名仁,是个文武双全之人,因他自己就是个舞剑泼墨的,所以两人一见如故,后亲如兄弟。北方分堂初设,郑仁便被派去那方,于是二人直面相处的机会少之又少,只偶尔书信来往了。伊始,信中不过闲谈,正宗何事分堂如何,酒香几许桃花几开,如此而已。几年光景,信骤然减半,或有一二,其中竟渐有居高傲然之气跃于纸上。萧子夫只当分堂万事得意日新月盛,心中倒是为之高兴,直到两年前再一封信过来,他都不觉有变。只是,这竟成了最后一信。
萧子夫如何也不敢相信分堂叛乱之事,那几日他总是失神,师父与师兄北上查寻,他不知,他们一举拿下内奸外敌,他不觉,直到分堂一二把手被压至大堂之上,他才梦醒一般。他眼睁睁看着师兄断了他们手脚又废去一身功夫,听着一片惨叫,他心中惊凉。
署有郑仁二字的信还未寄出,他还不知他这位兄弟在其中是何角色,现在是何模样,是否安好。正念想之际,不料,门外忽然慌乱。
“分堂五十余口一夜全部被杀!”
折纸的手顿时一颤,信直直落下。他急忙起身出去,见师父匆匆上马离开的背影,心中不作他想便立时跟了上去。
惨,只这一字感触。他终于还是看到了他,伏于桌脚一处,一片血泊之上。他惊得后退,踉踉跄跄不知,只是不想立于最前面的师父竟比他还要显得脆弱哀痛。
“师父......”
“那个小畜生......真要做阎王了不成!我......咳咳......”
“师父!”
他急忙去扶却被狠狠推开,尔后见得师父盛怒,决心一般离开。
竟是师兄么?不,果真是师兄么......看着胸前满是血迹面上却风轻云淡的师兄,他突然想起之前让他莫名的一封信,那也是那人的最后一信。他本以为其中几句是随意起了兴致附上的,却原来那才是最为重要的。
——天恐有多变,萧兄万望保重身体。
——草木无情,曰为有义,大智若愚,乃得安康。
讲到此处,陆小凤稍稍一顿,抬眼笑道:“莫兄以为......这是何意?”
莫扬轻挑眉,却是说道:“那夜你倒是收获颇丰。”
陆小凤明知他意却故意曲解,哈哈一笑,只说:“能得那么块好玉自然要谢莫兄成全。”
“客气。”莫扬随意看了花满楼腰间一眼,那玉在夜里也散着青墨色的柔光,果真是块温润的上等佳品,只是那肥笨的形状当真可笑。他收回目光,又对陆小凤说道:“但我并不识得什么郑仁。”
“小人物罢了,莫兄不认得不足为奇,不过就是死在你的手上而已。”
“既是分堂之人,又有内敌之嫌,留他何用?”
“你所说或许非假,但绝不是最为重要的。”
“哦?这么说来你也认为我是为了杀人灭口?”
“难不成你果真是天性如此?啧啧,那还真是了得。”
莫扬不理会他故作的惊叹,但也不作任何解释,许是无法又或是无意。
一旁,李善生听着来龙去脉,面上神情更是精彩,此时又是一个疑惑,他回头便低声问道:“那信上一句究竟何意?”
花满楼一笑,反是问他:“李庄主可知这一草一曰一大是何字?”
“嗯?”李善生沉思片刻,忽的大悟,于是又惊又喜,“是了,是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人的激动听得分明,花满楼垂眸淡笑。
周胜却是再难淡然处之,不,该是说自莫扬出现在他面前那刻起,他便不复镇定。
“不,不是,陆大侠,麟...麟儿不是那样的人!”
陆小凤自是知道他否认的是他方才提及的天性之说,于是笑眼看过,说道:“周前辈如此肯定?要知道如今的莫扬早已不是你昔日的麟儿了。”
“是!他是!他之前明明......”
“你的话太多了。”本是静默观之的莫扬兀的开口,声音虽轻却让周胜沉重如要窒息。眼中一闪锋利,莫扬竟忽然拔剑走了过去。
“你做什么!”李善生急忙就要上前,却不料被身旁的花满楼拦下,他又转头去看陆小凤,那人居然还笑眯眯看着,脚下分毫不动。
剑起剑落,锁链不过叮当一响便断得干净。原来,这才是莫扬的目的。
“你既不是凶手,那便赶快离开。”莫扬收剑转身,又看了陆小凤一眼。
陆小凤明了,点头道:“自是可以,周前辈,请。”
周胜不理旁人只呆愣看向莫扬,犹豫间却不觉又向前走了一步,含泪摇头,险要失声:“不...我......”再要上前时却被那人冷漠的双眼定住,直教他浑身泛了凉,不敢再违他意。
陆小凤见周胜悲痛欲绝堪堪离开了,不禁笑叹:“原来莫兄也是个孝子啊。”
被夸的那个无甚表情,权作笑话。
李善生睁大双眼,心道你哪里看出这阎王的孝行的,威严震慑的言语?居高冷漠的态度?
花满楼知陆小凤定还有二话。
“那么,比林堂主如何?”果然,陆小凤并无意于他的回答,接着说道,“据我所知,林堂主对你的恩情绝不下于你的生父。”
莫扬倒未否认,应道:“师父再造之恩自然重于泰山。”
“只可惜你并不懂得投桃报李。”
“陆小凤,话切莫乱说。”
“那敢问一句,三月之前莫兄可是受过重伤?”
“确有此事。”
“因何受伤?”
“这你无需知道。”
“何人为你疗伤?”
“得师父躬亲照料。”
“一个几近废了功夫的人一月便痊愈如昨,甚至比之前更要内力深厚,而本事了得的林堂主却忽然如一夜衰弱,继而渐隐于堂下,后更直接闭关,不见除你之外的任何弟子,待到终于出关时却又不日死于非命,临终之前还将堂主之令交给你,偏得那时只你一人发现......”陆小凤话锋一转,问道,“这一切的一切,岂不是太过巧合了么?”
莫扬将他每句一一听了,终了却只是淡淡说道:“谁知道,许真是巧合也说不定。”
陆小凤也不生气,甚至比他还要不在意,于是随意一瞄,又道:“我想你应该知道林堂主生前便已失去了一身的功力。”
莫扬抬眼看他,他知这陆小凤是何人物,所以说出的每个字许都带有试探之意。一个不慎,便是深渊万丈。
“只是不知是有意还是被逼无奈。”如体味到林堂主昔日之心境一般,陆小凤摆了一副无奈的模样,又煞有介事深深叹了口气。
俨然笃定的样子倒让莫扬难得笑出声来,只是笑里并不单纯,他对陆小凤说:“我果然还是希望你我是友非敌。”
陆小凤伸了个懒腰,如先生说道一般:“这朋友嘛,也有成为敌人的时候,反之亦然,敌人自然也有成为朋友的可能。”
他二人总是能霎时剑拔弩张瞬间又化若清风,教旁人听得模棱两可不清不明。李善生纵是有耐心也要被磨平了,只是这次不等他开口问,花满楼便为他答了,恰如知他心中一切所想。
“除却左手那一破绽,还有一点不难发现,凶手既能一招制敌,那无非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是那人的确厉害,足以将一个高手一剑封喉,其二,凶手事先早已知道林堂主失去了功力全然如常人一般。”
李善生大悟:“而比起前者,后者更有可能。”
花满楼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如此,你万花山庄就更是清白了。”
李善生大喜,连连点头。
“莫兄以为呢?”
“陆小凤,我若说不是我呢?”
陆小凤摇摇头,大叹:“你莫扬的确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但同时你又太过聪明,自然也知道反其道而行之的道理。”
莫扬坦然一笑,对这评价不予可否。
“再者,我还发现一事。”
“哦?”
“那曾闹事万花楼的乞丐死了。”
“那又如何。”
“但我打探到...他闹事所用的银子正是你莫扬给的。”


——待续——

楼主 九天一潇  发布于 2016-06-26 14:05:00 +0800 CST  
第十五章

陆小凤对那乞丐的命案记忆犹新,毕竟他因此输了一赌并不得不徒步千里。
案子本是交由赵福赵捕头处理,只是不想,他竟遇到了大名鼎鼎的陆小凤。他自是知道陆大侠颇有断案的本事,所以当他得知这两位贵人时心中只有欣喜二字。果然,半柱香未到,他便被告知了死者的身份。
“乞丐?”
“正是。”
赵福如何也想不到这身着打扮颇是不俗的竟只是个乞丐,他沉思些许,猜测道:“难不成是他偷盗不成反被杀?”
陆小凤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将人招呼到跟前,低声笑道:“你如今要做的是找人认尸。”
“对,这样才能了解案情。”他立时明了,转身便要唤手下过来。
“急什么”陆小凤将人拉住,问他,“你可是要去亳州找人?”
赵福便是一愣,此处正是去亳州的必经之路,也可说是已属亳州管辖范围,如何不能去?
陆小凤一勾手指,笑眯眯说道:“你该去的是颍州城内。”
“为何?”赵福十分不解。
“天机不可泄露。”陆小凤摸着小胡子,故作神秘,说道,“你会钓上来一条大鱼的,前所未见的大鱼,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
赵福虽是疑惑未消,但他对这陆大侠却是信之又信,于是,不再二话仔细听了陆小凤的吩咐后转身便去了。那颍州城何其之大,他本以为至少还要寻个三五日,但万没想到第二日便有人应了,却不是一个,而是四五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巧言善辩,前倨后恭,居然又是一群乞丐。
“如若认出我们可能讨赏?”
“怎么不能,我们这是帮官府办案呢!”
“赏个屁!谁能从官府手里拿银子?”
“就是就是,别再偷鸡不成蚀把米,反把我们当凶手。”
“那怎么办?三子!当初谁说要来的!”
“你们......我......”
赵福皱着眉头看那熙攘喧闹的门前,听他们越发说的放肆,于是猛地拍桌喝道:“都给我进来!”
那一个个浑身激灵,互相推搡着进来了。打头的年长些,一直陪着笑脸,此时弯腰近前,说道:“大老爷,我们......我们是来认人的。”
“嗯”赵福淡淡应了声,端起茶水轻嘬了一口,又瞄一眼,方才悠悠开口,“你们可看了画像?”
那几个一看这做派就知不是个好惹的,于是立时变得恭恭敬敬,乖乖答道:“看了看了,正是看了才认出的。”
“哦?那么说果真是你们一起的?”
“是的,他叫武子,是跟我们一起要饭的。”
“他何时不见的?”
“得有个七八天了。”
“知道他做什么去了么?”
一众左右互相看了看,纷纷摇头。
“不知道,只知道那日他很高兴,问他也不说,神神秘秘的。”
赵福抬眼冷笑,道:“难道不是又赚了银子?”
那几个听了不禁都倒吸一口气,讪讪不答。
赵福却不打算放过他们,字字逼迫,问道:“可有此事?据实回答。”
“......有。”
“你们闹万花楼时消遣所用银两可是他拿的?”
“......是,是他的。”
“他是从哪里得到的?”
“他说是帮人跑腿买药得的赏钱。”
“什么人?”
“他倒提及了,还说了不少,说什么远不是传闻中那么...嗯...什么词来着?哦,哦,是凶狠残暴......”
“可曾提到‘阎王’字样?”
“阎王?什么阎王?”那几个乞丐反应不及,不知道怎么突然出来个阎王,不免交头接耳面面相觑。
赵福些许失望,这些都是他听陆大侠吩咐问的,可不要出什么差错才好。就在他要略过此问时,突然听到一声惊呼。
“啊!有的有的。”一个年纪稍小的乞丐大声道,“武子哥确实提到过,不过不是什么害怕厌恶的语气,相反,他还很是敬仰。”
“三子,真有这回事?”
“老大你忘了?当时你也在啊,后来武子哥又兴冲冲跑出去的时候我还打趣说又是阎王驾到了呢。”
“啊......对对对,确实有这么回事,那天他又拿回来些银子,我们又去了万花......咳......”后面的话轻咳一声吞下了,似是知道说来不妥。
赵福本就无心他们那件事,此时脑中一转,问道:“那个被称作阎王的又去找过他?”
乞丐个个点头却又摇了摇头,三子说道:“后来那次并不是那个人亲自来的,但依旧是让抓药。”
“为何一定要找他抓药?”
“也不是非他不可,我们中也有人帮忙买过,但一回生二回熟,武子哥又好像很喜欢那个人,所以乐此不疲。”
“可还记得买的什么药?”
“我们哪认得什么药名,只把单子给掌柜们一看就行。”
赵福自是个心细的,一听便知道个轻重,于是又问:“你们一张药单子要跑好几家药铺?”
“可不,好些种药呢,还都是难得的,要不他找我们这群叫花子做什么?不就是因为我们在城中混的熟跑东跑西知根知底么。”
赵福不动声色继续听着。果然,他几个到底不是安安静静的主儿。
“那他这次出去十之八九又是被那个人叫去了。”
“那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这次八成不是买药那么简单了。”
“那他还那么高兴?”
“可以拿更多的钱呗。”
“嗯,有道理。”
赵福颇感到好笑,他挥手止了他们话头,看着不明所以的他们,笑道:“他现在就在我那里,我带你们过去如何?”
陆小凤一直在看着莫扬,奈何他的面上丝毫不为他的话所动,不过听个无趣的故事一般。
“你说巧是不巧?”
“巧,巧极了,这等小事也能被你偶然遇到,如何不巧。”
“哈哈,我陆小凤向来是运气好的一个。”
“现在我信了。”
“死个乞丐或许于你而言不过是个不足为道的小事,但此事却是牵涉甚广啊。”
莫扬见他笑着从衣袖内拿出张单子,上面皆是珍贵药名,他看一眼不过一笑置之,但当陆小凤又拿出第二张单子时,明是依旧满满的药名,他却显然变了面色。
陆小凤见状笑得更是开心了,他将药单一一展开在莫扬眼前,得意道:“劳莫兄给看看,我可有落下哪味药?”
莫扬却不看第一张,只上下扫过另一张,眉头微微皱起。
“要知道跑遍整个颍州城的药铺有多辛苦,还要逼那些掌柜们想起许久之前的事,啧啧。”陆小凤霎时换了委屈模样,回头向花满楼讨乖,道,“我可是能得个赏?”
花满楼倒顺着他意,笑道:“自然可以,回去我便照着第一张单子煎药,为你补补可好?”
陆小凤双眼一亮,高兴道:“果真?那可真是大补啊。”说完他却又突然一皱眉,撇撇嘴,道,“你可千万不要误用了第二张啊,虽说死在你的手里也是不错,但我还没活够呢!”
“这你放心好了,那张单子不会要了你的命。”
“当真?”
“当真,不过是散尽你的气力让你慢慢变成废人罢了。”
“那还不如直接要我的命来的痛快!”
李善生此次无需指点,只听这默契十足的话倒立时就明白了。他伸手一指第二张,说道:“这就是林堂主失去功力的原因?”
莫扬冷眼淡扫,如冰封一般。李善生被看得一惊,正要侧头过去却又一想,我心虚什么!他才该心虚!于是脑袋一抬,直面又看了回去,只是此时莫扬早已不理会了他。
陆小凤看着李善生气煞的模样,无声发笑,又问不知在想些什么的莫扬:“莫兄不该对此做些解释么?”
莫扬一勾唇角,道:“你所说的破绽如此之多,且矛头直指之人如此明显,我似是再多说无益。”
“只怕你是无意多说。”
“不过,陆小凤,你留不住我。”
一个笑得良善,一个说得张狂,风起云涌,宛若刹那间。此时夜深,更声顿起。三声未落,黑衣翩然,却不是向面前那人,竟是直指花满楼。陆小凤先是不满后而大惊,他以为花满楼定能轻易避开,但不想他竟迟了一瞬堪堪被捉了臂膀。
“怎么......”陆小凤急急上前,却被花满楼摇首止住。
莫扬回头睥睨,笑他:“怎么?你未曾发现?”他手指慢慢移下,终滞在花满楼腕处,两指轻探,又道,“果然。”
忽的星火抖颤,劲风迎面袭来,他轻起足尖巧身避开,再一转过却是啪的开了手中什物,摇摇清风几许,竟是花满楼那把山水扇。
“劝花公子还是不要运气为好。”
花满楼收袖站定,虽是面上几分苍白却依旧笑容不改,他只道可惜可惜,但不知是为那把扇还是为这一掌。但很快他便无暇遗憾了,因为陆小凤几步上前擎了他手,再一把脉,力道顿收。
“为何瞒我?”
“我并无大碍,不须扰乱已定的计划。”
“你若有个好歹,计划再好又有何用?”
陆小凤声音并不重,恰相反,倒还有些轻语,但花满楼毫无意外地听出了其中的恼怒。劝不得,他心下轻叹,反手握住他只浅笑不语。
陆小凤对他这幅模样最是没辙,不舍恼不得怒,于是手上微微用力似小惩大诫,他哼声问道:“可知缘由?”
“这就要问莫兄了。”
莫扬见他们看过,于是拿扇一指,道:“陆小凤,别人的玉都是养人,我的玉却要人养,你说是不是好玉?”
如此肆意不羁的姿态叫陆小凤不得不咬牙气生,声音立时带了阴沉。
“难怪你轻易就答应了给我这块玉......”
莫扬对这话并不回答,只看了他二人一眼,说道:“花公子如今有心无力,如何,我说过了你留不住我。”
一直游离失色的李善生担忧之余却发现莫扬从头至尾都未理会他一眼,对手也从未算他一个,意思太过明显了。
陆小凤不复怒气,反是笑道:“不过一时罢了。”
莫扬莞尔,居然点头应了:“你既给了我个方便,那我自然也该还你一个。”
陆小凤叉腰一叹,说道:“你不如先把扇还了。”
莫扬本就不打算留着,他将扇递出,待那人伸手要拿去之时却又微施了力道。
“陆小凤,三日之后我在清风堂等你。”
“哦?这可是要落土归根?”
“若你赢了我随你处置,若我赢了你便离开此地不得插手此事。”
“那你还是趁着有三日余闲赶快交代后事罢。”
莫扬不理他的句句嘲讽,别有深意看了几看,而后施施然离开。陆小凤随他如何,只回身到花满楼旁扶住他些许无力的身子,眉头紧蹙。李善生左右犹豫,终是发急一心追了出去,只是外面哪里还有那个似仙是魔的影子。他不免气急,惦念下又要回去看花公子情况时就见陆小凤已然抱了人出来。
“花公子这是......”
“他乏了,我带他去休息。”
“我这就去找大夫!”
“不用”陆小凤将他唤住,难得语中冷淡,说道,“我会为他疗伤的。”
“这......”
“这三日借庄上一用。”
“那是自然,若还需要什么尽管吩咐。”
“多谢。”
李善生看着他快步离开,偶又一低头,许是花公子依稀说了什么,他摇了摇头无奈轻道一声“你快睡罢,接下来就交给我......”声音逐渐湮没听得不真切,纵是他二人的背影也不得见了,李善生仍是立在风中遥遥望着,不知想些什么,良久,终是默然离去。


——待续——

楼主 九天一潇  发布于 2016-07-01 20:51:00 +0800 CST  
第十六章

江湖人知,陆小凤虽是个怪脾气却也是个好脾气的,好结交,性豪爽,为人端的潇洒豁达,所以,极少有人见过他生气的模样。当然,这其中并不包括他那位至交好友,花家公子花满楼。
“陆小凤......”
“渴了?水在床头,还是温的。”
“......”
“饿了?等会儿我让厨子做些清淡的饭菜过来。”
“......”
“乏了?那就再睡一会儿,醒后喝药。”
“......你可是在生气?”
陆小凤端茶倒水嘘寒问暖倒是样样不落,旁人见了也决会感叹于此人照料之精心,但花满楼却是知道,这人目光从未有留。
被问的那个此时正背对而坐,一手卷书,一手清茶。翻一纸,品一口,他并不回头,只说道:“乖乖喝药,不要打扰我看书。”
这话一出,身后顿时轻咳一声,陆小凤终于看了那处一眼,见他并无大碍就又转身投入书中,那份墨里徜徉的恬然也不知是真是假。只是,开口依旧不饶。
“喝口水也会被呛到,看来你确实伤得厉害。”
花满楼知他甚深,如今是何模样何种心态,他都对他了若指掌。于是,该哄了。
“是我不该。”
陆小凤不理。
“不该受伤。”
陆小凤放下茶杯。
“更不该瞒你。”
陆小凤侧身回眸,眉头挑动。
“可知错了?”
花满楼点头。
“今后不会再瞒我任何事?”
花满楼轻笑出声,应了。
“真是的,早如此多好。”
陆小凤将书一扔,起身坐回床边,又端过一旁的药吹了几吹。
“不装了?”
“早就装不下去了,密密麻麻的字,忒的累人。”
“你啊......”花满楼听他不但不窘迫竟反倒还有些抱怨的口气顿觉好笑,摇头一叹,说道,“你不必时时陪我,出去走动走动也好。”
“好。”陆小凤看了看窗外,竟毫无犹豫应了,待面前人喝了药后却又说道,“那你我就去外面走动走动。”
花满楼知他兴致顿起,这两字既已出那他自然是跑不掉了,于是只好无奈起身。
“恩?那块玉呢?”陆小凤拿过衣服左右翻看,见遍寻不得,于是抬头问道。
花满楼不答,反问他:“你待如何?”
“摔了它。”
“所以我藏起来了。”
“......这等凶煞之物留来何用!”
“形状倒是好看。”
“......”
“我会小心的。”
陆小凤虽觉不妥却也不想逆他之意,于是瞪一眼,开门说道:“你知道就好,走罢。”
天微热,却也偶尔渡过清风,倒确实适合游走散心,只是他二人不过刚刚出了小院就见那一脸憨态的庄主端着清粥快步走来。
李善生面上带光,显然心情极好。
“怎么?二位这是要出去?”
陆小凤一指身后,道:“总把他闷着对身子不好,你说是不是?”
李善生一瞧他身后有些气色的花公子,点点头笑道:“的确,何况今日天气不错,该出门散散心。”
“你看,连李庄主都这般说了。”陆小凤一把抓过身后人的手,抬步便要走,嘴里念叨道,“我知道一处清幽之地,你定会喜欢的,走。”
李善生跟了几步,双手一抬,问:“那这粥......”他本以为陆小凤会摆手不理会,但不想,他竟顿时停了脚步。
“庄主美意,怎好拒绝。”陆小凤伸手端起那碗,拿手一探冷热刚好,于是舀了一勺送到花满楼嘴边,笑道,“喝点粥,胃里也会舒适些。”
花满楼本万事随他折腾,但此时却是些许无语难言。
“我自己来。”
陆小凤避开,尔又喂到嘴边。
花满楼无奈,只得张口一一吃了。待得了几分饱,他抬手抵住,轻道够了。
陆小凤笑眯眯收了手,回身放下,对李善生客气说道:“多谢庄主了。”
李善生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抬眼又看了看碧云蓝天,连连笑叹:“果然好天气。”
陆小凤所说的清幽之地并不远,两人说笑的功夫,盏茶便到。青翠一片,影影绰绰,中有百年古木,独立于东方一角,上双鸟鸣鸣,如引人片刻停留。于是,两人便果真停留了。
陆小凤在古木荫下寻得干净一处,撩袍便坐,又一拍手边,唤道:“过来。”
花满楼依言坐下,听风摇扇。
陆小凤四处观看,末了笑问他:“如何?”
花满楼静心细听,点头答道:“风景定是极好的。”
陆小凤仰身躺下,看着头上透着轻光的枝枝蔓蔓,故作一叹,道:“你可真会换着法的让我心疼。”
花满楼微闭双眼,沐春风一笑,直入心间。
陆小凤摸摸鼻子,忽的伸手将身旁之人拉过,附身压上,笑得开怀:“你今日倒是乖得很。”
花满楼拿扇点上他的额头,说道:“你自是不懂,这也是养鸡之道。”
“哦?那养好之后呢?”
“让它乖一些。”
陆小凤夺扇起身,扬眉一笑:“它或许本就是个听话的呢?”
花满楼倒也躺得舒适,于是索性闭目养神,随口应道:“只可惜并不安分。”
“哦?”陆小凤侧身躺起,为二人徐徐摇风,又问,“怎么说?”
“你说鸡会不会看书?”
“兴许它不甘平庸志向高远。”
“会不会生气?”
“夺它所好,许是会的。”
“会不会用扇?”
“羽翼为扇,自然会用。”
“会不会吃肉?”
“恩?”陆小凤手中动作微顿,抬眼看那依旧闭目含笑的,凑近问道,“什么肉?”
花满楼终于睁了双眼,侧头笑答:“鸽子肉。”
陆小凤一瞄天边飞掠而过的短影,哈哈作笑,连道:“吃,如何不吃?”说完却又一摇头,露了几分神秘,“只是并非现在,这去的鸽子可远不如回来的好吃。”
“有何不同?”
陆小凤啪的收了扇,眯眼一笑,答:“重了二两。”
花满楼坐起身来,对他说道:“倒也新奇,阎王竟真会交代后事么?”
“也许是怕了你那只会吃肉的鸡。”陆小凤一扫眼前白衣,突然挑眉轻笑,出声说道,“别动。”
“怎么?”
“有虫。”
陆小凤拿下那几乎要钻进后领的虫,又仔细为他拍了拍,确定不再有后方才罢手。
“这才是小鸡的老本行。”
“......”听那戏谑的笑,陆小凤只觉手拿开得太早了些,于是,复又抬起,力道更重。
“陆小凤!”
“屁股上也有虫。”
“......”
陆小凤得意大笑,见那人举手攻来便立时一把握住,一指抵唇,忽的轻道:“嘘,莫闹,鸽子回来了。”


——待续——

楼主 九天一潇  发布于 2016-07-08 21:24:00 +0800 CST  
第十七章

夜,总是多事时。明是白日晴空万里,是夜却不期然愁云遍布,端的变幻莫测。
此去清风不足百里,有一独守青色的小山,人唤阴阳,只因小山前后参差良莠,黑白分明。这阴阳山不大,上却有一座格外雅致的小亭,亭中石桌圆滑,刻黑白棋盘几道。想必这造亭的是个极爱对弈的,纵是头上黑匾中,也不乏棋术痴狂。
落子无悔。
亭中深夜来客,暗里依旧听得棋声几点,无意漏出星光半残,人看不真切他手中白子却顿入眼帘。
“落子无悔么...呵......”那人将被吃掉的黑子一一拈起,放入手中轻轻研磨,忽的又扔入盒中,不再看它,“是我赢了。”
“自然是你赢了。”悠悠拾级而上,一人渐渐现了容颜,依旧年轻英气,依旧温雅面善,手中夫子剑轻响,他道,“那么我们也该谈谈今后之事了,你说是不是,李庄主?”
亭中之人大笑,起身走出,其间似是无意,长袖扫下黑棋一二,他负手站定,一身魁梧颇具压迫之势,语中尽显嘲讽。
“怎么?那人称阎王的莫扬果真交代后事了?”
流云现白月,并立的两人终于看得清楚,竟是那被视为平庸之辈的李善生和冠有君子之名的萧子夫!只是如今的二人,已然不复往昔。
萧子夫听这话,只忿忿回道:“他不过负隅顽抗罢了。”
李善生暗自发笑,心道只怕那莫扬始终不将这人放在眼里,虽对身后之事说了一二但决计与他无关,所以这才恼羞成怒。萧子夫图而不得自是他想看到的,如此才有利用的余地不是?李善生虽这般想着,但面上却是假意宽慰,说道:“不要急,莫扬很快就会身败名裂,到时按我们事先说好的那样,你就是下任清风堂堂主了。”
萧子夫得他应诺,不由面色稍霁。
“我本以为你今晚不会来的,毕竟陆小凤还在你万花庄上。”
“正因为他此时在我庄上,所以我才答应今晚前来的。”
“怎么说?”
李善生展眉蔑笑,哪里还有人前那般呆愣模样,俨然是个老谋深算之人。他回身又进亭中,弯腰拾起一子置于棋盘暗角一处,屈指几点,方才答道:“莫扬‘逃了’,花公子伤了,他如今可是无暇顾及其他,更何况还是‘平庸无辜’的我。”说罢他又呵声一笑,道,“再者,岂不知灯下黑的道理?”
萧子夫知这李庄主平日憨厚是为佯装作态,但从不想真直面其阴暗时,竟能遍体生寒。人若能伪善如斯,怎不叫人惊惶。
李善生见他只顾沉思并不言语,心下了然却也不恼,只突然笑问一句:“郑仁......可确有其人?”
萧子夫一怔,不得低声应了。
“为何我从不知晓?”
“已死之人,不提也罢。”
李善生却是摇摇头,叹声道:“该说你是心细如丝,还是胆小如鼠?”
萧子夫手中剑紧握,甚至出了薄汗,依旧沉默不答。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应是暗中打探了不少我的事情。”
萧子夫见他走来,不觉后退几步。
李善生抬手扶住他,又拍拍他的肩膀,倒是毫不介意爽快一笑:“怕的什么,你这么做也情有可原,我理解。”
待他收回手,萧子夫暗自舒了口气。
“你放心,我不会毁约。”
“如此就多谢李庄主了。”
“彼此彼此,没有你相助,我也不会那么顺利。”
“那就只等莫扬与陆小凤一战了。”
“是场好戏,好戏过后你我两家可就要戮力一心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两人各怀心思相视一笑,只以为自己想要的不日便唾手可得,李善生更是笑得张狂,此一搏,除一心腹大患不说,更可将清风堂控于掌中,实在是一大乐事。但,一切终究只是个未成定局的罢了。
当李善生看到本留于庄内的李玉儿出现时,他便知事情恐有变故。李玉儿匆匆而来,见山腰处警惕的李清后急忙告知:“陆小凤不在庄内!”于是二人立刻飞奔山上,落子无悔亭处。
“陆小凤不在庄内?”李善生果然一惊,不觉眉头紧缩。
“是”李玉儿些许喘息,抬头答道,“我去房中看过,床铺都还是冰凉的。”
“庄主,会不会......”李清一瞄萧子夫,眼中冰冷,杀气直指。
李善生猛然看去,只见被疑心的那个此时却是笑眯眯立着,一派轻松全然不似方才神情。
“难不成是你......”
“我什么我。”眼前的萧子夫竟变得十分陌生,他伸展手脚作个懒散,一打哈欠却是回头大喊,语中孩子般的不满,“喂,陆小鸡,你既然早就来了就快点出来!”
这话音刚落,那三人顿时大惊,他们便眼睁睁看着陆小凤自树后悠闲踱步而出,后面还跟有那本该卧床休养的花满楼,只是此刻,这人面上哪还有半点虚弱。
“你...你们......”
“别急别急。”陆小凤一指身后,笑道,“人可还没齐全呢。”
林中深幽,一袭玄黄却看得真切,他撩袍抬步,冷峻霎时逼人。竟是莫扬!只见他手中牵动,微施力道,一人顿时被甩出。
李善生这一看如遭棒喝,地上被缚匍匐的居然又是个萧子夫!他急忙看向先前那个,那个此时却早已褪去一身行头,矫健机灵的不是司空摘星又是谁。
“陆小凤,我这就算是应了赌约,之后可不欠你什么了。”司空摘星眼珠一转,看看四下又是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可要先走一步了啊。”
陆小凤摆摆手,笑他:“我还不知道你肚子里的那点花花肠?赶快走,反正这里也用不着你了。”
司空摘星反落个他这般没心没肺的模样,于是气呼呼瞪眼怒视,嘴里骂骂嚷嚷:“好你个陆小鸡,忒忘恩负义了!”
“欸,别说那么难听,这叫过河拆桥。”
司空扭头便走,脚下施功,身影立时隐去,只隔空传来响亮一声:“哪天一定让你输得跪地求饶!”
陆小凤肆意大笑:“那我拭目以待!”
花满楼听他们两下轻松,不觉会心一笑。
萧子夫却是无暇顾及他们,待被解了身上穴道,他只挣扎坐起,问那人:“师兄何时怀疑我的?”
莫扬俯看,视蝼蚁一般,淡淡开口:“我从未信过你,又何来怀疑一说。”
萧子夫顿时双目大睁,连连摇头却是面色凄惨不堪,不觉瘫倒不起。
莫扬如若无物,只几不可闻一笑,看那亭外癫狂。
李善生并非愚蠢之人,看这眼前一切便已心中有数。他上前几步,眼中阴沉,道:“你们之前全是做戏?”
陆小凤摸着胡子煞有介事一想,笑答:“自是不及李庄主的本事。”
李善生又看向他身后面冠如玉的花满楼,问:“花公子也从未受伤?”
陆小凤笑得更是得意:“我怎可能让他受伤。”
李善生甚是不解:“你为何选择相信他?”
陆小凤知他说的莫扬,那人此时沐着月色越发散着冷漠,偶一抬眼,深邃不可测。
“他向来冷酷残暴,对人从不留情。”
“倒也是。”陆小凤回头看去,高声笑道,“看,莫兄,这都怪你平日不行善!”
“善?”莫扬看地上那人,转眸轻嗤,道,“伪善之善?”
陆小凤像是说他不通,面上不乏遗憾,于是转身叹息:“你说他冷酷残暴不假,但我倒是喜欢他的不虚伪。”
“你信?”
“为何不信?”
李善生死死盯着莫扬,恨恨说道:“但他有弑师夺位的动机。”
陆小凤点头,却忽然问他:“以李庄主看来,莫扬与萧子夫哪个对林堂主更为尊崇?”
李善生略一迟疑,答道:“该是萧子夫。”
“哦?那为何萧子夫要借人之手盖棺而莫扬却是亲自动手?”
李善生恍然惊醒,怔怔道:“你那日注意到的原来是这个......”
陆小凤不答是否,只笑眼看他瞠目结舌。
“你怎知他不是做戏给你?”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不得不承认低估了莫扬而又太过高估了萧子夫。”
李善生锁眉不语,良久,苦思不得其果,终于问道:“你是何时对我生疑的?”
陆小凤笑颜微敛,却是真假难辨,答:“自你带走花满楼那时起。”
“什么?”李善生如何也是不信,他自恃前面佯装绝无纰漏,而陆小凤更不是个意气用事之人,“这不可能!”
陆小凤弃了把玩的鬓发,抬眼忽的正色,道:“无论所为何事,不论是礼是兵,拿他作要挟的都只与我陆小凤是敌非友。”他说完这话却又突然一改姿态,只余慵懒散漫,“不过这只是在说我讨厌你罢了,你装的倒还是像模像样。”
李善生回头看了一眼方才摆弄的棋,他不知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我怀疑你不过只是个赌罢了,索性,我赌赢了。”


——待续——

楼主 九天一潇  发布于 2016-07-24 21:48:00 +0800 CST  
第十八章

亳州些许偏远,纵是官道也有几分狭窄难行。道上,双人两马,一上一下。
“我说花兄,我当真要这样走到亳州?”马下的那个自是陆小凤,他抬腿一瞧衣角尘土,伸手掸去,无奈开了口。
花满楼安坐马上,任它摇尾漫步,听了这话只稍稍侧首,笑道:“怎么?陆大侠反悔了不成?”
“我这是心疼你,道上无荫凉却还要劳你步步等候。”
“谁说我要等你了?”
“恩?”
花满楼一握缰绳,驱马前行,道:“我在亳州酒楼等你,陆小凤,可要愿赌服输啊。”
陆小凤眼睁睁看他绝尘而去,半点回眸不留,衣袖挥去风扬尘沙,他捂鼻轻咳几声,低头又见身上染了尘土,于是嘟囔自语:“哪个说你是不染尘世的君子!明明是个小混蛋!”
被牵着的那匹又一响鼻,只看道旁青绿。
“老伙计,只好我陪你走了。”
亳州不比颍州,虽辽阔不及却胜在山水名迹。陆小凤满意地看着亳州二字,管它什么好人美景,他现下只想好好睡上一觉,当然,要先与无情抛弃他的那人碰了面再说。
甫一进城,人声顿起,未有几步,酒楼招牌映入眼帘。陆小凤听其中嘈杂,又见门前观客层层,心中疑惑便系马快步近前。还不及踏入楼中,就见一人横空飞出,后倒地不起,疼痛呻吟。接着便是三两人匆匆来扶,俱是伤痕累累,却依旧对着里面大喊大叫:“不过是个瞎子!你最好早点离开亳州!不然我们还会再见的!”
陆小凤双眉皱起,见他们骂骂咧咧狼狈离去的背影,俯身拾起几块尖锐石子。
“哎呦!他奶奶的有完没完!谁啊!”
陆小凤眉眼方才舒展,他笑眯眯拍了拍手,撩袍抬步进酒楼去了。
“你来了。”花满楼全然无事,只坐于桌旁悠悠喝茶,仿佛刚才动手的不是他。
陆小凤绕过毁坏的桌椅,在他身旁坐下,叹道:“看看,没我在身边你总会出事。”
“我哪里有事了?”花满楼轻笑,递了杯茶过去。
陆小凤将他手一并握住,右手接过茶来一饮而尽,左手却仍是攥着,而后牵起衣角一处细细擦上,说道:“手脏了不是?”
花满楼任他擦拭,待心境稍作平复,笑他:“你那满是尘埃的衣服只会越擦越脏。”
陆小凤一拍他的手,见他吃痛便又覆上揉了揉,瞥一眼,问道:“刚才是怎么回事?”
花满楼细想,终是笑叹:“许是我面相并不友善。”
“这是我听过最有意思的话了。”陆小凤凑近鼻前,险些与他抵额,煞是其事打量一番,末了笑道,“这一看就是个不与人争执的相貌,谁敢说个不是?啧啧,方才我还想,莫不是有人竟还会调戏良家男子?”
“自然是有。”
“哦?”
“近在眼前。”
陆小凤闻言也不避开,依旧这般看着他,太过亲昵。漆黑的眸子一闪精光,他忽的转身大喊,唤了酒菜过来。
酒菜是掌柜亲自端过来的,这人白白净净,笑如弥陀,像是丝毫不介意之前的闹剧。
“二位爷慢用。”
“我说掌柜的!”见他要走,陆小凤故意阴沉脸色,将人喝住,“刚才可是有人欺负了他去?”
掌柜自是个会察言观色的,这一看立时便赔了笑,急忙解释:“那人不过是个小混混,什么都不懂,二位千万不要跟那种人见识。”
“这么说那混蛋果然对他不敬了?”
掌柜傻眼,欲言又止再难说出个所以然,只心中惶惶道,好家伙,合着这位爷只听自己想听,想自己心中所想,他说什么都是个错......
“这......”
陆小凤把弄手中茶盏,话里威迫:“你是自己老老实实说,还是等我再砸几个桌椅,这次可没有银两赔偿。”
“别别别,我说,我说就是了。”掌柜惊得虚汗,只好一一说了,“那人叫什么我也不知,只知道是东边刘家湾的,说他是个小混混其实也不然,就是个游手好闲的,仗着懂些拳脚功夫欺负外来客。”
“欺负外来客?”
“对,他时常警惕于过往亳州的外来之人,尤是江湖上的。”
“这倒新奇。”
“可说不是,有人问过他缘由,他直说外来的江湖人都不是好东西...咳......这不是我说的,二位可不要介意。”掌柜顿声,见他二位面色并无不豫便接着说道,“您想这江湖上有能耐的何其多啊,就他那点斤两,今日也不知为何又犯了浑,兴许是见这位爷是个......”
这瞎子二字还未出口他便生生吞下了,睁眼瞧着那一下下敲在桌上的细指,他只觉瞬息之间便能送他去见他那西天的老母。果然,那指抬起,动了。
不耐挥了挥手,见那人如蒙大赦拭汗退下,陆小凤颇感得意:“看来我装的还是极像的。”
花满楼默声沉思,此时听了这话只笑道:“倒有几分模样,不过,不及那几个。”
“哦?”陆小凤立马有了兴致,言笑晏晏与方才判若两人,他一摸那两撇,问,“你怀疑哪个?”
“自是你怀疑的那个。”
“你怎么知道?”
“因为比起他人之说,陆小凤更相信亲眼所见。”
“哈哈,知我者花兄也。”陆小凤笑得更是得意,眉毛都似要飞了起来,“不错,那萧子夫的说辞不可谓没有刻意引诱之嫌,而且对自己尊崇的师父功力散尽之事惊讶不足。”
“所以,他极有可能早就知道此事。”
“不过那夜他的的确确有不在场的证据,只因他在西厢小房。”
花满楼自是不知其中详细,不免发问:“西厢小房?”
陆小凤像是斟酌用词,笑答:“回房途中听到一片鬼哭狼嚎,于是上药又加以宽慰。”
他这回话来的没头没脑,偏得花满楼知之甚深,立时便能心领神会。
“那些被打断腿的弟子?”
“正是。”
“如此看来,萧子夫倒不失为仁义之士。”
“但你可知我从别处听到了什么?”
花满楼莞尔,恰若只是猜测,道:“这些弟子被处以重刑可是另有隐情?”
陆小凤不错眼直看他风轻云淡,甚而捉他近前大肆审视,嘴里连连惊叹:“你总能让我不禁怀疑你是否是仙人下凡。”
“陆兄言重了。”
“那你不妨再猜猜看到底是何隐情。”
花满楼轻摇首,只道不知。
陆小凤立时露了个并无好意的笑,颇有几分幸灾乐祸意味,他说道:“有弟子称,那几个被严惩只因为动机无耻,结果羞人。”
“这听上去颇像莫扬的弟子说出的。”
“正是他们。”陆小凤一晃杯中酒,盯着里面难掩笑意的眉眼,一吹四散,哈哈作笑,“堂堂清风弟子竟为争个不过一面之缘的女人大打出手,还输得惨不忍睹。”
“若果真如此,莫扬定然轻饶他们不得。”花满楼亦是忍俊不禁,笑道,“只是不知......这莫扬弟子的话可信多少。”
“我们不妨试想一下。”
“哦?”
“试想杀林丞除莫扬,最为得意者是谁?”
“此地可独大者。”
“嗯,或许他才是那个反其道而行之的人。”
“你是说他故意引火上身?”
“这样才能引人过来为他扑火,末了还要问他个无恙否。”
“但你并无真凭实据。”
陆小凤大笑:“凭直觉赌他一局又有何妨,且看对错。”
花满楼点头附和:“你的直觉总是对的,至少,不会让我们陷入毫无线索的僵局。”
陆小凤双手抱拳,客客气气:“承蒙赞赏,不胜荣幸。”
花满楼伸手拦下,又指稍远的一盘,淡笑:“鱼。”
陆小凤不做二话起身为他拨弄,待堆了满满一碗,又作殷勤:“若还要尽管告诉我,毕竟吃饱了好做事。”
花满楼毫不介意他的戏谑,只拾筷一一吃了,边是说道:“也罢,反正刚才那人也说了会与我这个瞎子再见面的。”
“嗯?”陆小凤看他,笑意转而换作诧异,问道,“不是去查那对兄妹么?怎的会见到那个小混混?”
花满楼微惊,反问他道:“那兄妹原姓刘,我不曾告诉你么?”
陆小凤老实摇头:“不曾。”
花满楼品着美味,闻言只静思片刻,轻笑:“大抵是忘了。”
陆小凤瞥眼看过,心知这人是故意戏耍,于是不免腹诽一二,末了却又不忘再戳几箸饭菜给他,而后低头不理,只顾扒饭。
二人饭足酒饱,便在掌柜激动异常的目光下离开了。
刘家湾距城中些远,地处偏僻难知,人更不像是个好客的,他二人马蹄声刚刚传去就见几家忽的紧关大门,再不作声。
陆小凤扫眼打探,好笑道:“你我像官府之人不成?”
花满楼下马,叹笑:“赵捕头对你可是极为尊敬。”
陆小凤仍是不以为意,不觉失言,待安顿好那两匹便拉花满楼进去了。
幸而,几处门扉依旧大开。
“疼,疼疼疼”还未近前,就听里面哀嚎连连,声音倒是熟悉,尔后便又是骂道,“他奶奶的,看那瞎子下手也不重啊,怎么这么疼,诶,媳妇儿,我说你轻点,这是肉胳膊,不是石头做的啊……疼疼疼,好好好,我不说了……”
那女人便是啐他:“没这本事还到处惹事,疼死也是活该!”她还要再说什么却见门前立了两人,那通身打扮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家,于是她急忙拍拍男人,语中带了慌乱,“来人了,来人了。”
“谁这么不长眼这时候来?”男人骂骂咧咧回身,这一看顿时惊跳起来,险些撞上桌角,说话都有了几分结结巴巴,“怎,怎么又是你!还有完没完!”
陆小凤本抱臂而立,见这小混混拉着女人转身就要进屋,于是扫衣抬腿,瞬时飞身过去了。
男人只觉衣颈被捉,晃然便被扔了个四脚朝天,继而又被一脚踩定,他摸着脑袋抬头一看,只见那个有胡子的正俯身看他,勾勾手指,笑眯眯却是说道:“没完。”他立时苦了一张脸。一旁的女人急忙跪地,哭求不止:“大爷行行好,饶了他吧,他,他就是嘴欠,实际上是个好人啊,求求您了!”
陆小凤听这一哭一嚎,只觉头疼,于是收脚起身,又扶起那女人,劝道:“好了好了,看在你说的对的份上,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了。”
哪里对了?说我嘴欠?男人忿忿爬起,侧头哼声不理。
女人擦了擦眼角,见他这副模样便是拧着他的耳朵怒道:“还不去倒水给人家喝!”
“知道了知道了,你放开!”
女人虽不是个见过世面的,但仅凭方才那幕便多少知道这人并非恶人,她又看那尚在门外侧耳倾听的花满楼,更是明白了她家男人说的什么瞎子,乖乖,这般公子哪里像是个惹事的,于是满面歉意,将人请了过来:“公子快请进,坐下歇息歇息,喝碗水。”
“多谢。”
屋内男人见外面其乐融融,快步走出便是将碗水一摔桌上,坐下直瞪着他们。
陆小凤丝毫不计较,端起洒了些许的那碗喝了,抬头唤道:“我说愣子啊……”
“谁是愣子!老子叫刘大正!”
“你又没跟我说过你叫什么。”
“……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正如你所说,我们这不是又见面了么?”
“……”
花满楼任他打趣玩笑,只问那刘大正,满是不解:“敢问兄台为何对外来之人如此愤恨?”
刘大正也不是个没心没肺的,他自然能看出这人不是个坏人,甚至比好人还要好,于是与他说话间便带了几分别扭难堪,犹犹豫豫终是不知如何开口。
女人实在看不过去,便代他答了:“公子勿怪,大正他……他只是害怕我们再遭难而已……”
陆小凤不动声色,略略一想,问她:“可是曾有外来之人在此地做了坏事?”
刘大正忽的拍案大怒:“岂止是坏事!简直就是畜生所为!”
陆小凤不问其中巨细,却先问道:“遭难的是哪家?”
“……一个儿时玩伴。”
“叫什么?”
“......刘清。”
陆小凤二人听罢俱是感慨,心道果然不虚此行。


——待续——

楼主 九天一潇  发布于 2016-08-12 23:38:00 +0800 CST  

楼主:九天一潇

字数:65909

发表时间:2015-10-18 02:54: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03-14 08:07:3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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