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寰尘记》| 古风|玄幻|甜宠|搞笑|不坑

hi!
这个文设定是:冷艳冰山纯情女妖精攻×活泼欢脱潇洒女妖精受


好吃的镇楼。

楼主 映帘杏殊  发布于 2019-10-22 18:25:00 +0800 CST  
1 绝对不坑。我保证!
2 两个女主一起在人间快乐虐狗自由行的故事。无虐,很温馨。我想把我心里那些可可爱爱的宝藏姑娘们都写给你们看。
3 求长评短评,求催更。
4 感谢你们看我写的文,你们都是小仙女,MUA。

楼主 映帘杏殊  发布于 2019-10-22 18:28:00 +0800 CST  
【锲子 人间】
阿酒说,人间是个好玩儿的地方。
我也觉得如此。

遇见阿酒之前,我是没有名字的。因为我是一颗夜明珠,所以就在心里默认名字也是夜明珠。
可是阿酒给我起的名字很难听,难听里还有一点点可爱,她叫我,小白。

我常常想,为什么那一天,我的岁月里忽然出现阿酒,打乱了我孤老终生的计划。
也许是我单身九千多年,天都看不下去了。


楼主 映帘杏殊  发布于 2019-10-22 18:37:00 +0800 CST  
【第一卷 昧昙花】

夜明珠觉得,跟这个不靠谱的妖来人间,是个错误的选择。
这个不靠谱的妖名唤纵横。
此时此刻,纵横倚在酒肆里,姿态像一个浪荡人间的豪迈浪子。她手里拿着刚买的松繆酒,仰着颈往喉中倒。
四下都是凡人,夜明珠抬眼打量,有贩夫走卒,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这处还真是热闹。
夜明珠敛袖与纵横对坐,一股酒香氤氲,酒香里隐隐约约有俗世烟火的味道。夜明珠却并不觉得新奇,她淡淡道:“纵横姑娘。“
纵横眨了眨眼睛,酒窝漾出一个姣好的弧度,堪堪露出可爱的小虎牙,她戏谑道:“哟,美人唤我呀。“
夜明珠忽然觉得,这个纵横,应当是个有意思的妖。却不知她是何物所幻化,飞禽走兽,还是花鸟鱼虫,还是器物尘土。
夜明珠神色淡然,雪白的面纱缚在脸上,越发显得清冷:“姑娘要去何处游历?“
纵横用袖子擦擦朱红的唇角:“走到哪里,就算哪里。“
夜明珠低低道:“也好。“

夜明珠也是个妖。
还是个活了九千余年的老妖精。
还是个高冷的老妖精。

纵横饮毕酒,与夜明珠并肩走在古道边。
纵横的笑声很清脆:“哎,美人儿,今夜咱俩睡哪儿啊?“
夜明珠眸色渐深:“还请姑娘不要如此称呼在下。“
纵横顽笑道:“好的美人儿。“
夜明珠乜了她一眼,金色的美眸透出危险的意味,然后她不等纵横,径直向前走去。
”哎哎哎,等等我!好好好,不叫美人儿就不叫,不过,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我可都告诉了你,我叫纵横。“
夜明珠不知如何回话。
因为她没有名字。
半晌,她方道:“在下夜明珠。“
纵横还在笑:“好,我记住了。“

楼主 映帘杏殊  发布于 2019-10-23 01:59:00 +0800 CST  


回复

楼主 映帘杏殊  发布于 2019-10-23 02:07:00 +0800 CST  



楼主 映帘杏殊  发布于 2019-10-24 05:59:00 +0800 CST  
夜明珠望着缠绕着圆月的云丝,道:“你看便看,缘何要捎上我。
纵横随口道:“哎呀,咱俩都出来了嘛。相逢即是有缘,有缘千里来相会。要是没有你,我一个妖多无聊。“
夜明珠不再说话。她觉得,这个姑娘油嘴滑舌,但油嘴滑舌得并不让自己厌烦。
纵横又说:“你留意了不曾,方才那小姑娘一直不提她的母亲,却不知是何缘故。“
夜明珠反手幻化出几只萤火虫,明明灭灭秉烛游,她道:“兴许她母亲仙逝了。凡人,总是灰飞烟灭的最容易。“
纵横用指尖点着那几只萤火虫:“兴许吧。“
一直到很晚,夜明珠和纵横聊了一晌又一晌,张父方归。他名唤张品,观容色已过而立之年,头发利落地绾着,着一身破旧灰衣,皮色被晒得朱红,五官端正,观之和善,只是倦色难掩。他唤道:“胭脂!胭脂!莫忘了吃药。“
院中却不见女儿,只坐着两个风华绝代的女子,一个白衣,一个红袍,仿佛她们两个身上的每一处都是精雕细琢而成,未见一丝暇缺。恍若不是俗世烟火中人。
张品心中绝望,并没有欣赏美人的心思。只道:“敢问两位姑娘从何处来?“
“爹爹,这两个漂亮姐姐都是我的客人呀!“小胭脂走出来,手不由自主牵上张品满是泥尘的衣角。
张品觉得匪夷所思。
四下街坊街邻都对他父女二人避之不及,如逢蛇蝎。怎么会有人愿意同女儿讲话,还为客家中。话说回来,这两个女子,怎么看都不像凡人。
夜明珠道:“在下夜明珠,邻国人氏,游历到此,多谢款待。“

楼主 映帘杏殊  发布于 2019-10-24 06:03:00 +0800 CST  
纵横笑道:“在下纵横,也……也是邻国人!“
张品觉得这两个女子不对劲,只恐节外生枝,多生变故,对女儿不利。便不愿留下二人。便道寒舍粗陋,不敢留客,还请二位姑娘寻处正经地方安歇。小胭脂一听,便急了,好不容易有两个人愿意与她说话,怎么能走,便一直劝说父亲。
夜明珠正想拎着没皮没脸的纵横告辞,却听小胭脂道:“这两个姐姐,知道昧昙花的下落!“
张品一下子震惊了,脸上的表情,由戒备变成惊喜。
纵横:“那个……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夜明珠暗道,这个场却怎么收。一转眼,便瞧见小胭脂拼命给她俩眨眼,睫毛长长的。
张品说的每一个字都带着颤意:“求……求二位姑娘……不吝赐教!“说着拱了拱手,又觉得不够,还要给纵横和夜明珠行大礼。
纵横利落道:“别跪,哎哎哎,千万别!跪了我就不说了。先留我俩一夜,有什么事儿,明儿说。“
张品看了看柴门,仿佛是怕她俩跑了,方才还怕她俩不跑。所以说,世事如棋局局新。他激动道:“姑娘请进!只是寒舍实在……实在只有两张榻。”
纵横笑了笑:“我俩睡院子便好。”

这一夜,两个凡人,两个妖精,皆各怀心事。
小胭脂喜的是她终于有了两个朋友,终于有人愿意与她说话,还收下了两个迎春花镯子。
张品忧的是,这两个女子来路不明,恐怕是神女仙姝。又想到昧昙花三个字,心中如熬油般沸腾。他隐隐觉得,女儿兴许有救了。
纵横想的是,来了人间,什么都是有趣的,那小姑娘也讨喜的很。这一趟不虚此行,倒要弄明白其中关窍所在。这对父女要昧昙花作甚?小胭脂又害了什么病?她想,实在不行,明儿随便给他们变出朵昙花来。
夜明珠,心想,事已至此,趁着明儿天不曾亮,且消除那张氏父女的记忆,拎着纵横这个丢人的东西跑路。

第二日天光微熹,张品出了院门,见那两个女子仍旧在。其中一个披的留仙裙上细细绣了繁复精致的云纹金烛,额间坠着镂空白玉,这女子竟有一头如瀑白发!她眉眼间沉静自如,恍若对这人间丝毫不感兴趣,却又无端让人觉得心安。张品觉得,或许她们两个,真的是女儿的贵人。
夜明珠的声音也是清冷出尘:“见过张公子。”
“昧昙花之事,还望两位姑娘细细说来!张品感激不尽!”
纵横道:“却不知公子缘何执着于昧昙花?这前因后果,且说来听听。”

张品这一世,只得一个女儿。
她出生的前一个月,张品将将因为一盒胭脂与夫人闹了别扭,夫人觉得委屈,忙活这么多年,孩子都快出世了,家里却连一盒胭脂都买不起。张家命苦,守着两片薄田度日,收成不好的时候,便是连吃饭都难。
就因为这一盒买不起的胭脂,张夫人一瞧,是个女儿,便不打算留着了。喂了驴得了。倒是张品不舍,好歹是二人的骨血,好说歹说,终于说通了张夫人。又戏谑,刚刚因为胭脂拌了嘴,女儿便唤作小胭脂罢。
谁知小胭脂生来带着顽疾,咳嗽气喘,体质孱弱,且越来越重。看了多少回镇上的大夫,皆不见好。为了给小胭脂治病,先是家里的驴卖了,再是田也卖了。小胭脂知道因为自己的病,母亲嫌弃,父亲伤心,自己又日日受罪,便打算自尽,次次绳子挂在房梁上,都没有勇气把头伸进去。
后来,小胭脂忘了是哪一年,只记得她在外头卖自己绣的手帕,最后一条怎么也卖不完,她就一直等着,黄昏也没有人来买。没办法,手帕带回了家。路上她就觉得难受,不是因为这作孽的病,好像是因为心慌,她就快步走,布鞋上翻进了尘土。手帕拿在手里,她想,这一条便留着娘亲用,娘亲辛苦了一辈子,不仅买不了胭脂,连手帕也没有。到了家,小胭脂更是心慌,疾病带来的痛苦反倒若有若无了。好像那手帕上的针脚是一针一针绣在她身上。快回家,快回家。不知为何,她又想回家,又惧怕回家。
那是小胭脂最后一次见母亲。
刚到门口,以前的驴叫声不见了,因为驴已经卖了。取而代之的是人争吵哭嚎的声音,这比**被鞭打还要悲戚。不知道是为什么,到现在小胭脂还是不知道。她推断,大概是因为父亲为了给她治病,要卖掉后面的房子,全家人挤在前面住。母亲不愿,她觉得这就不像个人家了。为了这个病丫头,你卖的还少吗?大概是因为父亲要把家里最后的余钱带给大夫。小胭脂不知道。她进门的时候,舅父的车就停在门口,母亲抱着一个黑包袱,一边哭,一边颤抖嘴唇。小胭脂张了张嘴,反映不是哭,是觉得那块卖不出去的手帕每一个针脚都变成了尖尖的针,扎着她的手。父亲要追出去,可是一迈出门,又退了回来。没有人发现她。她就像路边一朵小野花,看得到,谁都忽略了。她想起追的时候,舅父的车已经走出老远,黄昏却把母亲的黑髻和舅父的黑巾映的清清楚楚。她的脚磨破了,因为方才鞋子不仅闯进了尘土,还闯进了一颗小石子。
母亲也看见了她,她隐约觉得,母亲在山坡南消失后,哭得更无助了。小胭脂坐在地上,没有心情解救自己的脚。人一旦历经无数痛苦,就会多多少少的免疫,好像老天爷怎么残忍安排自己都是该的。走了,就走罢。
那一块手帕,最终没有送给母亲。小胭脂也没有再卖掉。她想着,总有一天母亲要回来的,到时候再给她。可是她等了很多年,直到手帕的绣线黯然褪色。
父亲走到她面前,神色已经平静下来了。他的眉还是皱着,可是没关系,这一双眉从来没有舒展过,这张脸孔也没有神采飞扬过。小胭脂觉得,父亲一定不会伤心欲绝,因为父亲和自己一样,对痛苦免了疫。
“胭脂,回家吧。“父亲这样说。
“不治了。“
父亲抱起她,问:“什么?”
“不给我治病了。“
父亲把她摔在地上,说:“闭嘴!”千锤百炼万般苦楚下,没有谁能从容温柔。
小胭脂没有哭,她看了看窗外,没有月亮,星子也没有,乾坤漆黑一片。也许母亲已经到娘家了。

张品说到此处,还是没有提昧昙花一字。
纵横道:“她这病,可还能转圜?”
“能!“张品急促道,“大夫说能!只要有昧昙花做药引,胭脂就能好!等她长大了,我就挣命,给她打一副银簪子做嫁妆。”

后来,张品还是卖了家,又借了几家亲旧,带小胭脂来到都城紫赯。镇子里的人都说,紫赯的大夫是最好的,便是死的也能救成活的,只是收的医酬多。死的救活?从前张品是不相信的。现在却深信不疑。因为人到绝路,总希望有个传说能安抚自己无处安放的绝望。
小胭脂说:“爹爹,没有谁家的姑娘跟我一块儿。”她们都嫌我是个病秧子,折磨得爹娘和离,家不成家。
张品白日烧瓷做工,亦不曾有闲暇陪着小胭脂。几贴药便是一两银子,一天须得三帖药。
可是白花花的银子砸下去,小胭脂的病总不见好。
爹爹不在家,小胭脂就用花编手镯。她知道旁人不会收,就收在家里。三五成群的豆蔻女儿,总是凑在一起绣花斗草,看见小胭脂,道一句晦气!痨死鬼来了!拔腿就跑。小胭脂也不觉得伤心,从来如此。故里犹如此,紫赯亦如此。如此罢了。

此时此刻,小胭脂在后院采迎春花。夜明珠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家赁的那件破败小院,人间有苦至斯,着实令人唏嘘。她望着斜倚在身边闭目养神的纵横,心里忽然觉得,与她来一趟人间,倒也不算那么无聊。
纵横睁开明眸,笑道:“迎春都开了。你喜欢吗。”
夜明珠想了想,道:“算不上喜欢。”
“可是昨日那小姑娘送给你那个镯子,你看起来好像很欢喜。”
夜明珠道:“因为她快死了。她这一世,都没有几个人对她笑过。”
纵横道:“从前觉得当妖苦,如今看来,做个凡人,不也是难。”
夜明珠闲闲接话:“却不知做神仙如何。”
纵横望了望九重天,云霞相绕,自然望不见至高至贵的九重天。她笑道:“做神仙也苦。”
夜明珠道:“张公子说,夫人不顾小胭脂,归了母家。”
纵横道:“现下应当是改嫁了罢。”
夜明珠想了想:“还有可能是服侍高堂。”
“说她狠心呢,也不尽然。眼见着家都要败了,女儿重病,兴许张夫人觉得承受不来。”
夜明珠套了金护甲的指轻轻撩了耳畔白发:“张姑娘的病,好不了了。”
“你又如何知晓。”
“我曾探过她内息,她的血液都不通畅了,肺更是生来受损。“
须臾,小胭脂捧了满怀迎春花枝,藕色前襟满是春泥。她想要编镯子,又想了想,今日晌午的药还不曾煎。因自己踮着脚生活,往药罐中蓄水,做的娴熟。药的苦味远隔几尺都能闻到。
纵横走过去,反手幻化出一枝杏花,笑得粲然:“呀,送你的。”
小胭脂觉得不知所措。
因为此生,从来不曾有人如此待她。
她又觉得害怕。受惯了冷待,乍见温柔,会没由来地害怕。害怕这一切不是真的,害怕这种温柔会戛然而止。
“我……“小胭脂不知道该说什么。
“姐姐……我……“
“我……“
“拿着呀。“纵横把花插在她的小小发髻上,还摆了个好看的形状。又一把把她抱在怀里,说:“药苦不苦,你怕不怕。”
小胭脂觉得不能接受,她的怀抱那么软那么软,躺进去就想一辈子不出来,甚至还有缥缈的香气。小胭脂哭了。最疼的时候她都能忍住。
也从来没有人,问她,药苦不苦。
爹爹没日没夜的挣揣银两,自然很少有心力关心她。
药苦。苦的小胭脂舌头麻木。可是她从来没有偷偷不喝药过,因为药是爹爹用血汗钱买来的,而且,她从小到大都隐约觉得,自己天生就该喝药。
纵横心想,在人间不到十二个时辰,怎么生出这不少怜惜来。但她就是忍不住安抚安抚这个不幸的小姑娘,哪怕这个小姑娘在纵横眼里像蝼蚁一样。
夜明珠修长的身影独立院中,显得风骨似仙。她若有所思地看着纵横这个不知道是什么变的妖,暖心地抱着这个快死的小姑娘。
纵横。她到底心中在想什么。她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热情,那么多笑容。
又闻纵横轻声道:“哭罢,想哭就哭。”
小胭脂默默流泪,一丝声响不发。像一条鱼在痛苦,明明苦到了极致,却发不出声。

楼主 映帘杏殊  发布于 2019-10-24 06:07:00 +0800 CST  
不知过了多久,纵横一直抱着她。然后听见她说:“姐姐,我想我娘亲了。”
纵横劝慰道:“她总会挂念你的。”
小胭脂摇了摇头:“她不要我了。我……不知道她现在在何处。”
纵横心想,事已至此,且小胭脂命不久矣,多半这对母女没有缘分再相见了。因道:“世间诸事,总是不如意的十之八九。你放下了,想开了,便好了。再说,你不是还有爹爹在身边吗。”
小胭脂点点头。眼泪还在落下。她一边哭,一边咳嗽,声音是让人不忍卒闻得沙哑。
“姐姐,你从……你从哪里来呢。“
小胭脂蓦然有此一问,纵横心下思绪万千,难道她发觉了什么?静默了一会儿,她应道:“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
“姐姐,你是不是神仙呀。”小胭脂挂着眼泪,疑惑地看着纵横,“不是神仙,怎么会长得这么好看。还知道昧昙花在哪里。”
纵横不知如何回答。
她很想说,是,我是个神仙。
因为倘若如此,小胭脂会欣喜,她相信自己可以帮她,可以转圜厄运。
可她不能。因为妖界有妖界的规矩,妖道不可随意修改凡人命格,祸乱人间。违者重罚,严重的会被打散原形,魂飞魄散。
药味淡一些了,迎春花香萦绕来。
小胭脂期待的神情呼之欲出。
纵横心想,这个小姑娘再可爱,我也不能为了她不要命啊。只能在不触犯妖界律法的情况下,能助则助。

夜明珠顺着张品的踪迹,来到都城紫赯的一间古朴考究的医馆。药草的香气浓郁,却并不喧宾夺主,让人如同置身另一重红尘。夜明珠施了隐身诀,走进去,先是瞧见几个着青衫的学徒在细细分辨药材。八仙桌上有七八串小银吊子,还有些许包药用的熟皮纸。
张品依旧面目疲倦,与一位学徒道:“敢问这位公子,齐大夫现下在否。”
还不等着学徒回话,周围就有两个学徒窃窃私语:“这就是那个痨病姑娘的爹?”“真可怜呀。”“这病治不好的。”“就是,只能等死了。”“可怜,着实可怜。”“嘘,别说了。”
那学徒面露不忍,低下头道:“大夫在里头,只是现下有病人,脱不得身。”
医馆中,谁也瞧不见夜明珠。此时此刻,她就像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局外人,看着这一切。看着张品眼里像蛇纹一样的红血丝,看着学徒一尘不染的缥碧袖口,看着医馆中待诊病人众生之像,看着壁上麒麟,看着地下蝼蚁,看着一只飞蛾在烛火边游曳良久,然后化为枯朽。
张品见到齐大夫,眼睛里亮了亮,道:“大夫,大夫,胭脂她身子好些了。”
齐大夫一身墨绿衣袍,年过耳顺,看着倒十分和善。他道:“如此便好。张公子,里面请。”
夜明珠知道,他说的是假话。小胭脂的咳嗽还是那么尖锐。他看似骗过了齐大夫,其实只想骗过自己。或许,他实在不想听到大夫劝他放弃。
张品连忙说“不敢”,随大夫入内。
夜明珠不知为何,也来了兴致,一路跟随。她并不是想窥探旁人私事,只是想知道,凡人如何生活。她想,自己怎么跟纵横一样了。
“家中来了两个年轻男子,品貌不凡,他们说,知道昧昙花的下落!“张品迫不及待道。不知为何,他向大夫说的是两个男子。
齐大夫眉心紧紧蹙起,道:“张公子,千万三思,切莫被奸人蒙骗。”
“那两个……两个公子,好像不是俗尘中人,举手投足都……不食人间烟火。”张品续道,急切地要齐大夫相信他,“兴许是苍天开眼,我的胭脂有救了!昧昙花……”
齐大夫的眼中流露出更多的悲悯。
夜明珠腾身离去。

楼主 映帘杏殊  发布于 2019-10-24 06:09:00 +0800 CST  
待她置身云端,尚未远去。隐隐听闻医馆中有人窃窃私语,是一个年轻公子的声音:“师父,您方才为何不告知那个穷烧瓷的,这世间,根本没有那什么花。”大概张品已经离去了。
其实,夜明珠早就知道,世间没有昧昙花。

纵横又在张家小院里看月,她喜滋滋地抱着一壶酒,还弄来几叠精致糕点。夜明珠看四下无人,如常般忽然现身,风影忽动,她的肌肤发出浅浅的白腻夜光。
“枣泥糕、桃花酥、青梅酒酿,哎,这个是杨枝甘露。“纵横兴冲冲地与夜明珠道,“来尝尝。”
糕点芳香四溢,可是纵横没有分一点儿给小胭脂。
是因为小胭脂常年服药,大夫要她忌口,只用清粥一类,其他辛辣甜腻不得入口。纵横听她说了,心想这过得是什么日子。勉强压抑住自己劝小胭脂快去投胎人生重来算了的冲动。
又听闻夜明珠问道:“张姑娘的阳寿还有多少?”
纵横沉吟片刻,用意念探过小胭脂的命格录,道:“两个月余七天。怎么了?”
纵横又吃了一块桃花酥,反手喂给夜明珠另一块:“尝尝。这一晌也不见你的影儿,你上哪儿去了。”
她凝神片刻,完全意料不到纵横竟然会喂她吃点心。故不知如何相对。对夜明珠来说,这就是过分亲昵了。她孑然一身五千年,母胎单身老妖精都当惯了。“吃啊。”纵横并不觉得尴尬,催促道。
夜明珠方就这她的手吃了那晶莹剔透的糕点,很甜。她注意到,纵横的指尖划过她的唇。
夜明珠将医馆之事说与纵横,纵横唏嘘道:“看来,那什么老大夫是蒙骗张品的。世间哪有什么昧昙花。小胭脂是没救了。“想了想,又道,”美人儿,你说说,他胡诌,坑人家爹。为什么呀。“
“我不知。“夜明珠凝眸看着她,“或许为情,或许为名,或许为利,这便不是你我所能知晓的了。”
柴扉外忽有人生喧扰,小胭脂一听,脸色更白了几分,怯怯的。不敢上前。“客!三月不与酬金,要么你带着你那养不活的闺女滚出去,要么就一分不少地把银子续上!客!”是个男人的声音,中气十足。
是纵横开的门。
一开门,纵横亦惊。
本以为是个张扬跋扈的健壮房主。谁知来人面色萎靡,只穿着一袭半新不旧的袄子,还缺了一只胳膊。这兴许也是个可怜人。
“快点!我还得拿钱给我娘抓药呢!这年头,谁家里没个无底洞——“房主刚要说下去,却在看见纵横的一瞬间,嘴唇颤动,呼喊戛然而止。
纵横明眸皓齿,红唇饱满,黑曜石一样的眼睛发出摄人心魄的光泽,左眼下恰到好处有一颗泪痣。这样的容颜,让人一瞧见,便不知今夕何夕,天上人间。
仿佛是过了良久,他都不能把目光从纵横身上移开,甚至眼睛不舍得眨一眨,只觉得眼前女子是人间至美之景。但是他对纵横生不起皮肉之欲,只是惊于绝妙,好像她是一件器物,怪哉。

楼主 映帘杏殊  发布于 2019-10-24 06:12:00 +0800 CST  
“姑……娘……”
纵横道爽朗道:“在下纵横,有关张家父女的债,公子直说便是。”
可是房主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忘了自己的残疾穷苦,忘了病重的老母,忘了收取赁锱,忘了人间的磋磨,沉浸在对纵横的惊鸿一瞥里。
纵横只是可怜他。又一个碌碌的蝼蚁。
夜风肆虐卷起夜明珠的白发,她若有所思,执起纵横喝的那一壶酒,取了个倒放的杯盏,一饮而尽。小胭脂听着,心想那主人又来催债了,却不知是何缘故,没了声音。那个姐姐说了什么呢。
小胭脂满心好奇,只是不敢过去看。
纵横又道:“张家欠了多少赁锱?还望公子告知。”
房主讷讷不言。
纵横笑着打趣说:“到底多少啊。”
周旋到最后,房主才道:“二十三两余八钱……“若是要不出这些银子,便难给娘亲吃药。娘亲生了晚疾,只靠着山参吊命。房主知道,母亲会花光他所有的积蓄,然后痛苦地死去。
纵横幻化出银子,低声说:“他女儿快没了,你拿着这些银子,这两个月莫再来了。都是可怜人。“
那房主收了银子,怔怔的离去。纵横与小胭脂道:“他走了,你放心罢。“
小胭脂唯唯诺诺地点点头。
夜明珠说:“纵横啊纵横。“
小胭脂心中有个小小的疑问,却欲言又止。这一日相处下来,她觉得,那个白衣的夜明珠姐姐比红衣的纵横姐姐高冷一些,虽一样和善,但是气质清冷。小胭脂总是不太敢与她讲话。
只是小孩子总是好奇心重一些,她道:“夜明珠姐姐,你的肌肤,为什么会发光啊。“
夜明珠不知如何回答。她是妖,并非人类。这个凡人小姑娘明显理解不了这个。
”因为白啊。“纵横笑嘻嘻地来打圆场。
小胭脂点点头:“昨日我忘了与姐姐说,昧昙花,齐大夫说世间少有。用昧昙花作药引,便可以让我痊愈。我爹爹便一直在寻。可是,爹爹问过了所有人,谁都说不曾见过。姐姐们,昧昙花到底在何处?“她的眼睛亮亮的,让人觉得,她本该是个无限生机的小姑娘,可惜命不久矣。
昧昙花,又要到何处去给她寻昧昙花。
这人间,根本没有昧昙花。
夜明珠静静想着,为何齐大夫要设如此一个骗局?貌似是为了利,也许他要把其他乱七八糟的什么药材高价卖给张品。可是这么久过去了,齐大夫都未有动作。到如今,小胭脂已经快不行了。她心中蓦然有个念头缓缓泛出涟漪,或许昧昙花的虚无存在,真的有其中意义。
纵横与夜明珠相视一笑。
纵横道:“你放心罢。明日我与你的夜明珠姐姐就去远处给你采昧昙花,一来一去,一日可归。你要等。“
春意浓,迎春花枝映了满墙,有夜虫嘤嘤,风声杳杳。小胭脂咬着自己小小的唇,忽然说:“其实……“
纵横饮了一口酒,搁下酒壶道:“嗯?“
“其实,我想见见我娘亲。也许,我的病好了,她就不嫌弃我了。”
纵横笑了笑:“嗯。也许。”
小胭脂喃喃道:“其实以前,我娘很喜欢我。我绣帕子的时候,针扎了手,她就把我的手指含进嘴里。晚了,我还没卖完帕子,回不去,她就在村口的桂树下等我。过年的时候,她用凤仙花给我染指甲。”
小胭脂想起自己的娘亲。
她这一辈子,都被苦浸透了。贫苦卑微,生下的女儿还缠绵病榻。
甚至一辈子都买不得一盒胭脂。家里永远没有闲钱。
她今年不到而立,却看起来像个四十妇人。走的时候,也是一袭黑衣。没有半分亮色。
二人一言一语,那厢夜明珠已经不见了。
小胭脂:“哎!夜明珠姐姐哪里去了?“一回头,那个白衣美人就不见了。
纵横由衷道:“我也不知道她上哪儿。”

楼主 映帘杏殊  发布于 2019-10-24 06:14:00 +0800 CST  
小胭脂……
夜明珠道:“她的阳寿要断了。她说,很想见一见娘亲。”
夫人的眼神复杂起来,深邃的像一潭无处脱身的枯井。嫌恶。震惊。悲哀。烦忧。
夫人已经很久没想起过小胭脂了。
并不是她天性凉薄。实在是小胭脂太可怜了,病重,且没有一丝救治的希望。一想起这个女儿,她就心如刀割。磋磨了这将近十年,谁都会想要逃离。
这一遭,她的脑海开始不受控制。一幅幅过往随着万般滋味,迫近心头。
本来夫人嫌她是个女儿,并不想认真疼爱。可是真的看到襁褓中的小小婴孩,她就开始肖想女儿长大后的模样,承欢膝下的模样,甚至嫁为人妇的模样。
小胭脂长得很是灵巧秀气,家里买不起首饰,她就在头上扎一条素布,越发显得眉眼澄澈。她的手却不像容颜那般水灵,因为常年家务劳作,手帕刺绣,十个小手指都粗糙了。
她对小胭脂有疼爱,也有怨恨。疼爱是天生母性带来的,细水长流,永不消弭。怨恨是一日日在潦倒困苦里繁殖的,日渐茁壮,不可拒绝。渐渐地,疼爱和怨恨都交缠在了一起,难解难分。
甚至夫人尝尝思忖,白日和黑夜,是否可以令一个人幻化出另一面。两个魂魄背道而驰。因为有一日,白日她喂小胭脂喝药,看她忍受痛苦的小脸颊,心如刀绞,只想着,老天要护佑胭脂儿早点儿好起来。还想,有朝一日,她要如释重负地对女儿说:你个孽障。想当年你小时候身子不好,都掏空了我和你爹的骨头。幸亏如今长大了。
仍旧是那一日。入夜,夫人怎么也睡不着。隔壁传来小胭脂的咳嗽声,那么尖锐,刺破黑夜。刺的夫人思绪逐渐畸形。她心里很苦,很无助,就好像落入水井,奋力挣扎,井边行人纷纷,谈笑风生,谁也看不见她。——还是早一**了罢!这句赌气的恶毒的话忽然闯进心头。虽然是不速之客,却比主人更主人。是的,小胭脂活着,她自己痛苦,夫人和张品也痛苦。她甚至幻想小胭脂在一夜之间消失,或者自己从来不曾生下她。哪怕当年产下的是个死胎。对,哪怕是死胎也好。
她又觉得自己狠毒。可是她不是不救小胭脂,是真的没有一点法子了。
她初嫁时,曾在心中暗暗怨怼过,张品家底尚可,却忠厚老实,若是不会过日子,会不会连一盒胭脂都买不起。生小胭脂的时候,真的是买不起一盒胭脂。她这一辈子都没有的胭脂。胭脂这个念想缺失太久,以至于连她自己都觉得不该祈愿。此时此刻,已经不考虑胭脂了,家里的驴、房、米都变成了女儿口中的苦药。
奈何女儿服了药,还是痛苦地吐出咳嗽。
夫人到此时此刻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她想起年少时看得一幅画面:一条小鱼在即将枯竭的水洼里,奋力挣扎,可是水渐渐稀少。她就好比这条鱼。水都要枯竭了,还盼着这条鱼心怀天下,心存慈悲?
小胭脂曾说:“娘亲,别再给胭脂抓药啦。胭脂以后不咳嗽了,再也不咳嗽了。”
夫人心如刀绞。
然后小胭脂牵着她的衣角,那种触感好像如影随形,现在也潜伏在她身上。小胭脂又轻轻说:“娘亲与我爹爹说道说道,咱家不卖驴了,行吗。”
那一瞬间,夫人觉得,有一个无底洞横在那里。明明知道永远也填不满,还是要把仅有的东西抛进去。
日复一日,她实在承受不来这一切,只能远远离开。
离开的时候,她哭得厉害,迫不及待上了兄长的牛车,好像晚一点,自己这副骨肉也要被那个漆黑的无底洞吞噬。她并不记得当时小胭脂在不在跟前。后来理顺记忆的时候,才隐隐觉得记忆里好像有女儿的影子,好像女儿拿着手帕。也许没有。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女儿。
她知道,女儿总有一天会夭折。
这一天不会太远。
那个蓦然现身的美人说,小胭脂的阳寿要断了。
痛苦和庆幸割裂开她的心。痛苦和庆幸势均力敌,同样清晰。
她改嫁的汉子十分害怕,跌跌撞撞地跑进堂屋。还一步踩死了一只小鸡。
院中只有夜明珠和夫人。
她一张口,便是:“不见!她娘亲早就没了!妾身没有女儿!“她的嘴唇背叛了眼睛,眼睛又背叛了嘴唇。眼眶里的眼泪盈盈,唇却凶狠地咬着。不知何时,眼睛和嘴唇又交换了立场。眼睛凶光毕露,嘴唇软弱地颤抖着。
也就是彼时,夜明珠想,凡人虽说寿命短促,也并不比妖简单。凡人也是复杂的。
不只是夫人。还有小胭脂,她明明那么有活力,喜欢迎春花,渴望有人与她说说话,她很想活下去。但是又数次想放弃自己的生命。
还有张公子。明明为了小胭脂什么都可以不要。却不肯给她一句软话。
还有齐大夫,明明年过耳顺,非要编出一个谎话,去骗一个绝望的父亲。
还有纵横,也在骗小胭脂。
她说会寻到昧昙花。
其实她给不了。她能给的,只是一个希望,一个安慰。虽然这一点希望与安慰如同风中烛火,微不足道,却可以照亮小胭脂心里那一片漆黑的一角,哪怕只有一角。

楼主 映帘杏殊  发布于 2019-10-24 08:01:00 +0800 CST  
夫人的第二句话是:“她怎么了!她死了吗?!“
夜明珠望着苍穹之上密不透风的云层,像是迷雾一样:“张姑娘性命尚在,只是到了油灯枯竭之时。“
夫人深深吸了几口气,夜明珠感觉,隔着凡人和妖道这身份的差别,她还能清晰地感受到夫人的悲苦。
“你如何得知!你便与她说!她娘已经死了!我死了,我和她不相干了!“甚至从头到尾,她都没能唤出小胭脂的名字。
夜明珠垂眸半晌,倾身一礼,又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山外青山淡,泉中流泉缓。
细雨缠绵,却并不曾沾湿夜明珠和纵横分毫。她二人相对而坐,皆少了几分拘谨。纵横自来熟也罢了。夜明珠想,她们不过相识几日,却能对着彼此像结交几百年一般随性,无拘无束。
夜明珠看着纵横,许久移不开眼睛。
她的皮囊很是热烈。包裹着更热烈的灵魂。
如此热烈的灵魂,会是何物所幻化?
夜明珠又想,这样的妖,想必天底下也寻不到第二个。她觉得自己,又是讨厌纵横,又是有些依赖她,这种感觉很微妙。她害怕有朝一日和纵横渐行渐远渐无书,本就是萍水相逢,自然不谈长长久久。又害怕这么厚颜的一个女妖,一直像这样缠着自己,打乱了自己的岁月轨迹。
纵横的手中,捧着一朵雪白的昙花,花瓣层层叠叠,晶莹剔透。花瓣缓缓舒展着,发着浅淡的光。这是纵横用妖术幻化出来的一朵昙花,从前世间不存在的昙花。
“你看,如何?“纵横问道。
夜明珠的眸子深了深,便是坐在青岩之上,姿态也是格外端雅:“这是何意?”
纵横好像做了个艰难的决定,看了她一眼,道:“这便是昧昙花。”
夜明珠伸出玉指,捧过她手中白昙。她的指无意触碰了她的。纵横的手很软,也很温热。夜明珠道:“这只是一枝昙花。它换不回张姑娘的阳寿,是不是?”
夜明珠想,纵横一定不会那么糊涂,逆天而行。不仅折损了她自己,天地也不会任她胡闹,乱改命格。小胭脂的阳寿不是她们区区两个妖道可以左右的。
“是。“纵横点点头,又认真道,”可它能让小胭脂死前仍旧相信自己能好起来。相信这人间还有奇迹可期。我觉得,我不能为所欲为地帮她,可我能给她力量,给她一个希望。让她满怀期待地活下去,活完这有限的阳寿。“
夜明珠眉眼温柔,道:“也好。“
纵横的远山眉舒展开,她笑道:“那我们把它送给小胭脂,就当是还她送我们迎春花镯子的礼。“
夜明珠说:“好。送给她以后,我们就走。 “与小胭脂相伴这几日,到底也生了些怜爱之情,夜明珠想纵横也是如此。纵横也不愿看着小胭脂死去。
纵横修长的指抚摸着昙花的花瓣,笑了笑:“好。你想去哪里,我陪着你。去下一个地方,去看旁的风景。”
夜明珠有一瞬间如释重负。在纵横道出这一句之前,她都察觉不到自己有隐隐的渴望和担忧,不愿与纵横分开。明明是个见面不到五日的妖,本以为自己会过目既忘,没想到,一切都不简单。
夜明珠本来以为,这天下,没有她想要的。
现下,心里有个渴望在复苏。她亦不知自己渴望的是什么。但是这样东西与纵横有关。
甚至和纵横在一起的时候,也会预感到来日离别的寒凉。她又努力表现得像个不熟的同路人一般。
暗香幽幽,浮动在雨露里。
纵横眨了眨眼眸:“我说吧。来人间一趟,一点也不无聊。你以前总是守在那冷冰冰的千年古墓里,有什么意思呢。遇见我,是不是很幸运?是不是?”
夜明珠冷淡道:“不是。”
纵横恍然大悟:“难道你觉得我一点儿也不可爱?!”
“……“夜明珠冷冷一瞥,撩起裙裾离去。不愿意见这个厚颜女妖精。
“哎!别走啊。“纵横追上去。她跑得兴奋,不免被路上白石绊了一个踉跄。险些倒在夜明珠后面。纵横心想,完了,我不仅自己要卧倒,还要连累夜明珠,她这么高冷会怼死我的。
须臾间,夜明珠扬袖,迅速回首,第一反应是伸手稳稳地托着她的腰。等到与纵横身体暧昧地接触,夜明珠自己也震惊了。
她有些生自己的气。怎么会主动与旁人如此。而且还是一个不要脸的女妖精。可是心里还来不及决定,身体就把她抱进了怀中。
纵横抽了一口冷气。
满脑子全是一句话“啊怎么会这样”。
这突如其来的风月味道是怎么回事啊。
夜明珠这么高冷的女妖,怎么会……
可是她的的确确躺在夜明珠凝脂一样的臂弯间,四目相对,两个妖眼里是同样的不知所措。两个人都在想“你怎么会这样”“我怎么会这样”“天哪情况怎么会这样”。
纵横感觉到,夜明珠的身子带着缠绵的凤檀冕香,兴许是常年守在古墓的缘故,她的肌肤很冷,像是包裹着冰雪。被她抱着,纵横好像控制不住自己,心有些酥痒。

楼主 映帘杏殊  发布于 2019-10-24 08:05:00 +0800 CST  
好在这个令妖震惊的拥抱并没有持续很久。下一刻,夜明珠的红唇抿了抿,想要把纵横扔出去。奈何纵横已经借着她的玉臂灵巧地支起身子来了,连忙退出几步之遥。
夜明珠看得很清楚,这厮的脸上还带着“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儿嘿嘿嘿”的表情。
偏偏纵横还得寸进尺,言语戏谑:“你轻薄于我!你要负责。啊,我还是个小姑娘鸭!你怎么下得去手!你太坏啦!“纵横看着这个美人儿被自己调戏得怒起来,手中凝了凛冽之气在一柄雕梵文的冰刀上,忙往外跑去,一边跑一边笑,”天哪!你不仅调戏我,你还要灭口!你这个妖精坏得很哦。“
夜明珠冷道:“谁对你有非分之想!你闭嘴。“
纵横一边跑,一边利落地抽出酒中剑抵挡夜明珠的攻势,俩人算是笑笑闹闹,谁也没动真功夫。她还不怕死地回头:“你!就是你!你看我貌美如花,生了帕交之情!“
夜明珠自然知道帕交是什么。
其实纵横郎当惯了,这一句只是玩笑。
可是夜明珠心里忽然怒气窜上去。她真的生气了。
夜明珠看了犹在笑的纵横,随后敛眸而去。不再追杀她。
纵横不知道自己哪里有得罪,便拎着酒坛子追过去:“怎么了?你生气了?”
夜明珠一言不发,神色淡漠地往前走。唯一开恩的是没有瞬移而去,这样纵横就真的找不到她了。往常纵横嘴里孟浪,插科打诨,她都不甚在意。这一遭,不知那里戳了她的忌讳。
纵横好言哄道:“我不貌美如花,你!夜明珠美人儿!你最貌美如花!”
夜明珠看她也不看,行走如常。
纵横又道:“你不喜欢帕交啊!那我以后不提了!我发誓!”
夜明珠的身子凝滞了一瞬间,还是不理她。
纵横看问题就出在帕交上:“而且,我我我,我喜欢公的!你虽然美,我对你没有非分之想啊。我知道你方才扶我一把是为了救我,我那不是顽笑吗。别往心里去啊。你别不理我,你别走呀。”
此时此刻,夜明珠回眸了。
她的金色眼眸里带着复杂的情绪,有薄怒,有感伤,甚至还有迷惑。她的唇勾出一个笑来,告诉纵横,这件事儿算是翻篇了。然后有银丝一样的浮光闪耀,夜明珠并没有瞬移而去,而是变成了一颗光芒四射的夜明珠。
原来夜明珠不仅是她的名字。她的原形,也是夜明珠。
纵横把那颗浮在半空中的夜明珠握进掌心,触感寒凉,就像她的肌肤。夜明珠晶莹剔透,浑然无暇。
就在纵横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掌心里的珠子说话了:“我们走吧。”
纵横说:“去小胭脂那里?”
夜明珠:“是。”
后来,纵横每每回忆起这一日,都记得黄昏日落时洒在小胭脂面颊上那些最后的日光。小胭脂穿了一件水红色的松花缎子春衫,灼灼犹如石榴花。这件衣裳很精致,与她前几日穿的黯淡布衣浑然不同。
她抬眼,就看见纵横姐姐,捧着一朵白昙花走来。
白昙花的花瓣舒展着,仿佛是一团白翅蛱蝶聚拢在一起,好像这朵花有生命一般。
小胭脂一时愣住,半晌,方说出话来:“姐姐……你来了。”其实她想说的是,我知道昧昙花寻不到,我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
其实纵横和夜明珠离去的一日里,小胭脂发现自己,虽然有希望可能破灭的疑虑和心焦,亦有愿意善待自己的姐姐远去的空寂。相比死亡,孤独也同样能给小胭脂致命一击。小胭脂以为这两个姐姐再也不回来了。
那么,就再也没有人收下她做的迎春花镯子、再也没有人会用温暖的胸怀抱抱她,再也没有人愿意听她那伴着咳嗽的声音。
从前小胭脂总是想,有一个人来问她,如果拿走你全部的生命,换一年与其他小姑娘一样的日子,斗草捉蝉吃点心,你愿不愿意呀。小胭脂总是纠结一阵,然后暗暗说愿意。可是没有人来问她,这个荒唐的交易也不存在。
小胭脂还会想象,如果那些高墙外饱满地像石榴一样的小姑娘,其中有一个是我,那我会多么欢喜呢。她们一边窃窃私语一边笑,笑声像银铃。她们都有母亲。她们年轻的身体毫无瑕疵。
纵横姐姐笑着摸了摸她的袖口:“怎么小胭脂今天这么美呢。”又把那一朵白昙花,递给她。
小胭脂几乎屏住了呼吸。这花……
昧昙花!
我是不是不用死了呀。
我是不是,也可以拥有毫无瑕疵的年轻身体。
“姐……姐……”
她穿着水红春衫,像槐序石榴初展蕊。这件衣裳是有一年她的生辰,爹爹没有多余的银两,用人家烧坏的瓷瓶换来的。这是衣裳是另一个姑娘定好的,却一直不去布行拿,所以掌柜的才肯换。这是小胭脂最好的衣裳,从前她都不肯穿。今日穿起来,是因为,她想着,那两个姐姐可能不回来了,她的命还不知能撑到何时,所以,再不穿,就没有机会穿了。
“这就是昧昙花。“纵横满心温柔地说着谎,“以后,你的日子还很长很长。好好过。”
纵横在心里小小地吐槽了自己一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细腻温柔了。这完全不是我啊。
那一颗高冷的夜明珠就揣在她的袖子里,纵横心想,她听见我这么说,不知道是何心情。
三个时辰后。
云雀啁啾,黄鹂细语,倒是一片春光宛转。夜明珠变成人形,坐在地上,纵横却直接躺在地上,头还试图把夜明珠的小腿当枕头。
夜明珠面无表情:“别动了。”
纵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我不枕个东西我睡不舒坦啊。”
夜明珠的玉指轻轻搭在眉骨处:“你又欠揍了是不是。”
纵横连忙离开美人的裙摆:“不是,不是。”
夜明珠这才罢休,神色如常:“张家父女那般欣喜若狂,你怎么不愿意看见,携我出来了。”
纵横想了想,沉吟道:“其实,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做了件有意义的事。如果两个月后,小胭脂还是死了。不,没有如果,她一定会死的。”
夜明珠说:“最后两个月,世间也不是很短。你这样做,会让她满怀希望的离去,而不是在绝望和恐惧里离去。”
纵横:“你寻到张夫人了吗。”
夜明珠语气顿了顿:“寻到了。”
“她知不知晓小胭脂的病已经……”
夜明珠低声道:“知晓。”
“那她,与你说了什么呢?”
夜明珠叹道:“她不愿意去见张姑娘。她重新嫁了户人家,家境很殷实的样子,想来过得不错。”
纵横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该说什么呢?
这件事里,谁也怪不得。纵横知道,每个狠心的人都有或多或少的苦衷,没有谁一生下来就像当个薄情之人。
纵横又枕上了夜明珠的小腿,这一次她没有说话,兴许是懒得提点了。纵横说:“你觉得,张夫人还爱张姑娘吗?”
夜明珠认真应道:“这个答案,兴许连张夫人都不知道。我却觉得,大概是爱。至于她为何不愿来见张姑娘,也许是不想看着她死去,也许是不愿回忆起这一段绝望的记忆,也许是,她觉得对不住张姑娘。”
纵横眨了眨眼睛:“谁知道呢。”
夜明珠没有说话,只是眼角眉梢透出微微的笑意。
纵横忽然说:“我想,你其实一点都不讨厌我。”
夜明珠:“***吗?”
纵横:“你就说是不是。”
夜明珠:“你真无聊。不是,我见过最难缠的妖僚,就是你。”
夜明珠很难生气。
多年岁月流淌,造就了她总是平和的心性。她总是觉得,世间便是如此,无事可动心,便无事可烦忧。
可是有的时候,纵横的一举一动,就会一下子触怒她。而又有些时候,纵横的一颦一笑,又让她觉得心安。
对纵横的感情,说不清道不明。她觉得,自己当然不讨厌她,却也说不上欣赏。但是就是这个一个了解不深结识不久的女妖,让她发现原来自己也有如此丰富的情绪。
纵横心想,口是心非。不过她也不敢真的把这个美人儿惹毛了,好不容易她默许了自己把她当枕头。就享受着有美人枕头的滋味,一边闭目养神。
医馆中,齐大夫灭了灯烛。他看了看烛台上许多飞蛾灼焦的尸体,叹了口气,吩咐施药的弟子来蒙上灯罩。
弟子应道:“师父,这些白蛾看见火星就扑。咱家的灯罩上了,旁人家的没罩上,这些小东西还免不了一死。何必呢。”
齐大夫笑了:“罩上罢。总是有用的。”
弟子又分拣了一会儿药材,细细嗅着说:“师父,春天里雨少,药也不易霉坏,这茯苓还有香味呢。”
在灯烛映出夜明珠的脸之前,她隐匿了自己的身形。
弟子又说:“楼知府的丈人病好了,要给师父送个匾额呢。说是明日着人抬进来。”
齐大夫还是笑得淡然:“人家既送,我便收下。好歹是心意。你明儿收下来,好生收在库房里。”
弟子疑惑道:“师父您老人家收了那么多匾额,怎么不挂出来啊。”
齐大夫安详地看着罩上灯罩的烛,眸子很是有神:“人哪,都把心意收在心里,哪有摆在外头的。”
又一个弟子进入房中通传:“师父!张公子求见!他说他……他说他寻到昧昙花了!”
齐大夫眉心一皱。
怎么会呢?
当初他开出这一味昧昙花,是为了医他的心,不是为了医他女儿的病。人有个念想,有个希望,才不容易倒下。
终日活在寻寻觅觅里,就没有那么多心思去绝望了。
世间根本没有昧昙花。齐大夫老了,他年轻的时候,师父曾经传授过他很多医术,印象最深的不是什么包治百病的良药,而是有一本书上说,昧为蒙昧不知,遮天蔽日;昙为花中传闻,不得常见。昧昙昧昙,指人世间的执念可由期待代替。
齐大夫担心,张公子像是被人蒙骗了。
张公子闯进来,好像要羽化登仙一样的欢喜,原本浑浊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大夫!大夫!昧昙花!我寻到昧昙花了,我的胭脂!我的胭脂有救了!”
一朵洁白的叠瓣昙花,躺在张品手中。莲花银光绰约,花瓣轻轻舒展,犹如美人衣袖。无一不预示了这花并非凡物。
齐大夫见多识广,一辈子,什么草药没见过,什么花草树木飞鸟虫鱼没研究,却独独没见过,这样的昙花。它的的确确是一朵昙花,只是被摘了下来,还能保持花开的模样。
过了许久,齐大夫方道:“张公子,敢问这花自何处寻来?”
张品已经语无伦次:“是两个绝色的女子赠的!那两个女子不似俗尘中人,倒像是神仙!大夫,那一日我蒙骗了大夫!来我家的不是两个公子,是两个姑娘!”
他又如梦初醒一样握住齐大夫的衣袖:“大夫!大夫!这到底是不是昧昙花!是不是!它能不能救我女儿?它能!对吗?”说到最后,几近疯魔。
昙花花瓣悄然开阖,仿佛是谁平淡地看着凡尘中的一切。
夜明珠忽然觉得,自己理解了齐大夫的目的。
他蒙骗张品,不是为了趁机牟利,是为了给他一个希望。就像纵横一样。
事到如今,兜兜转转,齐大夫会告诉他真相吗?
告诉他,他能提早有个准备接受女子的死。
不告诉他,他能充满期许地与女儿度过女儿不多的余生。
世间事,往往没有对错之分,两难相妨,难以抉择。
此时此刻,夜明珠静静地立在那盏烛灯旁。齐大夫偏过脸去,也看着烛灯,隐去那遮不住的不忍和怜悯。张品不知所措,呆呆地看着跳动的烛火,好像正熊熊灼烧的是他的心。一只飞蛾顺着火扑了过去,又被灯罩挡住。飞蛾停留了须臾,便振翅飞走了。
齐大夫好像在心里做了个艰难的决定,转过身去,温柔地看着张品:“是。张公子,你的女儿喝了用昧昙花作药引的汤药,也许肺痨便会好。张公子,苍天垂怜,令爱命不该绝。“
夜明珠轻轻地闭上双眼。睫毛颤动,犹如春叶迎风。
也许齐大夫也愿意相信,真的有奇迹发生。
齐大夫接过白昙花,道:“张公子,你且稍坐片刻,我去为令爱煎药。“
张品坚持要给齐大夫跪下,齐大夫和两个弟子都拦不住。他一边跪,一边发出哭声,这哭声里却有劫后余生的意味。
夜明珠却知道。没有奇迹。天道如此,谁也无可奈何。只是痛苦换了种温柔的方式到来。

楼主 映帘杏殊  发布于 2019-10-24 08:09:00 +0800 CST  

楼主:映帘杏殊

字数:16610

发表时间:2019-10-23 02:25: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10-25 09:39:54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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