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如果姜宜一直用温顺的小绵羊去形容姜芷若，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事可就让姜宜大跌眼镜了，她有种错觉，这只小绵羊是不是忽然之间变异了。

在寒假只剩最后一个星期的时候，姜宜还是履行了她的承诺，她带姜芷若去游乐场了，只是…这次的行程里并不只有她们两个，还多加的卓莹和她的小侄女茵茵。

这两个小女孩年龄相仿，她们在去路上一直都是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像是两只快乐的小鸟一般。

游乐场，对姜芷若来说未免太过新奇，她好奇的看这看那，却是什么都不敢玩，她看每样东西都觉得可怕，尤其是拿着在半空中飞来飞去的那种…她光看着就紧拽着姜宜的手不愿松开。

茵茵倒是熟门熟路的，她这里排完队就去那里排队，都已经玩好几轮了，她看姜芷若不敢玩，她就死拉着姜芷若让她陪自己玩…她拉着姜芷若，姜芷若拉着姜宜，这几个人就这么僵持着了。

“哎呀，你们三个这个在拔河吗？”卓莹快速的拍下她们一张照片，然后喊了一句。

“放开我放开我，你自己去玩嘛，我害怕…”姜芷若甩着手对茵茵说。

“哎呀，你就陪我玩吧，我们玩个不刺激的好了，摩天轮好不好？还是空中单车？”茵茵坚持不懈的游说着。

“我不，不要…”姜芷若满脸的拒绝。

“哎呀，那你来这里干嘛啊，来了又什么都不玩，都没有意思了…”茵茵一脸的抱怨。

“茵茵，我们去玩过山车好不好？”卓莹对茵茵说。

“不，我就要跟她一起玩嘛。”茵茵也是异常执着的说。

“那我们一起玩旋转木马吧。”卓莹看了看姜芷若，然后这样说，在她看来，旋转木马是最没有杀伤力的了。

“小若，我们一起玩，好不好？”姜宜在姜芷若开口拒绝之前先问了她一句。

“可是…”姜芷若还是怕怕的，不太情愿的样子。

“不要怕，有我呢。”姜宜对她笑了笑，握紧了她的手。

姜芷若感受到了从姜宜手中传递过来的力量，她点了点头，只要有你在，就不会怕了…她的眼神却有些飘忽了。

四个人，一起在旋转木马前排队，今天的人并不算多，很快就轮到她们了，姜芷若看着这一直转圈的东西，她除了感到头晕之外就再没有其他感受了，最后，她还是不敢坐到那马上面，她拉着姜芷若坐到了南瓜车上面…转了一圈又一圈，姜芷若的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也不再那么紧张了。

果然，有她在，就不会怕了，她没有骗自己，而曾经，也有人这样说过，她，也没有骗自己…

那时，她七岁，是她去到姜家的第三年，那天，姜素心让她自己上山去采草药，她心里慌张，可她不敢忤逆姜素心的意思，她背着小背篓就出门了…山间的小路上，她一步步的走着，她根本无心寻找草药，她只警觉着周边细小的风吹草动，她害怕会有什么东西从草丛突然钻出来…走着走着，她迷路了，再走着走着，天黑了，天很黑，她很怕，怕但想哭，却不敢哭出声来，她害怕会惊扰什么庞然大物…再走了脚步，她脚下一滑，跌倒在了地上，她再也忍不住了，她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在她还没有哭几声了时候，姜素心就出现在她面前，对啊，她一直都在后面跟着她呢…那时候，她对她说，别怕，有我在。而她，哭得更凶了…她扭到了脚，那天是姜素心背着她回家的，那是第一次。那时候，她就知道了，娘一直都会默默的保护她，她不用害怕，有娘在，她可以放心的去做任何事，没有顾虑…

而现在，看着眼前的姜宜，她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因为这个人也是会在她需要的时候，给她力量，给她保护…她一定要紧紧的抓着这个人，不会让她离开自己，小小的占有欲，在这个时候开始生根发芽。

几个人玩完的旋转木马，茵茵就开始纠结要拉姜芷若去玩什么了，最后。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们去玩鬼屋吧！”说着，她拉着姜芷若就开始跑，姜芷若避无可避，她就这样被她拉走了。

来到鬼屋的门口，茵茵也不给姜芷若反应的时间，她拽着她就走了进去…后面跟着的姜宜和卓莹也是无奈，这可是鬼屋啊，她们两个也是心慌慌的，但不放心这两个小鬼，她们还是跟了进去。

四个人，缩在一起，一步步慢慢的走着，暗黑的灯光，诡异的音乐，可怕的叫声…茵茵是一脸的兴奋，其余三个人却是不安了，尤其是姜芷若，她拉着姜宜的手，手心都要冒出汗来，她紧闭着眼，不敢去看周围的东西。

走到鬼屋的最深处，各种诡异的叫声就越多了，两边的那些披头散发，又拖着铁链的“鬼”也开始动手动脚了，很是猖狂。

走着走着，一个“鬼”伸手摸了下茵茵的脸，茵茵吓了一跳，她到底是个孩子，就算大胆，也没能大胆但哪里去，她惊吓一声，挂到了离她最近的姜宜身上…姜宜也被她这样的动作吓了一跳，一个脚下不稳就摔到了地上，连同姜芷若也被摔了一跤。

这一摔，让姜宜扭到了脚，姜芷若这个时候也不再害怕了，她要保护姜宜，顾不得什么害怕不害怕了，她拉着姜宜，慢慢的一步步往外走…两边的“鬼”似乎也懂事了，没有再去吓她们，茵茵自觉不安，她没有再说话了，而卓莹，她只轻轻的摇了摇头，几个人一起走出了鬼屋。

走出去之后，大家都松开一口气，姜芷若赶紧让姜宜找地方坐下了，看着那有些红肿的脚，她很是心疼…有什么办法可以最快消肿止痛的呢，她想不起来了，可她明明记得她学过的，她有些懊恼。

“疼不疼啊？”姜芷若轻轻的问。

“我没事。”姜宜对她笑了笑说。

“骗人，都肿了…”姜芷若仍旧一脸的担忧。

“小宜姐姐，对不起…”茵茵低着头小声的说，“我不是故意的…”

“什么不是故意的，你就是故意的！”姜芷若对着茵茵大声喊。

茵茵没有说什么，她只小小的往卓莹那边躲了一下，她自知做错了什么，她也不好去辩驳什么了。

“哼，都是你，如果不是你，姐姐不会受伤的。”然而姜芷若仍旧是不依不饶，她不允许任何人去伤害姜宜，不管有心还是无意。

“我不是故意的，你那么凶干什么？”茵茵受不了姜芷若这样对她喊，她也跟着喊了回去。

“你故意的，故意的！”姜芷若大叫。

“我没有！”茵茵也喊。

“小若，我没事，你别跟茵茵喊了。”姜宜拉了拉姜芷若的手说。

“你骗人，哪里没事了，虽然我对所有的治疗方法都忘记了，但是我还能看得出来，你这样都要疼上几天呢。”姜芷若皱眉对姜宜说。

“小若…”姜宜还想要说什么。

姜芷若没等姜宜把话说完，她就推了茵茵一把，“都是你，都怪你。”这一推，把茵茵推倒在地了，不过还好，没什么事。

“诶，过分了啊。”卓莹说了一句。

茵茵从地上爬了起来，两个人一下就扭打在了一起，活像两个小疯子一样的互相拉扯，卓莹看着急了，她急忙将这两个人分开来。

“卓莹，我想回家了，你开车吧。”等这两个人停下来，姜宜拿出车钥匙递给卓莹说。

这时候，姜芷若才发现姜宜的脸色很是不好看，她有些慌了，是太疼了吗，还是生气了？

旅程不欢而散，卓莹开着车，先将茵茵送回了家，才缓缓的往姜宜住的小区开去，她预想到会有一场腥风血雨…直到回到了地下车库，姜宜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下车之后，姜芷若想要去扶姜宜，却被躲开了，姜芷若的脸上划过错愕，然后难过的神色尽显，姐姐，这是生气了…

回到家之后，姜宜也没有去理姜芷若，她自己去冰箱拿了冰块，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并且锁上了门。

姜芷若连忙去敲门，却是怎么也敲不开，她急了，她慌了，却是不知道姜宜为什么就生气了，她不觉得自己做错的什么，可她却害怕姜宜这样将自己拒之门外，她会不安，会害怕…她无助了看向了卓莹。

“别看我，这事跟我无关，谁让你要去挑事呢。”卓莹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姜芷若也不去理卓莹了，她继续敲门，只是里面的人依旧像是没听见一样，始终都不开门。

“姐姐…你开门好不好…姐姐，让我进去看看你…”姜芷若一边拍门一边喊着，又过了很久，她有些绝望了，“姐姐…你是不是生气了…是不是不要我了…那我走就是了，你别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闷闷的说了句，然后就真的不再去敲门，还直往门外走。

在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姜宜出来了，“你想去哪，做错了事就想跑吗，谁教你的。”姜宜直直的看着她说。

姜芷若转过来，她低着头不敢去看姜宜，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跟我说，你什么时候学会这样不讲道理还动手动脚的，是你娘教你的吗？”姜宜出口太快，有些话收不回来了。

“我娘…”姜芷若神情恍惚，“我娘教我识大体，懂分寸，明是非…但是，她也曾为了护我做过了冲动的事…那是因为爱，没有错。”姜芷若抬头，定定的看着姜宜。

“小若…”这次轮到姜宜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姐姐，我爱你，我不想要别人伤害你，我要保护你…”姜芷若说着，不禁掉下了眼泪。

姜宜走过去，蹲下身，将姜芷若揽进怀里，“小若，我也爱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以后不可以再这样冲动了，我不喜欢你这样…”她柔声对姜芷若说。

“好…”姜芷若点头答应，只要你不喜欢的，我不去做就是了，只要你不会不要我，还会这样抱抱我就好了。

“姐姐，你还疼不疼？”

“不疼…”

“你又骗我…”

“对，我就喜欢骗你。”

四十一

一点一滴的时光，加起来就是一步一步的成长，这个过程，大多是无声无息的。

在时间的悄然流逝中，姜芷若变化，除了长高了一些，变漂亮了一些，也任性了一些，其他的就没有什么变化了。

姜宜的生活，除了照顾姜芷若这一样也是没什么变化，她还是喜欢那样的慢生活，跑步，是慢跑，走路，是慢悠悠的走，种花浇花修花，时常也会在路边看着店铺的橱窗发呆，有时捡来一些落花去做压花，然后又会将它们变成一幅画，她还是跟以前一样喜欢弄各种小玩意，什么小玩偶啊，香薰啊，小杯垫啊什么的。

啊，对了，姜宜现在更加喜欢研究煮东西了，哪怕同样的食材，都能做出好几个花样来，而且还要弄得美美的，以前不太爱吃肉，现在，每顿饭的餐桌上都会有肉，以前不喝各种奇怪饮料，现在，冰箱里总会存上几瓶…这些，都是因为姜芷若而有的小小变化。

卓莹近来很奇怪，她常常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在姜宜看来，她是去书店帮忙了，实际上，她很多时候都不在，只是姜宜没有发现…其实这种情况持续很久了，大概是从半年前开始的。

卓莹没有跟任何人说她干嘛去了，但她知道，她是在做一件很正经的事呢，等完成了之后，她就能摆脱姜宜的魔爪，不再被她劳役了。

其实嘛，有的时候，她还是愿意在书店待着，毕竟这里书这么多，还是对她有点用的，重要的是，这里有免费的餐点啊，不吃白不吃。

小婉和琪琪有的时候调侃她说，这个好吃懒做的什么时候爱上阅读了，她就会给她们说，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胖吗，那都是看书看出来的…这个时候，两个小店员往往都会对着她翻白眼，她们才不相信她这鬼话呢。

开学后的姜芷若，还是每天跟王宛晴一起胡混，她把王宛晴的所有好的坏的都学了，唯独有一样她是学不来的，那就是王宛晴的学习成绩…对此，姜芷若已经懊恼一万遍了，她其实不愿意做一个学习不好的差生的，可是她没办法。

后来，王宛晴建议她说晚上和周末都去她家补习，是她姑姑，也就是她们班主任教她们，这样也许就会有帮助了。姜芷若想都没想就同意了，她跟姜宜说的时候，姜宜还一脸的惊讶，这个不爱学习的小朋友，竟然开始着急了，她表示很欣慰…每天，她放任姜芷若去王宛晴的家，大家都在同一个小区，她很放心。

从这之后，姜芷若的成绩就真的有慢慢的开始提高了，不管是谁，都因为这个进步而开心，其中最开心的，不是姜芷若本人，而是卓莹，因为她再不用被抓去教这个死鬼做作业了，她很开心，她巴不得烧鞭炮庆祝。

那个周末，姜芷若去王宛晴那了，姜宜在家里倒弄着那些花草，忽然门铃响了，她打开门，见到是自己的爸爸，她觉得有些疑惑，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天，父女两个聊了很久，却是不太愉快，姜爸爸说了很多，姜宜却是什么都拒绝了，最后，姜爸爸无奈的走了，他知道，有些事怕是强求不了。

那天，姜芷若回来之后看到姜宜脸色不太好，她问她怎么了，姜宜没跟她说什么，只道自己没事。可是，她骗不了姜芷若，更骗不了自己，她此时此刻的心情真是糟糕透了。

姜芷若那天很乖，没有吵，没有闹，只是喜欢贴在姜宜的身边，仿佛这样就能安慰她了。

那晚，姜爸爸又打了个电话给姜宜，姜宜听后也是没什么表情，挂掉电话后却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然后，她给姜芷若做了个美美的宵夜。

倒春寒的天气，姜芷若一个不小心就感冒了，这一次，姜宜没敢让她拖着，直接就将她带到卓爸爸的诊所去了。

这一次，姜芷若和姜宜都发现，诊所里多出了一个医生，是一个中年的男医生，简介里写着他是一个中医，姓郭…

姜宜原本想让卓爸爸给姜芷若看病的，没想到姜芷若直直就走向了这个郭医师，似乎是冥冥中就走这样的一种吸引。

“我感冒了？”姜芷若对郭医师说。

“小朋友，感冒的话看西医比较快哦。”郭医师笑了笑说。

“你知道阴阳五行吗，认识何种药材和草药吗，分得清人体每个穴位吗，懂不懂针灸…”姜芷若对着郭医师，一连串问了很多的问题。

郭医师觉得这个小孩的问题来得有些突然，他定定的看着姜芷若，像是在探究什么东西，之后又看了看姜宜，眼里分明是疑问，姜宜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她尴尬的笑了笑，视线再回到姜芷若身上，是无奈。

“那些，我都学过…”没等郭医师说什么，姜芷若就先开了口，“可是…我全忘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她表情有些难受。

“你学过吗，什么时候开始学的？”郭医师问了一句。

“四岁，是我娘教我的，我明明都学会了的…”她生生掉出了眼泪，她居然什么都忘了，她觉得自己太对不起姜素心了。

“怎么哭了，是不是太难受？”郭医师看姜芷若这样就皱眉了，他抓起姜芷若的手给她把脉，又摸了摸她额头，没有发烧，只是普通感冒而已…

“让卓医生给你开点感冒药吧，好得快些的。”郭医师是个实事求是的人，姜芷若现在的情况确实是吃两颗药会好得快些。

“你可以教我吗，把我忘记的都教我。”姜芷若忽然拉住了郭医师的手，这个平时怕生的孩子，现在居然这样大胆了。

“小若…”姜宜颇有些惊讶姜芷若的举动。

“姐姐，我可以跟他学吗，我不可以把这些都忘掉，我想要记起来，因为，是我娘教我的…”姜芷若一脸期待的看着姜宜，“没了这些东西，我就不配做她的孩子了，即便她不在了，但我还是不想要丢掉这些东西…”

“娘说，行医赠药是我们姜家人的责任，是传承…”她说着，便陷入了深深的悲伤当中，她的眼泪在滴滴的掉着。

姜宜看着面前的姜芷若，她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她从没见过她这样坚定的去说一番话…大概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这是一种传承，而这种传承已经深入到她的每个细胞里了吧？

“好，只要郭医师肯教你，你也愿意去学，我会支持你的。”姜宜用同样的坚定对姜芷若说。

“我可以跟你学吗，我刚刚说的那些…”姜芷若又看向了郭医师，她的眼神是炽热的。

郭医师没有太多犹豫的就点了头，他多半是被姜芷若刚刚的话感动了，而且他看得出来，这个孩子，是有这方面天赋的，他愿意去做这样一个引路人，但是…

“太好了！”姜芷若开心的大叫。

“可是我只在这里留一年，怕是不能教你太多的东西。”郭医师有些抱歉的说。

姜芷若的眼神暗淡了下去，想了想，“没关系的，我能学多少就多少…”她对郭医师淡淡的笑了笑说，能学一点算一点吧，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是。

往后，姜芷若待在家里的时间就更少了，就算在家，她也很少像以前那样黏在姜宜了，她更多的时候，不是对着她的课本，就是对着郭医师给她的医书…

看着这样的姜芷若，姜宜有些感慨，孩子长大了，她有自己想做的事，不再需要自己时刻陪着了，她是应该失落吧…但仔细想想，她有觉得这样挺好的，她不会太过依赖自己的，那就算将来有那么一天，她们不管用哪种方式分开了，不再见了，小若也不会太难过了…

如果有天，她们用某种方式分开，真的，就不会难过吗？

姜宜不知道这一天什么时候到来，她不希望会有这么一天，但她不得不接受，这一天迟早都会到来。

姜芷若，她不会知道会有那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