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送出去好多爱的玫瑰，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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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莲是谁？
赤练随流沙在秦王朝诡谲的江山里沉浮数年，常年靡丽的烈焰红妆之下，不知藏了多少百转千回的蛇毒与鬼蜮无常的机心。没人能够剖开这些密实的骨肉，得以窥见她的内里。
可她自己知道，那里头埋着一个已经身殉社稷的亡国公主，和一把泡在血脉里半生之久的王族脊梁。
那个亡国的公主，才叫红莲。
她失去了故国，偏偏此身不弯的骨头还在。
韩非去秦国前，对她说：“我们在乱世里生于王族，或许并不是为了昭示这身高贵的血脉，而是注定要比旁人走更多的路，忍耐更多失去，身历更多常人所不可承受的苦难。你明白吗，红莲。”
“这是我们的枷锁，也是我们的幸运。”
这枷锁让她只能不辜负，不亏欠，做自己笃定正确的事情，无愧于心的活着或死去。
“好，我答应你。欠你的，我会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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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良先生再回沛公军中时，身边跟了一个素衣黑发的女子。那女子素面无妆，眼尾却天然带着一抹惊心的嫣，让人望而生畏。

人们不知道她是谁，只知道此后数年她一直跟在张先生身边，先生总叫她“红莲”，可叫上十声，也难得有一声应答。
后来张良先生渐渐体弱 ，于是更改了方法——先咳嗽一声，叫她一声红莲，再咳嗽两声，她就准会看过来，手里端着更像毒的苦药汤。
谁都没觉察到，那个男人不声不响，用一脉半遮半掩的温情和耐心，把赤练重又磨成当年的姑娘。
张良常年习武，身体不可谓不好，可是咒术日复一日勾蚀他的体魄，渐渐的，每逢季节交替的时候，他就会不大不小的病一场。她只能精研毒医帮他调理身体以偿还所欠，却也未曾想到，这笔账，后来竟用了漫漫半生来还。
张良最重的一场病生在鸿门饮宴之后。
那夜他策马归来，马蹄卷起的烟尘簌簌扰乱了军帐的十里篝火光。将士们跑出去接应，他却隔着人群向她看过来。那目光如常沉静，又像是在等她走到他的身边。
她也因为他的归来松了口气，迟疑着走过去，迎着他的目光说：“你没死，真不容易。”
张良把缰绳递到她手上，笑了：“是的。我回来了，红莲。”然后他身体前倾，以一个像是要拥抱她的姿势倒在她怀里。

张良其实没有昏迷多久，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红莲正半扶半抱要把他弄回营帐。
旁边的士兵来来往往，就是没人停下来帮忙。
——这仿佛是张先生和他夫人之间的情趣？还是别去凑热闹了吧。
张良发现自己的脑袋正埋在人家的颈弯，顿时不敢动了，可又不愿把身上的重量全压在她身上。红莲似有所觉，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到底没敢放开手。
等把人扶到床边，她索性在后头狠狠推了一把，哼笑道：“张三先生，你的君子之风都喂狗吃了吗？”
脑袋摔进褥子里的张三先生：“……”
这回是真晕死过去了。
夜深时，张良低低的发起烧来。这些年来他发烧也不是第一次了，红莲觉得自己没有多担心，如常去称药熬药，然后守在他边上。
这次他睡得比平时沉，发带脱落，一束黑沉的头发迤逦在被子外面，于灯烛光下反射出墨玉一样的华彩。
她脑子放空，盯着那束头发发呆，时间溜滑远去，转眼到了天明时分。

那一缕天光透进帐篷时，烛泪斑驳的烛台上散尽最后一丝青烟袅袅，昭示着这漫长的夜晚过去。
红莲心里算着该是吃药的时辰，转身把温在小炉子上的药端出来，一回头就见张良已经自己坐起身。他垂着眼帘，搭在肩上的外衣似落未落，鬓发散落下的侧脸仍有些苍白。
她把药碗往他面前让了让：“醒了就吃药吧。”
“唔。”他看看她，眼睛里头似乎光影未明，但很快转开了目光，也并不接药，“你一夜没睡啊。”
红莲对这人的磨蹭很没耐心，她皱皱眉，又把药碗往前递，几乎凑到他嘴边：“你快喝——”
话没说完就眼前一黑——是张良忽然蒙住了她的眼睛——明明是个病秧子手劲还那么大，她下意识想往后退一步，可是他的另一只手拦在她的腰上。
那一瞬间红莲并没有多想，只想着尽力稳住手里满满当当的药碗。
“我是想问，”她眼前一片黑暗，眼帘上传来他手掌沁凉的温度，他的声音仿佛就在耳畔，“你怎么盯着我看了一夜，没睡呢。”
“你知道我发了一夜烧，还睡不着，有多煎熬吗？”
他仿佛能掐准她回过神来的时间，在她想要把药豁出去的前一刻松开了手。
可她不会知道，有那么一刻他的嘴唇离她只有毫厘，在某个角度看来就像一个微妙又细致的吻。

这一日之后，张良先前未显的病势才像重重山岳一般倾覆而来。
然而鸿门宴过去，沛公军亟于从灞上撤兵，行军一路颠簸劳累，实在谈不上调养身体。于是他病中常有反复，时不时昏一下，把红莲搞得很焦虑。
张良却还心宽，黄昏军队安营的时候，他就披着外衣坐在背风的地方，时而看看手里早背下来的几卷兵书，时而看看药草堆里正折腾毒蛇的红莲。那几条小毒蛇自打张良病后就被人整日捏在手里研究，此时差不多已经放弃挣扎了。
有时他精神还好，就会去沛公帐下商议军情，回来时常常星斗漫天，红莲举着火把站在路旁，不知是在等他还是在等着烧他。
他实在不是一个听话的病人。
她没耐心时就拿手指直戳到他眼前骂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和他记忆里的小公主如出一辙。
他眼里的笑纹也一如当年，然后总会回答：“我不会死的。”——我怎么会死，让你回到东海之滨，继续守在那座坟前，做旁人的未亡人呢。

后来，有故人造访。
那时沛公军队在褒中整顿军力，张良选了一处院落养病。
他这些年来夜里少眠，这一夜在院中廊下摆了一盘棋，缓慢落子，打算听到外面更夫巡过第二遍再去睡觉。忽然头顶有人朗朗一笑，掌风一动，把满盘棋子都扫进盒中。
“三师公怎么大晚上还在下棋呀，伤脑子可是很掉头发的。”来人一身白衣劲装，半幅衣摆上绣着泼墨山水，正是墨家如今的当家人。
张良摇头笑了笑，对他拱手道：“那日在新丰鸿门，多谢你从中周旋。”
“我年轻时候欠了三师公你不少人情，可不要慢慢还嘛，”年轻的墨家巨子笑容朗阔，乱世扫过几重风雨，似乎都没有改变这个人少时的笑容，“我和月儿收拢墨家据点路过这里，听说你在病中，就过来看看。”
张良一边把棋盒里搅乱的黑白子挑出来，一边点头道：“在新丰时你还很心有迷茫，这会儿看你的样子，似乎已经想明白了？”
天明顿住，然后释然一笑：“是啊，在这乱世之中人人都有不同的选择，我不能断言对错，可是一旦做出选择，就只有一直向前走了。”
“我能够理解少羽，他为王，要铁血肃清乱世还天下太平，可是我为侠，既然有一身武艺，那就要庇护更多乱世里无辜的性命。三师公，你不是也有自己的选择了吗？”

“不过话说回来，三师公你的眼光一直都挺奇特的，”天明摸摸下巴，歪向坐得端正的张良，一脸意味深长：“那年你千里迢迢来墨家机关城找我，就为了打听那个什么九坤锁——你和流沙的那个坏女人——”
张良偏过头，眯着眼睛向他笑了一下。
天明立刻捂嘴。
张良把棋子收好，问道：“尊夫人怎么不见？”
“月儿啊，”天明挠挠头，一脸傻笑望向夜空的远方，“她刚有了身孕，我把她留在客栈里休息。”
“不过她不肯听话，我猜她现在应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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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莲此时黑衣佩剑立在山野，墨家巨子的夫人高月就站在她身边。
“我推演了很久，也只能想到这么几种压制九坤咒术的可能，”高月收回双手结印，虚空中茫茫的幻象也随之消失，“但愿这些能够帮到你。”
“这种咒术当真没有根除的办法吗？”
高月摇摇头：“没有。”
红莲握着许久未曾见血的佩剑，闻言眼神一黯。
她在褒中偶然发现有阴阳家活动的踪迹，有心趁夜一探，未曾想墨家的巨子夫人随后而来，两人联手拿下了几个鬼祟的阴阳家弟子，却也没能有更多的发现。
高月看她失望不免心有不忍，又说：“天明身上的咒印，我也无法解开。”
“当年虽然也是无法释怀，可是后来我想，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在他身边，所以没有关系。”
“我猜当年三师公千里相救，心里也已经权衡过利害得失了。”

张良的小院子里有一棵桂树，看上去很有些年岁了。到八月秋深时，他的身体好起来，桂花也开满枝头。
九月桂花落尽，项羽软禁韩王成的消息传来，张良要只身赶往彭城。
走前他与红莲并肩坐在树下，红莲说：“我的族亲早已经全部死去，那个韩王不该是你的君。”
张良收起她衣摆上干枯的桂花，说：“可我想让你回到故乡，也许我能够做到。”
红莲看向他，忽然笑了笑站起身，然后弯腰凑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说：“我为别人穿过嫁衣，子房可会嫌弃？”
“我的针线活不是很好，你大可慢慢归来。”

然而红莲只用三天就把嫁衣做好了。
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用同色的红线在袖口上绣了莲花与凌虚剑纹。这道隐秘的纹路旁人无法发现，但是也许，牵着她衣袖走过礼堂的那个人会看到。
她其实并没有多想什么，那天会一脸戏谑的向张良求婚，大概只是兴之所至。
那时张良回来救她的原因，她自己想了很久，本来猜想他的目的也许和阴阳家一样，想要七大王族里关于苍龙七宿的秘密。她不懂什么苍龙七宿，但韩非离开前确实悄悄对她说过一件事，莫非和苍龙七宿有关？
但那晚高月提起，真正的苍龙七宿早在多年前就被毁了，现在阴阳家手里掌握的那份线索，是假的。
张良是少数几个知情人。
所以他为什么会救她呢？答案也许荒谬，但却是唯一的。
算起来她在他身边，晃一晃，原来已经过了有那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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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又有消息传来，项羽怒杀韩王成，张良身陷彭城。
红莲没有犹豫，把做好的嫁衣放进包裹，回首看了一眼树荫遮住半个院子的桂树，策马而去。

万幸的是，红莲找到张良时，他安好无损的坐在墨家开的客栈里，而她自己的肩上带着一道剑伤，伤口还挺新鲜。
张良看见她时表情还算淡定，等接引的墨家弟子一走，他就变了脸。
等他把一盘伤药端出来，红莲犹豫地按了按衣襟，他于是挑眉：“你亲口定的名分，上个药并不算失礼，吧。”
……好吧。
“我记得和你有约在先，你不会来彭城。”
“可是你身体还没康复。”红莲低头：“而且嫁衣做好了，是你拖了太久。”

如果时间能够稍微回溯，红莲绝不会让自己说出刚才的那句话。
所谓君子端方，似乎不是在所有时间都这样，尤其是夜深人静，又恰是久别重逢。
她说完自己的理由，下一刻张良帮她处理伤口的手上移，直接揽住她的后脑，然后亲上去。
这一吻开始还带着小心藏匿起来的紧张，但等红莲挣扎着想推开的时候，他反而更加坚定，护着她的头把她推到枕头上，一只手抓住她不安分的两只手按到头顶，另一只手挽住她的腰让她贴向自己——
然后吻得更深更深。
她挣脱不开。
良久良久，直到唇舌之间的缠绵让她忍不住回应，他松开了她。
他帮她拢住衣襟，指尖似乎是无意掠过颈弯，然后凝住目光看着她：“我刚才是想向你证明两点——一，我的身体康复得很好，二，我没有在拖，我明明，比你更急啊。”
“幸好今夜是在行人往来的客栈里。否则，你明白吗，红莲。”

红莲被他说得一懵，然后面无表情掐住他的脖子，翻身把人按到竹枕上：“你忘了我修的是什么功了吗，张子房？”
“啊，”张良头被狠狠一磕，眩晕感涌上来，“……毒功。”——大意了。
那还敢乱亲？
红莲脑子还乱着，勉强保持淡定，转身要走。
她的手刚放在门上，张良忽然说：“我们的国回不去了，对不起 。”
“可是我答应你，我们以后会有很好的家园，我们的孩子，会生在昌平静好的年月里。”
红莲愣了很久，回头看他时，只见他的手覆在双眼上，似乎已经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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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良红莲成婚后二年，项羽乌江自刎，阴阳家避世东海，道家隐世山林，墨家农家子弟分流入世，以机关术教化农桑。
刘邦，当年的农家刘季，终于结束了漫长的杀伐与掠夺，一统天下。
至此乱世终了，耕织平安的人世绵延了漫长的岁月。

【外一篇——韩非】
韩非去秦国前，曾经给了红莲一件东西，说此物甚为重要，好好保管。
那是一张仿佛随意撕下来的粗布，布上画着几个奇怪的符号。红莲曾一度以为这是关于苍龙七宿的线索，韩国国破时，她害怕此物遗落，就将其悄悄藏在韩国故土，之后数年一直没有顾上找回。
后来她知道真正的苍龙七宿已被天明高月联手破坏，也就将那张破布抛之脑后。
很久很久以后，张良告老辞官，带着红莲四处云游时，二人回到韩国故地，红莲忽然想起旧事，在旧城墙的一块老砖里，又找到了当年藏起来的那块破布。
张良把它放在手里端详半晌：“这是张……藏宝图？”
藏宝的地点是离旧城不远的小山，山头有座漏顶的亭子，亭子下面埋着韩非藏的东西。
张良亲手去挖，挖出来一只沉甸甸的大箱子，箱子里琳琅放着价值连城的礼器古玩，还有瞧着有点眼熟的一套酒器。
……这仿佛是韩非的老婆本。
箱子最底下压着一张小布片，上书——“给妹妹的嫁妆”
把布片翻过来，边缘上还有一行小小的字——“张子房，嫁妆丰厚，对我妹妹好点”
红莲看看身边头发半白的张良，诧异道：“万一我嫁的不是你，这布条被我夫君看见岂不是很尴尬。”
“韩兄远见，非你能及。”张良看着自家夫人，眯眼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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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二篇——树此华庭】
刘邦定都长安，张良帝业功成，封侯受禄之后行事渐渐低调。
张良在夫妻二人起居的庭院里移来一棵桂树，日常亲手照看，说这棵树能时时提醒自己，当日夫人亲口求婚的情谊。
桂树开第一次花时，二人的长子不疑出世。
树枝高过院墙时，几个孩子在树下支起秋千，幼妹坐在秋千上，几个哥哥在身后轮流去推。
树冠撑过半个庭院时，张良辞官，无视孩子们的阻挠，带着红莲周游四方。
桂树又一次开出满树的花，夫妻二人归来。彼时已是半生过去，相对白头。张良渐老，体内蛰伏的九坤咒术压制不住，于是身体日渐孱弱。红莲陪他悄悄回到长安，在旧时的院子里安静度日。
有一天，他和她并肩坐在院子里，看枝叶间漏下来的阳光，他忽然摸摸妻子的头：“我这一生，难得有遗憾的事。”可是关于你，却有很多很多。
——没能抓住你少女时期最热忱的喜欢，没能护住你在流沙的十年颠沛，没能让你一直以红莲的名字活下去。
可是，我也做了一件值得骄傲一生的事。
“生有遗憾，也是完满。你——”爱我吗。张良转头看看面色淡定的妻子，无奈的叹了口气。
红莲只好哄孩子似的伸手揽住他，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说：“你先走，很好。”
良久之后她凑近他的耳边，以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桂花皑皑，风一来，又吹落了好些年的时光。

好啦就此完结！
谢谢小天使们的留言鼓励，没有你们我不可能写得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