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角受伤】（bg）血色倾颜：一生博一笑[逸天珝©著]
第三十一章：那样的人叫罪奴
看着那一座外壳已经建得差不多的竹屋，拼命压着火气才没让自己一脚踹了他的杰作。建得很好，也很快，她要守丧，更不宜在坟前哄乱闹事。
没必要将火气发在这里。
但她却是气恼千倾的反应，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死皮赖脸地往她身边贴，竟然还敢脱她衣服！要不是顾念这是坟前，她一定会狠狠揍他的。不过，虽然不能光明正大的揍人，但她还给他上了镣铐啊。
甫一弹指，便听得身后人呼吸一滞。余光瞥去，方才还嚼着又干又冷的馒头的千倾，面色忽然苍白得厉害，手里剩着的小半个馒头连着纸包一齐滚落泥地。
他眯着眼紧紧盯着她的素衣背影，两只手在顷刻间紧拽成拳，几乎都能听见“咯咯”响声。手腕脚踝处触及铁圈的地方，铁圈内仿佛长着寸余长的尖刺，尖刺刺破皮肉，正正好好碰上骨头。那种痛楚，就像是有人拿着极粗的尖针一下下来回刮着骨头，又好像凡间话本子上写的那样——刮骨疗毒，隐约间似乎能听见“吱吱”的刮骨声。
不知怎的，这样的痛仿佛牵扯起了身上雷火之刑的天雷地火之痛，更牵扯起了封印法术之痛，痛得那样难忍、那样凄惨，一声声极轻的低吟如野兽般低沉的嘶吼盘桓喉间。粗喘着勉强忍下剧痛，甚至忍住了下意识的蜷缩，一双裹着极大痛楚的眸子拼命盯着竹屋前忙碌的素色背影，半分不肯挪开。
他想在她的背影里辨出一分不忍，那样便足够他开心了，可惜的是，他竟连半分不忍都不曾瞧见。
忍过一阵足有两刻绵绵刮骨之痛，千倾那一身新换的白衣已经汗湿不成样子，人也无意识地颤抖痉挛着。多倚了半刻的树干，身上的衣衫在猎猎寒风下也算吹干了小半，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透骨凉意顷刻来袭，被封了法术的千倾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扶着树干慢慢站起身来，拖着粗重的铁链，任铁圈磨上手腕脚踝。链子叮叮哐哐的，他也一步步挪到融锦身边。
竹屋今日就能完工，就方才那么一会儿，融锦已经把竹屋内里建得不差了，该有的承重、窗户、门口都做得十分细致，连一些竹柜也搭成了一半。
千倾看了眼屋里，只和融锦说了一声去处理屋顶，便拖着铁链抱来了前两日空闲时搭出来的竹梯。架好竹梯的位置，他又抱来几大捆茅草和几卷藤条。一捆茅草夹在腋下，余下几捆皆背在背上，一只手抓着几卷藤条，一只手扶上竹梯。铁链不短，并不太碍着平常举动，只是链子又粗又重，在重量上多增了许多麻烦和折磨。搭梯子的时候，他特意把步子搭小了很多，但即便如此，他也爬得十分吃力。
融锦不太想和他挤一块儿，既然他把铺屋顶的活儿占了，她也落得个轻松。却也不闲着，在竹屋外选了处尚有些空余的平地，几个来回，搬了大小合适的石块和半桶河水，再以铁锹挖土和泥，利落地在竹屋旁边建起灶台来。她修为不够，还不能辟谷，只能先建着灶台，得空仍需将肚子填上一填。
借着搭建灶台，听着耳边“哐哐”不停的铁链声，她总忍不住把余光挪到千倾身上。他很好，对她很好，对阿爹阿娘也很好，她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他们的大婚之日忽然行凶杀人，她想不到任何理由。
他的好不是装的，那种感觉装不出来，他对她的仔细、对她的呵护，近乎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他视她如天边祥云，却视自己如尘埃，她一直都能感受到他在她面前时的卑微。他说他不是好人，她不信，可是却由不得她不信。
心底有点说不清的微痛，仿佛被人揪住了心房一样，隐隐的有几分窒息之感。她还有许多想不明白的地方。
他杀了人以后明明可以悄无声息地离开，也明明可以杀了她再走，但他没有，反而他在等她醒。她发现他会法术，想要趁他不备封住他的法力擒住他，她没成功的，他的法术修为比她高出不知多少倍，可他不仅没走，还给她演示、教她怎样封印自己的法术。那样粗长的一根针，打进身体岂能不痛？必是痛得十分厉害的。她用他教她的办法幻出近乎残忍的重镣，他还是那样一动不动、那样乖巧地任铁圈拷上手脚。她加注在镣铐上的法术很拙劣，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个怎样磨人的法术，可他还是……
是因为他杀了她的阿爹阿娘，觉得愧对于她吗？她不知道，她甚至觉得自己根本已经看不懂他，或许她从来就没有看懂过他……一个懂法术，且法术修为很高的人突然找上她，并且隐瞒了仙人身份靠近她，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吧，可他的目的是什么？仅仅是为了杀她的阿爹阿娘和这里村民？不可能，且毫无可能。凭他的法术修为，根本无需这般绕圈。
那么，他难道是为了她？但她又有什么值得他这么做的呢？她不过就是个乡野凡人，他靠近她，图什么？她自问自己除了这一条命，身上再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也许……对，近些时日她不是一直都觉得自己脑子里很混乱吗，似乎有很多陌生而熟悉的画面在脑海里不停闪烁。像是梦，又好像不是梦。
她记得他和她谈心，说起他每十年要回族里的那一段，他说他曾害过一个人，但有错的不是那个人而是那个人的父亲，因为他瞒了那个人，所以造就了无可挽回的后果。她觉得这一段似是有些熟悉，似乎能与脑海里的一些画面重合。这种感觉……有点像遗忘。她是遗忘了什么，还是她本不该记起些什么……千倾的靠近，会不会就是因为她的遗忘？
手里的动作未停，仿佛仅是欲探讨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千倾顿了手，下意识望向竹屋旁背对着他的素衣身影，转瞬间藏尽了眼底的惊讶和慌乱：“为什么这么问？”这是她第二次问他。问，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才问。
“我是不是忘了什么？”她未转身、未回头，只是冷着声再问了一遍。
“你能忘了什么？融儿，你才多大啊，你能忘了什么？”他的手有些微颤，是害怕也是紧张，他私心并不太想她记起来，就算一定要记起来，能不能给他点儿时间，至少不是现在……现在，他怕他承不住她的怒火。
她不信，或者说她已经信了自己：“你会法术。你既是仙人，靠近我，有何目的？”
他几乎想也未想，张口就答：“守在你身边，倾全力护你。”稍顿了顿，望着那身娇小的背影，认真地道了歉，“抱歉，是我不好。”应该守着她寸步不离的。
护她？因为护她，所以杀了阿爹阿娘、屠了整个村子？这叫护她？她忽然蜷了身子，沙哑的嘶吼下，肩膀抖得厉害，却教人辨不清她是哭是笑，亦或，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哭，还是在笑。
“融儿……”他听得肝胆欲裂，通红的眸子里擎不住眼泪，沿着脸颊连绵滚落下来。
半刻之后，苦笑声减弱，蜷成一团的融锦就着衣袖胡乱抹过眼角，顶着近乎红肿的眼眸死死盯在千倾身上，清冷如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缓慢涌进千倾耳中：“我会查。”查明他靠近她的原因，查明她到底丢失了什么记忆，“你想跟在我身边？好啊。反正我也无意让你死得那样轻松，你愿意留就留。你们仙人应该也有律法规矩的吧？就和我们的朝廷律例一样。”
他垂下眸，轻轻叹了叹，淡声答应道：“是。”
“杀人偿命？”扯出一抹极致难看的笑意紧盯千倾，隐透瘆人。
他依然垂眸答着：“是。”
“若要暂且留他一命呢？”冷如寒风的声音飘荡半空，在呼呼啦啦的风声里裹上森森可怖。
他道：“可以生不如死的刑责以代，或，听凭发落。”他还是瞒了，瞒了那所谓“生不如死的刑责”其实就是雷火之刑，而他正受着雷火之刑。
“听凭发落麽？”她好笑地低声呢喃着这四个字，“意思是我想怎么处置你就怎么处置你，是吗？你会听我的吗？你说，我还应该如何处置你呢？”
他自嘲地勾了嘴角，一抹淡淡的讥讽隐在半垂的阴影下：“全凭融儿发落。”
看着他的样子，融锦忽然嗤笑道：“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她昂着头仰望日头未正的天空，“我听说关在朝廷大牢里的一些人会被皇上亲笔勾选，然后被流放到几千里之外的荒芜之地，或者被发配到边关凿石挖矿。听说他们就是你这样的，带着粗重的镣锁，一路被驱赶着走向最终的目的地。他们还有一个最广为人知的名字，叫做——罪奴。”
“好。”他一边扎着最后一处的茅草，一边应答下来。
看着那一座外壳已经建得差不多的竹屋，拼命压着火气才没让自己一脚踹了他的杰作。建得很好，也很快，她要守丧，更不宜在坟前哄乱闹事。
没必要将火气发在这里。
但她却是气恼千倾的反应，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死皮赖脸地往她身边贴，竟然还敢脱她衣服！要不是顾念这是坟前，她一定会狠狠揍他的。不过，虽然不能光明正大的揍人，但她还给他上了镣铐啊。
甫一弹指，便听得身后人呼吸一滞。余光瞥去，方才还嚼着又干又冷的馒头的千倾，面色忽然苍白得厉害，手里剩着的小半个馒头连着纸包一齐滚落泥地。
他眯着眼紧紧盯着她的素衣背影，两只手在顷刻间紧拽成拳，几乎都能听见“咯咯”响声。手腕脚踝处触及铁圈的地方，铁圈内仿佛长着寸余长的尖刺，尖刺刺破皮肉，正正好好碰上骨头。那种痛楚，就像是有人拿着极粗的尖针一下下来回刮着骨头，又好像凡间话本子上写的那样——刮骨疗毒，隐约间似乎能听见“吱吱”的刮骨声。
不知怎的，这样的痛仿佛牵扯起了身上雷火之刑的天雷地火之痛，更牵扯起了封印法术之痛，痛得那样难忍、那样凄惨，一声声极轻的低吟如野兽般低沉的嘶吼盘桓喉间。粗喘着勉强忍下剧痛，甚至忍住了下意识的蜷缩，一双裹着极大痛楚的眸子拼命盯着竹屋前忙碌的素色背影，半分不肯挪开。
他想在她的背影里辨出一分不忍，那样便足够他开心了，可惜的是，他竟连半分不忍都不曾瞧见。
忍过一阵足有两刻绵绵刮骨之痛，千倾那一身新换的白衣已经汗湿不成样子，人也无意识地颤抖痉挛着。多倚了半刻的树干，身上的衣衫在猎猎寒风下也算吹干了小半，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透骨凉意顷刻来袭，被封了法术的千倾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扶着树干慢慢站起身来，拖着粗重的铁链，任铁圈磨上手腕脚踝。链子叮叮哐哐的，他也一步步挪到融锦身边。
竹屋今日就能完工，就方才那么一会儿，融锦已经把竹屋内里建得不差了，该有的承重、窗户、门口都做得十分细致，连一些竹柜也搭成了一半。
千倾看了眼屋里，只和融锦说了一声去处理屋顶，便拖着铁链抱来了前两日空闲时搭出来的竹梯。架好竹梯的位置，他又抱来几大捆茅草和几卷藤条。一捆茅草夹在腋下，余下几捆皆背在背上，一只手抓着几卷藤条，一只手扶上竹梯。铁链不短，并不太碍着平常举动，只是链子又粗又重，在重量上多增了许多麻烦和折磨。搭梯子的时候，他特意把步子搭小了很多，但即便如此，他也爬得十分吃力。
融锦不太想和他挤一块儿，既然他把铺屋顶的活儿占了，她也落得个轻松。却也不闲着，在竹屋外选了处尚有些空余的平地，几个来回，搬了大小合适的石块和半桶河水，再以铁锹挖土和泥，利落地在竹屋旁边建起灶台来。她修为不够，还不能辟谷，只能先建着灶台，得空仍需将肚子填上一填。
借着搭建灶台，听着耳边“哐哐”不停的铁链声，她总忍不住把余光挪到千倾身上。他很好，对她很好，对阿爹阿娘也很好，她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他们的大婚之日忽然行凶杀人，她想不到任何理由。
他的好不是装的，那种感觉装不出来，他对她的仔细、对她的呵护，近乎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他视她如天边祥云，却视自己如尘埃，她一直都能感受到他在她面前时的卑微。他说他不是好人，她不信，可是却由不得她不信。
心底有点说不清的微痛，仿佛被人揪住了心房一样，隐隐的有几分窒息之感。她还有许多想不明白的地方。
他杀了人以后明明可以悄无声息地离开，也明明可以杀了她再走，但他没有，反而他在等她醒。她发现他会法术，想要趁他不备封住他的法力擒住他，她没成功的，他的法术修为比她高出不知多少倍，可他不仅没走，还给她演示、教她怎样封印自己的法术。那样粗长的一根针，打进身体岂能不痛？必是痛得十分厉害的。她用他教她的办法幻出近乎残忍的重镣，他还是那样一动不动、那样乖巧地任铁圈拷上手脚。她加注在镣铐上的法术很拙劣，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个怎样磨人的法术，可他还是……
是因为他杀了她的阿爹阿娘，觉得愧对于她吗？她不知道，她甚至觉得自己根本已经看不懂他，或许她从来就没有看懂过他……一个懂法术，且法术修为很高的人突然找上她，并且隐瞒了仙人身份靠近她，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吧，可他的目的是什么？仅仅是为了杀她的阿爹阿娘和这里村民？不可能，且毫无可能。凭他的法术修为，根本无需这般绕圈。
那么，他难道是为了她？但她又有什么值得他这么做的呢？她不过就是个乡野凡人，他靠近她，图什么？她自问自己除了这一条命，身上再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也许……对，近些时日她不是一直都觉得自己脑子里很混乱吗，似乎有很多陌生而熟悉的画面在脑海里不停闪烁。像是梦，又好像不是梦。
她记得他和她谈心，说起他每十年要回族里的那一段，他说他曾害过一个人，但有错的不是那个人而是那个人的父亲，因为他瞒了那个人，所以造就了无可挽回的后果。她觉得这一段似是有些熟悉，似乎能与脑海里的一些画面重合。这种感觉……有点像遗忘。她是遗忘了什么，还是她本不该记起些什么……千倾的靠近，会不会就是因为她的遗忘？
手里的动作未停，仿佛仅是欲探讨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千倾顿了手，下意识望向竹屋旁背对着他的素衣身影，转瞬间藏尽了眼底的惊讶和慌乱：“为什么这么问？”这是她第二次问他。问，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才问。
“我是不是忘了什么？”她未转身、未回头，只是冷着声再问了一遍。
“你能忘了什么？融儿，你才多大啊，你能忘了什么？”他的手有些微颤，是害怕也是紧张，他私心并不太想她记起来，就算一定要记起来，能不能给他点儿时间，至少不是现在……现在，他怕他承不住她的怒火。
她不信，或者说她已经信了自己：“你会法术。你既是仙人，靠近我，有何目的？”
他几乎想也未想，张口就答：“守在你身边，倾全力护你。”稍顿了顿，望着那身娇小的背影，认真地道了歉，“抱歉，是我不好。”应该守着她寸步不离的。
护她？因为护她，所以杀了阿爹阿娘、屠了整个村子？这叫护她？她忽然蜷了身子，沙哑的嘶吼下，肩膀抖得厉害，却教人辨不清她是哭是笑，亦或，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哭，还是在笑。
“融儿……”他听得肝胆欲裂，通红的眸子里擎不住眼泪，沿着脸颊连绵滚落下来。
半刻之后，苦笑声减弱，蜷成一团的融锦就着衣袖胡乱抹过眼角，顶着近乎红肿的眼眸死死盯在千倾身上，清冷如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缓慢涌进千倾耳中：“我会查。”查明他靠近她的原因，查明她到底丢失了什么记忆，“你想跟在我身边？好啊。反正我也无意让你死得那样轻松，你愿意留就留。你们仙人应该也有律法规矩的吧？就和我们的朝廷律例一样。”
他垂下眸，轻轻叹了叹，淡声答应道：“是。”
“杀人偿命？”扯出一抹极致难看的笑意紧盯千倾，隐透瘆人。
他依然垂眸答着：“是。”
“若要暂且留他一命呢？”冷如寒风的声音飘荡半空，在呼呼啦啦的风声里裹上森森可怖。
他道：“可以生不如死的刑责以代，或，听凭发落。”他还是瞒了，瞒了那所谓“生不如死的刑责”其实就是雷火之刑，而他正受着雷火之刑。
“听凭发落麽？”她好笑地低声呢喃着这四个字，“意思是我想怎么处置你就怎么处置你，是吗？你会听我的吗？你说，我还应该如何处置你呢？”
他自嘲地勾了嘴角，一抹淡淡的讥讽隐在半垂的阴影下：“全凭融儿发落。”
看着他的样子，融锦忽然嗤笑道：“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她昂着头仰望日头未正的天空，“我听说关在朝廷大牢里的一些人会被皇上亲笔勾选，然后被流放到几千里之外的荒芜之地，或者被发配到边关凿石挖矿。听说他们就是你这样的，带着粗重的镣锁，一路被驱赶着走向最终的目的地。他们还有一个最广为人知的名字，叫做——罪奴。”
“好。”他一边扎着最后一处的茅草，一边应答下来。
第三十二章：记起
融锦在竹林里守丧守了整整三年，千倾跟在她身边，也陪了她整整三年。竹屋就那么一小间，她住屋里，他便只蜷在屋外。
灶台到竹屋的一块做了顶，竹屋那侧也多搭了一片屋檐与灶台顶连在一块儿。灶台很小，本来也没有多大的位置，旁边还留出了块放柴火的地方，如此便就只剩脚踩的空位了。
天暖的时候，屋前檐下，他可以随便寻一处空地蜷着。天冷，刮风下雨飘雪的时候，他便在柴火堆里理出一小方稍稍避风的空位，借着堆积的柴火挡一挡风雨落雪，就那么蜷缩着身子钻在柴火堆里。没有被褥，冷极了就抖开另外两身衣服裹在身上避寒，勉强还是可以迷上一两个时辰才会被冻醒。
他很会照顾人，将她照顾得很好，也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三年里头他很少生病，生病也只是风寒。他总能把她瞒得很好，也许是她没注意他，就是注意到了也没想管他。总之，他很善遮掩，只要不触碰到他滚烫的身子就很难发现他病了，而他在不服药、不管病的情况下，生熬上七八天，风寒发热之属就自行痊愈了。
虽然这三年千倾过得并不好，但他却是做到了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且他身上的伤在经过无数崩裂又结痂之后，总算在第三年的头上痊愈。
然因他手腕脚踝上常年带着镣锁，四处都被厚重的铐子磨得血肉模糊。他若愿意，也并非不能在腕上垫上衣物布块，那样还不至于磨得这般厉害。但他不愿意，因为融锦没说可以，也没有可以，于是他便默认那是不可的。他几乎每日都要以清水洗过伤口，从最初的几天一回，到一天一回，再到一天几回。不洗干净伤口便会起炎症，没有法术护体，起了炎症又不疗伤，他会撑不住的。
他很好，但，融锦不太好。
三年里，妖法反噬发作了六次。他的法术修为被封，非外力不能解。三年里的六次妖法反噬，都是他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拦下的。
或许是妖法反噬松动了孟婆汤的药力，也或许是千倾带给她的种种熟悉，在第二次反噬之后，她便确定了自己曾遗忘过一些东西。
这三年，她一边勤加修炼，一边尝试着各种各样与恢复记忆有关的术法。有些是单纯的解开记忆封印的术法，有些是比较复杂的秘术，还有些甚至可以归类于禁术。只是不论她怎么试，都没有一点儿效用，不仅没有效果，还无数次反被折腾得呕血不止，几乎重伤。
那些法子怎么可能会有效果呢？她是饮下孟婆汤才忘了前尘的，而孟婆汤，无解。或者说，天地间皆不知孟婆汤有解，但其实孟婆汤很好解，却也只有法术修为为最的千倾能解。随手一挥，就能把孟婆汤解了。
看着好不容易养好伤的融锦再一次钻进竹屋，“嘭”的一声，千倾拽着拳头狠狠砸上树干，满手鲜血。
他是最煎熬的。舍不得她这样伤害自己，更舍不得她记起那些残忍，她的死、她母亲的死、弟弟的死、族人的死，都是因为他啊。或许他是钻了牛角尖，但归根结底，与他，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逃不脱的。从他隐瞒她，从他告诉了太帝，从他想要自己解决的那一刻起，他就是逃不脱的。
“融儿。”他从未进过竹屋，融锦未有不许，是他苛待自己，不许自己进竹屋，只这一次，他提步跟进了竹屋。
“我要修炼了，出去。”如他所料，此时的融锦并不愿见他。她所谓的修炼，不过是第无数次尝试恢复记忆的法子罢了。
他没听话，自顾自地往前挪着步子，脚下的铁链时不时撞出清脆声来：“你没错，你确实忘了……”
她骤然抬头，犀利如鹰眼的眸子仿佛要在千倾身上生生剜出两个血洞。
他挪到她面前，在榻前三步停下，轻叹着与她道出实情：“你并非凡人，下界，却也并非历劫，那些画面说是你的前世亦没有不对。你是神族人，是神族原司军上神的女儿。你我大婚之日，司军上神起兵反叛。叛乱平，司军上神下狱，其一族牵连。十日后，神谕下，判司军上神碎魂裂魄之刑，其族全数株连。我拼命救你，却只换得你身死的消息，但好在你魂魄仍存，便由司凡上神将你的魂魄投入凡间。如凡间传说，投胎转世需饮孟婆汤、过奈何桥，你所忘，乃过去前尘。”
一双英眉紧紧皱起，直射他的眸子无意识垂落，匆忙间敛不起一身慌乱：“你，是谁？”她原是神族司军上神的女儿，那么能和她成婚的千倾，在神族定身负举足轻重的身份。
唇上血色褪尽，垂在身侧的手松松紧紧，其间纠结尽显：“司军司之变前，我是神族太子；司军司之变后，我继神族神帝位。”他又何必再瞒她呢？解开孟婆汤后，她自会将这一切全部想起。他不如听话些，一五一十地同她招了，或许还能换得她半分眸眼。
“啪”，手里的册子落地，盘膝坐在榻上的融锦“噌”一记，双脚踏地，一张本就不太红润的面孔上再没有半分血色。
他是神帝！这个在她面前永远都是逆来顺受的男子，是神族之尊，是天地至尊！他被她封了法术、封了修为，被她折辱，为她所囚……
“融儿……”他轻声唤着，幽黑的眸底泛着粼粼波光，情不可敛，也早已敛藏不去，“孟婆汤惟我能解，你若信我，可先解我封印，我为你除去孟婆汤的桎梏后，你再将银针打回。我若要逃要走，早便走了，如此留在你身边，是我心甘情愿。”他抿着唇，赫然拽紧了拳头，“或许，解开孟婆汤之后，你就会明白。明白我的心甘情愿，明白我的赎罪。”
惨白的面孔上冷汗涔涔，一双小手紧捏成拳。眸子阖了又睁，两厢对望间，终究是她败下阵来。
微颤的拳头缓缓打开，一抹红艳浮在掌心。轻轻挥过，微小的红光游向千倾颈后。
只听得“噗嗤”一声响，那枚在千倾颈后封印法术修为封印了三年的粗针，终于有片刻离体。鲜红渡满粗针，整根针仿佛被鲜血浸透，由内而外，入眼便是殷红血色。
他咳了两声，粗针拔起的刹那，颈后一记剧痛。三年，整整三年，肉都几乎长在针上了，整根粗针像是深埋在皮下一样，连刺入的伤口都愈合得只剩下一个比指甲盖还小上泰半的疤痕。这一拔，自皮下反刺出来，伤口再开，生扯开血肉破体而出。
稍稍缓过，抬手于胸前默念诀法，一道金光自指尖溜向融锦。淡淡的金光化作光晕，如薄雾般倾洒下来，浮浮沉沉地萦绕在融锦周身。半刻，另一道金光拂过她脑后，转瞬携着道极淡的绯红流转回千倾掌心。
那一抹红便是孟婆汤。
金光腾起，缓缓化开浮在掌心的红汤。伴着掌心轻掀，如雾的红汤撒在足下，与大地融作一体，再无效用。
禁制除尽，大片记忆涌入脑海，铺天盖地的黑暗血红仿佛要将她吞噬得一干二净。挺立的身子在迷茫中踉跄不已，头重脚轻之感登时欺身而上，来不及探寻一处扶手，瘦弱的身子便径直歪倒下来。所幸她还存几分清明，倒得不偏不倚，勉强算是倒在了榻上。越蜷越紧地将自己裹入棉被，微颤的眼睫下泛起点点金豆，整个人时不时战栗，又时不时呓语着“父亲”、“母亲”、“幼弟”之属。
千倾小心翼翼地挪近她，在床榻边轻轻跪地，一手抓着铁链捂去链子的“铮铮”，一手仔细地为她捏好被角。
梦中的她已陷入过去，在昏暗的梦境里，以旁观者看着司军司之变的点点幕幕。她在发汗，仅仅片刻，额上冷汗遍布，被汗珠沾湿的碎发零落地贴在额前鬓角。微张的薄唇缓缓翕动，像是被魇住一般，棉被下的身子无意识挣扎逃脱，嘴边的呓语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改成了“不要不许”的哭喊。仅听着呓语，便觉之撕心裂肺。
“融儿……”他双眉紧拧，低声唤着她的名，指尖金光闪过，一张沾水的帕子被小心地捏在指间，微温的湿意覆上她的面颊额头，轻柔地为她擦去粘粘的汗水，“除了依你，我还能怎样呢？我把这一生都赔给你也不够吗？融儿，莫要被魇住了。”
融锦昏睡了整整两天两夜，睁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将近午时了。
撑着有些酸痛的身子从榻上坐起，眼里的薄雾还未退散，瞧得不甚清楚间，闻得“吱呀”一声，竹屋的大门被人缓慢推开。日光挤过大门照进屋里，刺得她不由阖眼暂避。就那么一瞬，半开的大门又被合上，刺眼的阳光被完好地阻在门外。无意识间，习惯性地嘤咛一声，抬手往紧闭的眼上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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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预告：
第三十三章：倾奴
融锦在竹林里守丧守了整整三年，千倾跟在她身边，也陪了她整整三年。竹屋就那么一小间，她住屋里，他便只蜷在屋外。
灶台到竹屋的一块做了顶，竹屋那侧也多搭了一片屋檐与灶台顶连在一块儿。灶台很小，本来也没有多大的位置，旁边还留出了块放柴火的地方，如此便就只剩脚踩的空位了。
天暖的时候，屋前檐下，他可以随便寻一处空地蜷着。天冷，刮风下雨飘雪的时候，他便在柴火堆里理出一小方稍稍避风的空位，借着堆积的柴火挡一挡风雨落雪，就那么蜷缩着身子钻在柴火堆里。没有被褥，冷极了就抖开另外两身衣服裹在身上避寒，勉强还是可以迷上一两个时辰才会被冻醒。
他很会照顾人，将她照顾得很好，也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三年里头他很少生病，生病也只是风寒。他总能把她瞒得很好，也许是她没注意他，就是注意到了也没想管他。总之，他很善遮掩，只要不触碰到他滚烫的身子就很难发现他病了，而他在不服药、不管病的情况下，生熬上七八天，风寒发热之属就自行痊愈了。
虽然这三年千倾过得并不好，但他却是做到了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且他身上的伤在经过无数崩裂又结痂之后，总算在第三年的头上痊愈。
然因他手腕脚踝上常年带着镣锁，四处都被厚重的铐子磨得血肉模糊。他若愿意，也并非不能在腕上垫上衣物布块，那样还不至于磨得这般厉害。但他不愿意，因为融锦没说可以，也没有可以，于是他便默认那是不可的。他几乎每日都要以清水洗过伤口，从最初的几天一回，到一天一回，再到一天几回。不洗干净伤口便会起炎症，没有法术护体，起了炎症又不疗伤，他会撑不住的。
他很好，但，融锦不太好。
三年里，妖法反噬发作了六次。他的法术修为被封，非外力不能解。三年里的六次妖法反噬，都是他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拦下的。
或许是妖法反噬松动了孟婆汤的药力，也或许是千倾带给她的种种熟悉，在第二次反噬之后，她便确定了自己曾遗忘过一些东西。
这三年，她一边勤加修炼，一边尝试着各种各样与恢复记忆有关的术法。有些是单纯的解开记忆封印的术法，有些是比较复杂的秘术，还有些甚至可以归类于禁术。只是不论她怎么试，都没有一点儿效用，不仅没有效果，还无数次反被折腾得呕血不止，几乎重伤。
那些法子怎么可能会有效果呢？她是饮下孟婆汤才忘了前尘的，而孟婆汤，无解。或者说，天地间皆不知孟婆汤有解，但其实孟婆汤很好解，却也只有法术修为为最的千倾能解。随手一挥，就能把孟婆汤解了。
看着好不容易养好伤的融锦再一次钻进竹屋，“嘭”的一声，千倾拽着拳头狠狠砸上树干，满手鲜血。
他是最煎熬的。舍不得她这样伤害自己，更舍不得她记起那些残忍，她的死、她母亲的死、弟弟的死、族人的死，都是因为他啊。或许他是钻了牛角尖，但归根结底，与他，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逃不脱的。从他隐瞒她，从他告诉了太帝，从他想要自己解决的那一刻起，他就是逃不脱的。
“融儿。”他从未进过竹屋，融锦未有不许，是他苛待自己，不许自己进竹屋，只这一次，他提步跟进了竹屋。
“我要修炼了，出去。”如他所料，此时的融锦并不愿见他。她所谓的修炼，不过是第无数次尝试恢复记忆的法子罢了。
他没听话，自顾自地往前挪着步子，脚下的铁链时不时撞出清脆声来：“你没错，你确实忘了……”
她骤然抬头，犀利如鹰眼的眸子仿佛要在千倾身上生生剜出两个血洞。
他挪到她面前，在榻前三步停下，轻叹着与她道出实情：“你并非凡人，下界，却也并非历劫，那些画面说是你的前世亦没有不对。你是神族人，是神族原司军上神的女儿。你我大婚之日，司军上神起兵反叛。叛乱平，司军上神下狱，其一族牵连。十日后，神谕下，判司军上神碎魂裂魄之刑，其族全数株连。我拼命救你，却只换得你身死的消息，但好在你魂魄仍存，便由司凡上神将你的魂魄投入凡间。如凡间传说，投胎转世需饮孟婆汤、过奈何桥，你所忘，乃过去前尘。”
一双英眉紧紧皱起，直射他的眸子无意识垂落，匆忙间敛不起一身慌乱：“你，是谁？”她原是神族司军上神的女儿，那么能和她成婚的千倾，在神族定身负举足轻重的身份。
唇上血色褪尽，垂在身侧的手松松紧紧，其间纠结尽显：“司军司之变前，我是神族太子；司军司之变后，我继神族神帝位。”他又何必再瞒她呢？解开孟婆汤后，她自会将这一切全部想起。他不如听话些，一五一十地同她招了，或许还能换得她半分眸眼。
“啪”，手里的册子落地，盘膝坐在榻上的融锦“噌”一记，双脚踏地，一张本就不太红润的面孔上再没有半分血色。
他是神帝！这个在她面前永远都是逆来顺受的男子，是神族之尊，是天地至尊！他被她封了法术、封了修为，被她折辱，为她所囚……
“融儿……”他轻声唤着，幽黑的眸底泛着粼粼波光，情不可敛，也早已敛藏不去，“孟婆汤惟我能解，你若信我，可先解我封印，我为你除去孟婆汤的桎梏后，你再将银针打回。我若要逃要走，早便走了，如此留在你身边，是我心甘情愿。”他抿着唇，赫然拽紧了拳头，“或许，解开孟婆汤之后，你就会明白。明白我的心甘情愿，明白我的赎罪。”
惨白的面孔上冷汗涔涔，一双小手紧捏成拳。眸子阖了又睁，两厢对望间，终究是她败下阵来。
微颤的拳头缓缓打开，一抹红艳浮在掌心。轻轻挥过，微小的红光游向千倾颈后。
只听得“噗嗤”一声响，那枚在千倾颈后封印法术修为封印了三年的粗针，终于有片刻离体。鲜红渡满粗针，整根针仿佛被鲜血浸透，由内而外，入眼便是殷红血色。
他咳了两声，粗针拔起的刹那，颈后一记剧痛。三年，整整三年，肉都几乎长在针上了，整根粗针像是深埋在皮下一样，连刺入的伤口都愈合得只剩下一个比指甲盖还小上泰半的疤痕。这一拔，自皮下反刺出来，伤口再开，生扯开血肉破体而出。
稍稍缓过，抬手于胸前默念诀法，一道金光自指尖溜向融锦。淡淡的金光化作光晕，如薄雾般倾洒下来，浮浮沉沉地萦绕在融锦周身。半刻，另一道金光拂过她脑后，转瞬携着道极淡的绯红流转回千倾掌心。
那一抹红便是孟婆汤。
金光腾起，缓缓化开浮在掌心的红汤。伴着掌心轻掀，如雾的红汤撒在足下，与大地融作一体，再无效用。
禁制除尽，大片记忆涌入脑海，铺天盖地的黑暗血红仿佛要将她吞噬得一干二净。挺立的身子在迷茫中踉跄不已，头重脚轻之感登时欺身而上，来不及探寻一处扶手，瘦弱的身子便径直歪倒下来。所幸她还存几分清明，倒得不偏不倚，勉强算是倒在了榻上。越蜷越紧地将自己裹入棉被，微颤的眼睫下泛起点点金豆，整个人时不时战栗，又时不时呓语着“父亲”、“母亲”、“幼弟”之属。
千倾小心翼翼地挪近她，在床榻边轻轻跪地，一手抓着铁链捂去链子的“铮铮”，一手仔细地为她捏好被角。
梦中的她已陷入过去，在昏暗的梦境里，以旁观者看着司军司之变的点点幕幕。她在发汗，仅仅片刻，额上冷汗遍布，被汗珠沾湿的碎发零落地贴在额前鬓角。微张的薄唇缓缓翕动，像是被魇住一般，棉被下的身子无意识挣扎逃脱，嘴边的呓语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改成了“不要不许”的哭喊。仅听着呓语，便觉之撕心裂肺。
“融儿……”他双眉紧拧，低声唤着她的名，指尖金光闪过，一张沾水的帕子被小心地捏在指间，微温的湿意覆上她的面颊额头，轻柔地为她擦去粘粘的汗水，“除了依你，我还能怎样呢？我把这一生都赔给你也不够吗？融儿，莫要被魇住了。”
融锦昏睡了整整两天两夜，睁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将近午时了。
撑着有些酸痛的身子从榻上坐起，眼里的薄雾还未退散，瞧得不甚清楚间，闻得“吱呀”一声，竹屋的大门被人缓慢推开。日光挤过大门照进屋里，刺得她不由阖眼暂避。就那么一瞬，半开的大门又被合上，刺眼的阳光被完好地阻在门外。无意识间，习惯性地嘤咛一声，抬手往紧闭的眼上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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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预告！很有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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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倾奴
第三十三章：倾奴
才揉上一下，便赫然听闻一声可怖到教她浑身一震的低声轻唤。再顾不得方醒时，眼前的不适，睁眼的刹那，驱散尽浑身睡意，她想起了所有。
“来。”千倾端着碗清淡小粥，半跪到榻前，舀着清粥吹散热气，仔细送到融锦嘴边。
他身上镣锁未除，仍一如往常，可封印已除，法术修为尽归，这些桎梏难能锁得住他？他却是从未想过要挣开，甚至除了为她解开孟婆汤，连半分法术都不曾动过。他如此听话，竟丝毫不敢违背于她。
胸前的火气愈来愈猛，看着眼前人这副云淡风轻、惯然带笑的样子，她再也忍不住怒意。一挥手，便将瓷碗勺子打翻，依然滚烫的清粥半数倾倒床榻，半数撒在千倾身上。她这么恣意打落清粥，且不说许会被烫手，便是撒在床榻上的那些，也有不少溅在被面袖上。
“融儿！”他身上撒得才多，被烫到的也是他，可他偏生不忧心自己，捉着她的手小心地检查，瞧见手臂上的一抹红点，他终是忍不住嗔怪，“为何这般不小心？你要做什么都好，只是莫要伤害自己。”
他为她揉着臂上的烫红，自顾自地抿唇说道：“司军司之变是我的错，是我没能救你的族人，我知道他们都是无辜的，是我不好，花了那么久，才换来一个让你投胎转世的机会。”
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苍白的面上浮出几分讥讽的惨烈轻笑：“现在你是神帝，司军司之变前，你是太子，因为司军司之变，你继位做了神帝。我说的可有错？”她说得这般清冷，不带半分情感，甚至惟剩漠然。
“无错。”他哑声答着。
她继续说道：“我父亲反叛神族，必然筹备已久，你与我相识、与我谈情、入司军司，是为查明司军司是否当真有叛族之心吧？只可惜父亲十分谨慎，谨慎到只有他和几个亲近心腹知晓，而你知父亲心思不纯，却在司军司找不到任何证据，所以，你告密太帝，在你我的大婚之日设下请君入瓮之计。有千万双眼睛看着，自然再无需司军司里的证据。这一点，我说的可有错？”
千倾默然，半垂的眸子避闪过她投来的凌冽目光，吞咽着唾沫踌应答：“无错……”
她确实没有说错，只是顺序仍需调换罢了，但，的确没错。惟一错的那点——他与她的相识相知，不馋半分阴谋，他将一颗真心皆付与了融锦。与她说在这点儿上她说错了，她应该会觉得他好笑吧，都到了现在了，再说“喜欢”是把她当***？她不傻，傻的是他，一直都是他。
她接着道：“我算过时日，我死的时候，是第七天夜里。你说你没能救得了那些无辜族人，那么第八、第九日你又在做什么呢？是救不了，还是你根本就不想救？是不想救吧，以你之能，当真要救什么人的时候，就是死路你也能辟出一条生路来。譬如我，不是吗？我本应已魂飞魄散了，但我还活着。这最后一点，我可有说错？”
“错了……”他抿唇叹息。
“哦？”
他仍垂着头，手上为她揉开烫红的动作却未停：“当时我确实没办法救他们了……你们所有人之间，我只能救一个。那时我受了很重的伤，几乎难以运行法术，我实在无力救人。”
融锦像是听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一样，嘴角咧着冷冷笑意：“有力气走完继位大典，没力气救人。罢了，在你眼里，还是权势更为重要。你救了我，我是不是还应该感谢天感谢地，再好好感谢感谢你？眼睁睁看着那些被无辜牵连的人在你眼前一个个死去，是不是很痛快？你是神帝了，执掌生杀大权啊，你想让谁死谁就得死。”
“没有，我……”他抬了头在看她，却抵不住她眸底的冰冷，复垂下头来，“我不能不顾神族律，而且，而且我用尽全力才勉强撑下继位大典，光潇遥一个人，根本做不到劫法场。”
“潇遥？”那一张面孔忽然闪过脑海，竟与这一世记忆相叠，她赫然想起了那个所谓“追杀”的黑衣人，望向千倾的眸光又冰冷了几分，“苦肉计麽？他追杀你？为了留在我身边，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她猛甩开他的手，目光紧锁着他的身子冷声嚼字，“我都已经是个凡人了，对你没有半点作用，你到底还要利用我什么？”
他轻叹道：“我只是想守着你而已……”
融锦冷笑，身子愈渐探到他身前：“所以，你杀了阿爹阿娘，屠了整个村子。”话音落地的霎时，一双玉手遽然掐上他的脖颈。
“融儿……”他闷哼一声，搭在床榻边沿的双手紧紧扣着竹板，愣是一动不动地仍她掐。
一双眸子瞪得通红如血，周身黑气暴乱，仅在瞬时，一声长啸入九霄，浑厚浓郁的黑气将融锦团团包裹，七窍皆冒黑烟。手头一松，千倾被她推到地上的刹那，身前大穴被点，那根沾血粗针亦被立时打回颈后。根本不给他半点机会，又或者，他从开始就未打算违逆她予他的一切。
法术修为再一次被封，如刀割钩挑的剧痛再一次袭上脏腑经脉。他在地上伏了好一会儿，才压下剧痛一点点撑起身子。
扫去迷离，清明的目光落上融锦。眼前人怒火攻心，无需妖法反噬便已被妖气吞噬。这一种吞噬不若完全迷失本性，有思考、能说话，只是无善。大怒之下，意识为恶所占，妖息趁虚而入，助恶压善，惟剩暴虐。所幸不似妖法反噬那样，被完全吞没了本性，有他在身边，总能将她劝上一劝。他会承下她的怒火。
“融儿。”他又唤了一声，含着笑，一步步缓慢而稳重地挪向她。
为妖气吞噬的融锦妖力大增，虚晃过千倾眼前，下一瞬就掐着他的脖颈，将他抵上紧闭的大门。“哐”的一记，力道之大，几乎要掀了竹屋。他被掐得额角青筋暴起，双眸通红，泛红的眼角无意识间滚下晶莹，半张着嘴极艰难地喘息着，恍若被困浅滩的失水之鱼。
她忽地松手，却抓着他的下巴，迫着他与她对视：“我不杀你，就这么死了，也太过便宜于你。”另一只手弹了弹他腕上的链子，听得一阵叮铃哐啷，“既然你这么喜欢带着这个，又这么喜欢留在我身边，那我如何不做一做成人之美之事？我身边正好缺个奴侍……记住，往后，你就是我的奴隶。知道奴侍该怎么做吗？”她冷笑着将手按在他肩上，掌心下黑烟流转，压着他慢慢跪倒伏地，她亦慢慢蹲下身来，仍掐着他下巴迫他抬头，一字一顿道，“记清楚，你的名字，叫——倾奴。”
他看着她，眸底闪过一抹无奈的宠溺：“好……”
三年的丧期已过，自然不需要再接着住竹屋。收拾过后，第二天午后就回了原来的小院。
小院里三年没有住人，杂草丛生，蛛网遍布。
千倾这个奴侍做得很好，此前融锦不曾明说的时候，他就几乎做到了奴侍的地步。虽然手脚上都带着镣锁，但带了三年，他早已习惯这样的桎梏。除草、收拾……一个多时辰就收拾出了样子。
融锦说得狠心，却许是实难狠心，屋里是她整理清扫的。也或许，那是她这一世父母的居处，再无法承欢膝下，惟有如此尽心。
才静下半天，向来无人偏僻的村子竟进了人。是个头发胡子都花白的老头，一身素色的粗布长袍在身，肩上挂着个褡裢，一手藏在袖下，一手抓着面写有“半仙”字样的布帆。他叩的就是小院的门，院门开着他也只站在门外“笃笃”地轻轻叩门。
千倾未歇在屋里。融锦将他的身份贬成了奴侍，他自没有资格歇在屋里。避风的檐下，正好阻了老头的视线，却并不碍着他打量老头。
那人的打扮，是道士模样，华发白须也对上了。虽说千倾的法术修为被封得死死地，但他又没瞎了眼睛，门口的那人，一看就是在身上施过术法的。果然找上门来了。妖气暴乱、迷失本性之时，便是那始作俑者上门之时。却算幸运，融锦并非完全失了本性，但若她确然尽失本性，这上门老道估计也有法子将之收为己用。他竟是要感谢自己提前激起了融锦体内的妖气。
正屋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素装的融锦立于屋前，冷眼扫过那门前老道，不疾不徐地迈着步子走向院前。千倾扶了墙壁撑起身子，隔着三步距离亦步亦趋地跟在融锦身后。
“是你。”融锦眯着双眸，如冰刃般清寒锐利的目光紧落在老道身上。
老道装模作样地跟融锦一揖，摇头晃脑地道喜道：“小老儿恭贺姑娘大功告成，练得至上功法。”一面说一面察言观色，“小老儿奉主上令，于乡野寻访高人，如今再至此地，见姑娘功法大增，小老儿厚颜欲请姑娘相辅主上，不知姑娘愿否？”
才揉上一下，便赫然听闻一声可怖到教她浑身一震的低声轻唤。再顾不得方醒时，眼前的不适，睁眼的刹那，驱散尽浑身睡意，她想起了所有。
“来。”千倾端着碗清淡小粥，半跪到榻前，舀着清粥吹散热气，仔细送到融锦嘴边。
他身上镣锁未除，仍一如往常，可封印已除，法术修为尽归，这些桎梏难能锁得住他？他却是从未想过要挣开，甚至除了为她解开孟婆汤，连半分法术都不曾动过。他如此听话，竟丝毫不敢违背于她。
胸前的火气愈来愈猛，看着眼前人这副云淡风轻、惯然带笑的样子，她再也忍不住怒意。一挥手，便将瓷碗勺子打翻，依然滚烫的清粥半数倾倒床榻，半数撒在千倾身上。她这么恣意打落清粥，且不说许会被烫手，便是撒在床榻上的那些，也有不少溅在被面袖上。
“融儿！”他身上撒得才多，被烫到的也是他，可他偏生不忧心自己，捉着她的手小心地检查，瞧见手臂上的一抹红点，他终是忍不住嗔怪，“为何这般不小心？你要做什么都好，只是莫要伤害自己。”
他为她揉着臂上的烫红，自顾自地抿唇说道：“司军司之变是我的错，是我没能救你的族人，我知道他们都是无辜的，是我不好，花了那么久，才换来一个让你投胎转世的机会。”
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苍白的面上浮出几分讥讽的惨烈轻笑：“现在你是神帝，司军司之变前，你是太子，因为司军司之变，你继位做了神帝。我说的可有错？”她说得这般清冷，不带半分情感，甚至惟剩漠然。
“无错。”他哑声答着。
她继续说道：“我父亲反叛神族，必然筹备已久，你与我相识、与我谈情、入司军司，是为查明司军司是否当真有叛族之心吧？只可惜父亲十分谨慎，谨慎到只有他和几个亲近心腹知晓，而你知父亲心思不纯，却在司军司找不到任何证据，所以，你告密太帝，在你我的大婚之日设下请君入瓮之计。有千万双眼睛看着，自然再无需司军司里的证据。这一点，我说的可有错？”
千倾默然，半垂的眸子避闪过她投来的凌冽目光，吞咽着唾沫踌应答：“无错……”
她确实没有说错，只是顺序仍需调换罢了，但，的确没错。惟一错的那点——他与她的相识相知，不馋半分阴谋，他将一颗真心皆付与了融锦。与她说在这点儿上她说错了，她应该会觉得他好笑吧，都到了现在了，再说“喜欢”是把她当***？她不傻，傻的是他，一直都是他。
她接着道：“我算过时日，我死的时候，是第七天夜里。你说你没能救得了那些无辜族人，那么第八、第九日你又在做什么呢？是救不了，还是你根本就不想救？是不想救吧，以你之能，当真要救什么人的时候，就是死路你也能辟出一条生路来。譬如我，不是吗？我本应已魂飞魄散了，但我还活着。这最后一点，我可有说错？”
“错了……”他抿唇叹息。
“哦？”
他仍垂着头，手上为她揉开烫红的动作却未停：“当时我确实没办法救他们了……你们所有人之间，我只能救一个。那时我受了很重的伤，几乎难以运行法术，我实在无力救人。”
融锦像是听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一样，嘴角咧着冷冷笑意：“有力气走完继位大典，没力气救人。罢了，在你眼里，还是权势更为重要。你救了我，我是不是还应该感谢天感谢地，再好好感谢感谢你？眼睁睁看着那些被无辜牵连的人在你眼前一个个死去，是不是很痛快？你是神帝了，执掌生杀大权啊，你想让谁死谁就得死。”
“没有，我……”他抬了头在看她，却抵不住她眸底的冰冷，复垂下头来，“我不能不顾神族律，而且，而且我用尽全力才勉强撑下继位大典，光潇遥一个人，根本做不到劫法场。”
“潇遥？”那一张面孔忽然闪过脑海，竟与这一世记忆相叠，她赫然想起了那个所谓“追杀”的黑衣人，望向千倾的眸光又冰冷了几分，“苦肉计麽？他追杀你？为了留在我身边，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她猛甩开他的手，目光紧锁着他的身子冷声嚼字，“我都已经是个凡人了，对你没有半点作用，你到底还要利用我什么？”
他轻叹道：“我只是想守着你而已……”
融锦冷笑，身子愈渐探到他身前：“所以，你杀了阿爹阿娘，屠了整个村子。”话音落地的霎时，一双玉手遽然掐上他的脖颈。
“融儿……”他闷哼一声，搭在床榻边沿的双手紧紧扣着竹板，愣是一动不动地仍她掐。
一双眸子瞪得通红如血，周身黑气暴乱，仅在瞬时，一声长啸入九霄，浑厚浓郁的黑气将融锦团团包裹，七窍皆冒黑烟。手头一松，千倾被她推到地上的刹那，身前大穴被点，那根沾血粗针亦被立时打回颈后。根本不给他半点机会，又或者，他从开始就未打算违逆她予他的一切。
法术修为再一次被封，如刀割钩挑的剧痛再一次袭上脏腑经脉。他在地上伏了好一会儿，才压下剧痛一点点撑起身子。
扫去迷离，清明的目光落上融锦。眼前人怒火攻心，无需妖法反噬便已被妖气吞噬。这一种吞噬不若完全迷失本性，有思考、能说话，只是无善。大怒之下，意识为恶所占，妖息趁虚而入，助恶压善，惟剩暴虐。所幸不似妖法反噬那样，被完全吞没了本性，有他在身边，总能将她劝上一劝。他会承下她的怒火。
“融儿。”他又唤了一声，含着笑，一步步缓慢而稳重地挪向她。
为妖气吞噬的融锦妖力大增，虚晃过千倾眼前，下一瞬就掐着他的脖颈，将他抵上紧闭的大门。“哐”的一记，力道之大，几乎要掀了竹屋。他被掐得额角青筋暴起，双眸通红，泛红的眼角无意识间滚下晶莹，半张着嘴极艰难地喘息着，恍若被困浅滩的失水之鱼。
她忽地松手，却抓着他的下巴，迫着他与她对视：“我不杀你，就这么死了，也太过便宜于你。”另一只手弹了弹他腕上的链子，听得一阵叮铃哐啷，“既然你这么喜欢带着这个，又这么喜欢留在我身边，那我如何不做一做成人之美之事？我身边正好缺个奴侍……记住，往后，你就是我的奴隶。知道奴侍该怎么做吗？”她冷笑着将手按在他肩上，掌心下黑烟流转，压着他慢慢跪倒伏地，她亦慢慢蹲下身来，仍掐着他下巴迫他抬头，一字一顿道，“记清楚，你的名字，叫——倾奴。”
他看着她，眸底闪过一抹无奈的宠溺：“好……”
三年的丧期已过，自然不需要再接着住竹屋。收拾过后，第二天午后就回了原来的小院。
小院里三年没有住人，杂草丛生，蛛网遍布。
千倾这个奴侍做得很好，此前融锦不曾明说的时候，他就几乎做到了奴侍的地步。虽然手脚上都带着镣锁，但带了三年，他早已习惯这样的桎梏。除草、收拾……一个多时辰就收拾出了样子。
融锦说得狠心，却许是实难狠心，屋里是她整理清扫的。也或许，那是她这一世父母的居处，再无法承欢膝下，惟有如此尽心。
才静下半天，向来无人偏僻的村子竟进了人。是个头发胡子都花白的老头，一身素色的粗布长袍在身，肩上挂着个褡裢，一手藏在袖下，一手抓着面写有“半仙”字样的布帆。他叩的就是小院的门，院门开着他也只站在门外“笃笃”地轻轻叩门。
千倾未歇在屋里。融锦将他的身份贬成了奴侍，他自没有资格歇在屋里。避风的檐下，正好阻了老头的视线，却并不碍着他打量老头。
那人的打扮，是道士模样，华发白须也对上了。虽说千倾的法术修为被封得死死地，但他又没瞎了眼睛，门口的那人，一看就是在身上施过术法的。果然找上门来了。妖气暴乱、迷失本性之时，便是那始作俑者上门之时。却算幸运，融锦并非完全失了本性，但若她确然尽失本性，这上门老道估计也有法子将之收为己用。他竟是要感谢自己提前激起了融锦体内的妖气。
正屋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素装的融锦立于屋前，冷眼扫过那门前老道，不疾不徐地迈着步子走向院前。千倾扶了墙壁撑起身子，隔着三步距离亦步亦趋地跟在融锦身后。
“是你。”融锦眯着双眸，如冰刃般清寒锐利的目光紧落在老道身上。
老道装模作样地跟融锦一揖，摇头晃脑地道喜道：“小老儿恭贺姑娘大功告成，练得至上功法。”一面说一面察言观色，“小老儿奉主上令，于乡野寻访高人，如今再至此地，见姑娘功法大增，小老儿厚颜欲请姑娘相辅主上，不知姑娘愿否？”
第三十四章：入灵族
融锦眉目微挑，不动声色道：“你家主上又是何人？”
老道拱手，满脸堆笑：“若姑娘愿意辅助主上随老道归去，姑娘自然能见到主子，亦能知晓姑娘欲知的答案。”
融锦道：“我若不愿呢？”
老道“桀桀”笑过三声，摸着花白的长胡子慢悠悠说道：“姑娘难道要把余生皆耗在这一座荒村吗？老道来时，村子荒芜，泥中遍地血腥，村里满地坟茔。姑娘守在这儿何其冷清，不妨出山走走，何愁一身功法无用武之地呢？”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续道，“或许主上还能帮姑娘报仇，寻到屠村凶手。”
他端的义正言辞，但他却是将凶手知晓得分明。他予她修炼妖法的册子，知她会被妖法反噬，从而迷失本性。村中遍地血腥，三年未散，除功法修为无人可及的千倾之外，便只有递予册子之人能一眼辨出坟中残存的妖气。他要她相帮，自不会将真相告知，便是往后，或也就是随便寻一人做那替死鬼让她报仇了事。
但这么看来，倒是可以确认，让融锦修炼妖法一事与神宫的那位无关了，而且……也不难看出，妖族，亦或妖族之下某个部族终于按捺不住，生了异心。
“凶手麽？”融锦煞有其事地过头瞟了眼千倾，温婉冷笑，“无需先生费心，何况，凶手就在此地。”
老道眸底一闪而过一抹愣色，不曾为融锦捕捉，却是被千倾抓在眼中。
“此地只有姑娘、小老儿，和……和姑娘身后这位……呃……”一时未寻到合适的称呼，只得干脆顿声下来。
老道此话是试探，脚下已后撤半步，若有半分不对，他可立时逃出生天，留己一命。
融锦仍是淡淡然模样，不紧不慢地说着：“他是我新收的奴侍，先生唤他‘倾奴’便是。”她无需说清，她的答案已经明了，就看这位老道是否是位聪明人了。
老道果松一口气，面上稍缓：“原是这样，倒是小老儿妄断了。但不知姑娘是否愿意与小老儿同道？姑娘眼下并无去处，不如就当随小老儿前去游玩一番，既有住所，也有人情冷暖，总比过这里的凄凉清冷。”他的术法并不高超，融锦修炼得又十分勤快，若是两人对打起来，定是这老道落于下风。
融锦轻笑两声未否也未答应，仿佛瞧不见人一样，侧过身来，端着千回百转的音调问千倾道：“倾奴，你说，我是该去呢，还是不该去呢？”
千倾微微垂首，付她一笑道：“融儿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无需相询，只要融儿去哪儿都带上倾奴便好。”他非常听话，竟连“千倾”之名都舍了。
“也好……”融锦拖着话音应答下来，不知是应答了千倾还是应答了老道，又或许是一块儿应答了下来。
领着千倾从老道面前走过，走出十来步都不闻老道跟上，顿了步子的融锦心念微动，捏一粒石子儿于指尖，正正好砸上老道背心：“喂，老先生，不是要带我去游玩吗？你不带路，莫不是以为我识路不成？”
老道这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伺候上来：“是是是，哦……不是不是不是……”经历一番舌头打结与解结之后，老道立马躬身哈腰在融锦身侧，“请请请，姑娘请、姑娘请。”
那老道原是灵族之人，一路掐诀遁走，带着融锦直奔上灵族地界。而灵族隶属于妖族治下，妖族为尊，灵族是除妖族之外最大的部族。
天地间共有三大族，神族、妖族、人族，神妖乃是万万年对头，但也所幸几十万年两族议和，这才有了如今人族的安稳。神族之下有大少无数部族臣服，妖族之下自然也臣服着许多大小部族，就譬如人族的皇权，皇帝之下分王爷、侯爷，赐封地以示尊荣。所谓凡间的皇帝，就是神族之尊、妖族之君，所谓王爷、侯爷，便是神妖两族之下的各大小部族之首，再所谓封地，就是大小部族所在地界。
老道一面领着融锦走过灵族街道，一面压着声音与她介绍起灵族。说的自然不是十分正确、不歪斜的，话里头少不了贬低神族捧高灵族，甚至连妖族妖君都一块儿贬低了去。
融锦扬着眉毛，淡淡“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地将余光落在千倾身上：“这么说，老先生你的主上就是灵族的族长喽？按你们灵族的称呼，倒是不该唤他‘族长’，应是要唤一声‘灵主’的。”
“哎哎。”老道连声答应下来，“是的，就是灵主。”
融锦点点头，接着思量起老道的介绍来，毫不避讳地张嘴就道：“那你们灵主让你去寻访高人的原因，应该就是为了推翻神族的统治吧？你们灵族上头不是还有个妖族麽，这么大的动作，妖君那头就不说什么？唔，神妖本就是敌对的，也是也是。那你们为何不将妖族下头的那些部族全部召集起来，由妖君统率岂不胜算更大吗？据你所说，妖族势大，灵族虽排了个老二，但和妖族还是差了那么一截的。”
“哎哎哎……”老道一着急，差点儿就想上手堵人嘴巴了，哪想被两道逼人眸光吓住，生生没敢动手，“哎呦，我的祖宗欸。姑娘慎言、慎言。”他压着声音欲往融锦身边凑得更近，不想身后的凌冽目光又冷了几分，抹了把额头，悻悻保持了距离，“咱灵族啊，这一截儿已经不差了，只要姑娘愿意相助，打上神宫还是易如反掌的事。”说着，他还在融锦面前翻了翻手掌，做那易如反掌的模样。
“为何？”融锦问道。
老道再收了声，如蚊蝇般的声音在融锦耳边轻轻响起，说的话却是半真半假：“那神帝啊，有个极喜欢的女子，听说是神宫里出了点什么难缠的事儿，神帝没护住那女子，致使她在神宫香消玉殒。姑娘的模样生得与那位女子像极，若姑娘出面牵制神帝，必能为灵主搏得足够的时间攻破神宫。”他不知融锦已然记起，仍当她是饮下孟婆汤的转世凡胎。
“哦？……”融锦眯了眼睛，又一次瞟向静默着跟在她身后的千倾，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再悠悠发问道，“你们都见过神宫里的那位神帝？”
老道摇头：“没有，姑娘不知，现在神宫里头的那位神帝是百余年前才继了位的，听说都没怎么出过神宫呢，除了神族的人，还没什么人见过他，就连我们灵主和妖君啊，都只知道那位神帝名唤‘千倾’。哦……或许还是姑娘这位奴侍名字里头的‘倾’字呢。”
融锦幽然长叹：“还真是可惜呢……”
可惜他们没见过千倾，不识得她身后的这位倾奴就是神宫里高高在上的那位神帝。若晓得的话，应是该忍不住将他抽筋扒皮，而后再以他几乎断气的模样迫神族将统治之权让与灵族。她还是挺乐得见那么一幕的。
“姑娘？”老道听不懂，自有人听懂，跟在后头的千倾却也只仅仅付与宠溺一笑。
融锦摆手道：“无妨无妨，眼下我倒是有些兴趣了。你们灵主想打上神宫、推翻神族，正巧，我也想上神宫看看。帮忙好说，但能否成功就要看你们灵主的计划了，我十分乐意。”
“好好。”意外之喜，老道喜笑颜开，连声道好，“那姑娘便直接随小老儿去灵宫住下吧。姑娘想选间什么样的宫殿住着？可还有什么要求？”
融锦对住处倒是不挑剔，她挑剔的是千倾：“稍大些的吧，但不要太空。我喜清净，有倾奴一人便可，无需他人伺候。至于其他的要求麽，也很简单。此人既是我的奴侍，自不能与我同住，不分主奴。不知老先生可否请人在我居住的宫殿中建起一座小牢？不用多大，供他挨罚休息即可。”
老道来者不拒，全数应下：“姑娘放心，小老儿记下了，保管姑娘满意。”一道暗光自指尖飞射半空，正是循灵宫方向而去。人未至，吩咐先到，待人至时，恐怕宫殿早已按照融锦的要求备好，只等她领人入住。
宫殿不大也不小，是灵宫里头最高规格的待人客居，名唤——风迎殿。光站在殿下瞧，风迎殿迎风而立，高耸巍峨，其壮观仅在灵宫中灵主所居的那座归一殿之下，做足了待客之姿，更显入主之客之高贵。待贵客，如待灵主，这便是风迎殿下不必言说的规矩。
走进殿中，穿过正前庭院，入得正殿。因灵族地界多阴暗，宫殿里的蜡烛日夜不灭，将整座黑暗的殿堂照得与白昼无差。
正殿之侧，层层帘幕之后，便是融锦点名要建的小牢。
从街头说定辅助灵主到走入风迎殿，不过短短半个多时辰，这一座精致小牢竟能在这般短的时间内拔地而起。不仅精致得无话可说，还委实牢固得无话可说。
融锦眉目微挑，不动声色道：“你家主上又是何人？”
老道拱手，满脸堆笑：“若姑娘愿意辅助主上随老道归去，姑娘自然能见到主子，亦能知晓姑娘欲知的答案。”
融锦道：“我若不愿呢？”
老道“桀桀”笑过三声，摸着花白的长胡子慢悠悠说道：“姑娘难道要把余生皆耗在这一座荒村吗？老道来时，村子荒芜，泥中遍地血腥，村里满地坟茔。姑娘守在这儿何其冷清，不妨出山走走，何愁一身功法无用武之地呢？”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续道，“或许主上还能帮姑娘报仇，寻到屠村凶手。”
他端的义正言辞，但他却是将凶手知晓得分明。他予她修炼妖法的册子，知她会被妖法反噬，从而迷失本性。村中遍地血腥，三年未散，除功法修为无人可及的千倾之外，便只有递予册子之人能一眼辨出坟中残存的妖气。他要她相帮，自不会将真相告知，便是往后，或也就是随便寻一人做那替死鬼让她报仇了事。
但这么看来，倒是可以确认，让融锦修炼妖法一事与神宫的那位无关了，而且……也不难看出，妖族，亦或妖族之下某个部族终于按捺不住，生了异心。
“凶手麽？”融锦煞有其事地过头瞟了眼千倾，温婉冷笑，“无需先生费心，何况，凶手就在此地。”
老道眸底一闪而过一抹愣色，不曾为融锦捕捉，却是被千倾抓在眼中。
“此地只有姑娘、小老儿，和……和姑娘身后这位……呃……”一时未寻到合适的称呼，只得干脆顿声下来。
老道此话是试探，脚下已后撤半步，若有半分不对，他可立时逃出生天，留己一命。
融锦仍是淡淡然模样，不紧不慢地说着：“他是我新收的奴侍，先生唤他‘倾奴’便是。”她无需说清，她的答案已经明了，就看这位老道是否是位聪明人了。
老道果松一口气，面上稍缓：“原是这样，倒是小老儿妄断了。但不知姑娘是否愿意与小老儿同道？姑娘眼下并无去处，不如就当随小老儿前去游玩一番，既有住所，也有人情冷暖，总比过这里的凄凉清冷。”他的术法并不高超，融锦修炼得又十分勤快，若是两人对打起来，定是这老道落于下风。
融锦轻笑两声未否也未答应，仿佛瞧不见人一样，侧过身来，端着千回百转的音调问千倾道：“倾奴，你说，我是该去呢，还是不该去呢？”
千倾微微垂首，付她一笑道：“融儿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无需相询，只要融儿去哪儿都带上倾奴便好。”他非常听话，竟连“千倾”之名都舍了。
“也好……”融锦拖着话音应答下来，不知是应答了千倾还是应答了老道，又或许是一块儿应答了下来。
领着千倾从老道面前走过，走出十来步都不闻老道跟上，顿了步子的融锦心念微动，捏一粒石子儿于指尖，正正好砸上老道背心：“喂，老先生，不是要带我去游玩吗？你不带路，莫不是以为我识路不成？”
老道这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伺候上来：“是是是，哦……不是不是不是……”经历一番舌头打结与解结之后，老道立马躬身哈腰在融锦身侧，“请请请，姑娘请、姑娘请。”
那老道原是灵族之人，一路掐诀遁走，带着融锦直奔上灵族地界。而灵族隶属于妖族治下，妖族为尊，灵族是除妖族之外最大的部族。
天地间共有三大族，神族、妖族、人族，神妖乃是万万年对头，但也所幸几十万年两族议和，这才有了如今人族的安稳。神族之下有大少无数部族臣服，妖族之下自然也臣服着许多大小部族，就譬如人族的皇权，皇帝之下分王爷、侯爷，赐封地以示尊荣。所谓凡间的皇帝，就是神族之尊、妖族之君，所谓王爷、侯爷，便是神妖两族之下的各大小部族之首，再所谓封地，就是大小部族所在地界。
老道一面领着融锦走过灵族街道，一面压着声音与她介绍起灵族。说的自然不是十分正确、不歪斜的，话里头少不了贬低神族捧高灵族，甚至连妖族妖君都一块儿贬低了去。
融锦扬着眉毛，淡淡“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地将余光落在千倾身上：“这么说，老先生你的主上就是灵族的族长喽？按你们灵族的称呼，倒是不该唤他‘族长’，应是要唤一声‘灵主’的。”
“哎哎。”老道连声答应下来，“是的，就是灵主。”
融锦点点头，接着思量起老道的介绍来，毫不避讳地张嘴就道：“那你们灵主让你去寻访高人的原因，应该就是为了推翻神族的统治吧？你们灵族上头不是还有个妖族麽，这么大的动作，妖君那头就不说什么？唔，神妖本就是敌对的，也是也是。那你们为何不将妖族下头的那些部族全部召集起来，由妖君统率岂不胜算更大吗？据你所说，妖族势大，灵族虽排了个老二，但和妖族还是差了那么一截的。”
“哎哎哎……”老道一着急，差点儿就想上手堵人嘴巴了，哪想被两道逼人眸光吓住，生生没敢动手，“哎呦，我的祖宗欸。姑娘慎言、慎言。”他压着声音欲往融锦身边凑得更近，不想身后的凌冽目光又冷了几分，抹了把额头，悻悻保持了距离，“咱灵族啊，这一截儿已经不差了，只要姑娘愿意相助，打上神宫还是易如反掌的事。”说着，他还在融锦面前翻了翻手掌，做那易如反掌的模样。
“为何？”融锦问道。
老道再收了声，如蚊蝇般的声音在融锦耳边轻轻响起，说的话却是半真半假：“那神帝啊，有个极喜欢的女子，听说是神宫里出了点什么难缠的事儿，神帝没护住那女子，致使她在神宫香消玉殒。姑娘的模样生得与那位女子像极，若姑娘出面牵制神帝，必能为灵主搏得足够的时间攻破神宫。”他不知融锦已然记起，仍当她是饮下孟婆汤的转世凡胎。
“哦？……”融锦眯了眼睛，又一次瞟向静默着跟在她身后的千倾，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再悠悠发问道，“你们都见过神宫里的那位神帝？”
老道摇头：“没有，姑娘不知，现在神宫里头的那位神帝是百余年前才继了位的，听说都没怎么出过神宫呢，除了神族的人，还没什么人见过他，就连我们灵主和妖君啊，都只知道那位神帝名唤‘千倾’。哦……或许还是姑娘这位奴侍名字里头的‘倾’字呢。”
融锦幽然长叹：“还真是可惜呢……”
可惜他们没见过千倾，不识得她身后的这位倾奴就是神宫里高高在上的那位神帝。若晓得的话，应是该忍不住将他抽筋扒皮，而后再以他几乎断气的模样迫神族将统治之权让与灵族。她还是挺乐得见那么一幕的。
“姑娘？”老道听不懂，自有人听懂，跟在后头的千倾却也只仅仅付与宠溺一笑。
融锦摆手道：“无妨无妨，眼下我倒是有些兴趣了。你们灵主想打上神宫、推翻神族，正巧，我也想上神宫看看。帮忙好说，但能否成功就要看你们灵主的计划了，我十分乐意。”
“好好。”意外之喜，老道喜笑颜开，连声道好，“那姑娘便直接随小老儿去灵宫住下吧。姑娘想选间什么样的宫殿住着？可还有什么要求？”
融锦对住处倒是不挑剔，她挑剔的是千倾：“稍大些的吧，但不要太空。我喜清净，有倾奴一人便可，无需他人伺候。至于其他的要求麽，也很简单。此人既是我的奴侍，自不能与我同住，不分主奴。不知老先生可否请人在我居住的宫殿中建起一座小牢？不用多大，供他挨罚休息即可。”
老道来者不拒，全数应下：“姑娘放心，小老儿记下了，保管姑娘满意。”一道暗光自指尖飞射半空，正是循灵宫方向而去。人未至，吩咐先到，待人至时，恐怕宫殿早已按照融锦的要求备好，只等她领人入住。
宫殿不大也不小，是灵宫里头最高规格的待人客居，名唤——风迎殿。光站在殿下瞧，风迎殿迎风而立，高耸巍峨，其壮观仅在灵宫中灵主所居的那座归一殿之下，做足了待客之姿，更显入主之客之高贵。待贵客，如待灵主，这便是风迎殿下不必言说的规矩。
走进殿中，穿过正前庭院，入得正殿。因灵族地界多阴暗，宫殿里的蜡烛日夜不灭，将整座黑暗的殿堂照得与白昼无差。
正殿之侧，层层帘幕之后，便是融锦点名要建的小牢。
从街头说定辅助灵主到走入风迎殿，不过短短半个多时辰，这一座精致小牢竟能在这般短的时间内拔地而起。不仅精致得无话可说，还委实牢固得无话可说。
【血色倾颜】第三十五章：所谓奴侍的规矩
小牢当真是小牢，较之普通牢狱要小上半数，至多仅能容四五个人抱团而立。小牢的栏杆封顶皆以玄铁打造，深嵌入地下，便是有开山之力也无法将玄铁小牢整座抬起。且玄铁极坚硬，连足可吹毛断发的刀剑都无法斩断，甚至无法留痕于其上。被困此玄铁牢中，抬也不得、掰也不得，绝无逃出的可能。便是身负法术之人，也非仙遁不能逃。
牢前设有一座矮小牢门，进出皆需低头，连牢门前的锁亦是玄铁所制。
其中的玄铁栏杆上还被特意铸下铁圈铁链，既可锁住千倾手脚上的链子，也可直接将他缚于牢中。甚至一侧栏杆上所铸乃是连着铁链，且有手指那般粗细的铁钩。这铁钩的用处也十分简单，抓着铁钩往人双肩肩头那么一勾，锋利的钩尖儿直接贯穿两肩，将琵琶骨牢牢锁住。而其铁钩末端铸有倒刺，穿过琵琶骨后，倒刺勾住皮肉，退无可退。若要将之取下，便得顺着铁钩生生剜肉，如此，恐怕连半条命都难剩，留着口气便是谢天谢地了。
老道哈着腰摇头晃脑地讨夸：“姑娘可还满意啊？”
融锦抱臂挑眉，目光流连小牢：“满意，很满意，多谢老先生了。”回移的目光越过老道，淡淡然飘落在千倾身上，一个“倾”字正要出口，便见大殿门前站了个逆光身影，余音卡在喉间，努力了半晌方咽回肚里。
殿前身影施施然走入殿中，一袭绣着金纹的玄黑广袍雅然拖地，端的一副唇红齿白的书生模样，却与那一身尊贵广袍实在不搭。入殿无人敢拦、广袍金纹玄黑、老道已一揖到底，连脚指头都无需动，一眼便知眼前这人乃是灵族之主。
两手一拱，仍是副温文儒雅的样子：“在下灵族灵主辞雀，久闻融锦姑娘大名。”
人先行见礼了，融锦自不好不还礼，遂亦拱手客套：“融锦见过灵主。”
辞雀点头，顺便叫起了作揖的老道：“羽先生做得很好，辞雀谢过了。”再朝融锦介绍道，“融锦姑娘，这位是本主的军师、灵族的大祭司——轻羽。”
老道与融锦正式见礼道：“轻羽见过融锦姑娘。”
融锦亦回礼道：“融锦见过羽先生。”
辞雀微抬手，漆黑的眸子已在千倾身上打量许久：“敢问融锦姑娘，这位是……”直觉眼前人并非是个寻常人，那模样，镣铐加身也不见半分低贱。
顺着他的眼神看去，融锦也不多言，只四个字便将他的身份言明说白：“奴侍，倾奴。”
辞雀扬着眉头，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细细嚼着“奴侍”两字：“姑娘的这位奴侍规矩做得可不太好。主人站着，他岂能与主人一块儿站着？就算不跪着，也该做出个奴侍的样子吧。啧啧，身子不弯，头也不低，哪有半点儿做奴侍的样子？若说主人坐着，他就更不能站着了。奴侍麽，可没有那么多的权利，主人坐着，他得跪着侍候才合规矩。”
融锦瞟了他一眼，无甚波澜地提点道：“听见了？”
“是。”面不改色地退后一步，托着腕间链子就地跪倒。
辞雀忽而有些兴趣，眼角携着抹淡淡的玩味笑意：“规矩不太好，倒是足够听话。”骨碌碌转了两圈眼珠子，朝融锦拱手道，“不如姑娘将此人借我几日，待日后教足规矩，再让此人回到姑娘身边侍候，如何？”
辞雀兴致勃勃，所谓教规矩，自然不是“教”，而是罚。哪儿做得不对，多罚几次总会自己发现不对之处，才无人有那闲心浪费唾沫去给个奴侍教规矩。辞雀麽，因是想找个人折磨。只扫一眼就能看出，千倾手脚上的那副镣锁带了三年有余，链子泛红，定是腕上被早早磨破了皮肉。看他不闻不问，且面不改色的样子，辞雀估摸着，这人应是个极能隐忍的性子，若用来折磨，必不会似旁人那般吼叫如杀猪。
只是还没等融锦开口，习惯了将自己缩进黑暗的千倾赫然抬头，炽热的目光直射融锦：“你答应过我，让我守在你身边。融儿，其余的我都随你，只这点不行。先前是我未守诺护好你，往后我必寸步不离。”他是怕的吧，怕融锦真的把他推给辞雀，所以，他说得很急，也很郑重，算是……算是表忠心吧。
融锦依然没机会开口，这回是辞雀抢了她的话：“既是奴侍，怎么连都这点规矩都没有！”抬掌一掀，一记掌风直击千倾胸前，将他拍到在地，“主人尚未开口，哪儿奴侍说话的份？简直没有规矩。主人名讳又岂是小小奴侍可以称呼的？”他拍了拍掌心或存的余灰，拧眉嫌弃道，“本主还以为这是个听话的奴侍，倒不想竟是个硬骨头。融锦姑娘留这么个奴侍在身边可不太好。他何时听不惯了，反犯上弑主，得不偿失啊……”
辞雀用了两三分法力，一击撞上千倾，立时被震出内伤。血肉之躯哪扛得住法力啊？便是强撑着不愿示弱，也在片刻之后咬不住嘴中鲜血，斜撑在地上连连呕血。清冷的眸眼淡然扫向辞雀，眸底深处波澜不起，却激得辞雀有如芒刺在背，登时觉身后寒冷刺骨，涔涔冷汗不止。无言的压抑，仿佛有一阵难以言喻的迫力铺天盖地而来，让人动弹不得、避无可避。
“你……”心底微刺，融锦下意识跑到千倾身边，双手已扶上他的臂膀，“你，没事吧？”
关怀的念头一闪而过，仿佛触及什么冰寒入骨的物什，指尖一缩，立时退出两三步远。一颗心在胸腔里“扑通扑通”跳得飞快，慌乱间，一瞬闪过的情愫被数倍根深蒂固的仇恨盖过。微动心念，竟直接催动起加注在镣锁上的诀法。
千倾甫要应一句“没事”，却结结实实被融锦的动作惊到。嘴角轻压，一抹苦涩笑意不露痕迹地浮在唇边。
至少他知道了她对他仍有情在，知道这一点儿他便很满足了。她还是喜欢他的，还好……不然他怕他会坚持不下去，他很累，身上太疼了，从百余年前没日没夜地疼到现在，他真的很累。她是他的支柱，只要她还喜欢他，哪怕就那么一分，哪怕她把这一分情愫也遮掩起来，只要知道，就好了……就足够支撑他走下去了……多痛多累都没有关系，他之所求已然不多，一分深藏的情便足够。
“呃……”他忍不住闷哼出口，再抿不住血的嘴微微半张，汇成的血线在纯黑地砖上源源不断地流淌积攒。
链子上的诀法有许久没有被催动了，久得几乎连他都快忘了。千刀万剐的分尸之痛，太久不曾尝过，他竟有几分熬不住其中折磨。是他这几年过得太过安逸了……
“融儿……疼……”沾血的薄唇微翕，嘴角带着些许淡笑，如他们过往时那般，伸着手扯着她的衣摆，努嘴撒娇，“很疼的……”他轻笑着添了一句，以证明他真的很疼。
他是会说疼的，以前受了伤的时候就经常和融锦撒娇喊疼。那时候，要么她顺着他的喊疼安慰他，要么她被他喊得烦了，干脆同他顶嘴辩论。
“放开。”她冷眼斜他。
“嗯。”他笑着答应，疼得手抖也真的慢慢放手。
辞雀心神皆震，愣愣道：“融锦姑娘，这……你……他……不是，你们……”半天也没理出一句完整的话。
融锦面色微冷：“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他做得不合我心意，我自会罚他。他并非真正的奴侍，也无需学奴侍的规矩，不劳灵主费心。”她冷眼背身，一字一句十分清晰地说道，“灵主要融锦相助，可以，融锦既然来了，自是答应的。若需商议，灵主来寻我，亦或传我去与商议，皆可。他也说了，会对我寸步不离，议事时，我自不会一人。当然，灵主觉得他哪儿做得不好，随意惩罚就是，但灵主还需谨记，当场罚了便足够了。另外，还请灵主借融锦一人。”说此句时，目光正落在忍痛的千倾身上。
辞雀挑了挑眉，抱臂颔首：“好，既然融锦姑娘都这么说了，本主自然是应允的。”朝殿外轻喝一声“来人”，紧接就见一浑身裹黑的灵兵走进殿内。
“灵主。”灵兵拱手作礼。
辞雀点点头，指给此人看道：“这位是本主的贵客——融锦姑娘，往后你就是融锦姑娘的人，听她吩咐行事。融锦姑娘不喜人伺候，你只在殿外听候吩咐即可。”
“是，属下领命。”面朝融锦拱手一礼道，“属下夕禾，见过融锦姑娘。”
融锦点头回礼，与辞雀谢道：“多谢灵主。”
见了面，亦算做足了礼数，辞雀并无意多留：“本主尚有要务处理，融锦姑娘还请自便。”
“灵主请。”目送辞雀、轻羽前后走出大殿，她再一次将目光挪回千倾身上，“你在急什么呢？我都没有好好折磨你，怎么可能让你落到他的手上？你看，这座铁牢就是专门为你准备的。灭族之仇，怎能不报呢？”她冷声唤道，“夕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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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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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发电：逸天珝。可提前看五章。
老福特更新预告：
第三十六章：她说她的死
爱发电内容：
第三十六章：她说她的死
第三十七章：她遭过的，他也遭一遍
第三十八章：让我歇一会儿，好吗
第三十九章：他又骗她了
第四十章：密信神宫
小牢当真是小牢，较之普通牢狱要小上半数，至多仅能容四五个人抱团而立。小牢的栏杆封顶皆以玄铁打造，深嵌入地下，便是有开山之力也无法将玄铁小牢整座抬起。且玄铁极坚硬，连足可吹毛断发的刀剑都无法斩断，甚至无法留痕于其上。被困此玄铁牢中，抬也不得、掰也不得，绝无逃出的可能。便是身负法术之人，也非仙遁不能逃。
牢前设有一座矮小牢门，进出皆需低头，连牢门前的锁亦是玄铁所制。
其中的玄铁栏杆上还被特意铸下铁圈铁链，既可锁住千倾手脚上的链子，也可直接将他缚于牢中。甚至一侧栏杆上所铸乃是连着铁链，且有手指那般粗细的铁钩。这铁钩的用处也十分简单，抓着铁钩往人双肩肩头那么一勾，锋利的钩尖儿直接贯穿两肩，将琵琶骨牢牢锁住。而其铁钩末端铸有倒刺，穿过琵琶骨后，倒刺勾住皮肉，退无可退。若要将之取下，便得顺着铁钩生生剜肉，如此，恐怕连半条命都难剩，留着口气便是谢天谢地了。
老道哈着腰摇头晃脑地讨夸：“姑娘可还满意啊？”
融锦抱臂挑眉，目光流连小牢：“满意，很满意，多谢老先生了。”回移的目光越过老道，淡淡然飘落在千倾身上，一个“倾”字正要出口，便见大殿门前站了个逆光身影，余音卡在喉间，努力了半晌方咽回肚里。
殿前身影施施然走入殿中，一袭绣着金纹的玄黑广袍雅然拖地，端的一副唇红齿白的书生模样，却与那一身尊贵广袍实在不搭。入殿无人敢拦、广袍金纹玄黑、老道已一揖到底，连脚指头都无需动，一眼便知眼前这人乃是灵族之主。
两手一拱，仍是副温文儒雅的样子：“在下灵族灵主辞雀，久闻融锦姑娘大名。”
人先行见礼了，融锦自不好不还礼，遂亦拱手客套：“融锦见过灵主。”
辞雀点头，顺便叫起了作揖的老道：“羽先生做得很好，辞雀谢过了。”再朝融锦介绍道，“融锦姑娘，这位是本主的军师、灵族的大祭司——轻羽。”
老道与融锦正式见礼道：“轻羽见过融锦姑娘。”
融锦亦回礼道：“融锦见过羽先生。”
辞雀微抬手，漆黑的眸子已在千倾身上打量许久：“敢问融锦姑娘，这位是……”直觉眼前人并非是个寻常人，那模样，镣铐加身也不见半分低贱。
顺着他的眼神看去，融锦也不多言，只四个字便将他的身份言明说白：“奴侍，倾奴。”
辞雀扬着眉头，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细细嚼着“奴侍”两字：“姑娘的这位奴侍规矩做得可不太好。主人站着，他岂能与主人一块儿站着？就算不跪着，也该做出个奴侍的样子吧。啧啧，身子不弯，头也不低，哪有半点儿做奴侍的样子？若说主人坐着，他就更不能站着了。奴侍麽，可没有那么多的权利，主人坐着，他得跪着侍候才合规矩。”
融锦瞟了他一眼，无甚波澜地提点道：“听见了？”
“是。”面不改色地退后一步，托着腕间链子就地跪倒。
辞雀忽而有些兴趣，眼角携着抹淡淡的玩味笑意：“规矩不太好，倒是足够听话。”骨碌碌转了两圈眼珠子，朝融锦拱手道，“不如姑娘将此人借我几日，待日后教足规矩，再让此人回到姑娘身边侍候，如何？”
辞雀兴致勃勃，所谓教规矩，自然不是“教”，而是罚。哪儿做得不对，多罚几次总会自己发现不对之处，才无人有那闲心浪费唾沫去给个奴侍教规矩。辞雀麽，因是想找个人折磨。只扫一眼就能看出，千倾手脚上的那副镣锁带了三年有余，链子泛红，定是腕上被早早磨破了皮肉。看他不闻不问，且面不改色的样子，辞雀估摸着，这人应是个极能隐忍的性子，若用来折磨，必不会似旁人那般吼叫如杀猪。
只是还没等融锦开口，习惯了将自己缩进黑暗的千倾赫然抬头，炽热的目光直射融锦：“你答应过我，让我守在你身边。融儿，其余的我都随你，只这点不行。先前是我未守诺护好你，往后我必寸步不离。”他是怕的吧，怕融锦真的把他推给辞雀，所以，他说得很急，也很郑重，算是……算是表忠心吧。
融锦依然没机会开口，这回是辞雀抢了她的话：“既是奴侍，怎么连都这点规矩都没有！”抬掌一掀，一记掌风直击千倾胸前，将他拍到在地，“主人尚未开口，哪儿奴侍说话的份？简直没有规矩。主人名讳又岂是小小奴侍可以称呼的？”他拍了拍掌心或存的余灰，拧眉嫌弃道，“本主还以为这是个听话的奴侍，倒不想竟是个硬骨头。融锦姑娘留这么个奴侍在身边可不太好。他何时听不惯了，反犯上弑主，得不偿失啊……”
辞雀用了两三分法力，一击撞上千倾，立时被震出内伤。血肉之躯哪扛得住法力啊？便是强撑着不愿示弱，也在片刻之后咬不住嘴中鲜血，斜撑在地上连连呕血。清冷的眸眼淡然扫向辞雀，眸底深处波澜不起，却激得辞雀有如芒刺在背，登时觉身后寒冷刺骨，涔涔冷汗不止。无言的压抑，仿佛有一阵难以言喻的迫力铺天盖地而来，让人动弹不得、避无可避。
“你……”心底微刺，融锦下意识跑到千倾身边，双手已扶上他的臂膀，“你，没事吧？”
关怀的念头一闪而过，仿佛触及什么冰寒入骨的物什，指尖一缩，立时退出两三步远。一颗心在胸腔里“扑通扑通”跳得飞快，慌乱间，一瞬闪过的情愫被数倍根深蒂固的仇恨盖过。微动心念，竟直接催动起加注在镣锁上的诀法。
千倾甫要应一句“没事”，却结结实实被融锦的动作惊到。嘴角轻压，一抹苦涩笑意不露痕迹地浮在唇边。
至少他知道了她对他仍有情在，知道这一点儿他便很满足了。她还是喜欢他的，还好……不然他怕他会坚持不下去，他很累，身上太疼了，从百余年前没日没夜地疼到现在，他真的很累。她是他的支柱，只要她还喜欢他，哪怕就那么一分，哪怕她把这一分情愫也遮掩起来，只要知道，就好了……就足够支撑他走下去了……多痛多累都没有关系，他之所求已然不多，一分深藏的情便足够。
“呃……”他忍不住闷哼出口，再抿不住血的嘴微微半张，汇成的血线在纯黑地砖上源源不断地流淌积攒。
链子上的诀法有许久没有被催动了，久得几乎连他都快忘了。千刀万剐的分尸之痛，太久不曾尝过，他竟有几分熬不住其中折磨。是他这几年过得太过安逸了……
“融儿……疼……”沾血的薄唇微翕，嘴角带着些许淡笑，如他们过往时那般，伸着手扯着她的衣摆，努嘴撒娇，“很疼的……”他轻笑着添了一句，以证明他真的很疼。
他是会说疼的，以前受了伤的时候就经常和融锦撒娇喊疼。那时候，要么她顺着他的喊疼安慰他，要么她被他喊得烦了，干脆同他顶嘴辩论。
“放开。”她冷眼斜他。
“嗯。”他笑着答应，疼得手抖也真的慢慢放手。
辞雀心神皆震，愣愣道：“融锦姑娘，这……你……他……不是，你们……”半天也没理出一句完整的话。
融锦面色微冷：“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他做得不合我心意，我自会罚他。他并非真正的奴侍，也无需学奴侍的规矩，不劳灵主费心。”她冷眼背身，一字一句十分清晰地说道，“灵主要融锦相助，可以，融锦既然来了，自是答应的。若需商议，灵主来寻我，亦或传我去与商议，皆可。他也说了，会对我寸步不离，议事时，我自不会一人。当然，灵主觉得他哪儿做得不好，随意惩罚就是，但灵主还需谨记，当场罚了便足够了。另外，还请灵主借融锦一人。”说此句时，目光正落在忍痛的千倾身上。
辞雀挑了挑眉，抱臂颔首：“好，既然融锦姑娘都这么说了，本主自然是应允的。”朝殿外轻喝一声“来人”，紧接就见一浑身裹黑的灵兵走进殿内。
“灵主。”灵兵拱手作礼。
辞雀点点头，指给此人看道：“这位是本主的贵客——融锦姑娘，往后你就是融锦姑娘的人，听她吩咐行事。融锦姑娘不喜人伺候，你只在殿外听候吩咐即可。”
“是，属下领命。”面朝融锦拱手一礼道，“属下夕禾，见过融锦姑娘。”
融锦点头回礼，与辞雀谢道：“多谢灵主。”
见了面，亦算做足了礼数，辞雀并无意多留：“本主尚有要务处理，融锦姑娘还请自便。”
“灵主请。”目送辞雀、轻羽前后走出大殿，她再一次将目光挪回千倾身上，“你在急什么呢？我都没有好好折磨你，怎么可能让你落到他的手上？你看，这座铁牢就是专门为你准备的。灭族之仇，怎能不报呢？”她冷声唤道，“夕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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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超级听话的千倾√大概也许后面几章有些重口（？）
【支持超前点播，学生党请慎重考虑。请仔细阅读主页置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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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她说她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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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她说她的死
第三十七章：她遭过的，他也遭一遍
第三十八章：让我歇一会儿，好吗
第三十九章：他又骗她了
第四十章：密信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