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侯门客·文】《视不透》(短篇,无cp,汉后,心理杂感)

文案:萧何视角,看一代留侯作一纸看客,淡观云烟
主角:张良萧何
多留白,背景设定同留白
第一次发文贴,请多指教




楼主 chainiaolisi  发布于 2017-05-20 12:55:00 +0800 CST  
二楼发审核图




楼主 chainiaolisi  发布于 2017-05-20 12:55:00 +0800 CST  
【萧何】

我熟门熟路走进留侯府后院。

我们这些人里,我该算是与子房走得最近的之一了,每过半年便不远千里来此地看看他。五年了,院里已草木葱翠,子房亲自为我沏茶。

“我今日不想喝茶,来一壶酒罢。”

“萧丞相素知良不饮酒,府内自然是无酒的。”他说道,细细用煮沸溪水泡开茶,将茶盏推至我面前。“良早春亲手摘采的茶叶,最宜此时对饮,尝尝罢。”

我慢慢啜饮了一口,果然清入肺腑神清气爽了些,不再似之前那般胸闷难受。“子房……”我搁下茶盏,望着他,“你知我今日来找你所为何事。”

他不说话,只是垂着眼轻吹茶盏慢慢品尝。我心下一急:“子房,我究竟该如何办?你素来最通事理,便给我个主意罢。”

“萧丞相心里,难道不是已有答案了么?”他终于抬眼看我,“既无他法,无论是怎样一条路,也只得走下去。”

“……只能如此么?”

“只能如此。”

我摇晃杯盏中茶叶,于座上沉思许久。约半个时辰后,终下定了决心起身准备离去,背后听得子房声音道:“萧丞相走好,恕良不远送。”

我离开之时回望了一眼,见他还在那里慢斯条理地饮茶,身体微缩着笼在裘衣里,波澜不惊的冷淡面容一如既往,甚至连样貌都无一丝老去的痕迹。仿佛这俗世纷扰变换、朝堂腥风血雨都再与他无关——他已是一纸看客。

我自觉是个相人有目、不失精准之人。当年陛下还尚于沛县做一小小泗水亭长之时,我以主吏掾身份与他相遇,一眼便相中他,觉得此人气宇轩昂、乃大贵之像,来日必将有大作为。固而与之爽朗结交,明里暗里袒护相助,后来甚至作弊拈阄拥护他上位成沛公,率一众子弟豪桀响应天下风云。事实证明我的眼光的确很准——那腿上有七十二颗黑痣、逢人便说自己注定皇帝命的人,果然脚踏七十二星宿,以一介草夫之身登上了帝位,开创了千古万世之先例。

此非绝顶的相人识人之能,又是何?

然而我却不得不承认,对于张子房,我是看不透的。

汉世启已有五年了。自高祖论功行封,众人皆或明或暗争功夺利,斗个头破血流,唯恐落一步之后。唯独这人却偏偏异道而行,视功名利禄如敝履,放着群臣之首至为广袤的三万户封地不要,自取这小小留县请封了个“留侯”,列位第六十二;甚至无过多久,在告请陛下下旨搜罗天下为秦所焚书籍后,干脆一纸上书归隐:家世相韩,及韩灭,不爱万金之资,为韩报仇强秦,天下震动;今以三寸舌为帝师,封万户,位列侯,此布衣之极,于良足矣。然后便走了!

布衣之极……布衣之极?若说实话,大汉初立,上至皇帝下至百官——数来数去,倒是无人比他张良有更高贵的出身。大逆不道之言下,连陛下当初也只不过是泗水的一个小小亭长,而我则为吏掾,樊哙为屠夫,曹参为狱掾,夏侯婴为车夫,韩信甚至连从职也无,常常从人寄食……一语言之,众人当日追随陛下东征西讨生死拼搏,如今虽功成名就荣耀至极,却也个个不过皆是流人草民出身,纵然权倾天下,仍改不了一身市侩俗气,不少人甚至大字还不识一个。

这众多开国君臣里,惟有他张良——五世相门之后,真正的一国显赫贵族,身淌着周八百载传下来的姬姓血液,修文修礼,知文知墨。他待人接物皆恪守礼责,犹是常病着,也未曾疏漏失一点所谓君子之风范,文质彬彬的,于军中一应众人里格格不入,是那般突兀耀眼。

犹记得军中时,平日里我们都无所拘谨,尤其是陛下,更一贯喜于骂骂咧咧,动不动就满口脏字咒诅骂娘,无论对我、对曹参还是对韩信皆是直呼其名,呼来喝去,指手画脚。却唯有对他,放佛被那一身端正装容和书卷贵气所噎,或者到底骨子里对旧日贵族有些别样惧意,似不得不稍恭敬下来些,略放轻声音称一声“子房”。他一入营帐,似乎整个帐中都要轻柔文气些许:那般如玉温润的高华气质,是我们一干乡里少年子弟皆远不能有的,即便是我也遥遥不可企及,纵我因出身文吏还算是诸人中最饱学者。

只是他那逢人不失的一揖,和我们那一声略放轻声了的“子房”……终究好似把他远远隔离在了我们之外。

于是,我是不理解他的:纵使我们同列天下所谓的“汉初三杰”,但却因出身太远、经历太远,其所思所想所求所感,我无法懂。无法懂他清秀温文外表下,是否隐忍着一腔烈焰般的灼灼国仇家恨;无法懂他病中咳嗽着,火炉边鹤裘拥怀执子落棋,孤身对下便是一日一宿;无法懂他常于月下雨水中、秋风冬阳里,吹一支有裂纹的白竹洞箫,余音凄凉幽婉袅袅不绝;无法懂他一壶又一壶闲烹茶水,茶香四溢,对饮淡泊言语间,却是腥风血雨门。

他是个聪明人,是个纵横天下的千古奇才——无论是佐策入关、斗智鸿门、请汉中地、下邑奇谋,还是借箸阻封、虚抚韩彭、劝都关中、助立太子,每一个生死攸关、牵一发而动全身之时刻,他都表现出极强的洞察分析与判断力,佐汉王决断,挽颠覆之危,指引布局,引领大势,不可不谓策谋奇妙,足智多谋。

——子房因何不称王呢?

我一直很想问,不过我直到最后也没敢问出口。我毕竟是汉臣。

平楚后论功行赏封侯赐爵,陛下斟酌许久,终将我定为首功,食邑八千户。其实大家心里多少皆知谁最为楚汉博弈大胜之功臣,但陛下这人,无论征战时怎样依赖子房,终归对他还是心有隔隙,用而不信,疑而不任。

这倒也好理解:大家皆是一乡起义的,在乡里年轻时便为莫逆之交、姻亲之连,只有他身为一旧国贵族突兀横插进来,于项梁复韩后也曾不顾挽留,两度离去远相韩王成。后来韩王成被项羽所杀,他再归来,虽也是披肝沥胆贡献着谋略,却自然多少被陛下疑心,疏远在了我们之外。

陈平曾私下为此不平,说子房“智足决疑,量足包荒,才足折冲御侮,德足辅世长民”,暗暗赞他应为“元勋之首冠也”。我虽被定为首功,心底下却非常赞同此语,倒毫无不服之感。子房不喜争功,不矜其能,甘隐后位,但有时他似无意般轻轻点拨一句,明白人一听便明了,知其言重若金——比如陛下初入关后,他突然对我叹一声“终可窥秦图籍也”,只这一句我便懂了,进入金珠充盈的咸阳城后,所下达首个指令便是率人查封秦丞相府,入收御史律令图书。以此,汉王得知天下厄塞、地形险要、户口多少、农粮水利强弱之处,也握住了最后绝胜西楚霸王的一把指喉利剑。

如此细细想来:无我,或无陈平,甚至无韩信,若能得天时地利,或是其他能人俊杰顶上我们的位置,汉室可能也并非终不得立——但若无他,楚汉之争,只怕汉军早已全盘皆输了几番,光是当年一场鸿门宴,便可数次葬了所有人性命。但万尘落定终得那般功名卓卓,他竟于国之初定就要恭敬一揖,只言萧何最可为相国,而后便拂袖而去。仿佛拖着身病躯,经年生死军旅命悬一线,运筹千里临烽烟,不过已是虚无缥缈的往事烟云,他竟一点也不在意。

……这算甚么呢?他一把把我推向高位,位列众卿之首,然后便转身走了,头也不回一个。

此般人,如何懂之?如何解之?

他退隐后便不问朝事,初立之大汉王朝少了他,总是显得捉襟见肘,力不从心。计全太子,算是他难得又于汉政上参与了一次——那时陛下宠幸戚夫人,决意废长立幼,立赵王如意为国储,诸臣苦苦劝诫许久皆无法使其改变主意。吕后三次求请他出山,他最后终还是奈不住相求相逼,开口答言了一句“惟使太子请‘商山四皓’”。吕后依言行之,竟然终使陛下改了废储之心,而太子盈得保其位。

那是他真真正正又于朝局上最后插了一脚,此外,也只有我和吴芮这般的几个人,偶尔跑去向他请教些事理,但归根结底,其皆不算真正出面。而那些于茶香袅袅间颠覆时局的寥寥珍言,纵然搅弄朝堂风云,也皆未留存于史书之中,终消失在茫茫历史烟尘里。

留地位于东方旧秦泗水郡地,后归在了楚国界内。此处有山野起伏,深涧云烟,风景倒是幽丽甚佳。纵然路途遥遥,我坚持着一年两次从汉中远赴留地看望子房的习惯。已是五岁有余,他不娶妻,不生子,一个人在偌大而空空荡荡的侯府养着病,也无人来说话,仿佛只是在数着时日过日子,却又不知究竟是在数着甚么时日。

——子房不娶妻么?

——良一人就很好,谢萧丞相关心。

我不知为何他那般冷漠,我却还是忍不住要关心他。我自诩也是个冷漠之人,冷静,理智,审时度势,不做无用功。也许,我是同情他,也许我是心怀愧疚;也许我是感激他曾经的帮助,又也许只是为了曾同为谋臣的那一点情谊……但无论如何有一点是肯定的,那便是我对他决然退隐耿耿于怀。

第一次探访他时我便曾试探着问过他,心疑他退隐是否真为身体疾恙。于万军性命之上运筹帷幄,八年军旅奔波苦不堪言,无论于身于心,皆是种极大折磨——他的身体较我初见他时的确差了许多,于多年灯油似的熬法下形容瘦削,不老的清秀眉目间面色总是苍白着,咳起来便不时见血。

但似乎不止。就像我心知,他那般身体,不可能只是“生来自幼多病”所致。

他那时答我,满盈者,天道之所忌也。朝堂隐退无欲而安,乃是曾有人与他言过“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一言听得我心悸不已,竟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这似乎能解释清了:立朝不出几年,敲山震虎之势已动,杀臧荼,诛利畿,铲张敖,征陈豨……至如今,韩信不也将生生应了这言语。

但似乎又不止。

我看着他垂眸煮茶,案上瓷瓶内折了支白梅细细养着,清香四溢。不知为何,我似能感到有股巨大而隐忍的凄寞孤寂笼在他身上,把眼前这人压得喘不过气来,即使他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安静淡然模样,始终不曾改变过。

我犹记得上一次看到那种浓烈的忧伤从他身上溢出,还是他当日跪请高祖将关中之国都命名为长安时——那时国之初定,陛下与众臣皆想定都洛阳,唯戍卒娄敬劝言定都关中,于此争执不下。当时,他于智谋局策最是得陛下信赖,受召而来,简单听了一番,称赞娄敬之言可为之,又权衡利弊、逐条梳理了一通,便速然说服了高祖与诸臣。于是都城最终定在了关中。

——陛下。

而后他跪身于殿上,头重磕于地。

——良求请将国都命名曰‘长安’,取一世长安之意,寓愿天下再无纷争。

——哦,使汉世能够长治久安么?哈哈哈,倒是妙极。

——非也。一世长安……所安,乃天下众生。

似乎所有人皆没觉出异样,陛下也只是拍手称好。惟我细细看着却觉得,那时他伏在地上,是悲伤的。

之前我以为,他不过是没落贵族负一身家仇国恨,拖一病躯投入这乱世征战之中;如今我却觉得,他的心,或许从来就不曾真正流连于这政局之上。虽然咸阳城破后他也笑而温和,霸王刎亡后他也笑而示庆,但我如今忆起他那时的笑,笑得却并不开心。

无法看透,他究竟……在追寻甚么?

我初入留侯府那次,他也是寥寥数语,就客气把我打发走了,一如之后我拜访他的每一次。我走之前他又开始掩袖咳嗽起来,府仆为其端来汤药,他饮下,只是长蹙着眉。我问道子房可是觉得很不舒服,他却摇头回答,无事,不过觉得药苦罢了。

我想,他应有他不为人知的一段过去,只是我们这些人永远无法触碰。就像方才他淡淡回我一句“只能如此”,我不知那背后,是否又隐藏了多少凄凉无奈故事?

——只能如此么?

——只能如此。

但无论如何,子房之言我向来是谨听并遵行的,因那些寥寥片字知言,已在数年中救了我不知多少次。此刻,我策马赶回相府中,修了一封书信向北方寄出。三日后,我以探病为由亲登韩信府,称陈豨已被捉拿斩杀,列侯群臣皆要进宫朝贺太子,劝其与我一道入宫。韩信虽一向多疑,但终归还是信任我的。他与我一道入了长乐宫,而我只身一人退了出来。

从此……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该流为千年之语了。敌国破,谋臣亡——子房当真言的很对,我后来也差点死于此。





—— Fin ——

楼主 chainiaolisi  发布于 2017-05-20 13:10:00 +0800 CST  
首篇文贴申精成功~谢谢诸位的支持!

楼主 chainiaolisi  发布于 2017-06-05 12:24:00 +0800 CST  
抱抱记得小一点时每次重看三国,也是内心直接拒绝看蜀国开始走向衰落的后面部分…大抵之所以不忍心,是因为仍还善良纯真,受不了历史的冷酷无情。

而等再大一点,等读的更多,看的更多,却也慢慢学会了接受而平静自适了,惊觉其实也并非命运冷酷,只是天地不仁而已。就像读赫拉利的人类简史,看史前智人几万年前灭绝掉其他的无数物种,上演一场物竞天择的生存史诗,个人的悲欢离合在庞大舞台上确实显得渺小而脆弱。

扯那么多,但毕竟到底是不如赤子了,总是遗憾

楼主 chainiaolisi  发布于 2017-08-03 09:44:00 +0800 CST  

楼主:chainiaolisi

字数:4765

发表时间:2017-05-20 20:55: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1-12 02:32:16 +0800 CST

评论数:109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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