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棋书画戏▲☆书—【溯我】·荆高
（一）
盛夏刚过去不到几日，小秋这夜好像有些过于冷。
白日因有了荀夫子和赤练的帮忙，将蜃楼归来的天明带回的雪蒿生狼毒配合制成了药喂与蓉姑娘服下，成效甚佳，说是不日就能醒来。墨家上下对此都激动欣喜不已，在这紧张关键的时刻里也算稍微松了口气。
繁忙了一整天的高渐离刚入睡一个时辰，现下竟是醒了。
他披衣坐起，眉头微微皱了皱。
有扇窗门吹开了个缝，寒风就阵阵往里侵着。
他这十年所修的内功心法偏寒，自身早已不畏冷，而值此夏末秋初，天气实在冷的太反常。
高渐离目光扫向那窗，忽然听得窗外有些许动静。于是他起身下床拿起置于床头的水寒剑，微整衣衫，压住了步声行至窗边。
“屋外是哪位朋友？”
无人应答。
剑柄一转勾住窗页，他手下一动将那窗谨慎拉开，抬眸向窗外望去。虽然半个人影也无，但是所见场景着实让人吃惊。
他本该望见一条架在峭壁上的木廊走道和满月凉凉之下翻着银波微澜的茫茫大海。
而此刻高渐离所见却是无边夜幕下空旷平原，正下着纷纷扬扬的雪。
微愕地伸出手，一片盈白落入掌心。难得怔愣，细雪片片又悄悄地落在了他披肩的褐色长发上。
眼前有片刻模糊，待下一瞬他心下警醒，并且手指按上水寒剑柄出鞘两分时，才忽然意识到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在这一片雪地之中。
猛然转过身去，原来的房间果然也变成了雪原。
远方似乎有处人家被愈渐凛冽的风雪笼在了怀中，模模糊糊地只能瞧见两盏被吹起的橘黄灯笼，成为这昏暗死寂的夜色中唯一的暖色来源。
高渐离提着水寒剑走得近些，却在线条逐渐转为清晰的酒家门口忽然停顿下了脚步。
这是……
燕国…？
盛夏刚过去不到几日，小秋这夜好像有些过于冷。
白日因有了荀夫子和赤练的帮忙，将蜃楼归来的天明带回的雪蒿生狼毒配合制成了药喂与蓉姑娘服下，成效甚佳，说是不日就能醒来。墨家上下对此都激动欣喜不已，在这紧张关键的时刻里也算稍微松了口气。
繁忙了一整天的高渐离刚入睡一个时辰，现下竟是醒了。
他披衣坐起，眉头微微皱了皱。
有扇窗门吹开了个缝，寒风就阵阵往里侵着。
他这十年所修的内功心法偏寒，自身早已不畏冷，而值此夏末秋初，天气实在冷的太反常。
高渐离目光扫向那窗，忽然听得窗外有些许动静。于是他起身下床拿起置于床头的水寒剑，微整衣衫，压住了步声行至窗边。
“屋外是哪位朋友？”
无人应答。
剑柄一转勾住窗页，他手下一动将那窗谨慎拉开，抬眸向窗外望去。虽然半个人影也无，但是所见场景着实让人吃惊。
他本该望见一条架在峭壁上的木廊走道和满月凉凉之下翻着银波微澜的茫茫大海。
而此刻高渐离所见却是无边夜幕下空旷平原，正下着纷纷扬扬的雪。
微愕地伸出手，一片盈白落入掌心。难得怔愣，细雪片片又悄悄地落在了他披肩的褐色长发上。
眼前有片刻模糊，待下一瞬他心下警醒，并且手指按上水寒剑柄出鞘两分时，才忽然意识到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在这一片雪地之中。
猛然转过身去，原来的房间果然也变成了雪原。
远方似乎有处人家被愈渐凛冽的风雪笼在了怀中，模模糊糊地只能瞧见两盏被吹起的橘黄灯笼，成为这昏暗死寂的夜色中唯一的暖色来源。
高渐离提着水寒剑走得近些，却在线条逐渐转为清晰的酒家门口忽然停顿下了脚步。
这是……
燕国…？
（二）
店门大敞，酒家内的桌椅被打散地乱七八糟，站在门口都能清晰地嗅到那挥之不去的浓浓酒香味。
和记忆中的那间酒家几乎毫厘不差。
这样的认知反而让人心惊。尽管高渐离表面上还是保持着平静，心下却已飞速地开始思考推断。
他怎么会在短短一瞬之间来到这里？
是梦么？……可他又足够清醒。
这并不是别的地方，而是高渐离少年时曾在燕国待过的一家酒馆。他既记得这家酒馆的烈云烧入喉的辛辣，也记得……那个跟他喝酒的人。
雪下的更大了些。
遍体生寒的高渐离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剑向里面大迈步走去。
被那人打伤昏厥的罗网杀手们想来已经离开，酒馆里如今空荡荡的，除却地上的死人外，一个人影都没有。
两具凉透了的尸体也如他所料，来杀他的被他反杀，伙计的心口上插了半截利刃。带着点死不瞑目的意味儿，瞪大着失去焦距的空洞眼睛不知道在望着谁。
高渐离淡淡地瞧上了一眼，还是蹲下伸手为他们合上了双目。
他又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他曾抚过琴的那处矮桌前。
他有些迟疑地缓缓坐下，目光锁在那方琴桌上盛地满满当当的大碗烈云烧，觉得有些茫然。
这是唯一一处脱轨的地方。
那里本该有七个酒碗。
店门大敞，酒家内的桌椅被打散地乱七八糟，站在门口都能清晰地嗅到那挥之不去的浓浓酒香味。
和记忆中的那间酒家几乎毫厘不差。
这样的认知反而让人心惊。尽管高渐离表面上还是保持着平静，心下却已飞速地开始思考推断。
他怎么会在短短一瞬之间来到这里？
是梦么？……可他又足够清醒。
这并不是别的地方，而是高渐离少年时曾在燕国待过的一家酒馆。他既记得这家酒馆的烈云烧入喉的辛辣，也记得……那个跟他喝酒的人。
雪下的更大了些。
遍体生寒的高渐离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剑向里面大迈步走去。
被那人打伤昏厥的罗网杀手们想来已经离开，酒馆里如今空荡荡的，除却地上的死人外，一个人影都没有。
两具凉透了的尸体也如他所料，来杀他的被他反杀，伙计的心口上插了半截利刃。带着点死不瞑目的意味儿，瞪大着失去焦距的空洞眼睛不知道在望着谁。
高渐离淡淡地瞧上了一眼，还是蹲下伸手为他们合上了双目。
他又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他曾抚过琴的那处矮桌前。
他有些迟疑地缓缓坐下，目光锁在那方琴桌上盛地满满当当的大碗烈云烧，觉得有些茫然。
这是唯一一处脱轨的地方。
那里本该有七个酒碗。
（三）
荆轲醒来的时候愣了足有三炷香。
他有多久没接触到人间事物了？
躺在地上喘了口气，被明媚的阳光刺激地双目不停在流泪。
身上隐约带点痛感，勉强活动了一下手指，摸索着撩起袖管检查才发觉这具身子隐约疤痕遍体，值得庆幸的是看上去已经很有些年头了……至少不会忽然裂开。
内里的骨头应该断了不少吧……荆轲有些惆怅地在想。
在地上躺了大半个时辰，缓地差不多了才慢慢支撑着身体坐起来。他已经死太久了，意识消沉地几乎要忘记自己是谁，而无缘无故还魂过来，往日记忆如潮水袭来，生前之事如走马灯旋，一幕幕炸地他脑仁都疼。
他是谁？
他是荆轲，十几年前就已经成名的墨家游侠，十几年后被反秦志士缅怀不已交口称赞的刺客英雄。
而现下他只是伤痕累累败絮在里的废人一个，身体的隐痛钻心刺骨。
他在哪儿？
费力地撑起身来，将四周的景物打量了一圈，才初步得出个他在山间树林子里的结论。
这树林子看着还算有两分眼熟。
那……又是谁把他扔到这树林子里唯一一条道儿上来挡路？
他正想着，就听见前方老远有人哼着不在调的曲儿，朝着他的方向来。
这声音耳熟地顿时令他汗毛直立，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有什么事情比死了又活了还见到自己本人了更可怕？
少年荆轲在十步开外也愣住了。
荆轲叹息一声，勉强笑笑朝他年少的自己打了个招呼。
荆轲醒来的时候愣了足有三炷香。
他有多久没接触到人间事物了？
躺在地上喘了口气，被明媚的阳光刺激地双目不停在流泪。
身上隐约带点痛感，勉强活动了一下手指，摸索着撩起袖管检查才发觉这具身子隐约疤痕遍体，值得庆幸的是看上去已经很有些年头了……至少不会忽然裂开。
内里的骨头应该断了不少吧……荆轲有些惆怅地在想。
在地上躺了大半个时辰，缓地差不多了才慢慢支撑着身体坐起来。他已经死太久了，意识消沉地几乎要忘记自己是谁，而无缘无故还魂过来，往日记忆如潮水袭来，生前之事如走马灯旋，一幕幕炸地他脑仁都疼。
他是谁？
他是荆轲，十几年前就已经成名的墨家游侠，十几年后被反秦志士缅怀不已交口称赞的刺客英雄。
而现下他只是伤痕累累败絮在里的废人一个，身体的隐痛钻心刺骨。
他在哪儿？
费力地撑起身来，将四周的景物打量了一圈，才初步得出个他在山间树林子里的结论。
这树林子看着还算有两分眼熟。
那……又是谁把他扔到这树林子里唯一一条道儿上来挡路？
他正想着，就听见前方老远有人哼着不在调的曲儿，朝着他的方向来。
这声音耳熟地顿时令他汗毛直立，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有什么事情比死了又活了还见到自己本人了更可怕？
少年荆轲在十步开外也愣住了。
荆轲叹息一声，勉强笑笑朝他年少的自己打了个招呼。
（四）
“看起来我这几年混得不太好……”少年荆轲初见他心下本来疑窦丛生，却也抵不过这人带给他的亲切熟悉到骨子里的感觉，三两句接受了这人是未来的自己，本着扶危救难的心理把人带到城里，找了家客栈一起安顿下。
抱着试探的心理，少年荆轲一边替他按摩，一边用着感慨的语气开口叹了句。
荆轲在床上假寐，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少年的照顾，听到这句眼皮一跳，睁眼瞧了他一会儿。
“你很想知道未来都发生了什么对不对？”他了解那个少年时期的自己，更明白经历过种种后自己的心态，所以他答地坦然，“遵循自己的心意去做就是了。”
只是他现在遇到的这个少年时期的自己，还是初出茅庐没有加入墨家的那一个。
这对他来说到底也是件好事情。
至少在某些还没盖棺的事情上，他还能做出些选择来。
所以本来打定主意不打算影响少年的生活，想让他顺其自然该如何便如何的荆轲，嘴皮子一碰，还是忍不住提到了一句。
“你未来会遇到一些值得一生相交的人，还有两个可以用性命相托的朋友。”
少年荆轲认真起来，像是担心自己听不清记不住似的，还凑得离对方更近了些。
荆轲瞥他一眼，压下对着自己一张嫩脸的违和感，慢慢讲道，“一位是天才剑客，他心有天下纵横。”
“还有一个呢？”少年荆轲眼神里透着种果然我荆轲相交的都是天下闻名的大剑客的自豪感。想必另一位也是个大人物大剑侠吧？
“他……”荆轲不在意被打断话语，回忆起时一双眼里满是温暖。
“他是个琴师。”
“啊？”
“他看起来很冷，不太爱说话。”
——实则外冷内热，满腔赤子挚诚。
“嗯？？”
“他弹小曲儿很好听。”
——大丈夫上阵杀敌，有高山流水相伴，古往今来又有几人！
“呃……”
“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其实一个打十个都没问题。”
“说了半天……他叫什么啊？”
他么——
你会知道的。
“看起来我这几年混得不太好……”少年荆轲初见他心下本来疑窦丛生，却也抵不过这人带给他的亲切熟悉到骨子里的感觉，三两句接受了这人是未来的自己，本着扶危救难的心理把人带到城里，找了家客栈一起安顿下。
抱着试探的心理，少年荆轲一边替他按摩，一边用着感慨的语气开口叹了句。
荆轲在床上假寐，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少年的照顾，听到这句眼皮一跳，睁眼瞧了他一会儿。
“你很想知道未来都发生了什么对不对？”他了解那个少年时期的自己，更明白经历过种种后自己的心态，所以他答地坦然，“遵循自己的心意去做就是了。”
只是他现在遇到的这个少年时期的自己，还是初出茅庐没有加入墨家的那一个。
这对他来说到底也是件好事情。
至少在某些还没盖棺的事情上，他还能做出些选择来。
所以本来打定主意不打算影响少年的生活，想让他顺其自然该如何便如何的荆轲，嘴皮子一碰，还是忍不住提到了一句。
“你未来会遇到一些值得一生相交的人，还有两个可以用性命相托的朋友。”
少年荆轲认真起来，像是担心自己听不清记不住似的，还凑得离对方更近了些。
荆轲瞥他一眼，压下对着自己一张嫩脸的违和感，慢慢讲道，“一位是天才剑客，他心有天下纵横。”
“还有一个呢？”少年荆轲眼神里透着种果然我荆轲相交的都是天下闻名的大剑客的自豪感。想必另一位也是个大人物大剑侠吧？
“他……”荆轲不在意被打断话语，回忆起时一双眼里满是温暖。
“他是个琴师。”
“啊？”
“他看起来很冷，不太爱说话。”
——实则外冷内热，满腔赤子挚诚。
“嗯？？”
“他弹小曲儿很好听。”
——大丈夫上阵杀敌，有高山流水相伴，古往今来又有几人！
“呃……”
“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其实一个打十个都没问题。”
“说了半天……他叫什么啊？”
他么——
你会知道的。
（五）
“在下，高渐离。”
秦国法场横尸遍地，血流成河。悬于城下的尸体无人收敛，而旷修……他还是没能救下来。
明明已经提前动身，为何还是晚来一步？
心下疑团丛生，去往印象中墨家设于当地的暗桩酒肆。简单与老板道明身份来意，出口询问当时法场所发生的事。
老板奇怪地看他一眼，“高先生今晨与荆统领合歼秦兵三百人，先生怎的不记得了？”
高渐离有几分语塞。
要如何解释这时光回溯此我彼我的问题？
默然半晌，他终是谢过提剑离开。
询过老板，得知荆轲昨日来买过好酒，若是无误，此刻也应在岸边与自己饮过。只是这时空混乱，此刻去往江边，也不知他……或是他们，还在是不在？
迷茫中已行至江畔，清风吹起丛丛的芦苇飘摇，夕阳沉暮与当年一般无二。
目光被一遗落事物吸引，高渐离微微皱了皱眉，缓步过去，蹲身去触那物什。
琼浆满壶。
拾起酒囊的手，有一瞬颤了颤。
（六）
已近深夜的风吹着有些凉了。
荆轲打了个哈欠，在床榻之上翻了个身平躺。
实际上这样的动作已经很吃力了。
他清楚地听到内里又有根骨头崩裂的声音，只不过已经没什么痛觉可言了。
这副身子的内脏全部坏死，静静流淌的血早在咸阳宫就已然冰凉。
少年还在尽心尽力地替他擦洗胳膊按揉……其实真的没这个必要。
荆轲动动开始发僵的手指，拉住了少年荆轲的衣袖。
他弯了一弯唇角，勉强笑了一笑。
在少年的不解里，缓喘了口气，平静地对他道，“还有最后一件事。”
“自己做不到的，就不要叫别人答应。”
他漆黑的眸子瞧向窗外，夜幕下不知何处弥散来的薄雾逐渐遮去高悬清月。
少年荆轲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忽然伸手用力地抓着他的手，“你要走了？”
“该是子夜了吧？”他答非所问，轻轻回握。
少年怔了怔，“是子夜了。”
“哦……”荆轲点了点头，缓缓将眼睛闭上，“那这也很好。”
身成枯骨一日溯回，虽有遗憾，可这也很好。
“哎……你，你不见见……”少年的话终也没问出口，因为那窗外薄雾渐浓，黑气全然蒙过双眼，再睁开时，还交握掌心里的力道已化为乌有，只余下一点仿佛是错觉的淡热。
床榻空空。
他只好将那后半句咽下。
“在下，高渐离。”
秦国法场横尸遍地，血流成河。悬于城下的尸体无人收敛，而旷修……他还是没能救下来。
明明已经提前动身，为何还是晚来一步？
心下疑团丛生，去往印象中墨家设于当地的暗桩酒肆。简单与老板道明身份来意，出口询问当时法场所发生的事。
老板奇怪地看他一眼，“高先生今晨与荆统领合歼秦兵三百人，先生怎的不记得了？”
高渐离有几分语塞。
要如何解释这时光回溯此我彼我的问题？
默然半晌，他终是谢过提剑离开。
询过老板，得知荆轲昨日来买过好酒，若是无误，此刻也应在岸边与自己饮过。只是这时空混乱，此刻去往江边，也不知他……或是他们，还在是不在？
迷茫中已行至江畔，清风吹起丛丛的芦苇飘摇，夕阳沉暮与当年一般无二。
目光被一遗落事物吸引，高渐离微微皱了皱眉，缓步过去，蹲身去触那物什。
琼浆满壶。
拾起酒囊的手，有一瞬颤了颤。
（六）
已近深夜的风吹着有些凉了。
荆轲打了个哈欠，在床榻之上翻了个身平躺。
实际上这样的动作已经很吃力了。
他清楚地听到内里又有根骨头崩裂的声音，只不过已经没什么痛觉可言了。
这副身子的内脏全部坏死，静静流淌的血早在咸阳宫就已然冰凉。
少年还在尽心尽力地替他擦洗胳膊按揉……其实真的没这个必要。
荆轲动动开始发僵的手指，拉住了少年荆轲的衣袖。
他弯了一弯唇角，勉强笑了一笑。
在少年的不解里，缓喘了口气，平静地对他道，“还有最后一件事。”
“自己做不到的，就不要叫别人答应。”
他漆黑的眸子瞧向窗外，夜幕下不知何处弥散来的薄雾逐渐遮去高悬清月。
少年荆轲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忽然伸手用力地抓着他的手，“你要走了？”
“该是子夜了吧？”他答非所问，轻轻回握。
少年怔了怔，“是子夜了。”
“哦……”荆轲点了点头，缓缓将眼睛闭上，“那这也很好。”
身成枯骨一日溯回，虽有遗憾，可这也很好。
“哎……你，你不见见……”少年的话终也没问出口，因为那窗外薄雾渐浓，黑气全然蒙过双眼，再睁开时，还交握掌心里的力道已化为乌有，只余下一点仿佛是错觉的淡热。
床榻空空。
他只好将那后半句咽下。
（七）
自拾到那壶酒起，高渐离在原地从黄昏坐至夜幕沉沉。
他已明白这遗酒之意。
其实他早该明白。
他早该在初来见到风雪酒肆里那碗满当当的烈云烧的时候就明白……不是他现在来晚一步，而是他不论多用力去追赶，在这场溯回大梦之中，他都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能做。
他注定见不到荆轲，而这里的荆轲不管知不知他一定就就来了，都遗了好酒相待。
他自然可以选择留下，一步步追去，去将这十几年是如何走过的路再去走一遍。只是这次只能旁观，甚至他无从旁观。
要留下吗？
再经历一次他刺秦不归无力阻止的痛苦？
或许……或许他来得及，赶到咸阳去。
但这荒诞的念头终是止了。荆轲替他留了酒，满了一壶像是要诀别老友。
纵你知未来命运如何，还是要一往无前吗？
握剑的手不自觉地收紧着，他屈了拇指将酒壶上的塞子给弹开。
高渐离提了酒，携了剑，步伐沉沉走至江边。
只是那一次噩耗就够他心弦悲颤，再来一次要他如何承受。
他们终究不在一个时空。
他不能，荆轲也不会要他追来。
烈酒入喉，辛辣烧至肺腑。
他一口不歇将那烈酒饮尽，抬手果决将那酒壶抛出。
你要我走，我便不会留。
噗通声后，溅起水花翻澜，终是沉下江水去。
一轮朔月还挂当空。他早知这时空的问题出在了哪里，昼夜炎凉更替之下，哪会有夜夜满月之说？
扬手闭目间水寒出鞘，剑指霄河。
（八）
“你叫什么？”
“荆轲。”少年瞧着他，几分得意，“荆轲的荆，荆轲的轲。”
“你跟传闻中的荆轲很不一样。”
“你跟传闻中的高渐离……倒是一模一样。”
与那个仿佛梦境中的自己对他所描述的，关于这个琴师的事情，看上去相差无几。
“他会弹最好的小曲儿，你听不懂没关系。”
于是他闻过高山，聆过流水，于乱军之中痛快杀出片血河。听过黍离，直言自己感受。
“答应我个条件呢……我就大方的告诉你。”
“什么条件？”
夕阳之下的少年刚刚开口，忽然想起那个自己说过，别让别人答应你做不到的事情。
“太难了，我怕你做不到哇……”
于是他将要提的条件在心里来回过了个遍，逗那明明很想知道的少年琴师，“给你个最简单的！讲个笑话吧，把我逗乐了，我就讲给你听？”
谁知人家宁可板着脸告辞也不肯答应。
荆轲心里连连叹气，等那背影走得都快看不见了，才大声开了嗓叫住了人家。
肺腑里压着的话还是说出。
——“别死啊，听到没有？”
高渐离自混沌迷雾之中醒来，肺腑间辛辣不已，回神时手上的剑不稳，堪堪剑柄撞到窗头。
未眠之人打走道附近探出个头。
“小高，你怎么了？”
“我没事。”
——然有些事隔了时空，还是会重合。
自拾到那壶酒起，高渐离在原地从黄昏坐至夜幕沉沉。
他已明白这遗酒之意。
其实他早该明白。
他早该在初来见到风雪酒肆里那碗满当当的烈云烧的时候就明白……不是他现在来晚一步，而是他不论多用力去追赶，在这场溯回大梦之中，他都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能做。
他注定见不到荆轲，而这里的荆轲不管知不知他一定就就来了，都遗了好酒相待。
他自然可以选择留下，一步步追去，去将这十几年是如何走过的路再去走一遍。只是这次只能旁观，甚至他无从旁观。
要留下吗？
再经历一次他刺秦不归无力阻止的痛苦？
或许……或许他来得及，赶到咸阳去。
但这荒诞的念头终是止了。荆轲替他留了酒，满了一壶像是要诀别老友。
纵你知未来命运如何，还是要一往无前吗？
握剑的手不自觉地收紧着，他屈了拇指将酒壶上的塞子给弹开。
高渐离提了酒，携了剑，步伐沉沉走至江边。
只是那一次噩耗就够他心弦悲颤，再来一次要他如何承受。
他们终究不在一个时空。
他不能，荆轲也不会要他追来。
烈酒入喉，辛辣烧至肺腑。
他一口不歇将那烈酒饮尽，抬手果决将那酒壶抛出。
你要我走，我便不会留。
噗通声后，溅起水花翻澜，终是沉下江水去。
一轮朔月还挂当空。他早知这时空的问题出在了哪里，昼夜炎凉更替之下，哪会有夜夜满月之说？
扬手闭目间水寒出鞘，剑指霄河。
（八）
“你叫什么？”
“荆轲。”少年瞧着他，几分得意，“荆轲的荆，荆轲的轲。”
“你跟传闻中的荆轲很不一样。”
“你跟传闻中的高渐离……倒是一模一样。”
与那个仿佛梦境中的自己对他所描述的，关于这个琴师的事情，看上去相差无几。
“他会弹最好的小曲儿，你听不懂没关系。”
于是他闻过高山，聆过流水，于乱军之中痛快杀出片血河。听过黍离，直言自己感受。
“答应我个条件呢……我就大方的告诉你。”
“什么条件？”
夕阳之下的少年刚刚开口，忽然想起那个自己说过，别让别人答应你做不到的事情。
“太难了，我怕你做不到哇……”
于是他将要提的条件在心里来回过了个遍，逗那明明很想知道的少年琴师，“给你个最简单的！讲个笑话吧，把我逗乐了，我就讲给你听？”
谁知人家宁可板着脸告辞也不肯答应。
荆轲心里连连叹气，等那背影走得都快看不见了，才大声开了嗓叫住了人家。
肺腑里压着的话还是说出。
——“别死啊，听到没有？”
高渐离自混沌迷雾之中醒来，肺腑间辛辣不已，回神时手上的剑不稳，堪堪剑柄撞到窗头。
未眠之人打走道附近探出个头。
“小高，你怎么了？”
“我没事。”
——然有些事隔了时空，还是会重合。
【酒鬼】
CP：荆轲X高渐离
【一·余音】
每年到荆轲忌日的时候，高渐离总会回来的早早的，提一坛子酒，抱一张琴，一个人慢慢走到机关城的后山腰子去，默默地拍开老封泥，然后在那人的衣冠冢前坐上一整天。
毕竟这人吧，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又的的确确是死了。原先头两年来悼念的墨家弟子还是很多的，后来发现他们的小高统领在荆轲那冢前，翻来覆去只有一首黍离弹得悲绝地旁若无人，知他心念于此，久而久之也默契地把这片空间让给他，留他一人。
机关城破后，日子近了他才觉得心里有些慌了。青龙一启动，那人仅有独剩的一方小小的衣冠冢的小土包也不知道埋到哪里去了。
今年怎么办呢？……
高渐离提着酒，背上琴，跨上马，说是出去走走，恍惚之间也不知道行了多久，人已经朝着北地去了。那便索性去北方吧，他想。
到日子的那天，也是个黄昏时分。
高渐离单膝跪下地，将手中酒缓缓倾入易水之中，专注地瞧着那琼浆一滴一滴落入大江，转眼就融为一体，消失地无影。
也不知怎的，他倒酒的手一顿，最后剩下一口的时候他停下了动作，却俯身就着滚滚流水将那坛子一沉一灌，捞了半坛子江水回来。
就如岁月不回头一般，这易水寒了又暖，暖了又寒，早早也不知新水将那旧江流滚走了几遍。他还是记得那年在这里的时候，明明荆轲还说……还说会早些回来的呀……
他就又想起那个风雪漫天时节，望着荆轲的背影渐行渐远渐无，也不知那首曲子他听见了没？……
高渐离抿了抿唇，反手将琴抱到膝上，慢慢地又弹起那首早已烂熟地能翻花儿的黍离来。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弹的琴越来越少，握剑的手却越来越坚定，指间被琴弦磨出的茧子都淡了好些。他一年也只弹这一回琴的。
琴艺大概也生疏了吧？……
他正在模模糊糊地这样想，第一尾音从指间泄出时，他才知道，原来还没有。
就像积聚了好多年的情感一样，一点不曾忘却。
眼眶忽然有些氤氲了。
高渐离闭上眼，指下琴音不停。
“你在听吗？……”他喃喃地问。
第十四年的黍离。
CP：荆轲X高渐离
【一·余音】
每年到荆轲忌日的时候，高渐离总会回来的早早的，提一坛子酒，抱一张琴，一个人慢慢走到机关城的后山腰子去，默默地拍开老封泥，然后在那人的衣冠冢前坐上一整天。
毕竟这人吧，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又的的确确是死了。原先头两年来悼念的墨家弟子还是很多的，后来发现他们的小高统领在荆轲那冢前，翻来覆去只有一首黍离弹得悲绝地旁若无人，知他心念于此，久而久之也默契地把这片空间让给他，留他一人。
机关城破后，日子近了他才觉得心里有些慌了。青龙一启动，那人仅有独剩的一方小小的衣冠冢的小土包也不知道埋到哪里去了。
今年怎么办呢？……
高渐离提着酒，背上琴，跨上马，说是出去走走，恍惚之间也不知道行了多久，人已经朝着北地去了。那便索性去北方吧，他想。
到日子的那天，也是个黄昏时分。
高渐离单膝跪下地，将手中酒缓缓倾入易水之中，专注地瞧着那琼浆一滴一滴落入大江，转眼就融为一体，消失地无影。
也不知怎的，他倒酒的手一顿，最后剩下一口的时候他停下了动作，却俯身就着滚滚流水将那坛子一沉一灌，捞了半坛子江水回来。
就如岁月不回头一般，这易水寒了又暖，暖了又寒，早早也不知新水将那旧江流滚走了几遍。他还是记得那年在这里的时候，明明荆轲还说……还说会早些回来的呀……
他就又想起那个风雪漫天时节，望着荆轲的背影渐行渐远渐无，也不知那首曲子他听见了没？……
高渐离抿了抿唇，反手将琴抱到膝上，慢慢地又弹起那首早已烂熟地能翻花儿的黍离来。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弹的琴越来越少，握剑的手却越来越坚定，指间被琴弦磨出的茧子都淡了好些。他一年也只弹这一回琴的。
琴艺大概也生疏了吧？……
他正在模模糊糊地这样想，第一尾音从指间泄出时，他才知道，原来还没有。
就像积聚了好多年的情感一样，一点不曾忘却。
眼眶忽然有些氤氲了。
高渐离闭上眼，指下琴音不停。
“你在听吗？……”他喃喃地问。
第十四年的黍离。
【二·酒鬼】
等到高渐离回到墨家据点的时候，在外边望风的盗跖一个电光神行步就闪到了他面前。
“我的天哪！小高你可算回来了，大家都担心坏了！”他瞄到高渐离提着的那坛子酒上，有些奇怪地道，“你买了酒回来？”
高渐离摇了摇头。
盗跖见状没再问，只是摊了下手，“你人回来就好啦。”
捞了半坛子易水的酒坛也没有受到特别大的优待。它被放在高渐离房间的窗台下，和一把琴放在一起。
高渐离多半时候在外边，有时回来会瞧它一眼，有时便不会。
荆轲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能够时不时看看他的。
恐怕高渐离做梦都想不到，他这心念一动随手一捞，还真把这个念了十来年的人给捞了回来。
荆轲想到这里是蛮想笑的，只不过他就算笑的打滚，高渐离也看不到。荆轲自己也没办法解释，他处于魂体无意识地飘荡，徘徊在易水边许久，又恰恰听到那熟悉的曲音，不知怎么回事就进了那半坛子易水之中。
“我见你想我，我便来了吧。”他向自己这么解释道。
实际上一开始这两个月……或许是一个半月吧，荆轲的意识是朦胧的，活动范围也就仅限于那小坛子里面，闻着那就掺了一口酒味儿的江水发愁。后来慢慢觉得养起来了，有天就随便一滚，这生魂还真滚出了那小坛子，只不过还没活动几下就觉得又要散魂了，连忙两下又滚了回去。
等回到坛子里，荆轲才悟出来，哦……他还真得把这里当家了。
高渐离总觉得每次回到据点的房间就有种似曾相识的目光在盯着他。
他警觉意识十分高，屏息按着剑，凝神观察半天也没有得出答案。他本来打算把这个归结于错觉或者是回据点之后与亲友相处的熟悉亲切的氛围，直到有天有人道出了天机。
道家驻墨门友好交流大使……嗯，逍遥子老先生有天打他门口路过的时候正赶上高渐离从房间出来。
逍遥子说，他房间有异，问能不能进去察看一下。
本来是个听上去挺无礼的事儿，高渐离略一思索就请他进去了。
逍遥子在他房间里站定不到半晌，表情忽然就凝重了起来。他皱着眉问道，“近些时日，你可有觉得你的房间里什么地方有些古怪？”
高渐离照实道，“有时会有……尤其，当我碰到琴的时候。”他说到这里，声线紧了紧。
他确实许久不弹完整的曲子了，只是有时候静下来无事，断断续续地拨几下琴弦，也不知成不成调，是不是曲。有时正在出神，宫商反复，他也全不在意的。
逍遥子听到这里，目光锁在那琴上，要他弹一曲。
高渐离本来不解，把琴抱起来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正要盘膝坐下之时，逍遥子才解释道，“恕我直言，或许连你也不知道，这间房间里养了只阴魂。”
听者闻言身形一晃，手上的琴没抱住，一下琴尾滑到地上去，重重地砸出了个闷响声来。逍遥子本来是之前就察觉到气息异常想来问问，结果发现高渐离本人也不知道这事儿，等他知道之后反应又实在太大了些。
这句话仿佛平地惊雷，直直在高渐离心**炸冲击了个快准狠。
高渐离是真的站不稳了，索性和他的琴一块儿滑到了地上，颤抖地抬头道，“逍遥先生……”他只说了个开头就已语不成调，嗓音哑地惊人。逍遥子也陪他坐下来，将雪霁放在一边
，盘膝挺直了腰背，回望道，“控心，离魂，这些秘术本为阴阳家所长。道家与阴阳家本为同源，我能察觉到这丝薄弱的生魂气息，也只是因粗略窥其阴阳之界的皮毛。”他慢慢道，“魂魄滋养需要媒介，这股气息既然能被察觉到，也说明它已经在此有不少时日了。”
是这样吗？……
逍遥子见他神思有些恍惚，紧握成拳的手还在不住地轻颤，也不管他是否听进去了，细致为他解释道，“魂魄眷此不走，大概也是为你琴声所吸引，不如试试以琴声招其魂，或许能见上一见。”
见上一见……见上一见？
高渐离听到这里，终于镇定下来，点点头抱起琴，低头便拨动了弦。
他弹起的还是黍离。
本该是现世上最清雅动人的声音，在他指下从痛苦到渴望，从压抑的悲伤到调转高亢。一曲歌其忧思怅惘的琴曲掺杂内力险要弹出寒气千里沧桑万丈。
逍遥子扫了眼两人周身外三尺处已经结了层薄冰的地面，冷静地想，还好他功底深。他又以深沉而复杂地目光看向高渐离，那人已经闭目陷入他自己的世界去了。
如醉如噎，长歌当哭。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待一曲即将结束时，却出现了个本来不会有的意外。
“嘣！”
琴弦断了。
高渐离没去在意那心爱的琴弦，而是一手捂向脸，苍白的指尖堪堪抵在眉心，不由得落下大把滚烫的泪来。
只因他听见了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叹息。
一瞬之间，他觉得极其委屈。
等到高渐离回到墨家据点的时候，在外边望风的盗跖一个电光神行步就闪到了他面前。
“我的天哪！小高你可算回来了，大家都担心坏了！”他瞄到高渐离提着的那坛子酒上，有些奇怪地道，“你买了酒回来？”
高渐离摇了摇头。
盗跖见状没再问，只是摊了下手，“你人回来就好啦。”
捞了半坛子易水的酒坛也没有受到特别大的优待。它被放在高渐离房间的窗台下，和一把琴放在一起。
高渐离多半时候在外边，有时回来会瞧它一眼，有时便不会。
荆轲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能够时不时看看他的。
恐怕高渐离做梦都想不到，他这心念一动随手一捞，还真把这个念了十来年的人给捞了回来。
荆轲想到这里是蛮想笑的，只不过他就算笑的打滚，高渐离也看不到。荆轲自己也没办法解释，他处于魂体无意识地飘荡，徘徊在易水边许久，又恰恰听到那熟悉的曲音，不知怎么回事就进了那半坛子易水之中。
“我见你想我，我便来了吧。”他向自己这么解释道。
实际上一开始这两个月……或许是一个半月吧，荆轲的意识是朦胧的，活动范围也就仅限于那小坛子里面，闻着那就掺了一口酒味儿的江水发愁。后来慢慢觉得养起来了，有天就随便一滚，这生魂还真滚出了那小坛子，只不过还没活动几下就觉得又要散魂了，连忙两下又滚了回去。
等回到坛子里，荆轲才悟出来，哦……他还真得把这里当家了。
高渐离总觉得每次回到据点的房间就有种似曾相识的目光在盯着他。
他警觉意识十分高，屏息按着剑，凝神观察半天也没有得出答案。他本来打算把这个归结于错觉或者是回据点之后与亲友相处的熟悉亲切的氛围，直到有天有人道出了天机。
道家驻墨门友好交流大使……嗯，逍遥子老先生有天打他门口路过的时候正赶上高渐离从房间出来。
逍遥子说，他房间有异，问能不能进去察看一下。
本来是个听上去挺无礼的事儿，高渐离略一思索就请他进去了。
逍遥子在他房间里站定不到半晌，表情忽然就凝重了起来。他皱着眉问道，“近些时日，你可有觉得你的房间里什么地方有些古怪？”
高渐离照实道，“有时会有……尤其，当我碰到琴的时候。”他说到这里，声线紧了紧。
他确实许久不弹完整的曲子了，只是有时候静下来无事，断断续续地拨几下琴弦，也不知成不成调，是不是曲。有时正在出神，宫商反复，他也全不在意的。
逍遥子听到这里，目光锁在那琴上，要他弹一曲。
高渐离本来不解，把琴抱起来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正要盘膝坐下之时，逍遥子才解释道，“恕我直言，或许连你也不知道，这间房间里养了只阴魂。”
听者闻言身形一晃，手上的琴没抱住，一下琴尾滑到地上去，重重地砸出了个闷响声来。逍遥子本来是之前就察觉到气息异常想来问问，结果发现高渐离本人也不知道这事儿，等他知道之后反应又实在太大了些。
这句话仿佛平地惊雷，直直在高渐离心**炸冲击了个快准狠。
高渐离是真的站不稳了，索性和他的琴一块儿滑到了地上，颤抖地抬头道，“逍遥先生……”他只说了个开头就已语不成调，嗓音哑地惊人。逍遥子也陪他坐下来，将雪霁放在一边
，盘膝挺直了腰背，回望道，“控心，离魂，这些秘术本为阴阳家所长。道家与阴阳家本为同源，我能察觉到这丝薄弱的生魂气息，也只是因粗略窥其阴阳之界的皮毛。”他慢慢道，“魂魄滋养需要媒介，这股气息既然能被察觉到，也说明它已经在此有不少时日了。”
是这样吗？……
逍遥子见他神思有些恍惚，紧握成拳的手还在不住地轻颤，也不管他是否听进去了，细致为他解释道，“魂魄眷此不走，大概也是为你琴声所吸引，不如试试以琴声招其魂，或许能见上一见。”
见上一见……见上一见？
高渐离听到这里，终于镇定下来，点点头抱起琴，低头便拨动了弦。
他弹起的还是黍离。
本该是现世上最清雅动人的声音，在他指下从痛苦到渴望，从压抑的悲伤到调转高亢。一曲歌其忧思怅惘的琴曲掺杂内力险要弹出寒气千里沧桑万丈。
逍遥子扫了眼两人周身外三尺处已经结了层薄冰的地面，冷静地想，还好他功底深。他又以深沉而复杂地目光看向高渐离，那人已经闭目陷入他自己的世界去了。
如醉如噎，长歌当哭。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待一曲即将结束时，却出现了个本来不会有的意外。
“嘣！”
琴弦断了。
高渐离没去在意那心爱的琴弦，而是一手捂向脸，苍白的指尖堪堪抵在眉心，不由得落下大把滚烫的泪来。
只因他听见了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叹息。
一瞬之间，他觉得极其委屈。
【三·重逢】
他本来以为，这么多年下来，他应该算是个稳重的人。如今就因那一声叹息，竟然引得他完全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
逍遥子本想说什么，却听高渐离开口道，“今日之事，还请先生……替我先暂且保密。”
于是逍遥子只点头道了句保重，拾起雪霁起身离开了。
他推开门的时候，门外还站了几个瑟瑟发抖不明真相的人，有人期期艾艾问他里面这是怎么了，还有人若有所思地往里瞧了一眼。
盗跖眨了下眼，问道，“该不是逍遥先生你……和小高打了一架吧？”他探出头瞅了瞅连门外都冻上寒冰的地面和栏杆，心中感叹竟然连下边的支架都给冻上了。后者只是摇了摇头，体贴地替人家带上门，离开了。
待到外面人都离开了，高渐离才收起满屋寒冰之气，哑着嗓子抬头对着空气唤了一句。
他说，“荆轲。”
无人回应。
他犹不死心，像是自言自语地道，“你想要听曲，我可以弹……你叫我不要死，我活到现在了。你……你想听笑话么？我，我讲给你听。”
荆轲实在有些愁。
他就蹲在高渐离面前，听他轻声低语，看他泪流满面。
阴阳有别。
他就是再想哈哈哈说你哭什么我这不在这里吗，就是再想把人抱到怀里揉一揉都没办法。只不过说实在他确实有些冷。荆轲想不通怎么他连人都碰不到，却能被这自然之气给冻到。
他忽然想起来刚刚逍遥子说的媒介。
于是他想法设法，伸手在还剩些薄冰的地面上狠狠地刮了一下。
一道细痕。
高渐离忽然睁大了眼睛。
他几乎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块只有一点点细微变化的地面，看它一点点，一撇一捺地，歪歪扭扭地组成了两个字。
只有两字上书，“渐离。”
迟到了十四年的回应。
这刮痕有些丑。完全怪不得荆轲，这即便是打小圣贤庄里学成出来的儒家弟子也不能说是十几年不写字，在地上能刮出来个书法名篇吧？
高渐离看到它却是激动地快要发疯了。他狂喜震惊到说不出话，咬紧了牙才能勉强克制自己不要再失态。
第一个字还没写到一半时，他就把琴置到了一边，几乎是扑过去跪在那逐渐成字的冰面面前。等那两字落成，他伸出手去，半晌也没落在冰面上，他竟然担心将它碰化了。
手在空中僵了许久，他忽然感到手上有些凉凉的，虽然他看不到，心底却有如微澜的易水掀起了滔天巨浪，他惊骇而大胆地猜测，是不是荆轲……是不是荆轲握住了他的手。
是啊。
魂魄又要快散去了啊……荆轲收回手，瞧了一眼还处于惊诧又茫然之中的高渐离一眼，默默滚回了他的小酒坛子中。
他本来以为，这么多年下来，他应该算是个稳重的人。如今就因那一声叹息，竟然引得他完全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
逍遥子本想说什么，却听高渐离开口道，“今日之事，还请先生……替我先暂且保密。”
于是逍遥子只点头道了句保重，拾起雪霁起身离开了。
他推开门的时候，门外还站了几个瑟瑟发抖不明真相的人，有人期期艾艾问他里面这是怎么了，还有人若有所思地往里瞧了一眼。
盗跖眨了下眼，问道，“该不是逍遥先生你……和小高打了一架吧？”他探出头瞅了瞅连门外都冻上寒冰的地面和栏杆，心中感叹竟然连下边的支架都给冻上了。后者只是摇了摇头，体贴地替人家带上门，离开了。
待到外面人都离开了，高渐离才收起满屋寒冰之气，哑着嗓子抬头对着空气唤了一句。
他说，“荆轲。”
无人回应。
他犹不死心，像是自言自语地道，“你想要听曲，我可以弹……你叫我不要死，我活到现在了。你……你想听笑话么？我，我讲给你听。”
荆轲实在有些愁。
他就蹲在高渐离面前，听他轻声低语，看他泪流满面。
阴阳有别。
他就是再想哈哈哈说你哭什么我这不在这里吗，就是再想把人抱到怀里揉一揉都没办法。只不过说实在他确实有些冷。荆轲想不通怎么他连人都碰不到，却能被这自然之气给冻到。
他忽然想起来刚刚逍遥子说的媒介。
于是他想法设法，伸手在还剩些薄冰的地面上狠狠地刮了一下。
一道细痕。
高渐离忽然睁大了眼睛。
他几乎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块只有一点点细微变化的地面，看它一点点，一撇一捺地，歪歪扭扭地组成了两个字。
只有两字上书，“渐离。”
迟到了十四年的回应。
这刮痕有些丑。完全怪不得荆轲，这即便是打小圣贤庄里学成出来的儒家弟子也不能说是十几年不写字，在地上能刮出来个书法名篇吧？
高渐离看到它却是激动地快要发疯了。他狂喜震惊到说不出话，咬紧了牙才能勉强克制自己不要再失态。
第一个字还没写到一半时，他就把琴置到了一边，几乎是扑过去跪在那逐渐成字的冰面面前。等那两字落成，他伸出手去，半晌也没落在冰面上，他竟然担心将它碰化了。
手在空中僵了许久，他忽然感到手上有些凉凉的，虽然他看不到，心底却有如微澜的易水掀起了滔天巨浪，他惊骇而大胆地猜测，是不是荆轲……是不是荆轲握住了他的手。
是啊。
魂魄又要快散去了啊……荆轲收回手，瞧了一眼还处于惊诧又茫然之中的高渐离一眼，默默滚回了他的小酒坛子中。
【四·佳节】
从那之后高渐离有意无意地增加了在房间里待着的时间和次数。他后来去问过逍遥子，遇到这种情况要怎么养魂魄？人家高深莫测地回了句，首先你得知道这魂魄寄养在什么地方，靠什么维持魂体才行。
高渐离直觉就是那坛子从易水江畔带回来的，掺了水的酒。
他回去关上房门，等他再将那酒坛子捧起来时，不太意外地发现这坛子重了许多。
高渐离弯弯唇，无声地笑了。
他敲了敲那坛身，轻轻地问道，“大哥？……”
坛子里闷闷地有一声拨水的声音，算作回答。
高渐离又问，“你能不能喝酒？”
荆轲在里面狂点头。
说实话他是想的。
时值深冬年前一夜，桑海这边也难得飘了点儿小雪。
高渐离从城里提了壶酒回来的时候，路上遇到了也肯好好一步一步走路的白凤。
白凤手中捻了片墨色的鸦羽，见他走近了才收起来，他忽然开口问道，“给他带的么？”
“嗯。”
“真好。”
白凤的语气很平静，他又低声重复了一遍，“真好啊……”
他换了个方向离开了。
高渐离转身目送白凤走远，细雪铺白的青石板地面上深深浅浅地留下了两行孤零零的脚印。他多少知道些白凤在感叹什么。
雪越下越大，街面上已经不剩几个人。行经一家酒肆的时候，耳力极好的他听到里面有个醉汉豪情喊唱，“不醉不归。”多熟悉的一句话啊……
“不醉不归……？”高渐离无言看了眼手里提着的酒。
——原来你是这个意思。
【五·醉生】
酒坛空了。
从那之后高渐离有意无意地增加了在房间里待着的时间和次数。他后来去问过逍遥子，遇到这种情况要怎么养魂魄？人家高深莫测地回了句，首先你得知道这魂魄寄养在什么地方，靠什么维持魂体才行。
高渐离直觉就是那坛子从易水江畔带回来的，掺了水的酒。
他回去关上房门，等他再将那酒坛子捧起来时，不太意外地发现这坛子重了许多。
高渐离弯弯唇，无声地笑了。
他敲了敲那坛身，轻轻地问道，“大哥？……”
坛子里闷闷地有一声拨水的声音，算作回答。
高渐离又问，“你能不能喝酒？”
荆轲在里面狂点头。
说实话他是想的。
时值深冬年前一夜，桑海这边也难得飘了点儿小雪。
高渐离从城里提了壶酒回来的时候，路上遇到了也肯好好一步一步走路的白凤。
白凤手中捻了片墨色的鸦羽，见他走近了才收起来，他忽然开口问道，“给他带的么？”
“嗯。”
“真好。”
白凤的语气很平静，他又低声重复了一遍，“真好啊……”
他换了个方向离开了。
高渐离转身目送白凤走远，细雪铺白的青石板地面上深深浅浅地留下了两行孤零零的脚印。他多少知道些白凤在感叹什么。
雪越下越大，街面上已经不剩几个人。行经一家酒肆的时候，耳力极好的他听到里面有个醉汉豪情喊唱，“不醉不归。”多熟悉的一句话啊……
“不醉不归……？”高渐离无言看了眼手里提着的酒。
——原来你是这个意思。
【五·醉生】
酒坛空了。
#名朋首发
#主皮25水寒 （歌词联戏）
#风华燃尽-指间砂
#弦音把人生酝酿，暮秋夜微凉
——
遍行长安市。
又是不知几年弹指，故人音信渐消，行影难觅。
似乎已习惯于漫无目的的漂泊，一如往岁随他携琴佩剑游走时踏遍四海，只是剑主已去，号钟断弦。
他的琴音自咸阳那日后便也未响起，仅剩断续的余音还如刀斧雕凿，一曲一律的徵羽宫商还刻成了难以磨去的字迹在心。
为什么没能保下来他呢？
手心里还沾着擦不去的血。
垂眸时恍惚了一瞬，摊开手掌有些失神。这滩已经如烙印在掌的血迹是他倒下时流去剑上的，铺天盖地的红刺目地叫嚣着…他目眇不见，却留了这血色，凝成了道印给自己。
模糊想起曾被人询过一句，剑生为灵不知终了何时，江河日月亘古无差，冷暖人情却是多变难言，万里停走看惯风云变换，知无常世事又无力改变…那时当如何保持本心本性，又该如何处世？
似乎自己的回答还是大过稚嫩了些。
如何答的呢？……
慢慢收紧暗红血色沿满的手，指掌相贴时还有热意在悄然蔓延。琉璃眸前依稀闪过他操琴弹曲身影，三两拨弦震入耳畔。
不是错觉。
闭目捕捉到明显生涩的琴音自小巷口由深传出，便背手拢后缓步朝那来源去了。
夕阳自沉，仅余两寸薄暮昏昏撞进小巷的一方空间里，颇暖橘色在墙角下似是流连着扎了根。
缇黄的光在青石板上拉出个瘦小的影子来。
抱琴的孩子侧脸拢在乱糟糟的头发里，半掩着的下颌只能瞧见他抿紧的唇，一派认真。
这种表情和态度叫人不自觉地做出来联想。
又靠近了些，软靴在斜生院外飘落入地的枯干柿叶上踏出轻响。他似受打扰，又像是局促地抬起头看过来，停了拨弦的手将那木琴抱的紧紧。
他其实弹得并不好，中规中矩，只是在重复着先生如何教，他便如何弹。除了三两断续的琴音入耳打断思路，还有一个原因吸引自己前来……便是他所奏之曲。
阳春。
一支拆的再碎，也能在第一时间引来注目的曲。注意到他破补翻洗的旧衣下摆上还有些洗不掉的脏污，一双抱琴的小手却干净极。
稚子不过年岁七八，要他奏这雅难之曲是有些为难。他指下磕绊，毫无阳春和风清荡之意，除了闻之尽力记忆曲谱奏鸣七弦，又加辅刻意老道的技法在尾，也无别甚。这一点清楚地表达出来，稚子的脸颊顿时红透，紧张地摩挲起了琴的侧板。
自己本不是这么多话的人，却莫名冲动似的留了这句话给这孩童。自知所言已有不妥，多少两分伤人。正在再开口，他却支吾出言。
“我……我还会一支。”
像是怕他面前的人不信一样，他匆忙抱了个礼，低了头，按弦抹指又奏起音。
这曲便生的很了，但意外地流畅舒润很多。
音回之境有如润物细雨，又似泉溪奔鸣。品得出萤光在野微醺软风照拂，亦有夜阑宁静悄然流溢。
曲不长，也未饰繁技修音。他住弦的手停压琴面上时，眉宇间还有愉色，半晌才转成了谦虚好问的孩童样子。约莫是听出来些什么，轻言开口。
“这像是家中的小调。”
他点了点头，大方承认了那是他的母亲哄他入睡时常唱的曲。柔和的很。
而后那双黑漆漆的眼便压下了先前的窘迫，期期艾艾着闪动着光。这不难看出孩童在想什么，所以当他提出求教之意时，只是淡笑。
听出他一曲之意，并不代表自己就是他的知音。
再近几步，俯视改为蹲身平视。在答究竟教与不教之前，先伸了一手予他瞧。
与他清洗干净抱琴的手相比，自己的手上是血。他却不怕似的，想要将琴交来。摇头将琴推回他膝上，不触那弦。
他们在时，的确也得授一二如何抚曲。听惯其雅乐心弦，就难有炫技空洞的靡音入耳。说到底也无甚可教他。
揉了对琴一道的感想在清淡话音，垂眸视他琴面。“弹琴无需一味追求穾奥…古曲，摞好根基…抒心便可。”
技巧对于他目前而言反倒是次要的。
真情实意往往要比华丽的堆砌来得动人。他年岁尚小，无多尘世阅历，音中便也体现不出旷景。不过…只要不刻意雕琢太多，经历体会同样能将他打磨。
他似懂非懂，坐至日暝。
在这段短暂的静默里，幼童磨着银弦在垂眼思考。转视他还带婴肥的小脸上的目光凝定片刻，依稀映出个影模糊地与他重合来。
那身影不是剑主，而是自己的。
准确的说，仿佛一闪而过的是很久远以前，初涉尘世的自己。
没有经历的曲谣酿不起香苦。而今知其味，虽是自己所择，倒也有分羡人少儿真纯。
起身向他告辞回踏了那落叶沙碎，荡来巷口的晚间风凉催人醒，也吹开了笼在某些事情上的纱。
那个答案是什么呢？
——“为灵者虽生于天地却难尝其世间百态。而它百态若有朝一日尽尝…那该如何，便是如何。”
将暮秋的伤感沉回识海，封存却不代表遗忘。
孩童未尝世，我将行更多。
……
该继续上路了。
#主皮25水寒 （歌词联戏）
#风华燃尽-指间砂
#弦音把人生酝酿，暮秋夜微凉
——
遍行长安市。
又是不知几年弹指，故人音信渐消，行影难觅。
似乎已习惯于漫无目的的漂泊，一如往岁随他携琴佩剑游走时踏遍四海，只是剑主已去，号钟断弦。
他的琴音自咸阳那日后便也未响起，仅剩断续的余音还如刀斧雕凿，一曲一律的徵羽宫商还刻成了难以磨去的字迹在心。
为什么没能保下来他呢？
手心里还沾着擦不去的血。
垂眸时恍惚了一瞬，摊开手掌有些失神。这滩已经如烙印在掌的血迹是他倒下时流去剑上的，铺天盖地的红刺目地叫嚣着…他目眇不见，却留了这血色，凝成了道印给自己。
模糊想起曾被人询过一句，剑生为灵不知终了何时，江河日月亘古无差，冷暖人情却是多变难言，万里停走看惯风云变换，知无常世事又无力改变…那时当如何保持本心本性，又该如何处世？
似乎自己的回答还是大过稚嫩了些。
如何答的呢？……
慢慢收紧暗红血色沿满的手，指掌相贴时还有热意在悄然蔓延。琉璃眸前依稀闪过他操琴弹曲身影，三两拨弦震入耳畔。
不是错觉。
闭目捕捉到明显生涩的琴音自小巷口由深传出，便背手拢后缓步朝那来源去了。
夕阳自沉，仅余两寸薄暮昏昏撞进小巷的一方空间里，颇暖橘色在墙角下似是流连着扎了根。
缇黄的光在青石板上拉出个瘦小的影子来。
抱琴的孩子侧脸拢在乱糟糟的头发里，半掩着的下颌只能瞧见他抿紧的唇，一派认真。
这种表情和态度叫人不自觉地做出来联想。
又靠近了些，软靴在斜生院外飘落入地的枯干柿叶上踏出轻响。他似受打扰，又像是局促地抬起头看过来，停了拨弦的手将那木琴抱的紧紧。
他其实弹得并不好，中规中矩，只是在重复着先生如何教，他便如何弹。除了三两断续的琴音入耳打断思路，还有一个原因吸引自己前来……便是他所奏之曲。
阳春。
一支拆的再碎，也能在第一时间引来注目的曲。注意到他破补翻洗的旧衣下摆上还有些洗不掉的脏污，一双抱琴的小手却干净极。
稚子不过年岁七八，要他奏这雅难之曲是有些为难。他指下磕绊，毫无阳春和风清荡之意，除了闻之尽力记忆曲谱奏鸣七弦，又加辅刻意老道的技法在尾，也无别甚。这一点清楚地表达出来，稚子的脸颊顿时红透，紧张地摩挲起了琴的侧板。
自己本不是这么多话的人，却莫名冲动似的留了这句话给这孩童。自知所言已有不妥，多少两分伤人。正在再开口，他却支吾出言。
“我……我还会一支。”
像是怕他面前的人不信一样，他匆忙抱了个礼，低了头，按弦抹指又奏起音。
这曲便生的很了，但意外地流畅舒润很多。
音回之境有如润物细雨，又似泉溪奔鸣。品得出萤光在野微醺软风照拂，亦有夜阑宁静悄然流溢。
曲不长，也未饰繁技修音。他住弦的手停压琴面上时，眉宇间还有愉色，半晌才转成了谦虚好问的孩童样子。约莫是听出来些什么，轻言开口。
“这像是家中的小调。”
他点了点头，大方承认了那是他的母亲哄他入睡时常唱的曲。柔和的很。
而后那双黑漆漆的眼便压下了先前的窘迫，期期艾艾着闪动着光。这不难看出孩童在想什么，所以当他提出求教之意时，只是淡笑。
听出他一曲之意，并不代表自己就是他的知音。
再近几步，俯视改为蹲身平视。在答究竟教与不教之前，先伸了一手予他瞧。
与他清洗干净抱琴的手相比，自己的手上是血。他却不怕似的，想要将琴交来。摇头将琴推回他膝上，不触那弦。
他们在时，的确也得授一二如何抚曲。听惯其雅乐心弦，就难有炫技空洞的靡音入耳。说到底也无甚可教他。
揉了对琴一道的感想在清淡话音，垂眸视他琴面。“弹琴无需一味追求穾奥…古曲，摞好根基…抒心便可。”
技巧对于他目前而言反倒是次要的。
真情实意往往要比华丽的堆砌来得动人。他年岁尚小，无多尘世阅历，音中便也体现不出旷景。不过…只要不刻意雕琢太多，经历体会同样能将他打磨。
他似懂非懂，坐至日暝。
在这段短暂的静默里，幼童磨着银弦在垂眼思考。转视他还带婴肥的小脸上的目光凝定片刻，依稀映出个影模糊地与他重合来。
那身影不是剑主，而是自己的。
准确的说，仿佛一闪而过的是很久远以前，初涉尘世的自己。
没有经历的曲谣酿不起香苦。而今知其味，虽是自己所择，倒也有分羡人少儿真纯。
起身向他告辞回踏了那落叶沙碎，荡来巷口的晚间风凉催人醒，也吹开了笼在某些事情上的纱。
那个答案是什么呢？
——“为灵者虽生于天地却难尝其世间百态。而它百态若有朝一日尽尝…那该如何，便是如何。”
将暮秋的伤感沉回识海，封存却不代表遗忘。
孩童未尝世，我将行更多。
……
该继续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