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亭却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接话，他默默地在心里盘算着：会是皇上吗？
……不，此举对于皇上来说实是多余，无异于杀鸡取卵。皇上他，没有这个必要如此行事。
说是仔细思量，不过也是心念电转。眨眼间，他便已拿捏好了分寸，扬起眼眸对桂瓶道，“用上绿堡最好的信鸽，飞书小姐，就说此事我全权委托给她处理，我们暂时不回京。”
桂瓶神色平静，对于筠亭的任何决策他都能在第一时间接受——只是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使然罢了，他退下，而燕懿却忽然没了之前的心情。想了想，她扯扯筠亭的袖子，睁大了一双灵气四溢的眸，“你还记不记得我喝流冰去上将军府那日？”见对方颌首便继续，“我曾看见绿倾身边的囡囡甚鬼祟地进了药材店，就留了个心眼儿，让蓝慕去看看她搞什么鬼。蓝慕那日告诉我，她是去抓了几味药材，我写给你看。”
说罢，她便抓起纸笔，刷刷刷地迅速写了几行字。筠亭凝目望去，只见上面写着狂草：
扶苏、当归、覆盆子。

卷一 春日花满头，少年足风流
章二十七 月华满天时（下）
几日后。
儋州的月华节是极有名的。据说，在当日月上枝头时分，恋人们若是能将写有自己心愿的字条挂在树梢的最高处，便会得月宫仙子的庇佑，好事圆满。
当然，这些都只是噱头，燕懿其实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想看看月华节当日的夜市。她听闻儋州的神秘商人可以逡巡于扶离海与中原之间，将远海的扶离国的特产带回。扶离国诶！中原几乎没有人能到达的地方，那里的东西即便神通广大如绿堡亦基本无缘得见。是以，燕懿打定了主意，月华节当日晚她一定要上街，不为别的，就为了逮神秘商人！
筠亭这几日书信往来频繁。虽说他已经将亏空案的处理决断全权委托给了宓紫，但说不记挂是不可能的。燕懿有偷看过她的那些文件，基本都是近日绿堡较重要的交易往来记录并朝中主要官员的动向。
按理说，绿堡作为一个第三方，且仅是个商户，应与政治绝缘才是，但是……
“我又何尝不愿脱身而去？”筠亭摇头苦笑，“只是当我意识到的时候，已是箭在弦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不谋局，则无生机。”绿堡经过数代人百年经营，其势力早已盘根错节，渗透到越朝的各行各业，亦非昔日纯粹的商业中心。更何况，自古政商不分家，想要在泥潭中独善其身简直是痴人说梦。
不想这些了。燕懿摇摇头，似乎是想把那些烦心事儿摇走一般。她步履轻快地上了街，四下寻找着疑似神秘商人的商贩们。而在暗处，那些直属于筠亭管辖的、负责护卫她安全的暗卫门，也在负责任地帮她四下搜索。
“嘿，姑娘，您是京都人否？”面前的摊贩忽地开口，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了她。燕懿点头以作回答，他便接着道，“那可真是巧了，我这里有份古董，就是京都流传出来的，世上只此一份呢！”
“哦？”燕懿倒是来了兴致，侧头巧笑，“却是何物？”
小贩神秘兮兮地掏出一物什，燕懿望去，见是一玉笛，通体青翠欲滴，触之凉意周转。玉笛末端，一五彩璎珞，几束丝线扭成一股，穿过玉笛上的孔打了个结儿。她瞧着并无甚特别，“这便是你所说的世上仅此一份的稀罕宝贝？”
小贩啧了一声，“您可不知道这宝贝的来历！据说是当年造反一案京中动荡之时，绿堡连夜紧急调回京城的一艘快船上的货物！据说是连夜行船，触了礁石，这船上的东西都是后来才打捞上来了，故而散落在外。”
燕懿挑了挑眉毛。
“……那听着倒是有趣，说罢，这笛子要多少钱？”

“给！我上街给你买的！”将笛子放在光滑如镜的乌金制成的桌子上，燕懿道，“你看看你见没见过这东西？”
筠亭望了望她，接过笛子仔细端赏，最后视线在那五彩璎珞上停了停，“这丝线……仿佛大有来头。”
“什么来头？快说与我听听！”
“我若是没认错的话，这丝线应是南苗异族所育金银蚕王结的丝制成的，金贵无比，似这般做个笛子的装饰，有些暴殄天物了。不过这玩意儿，你是怎么弄来的？”
“嗯……说来也巧……”她便在他身侧落座，将方才经历一五一十俱都道来，末了补充，“我以为你会知道什么秘辛，就买下来带给你看。不过也没关系啦，反正这笛子做的也精致，你一定喜欢的！”
玉般手指轻轻抚摸着流畅的笛身，筠亭扬起脸笑道，“喜欢的不得了……”
窗外，月华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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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十八 平地起惊雷
如此又过去一段平淡日子，一行人查账过年，上街游玩，此处且搁下不提。
转眼便到了新年的尾巴。
正月十五，年味儿已散去大半，那些回家团聚的商贩们已陆陆续续返回，市集上一如既往的人流如织。一切看起来与昨日没什么不同。
是夜。
一匹骏马从远处疾驰而来，快的似电一般，一闪便至皇城门口。马上之人在门口停下马，拴好，蹂身窜进了已宵禁的城中，无声无息地融进了暗沉沉的夜色中。
几日后。
在几处驿站连着换了好几匹快马，急如星火昼夜赶路，终于以当下人力所能及的最快的速度连夜由儋州赶回了京城。众人顾不得一路风尘仆仆，直奔大堂，“宓紫，事情详情究竟如何？！”
数日前，廷尉府收到密报，告之经人举报，竟在落碎坊中发现了巫蛊！
此事无异于平地惊雷，瞬间便以燎原之势点燃。不仅朝廷闻之震惊，便寻常百姓的茶余饭后谈资也在讨论着，整个京城都将或震撼、或促狭、或不解的眼光投注到了那个位于最繁华地带百年基业上，猜测着那掌权的年轻却风华绝艳的男男女女们，会如何决策、如何行事，来消弭这场弥天大祸？
然而此事最急的却非筠亭或宓紫，而是流冰。
因巫蛊是在颜萧氏的房中被发现的，所以她当时就被带走关押了。而且朝廷对此事的态度很是强硬：不允许保释。
流冰听闻此事，当时便急了，但理智仍在，也没做出什么冲动的行为，只去找了蓝忆君，也就是她的公公。蓝忆君说，皇上对此事的态度很微妙，现在谁都不便插手。也就是说，此事宜缓不宜急。而颜萧氏那边，他一早已经打点过，不会让她吃甚么苦。
“而且啊，”他阖上眼睛，低沉的笑了笑，“对她来说，在哪里其实都无甚差别了，这个人的心早就……是一潭死水了！”
“你打算怎么办？”燕懿抬头问筠亭。此事她着实苦恼，自古巫蛊便是帝王的心腹大患，愈是精明有为的帝王愈不能释怀。而君帝……哎，想想她就头疼！
“这事儿无解的。”筠亭不语沉落了眼眸，表情有些凝重，“我瞅着，陛下的态度很奇怪。一方面，因是巫蛊，势必要彻查；另一方面，却又像顾忌着什么，迟迟没有动作。事到如今，也只是拘押了颜萧氏而已。
“我跟流冰去看过一次干娘，”燕懿爬到桌上，神情恹恹，“她倒是真的一点儿都不着急，该怎么过怎么过……”摇头，“可是这样也不是法子，我想来想去，此事也只有两个法子可以解。”
“找到证据证明布娃娃不是她做的，或是找到真正的幕后黑手。”筠亭翻了一页账本，笔走龙蛇，快速而简略地做着批注。出门一趟，虽说大事没耽搁，但一些具体而细碎的事宜少不得也得他本人抽时间一一处理，“淑宁，你可知萧夫人名讳？”似是不经意地随口一问。
懵，愣，摇头，“没听她说起过。干娘好像对以前的事情深恶痛绝，我就讳莫如深。”她耸耸肩膀表示一概不知。
“……这样。”筠亭放下笔，若有所思。

“啊，对了，”燕懿却似是忽地想到什么，“今晚不必等我回来，我与他人有约。”
“……？”
“就是咱们往苏杭那几日，我曾在明州的码头上认识一个挺有意思的人，改天介绍给你认识！”话音落处，她已掀帘而去，远远地甩下一地笑音。
她是在那日同流冰一起上街时偶遇常曦的，彼时他正站在街道一侧，正细细地挑选着什么东西欲待买下。他的着装与明州初见之时又有了变化，一身宽大的衣袍由头到尾地罩下来，一头长发就散着逶迤而下，眼角眉梢处的头发有着自然的卷曲，衣角处还滚了金边。当时她急着去看颜萧氏，便同常曦约好今日再聚。
“至于我么，”酒楼二层临窗的雅间，常曦清清淡淡地道，“其实在下乃是此次北国进京的使者。”
自从越历一八五年的那场战争大胜之后，君帝便立即撕毁了《天迟条约》，停止向北国纳贡。而风水轮流转，年关刚过，北国便因了去年一年的自然灾害导致的瘟疫饥荒大幅影响了国力，而急急地遣了使者来越议和。
而常曦，便是使者。
燕懿试探着问了问此次北国朝廷的态度是怎样的，他笑了笑，似是无所谓道，“北国以实力为尊，并不讲究那许多的繁文缛节。假若你能战胜我，那便是你比我强大，我便真心诚心地敬你服你。我们没有甚么礼法纲常，一切凭本事说话。”
所以越朝弱的时候，他们挥师而下大肆掳掠。
所以越朝强大起来，他们也可以真心拜服。
说到底，他们看重的，不过是强者至尊的实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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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十九 阴云遍地来

别了燕懿之后，常曦并未急着离开，而是坐在原处慢慢地将杯中冷酒一口复一口地饮尽。耳中隐约听闻隔壁间儿的客人们大肆呼卢喝雉之声，越发衬出此间里的单调寂寥。

他神色不明地笑了笑，起身推门而去。


纤细白皙的素手提起鎏银提链，悬在茶杯上方轻轻地点了几点，后放回原处。女子捧起茶杯，轻微晃动内里盛的清湛碧绿的茶水，“韩信点兵，公子请。”

对面的男子含笑接了，“早春的茶叶嫩尖儿在冬梅雪水中浸泡数夜，才保有如此的清冽味道。”细品了一口后，男子淡淡道。

女子微怔，但很快掩去眸中惊讶，转移话题道：“不知今日公子登门所为何事？”自从那封密信发出后，她辗转反侧了好几夜，却始终没有收到回音。

男子笑了笑，只是眼底殊无笑意，“密信早几日我便已收到，只是琐事缠身不得闲，今日上门，便是想同阁下当面协商，”他略顿了顿，似乎在思索如何开口，“我可以允诺你的要求，但是要收取什么回报我暂时还拿不定主意。莫如你先帮我办一件事以示诚意吧？”

女子试探地问道：“何事？”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花木扶疏掩映后，一个转身离去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