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角受伤】(bg)血色倾颜:一生博一笑[逸天珝©著]

走向标签:原创古风玄幻,架空,1v1没有第三者。he结局。
虐点标签:虐身,虐男主,刑虐……
坑品好,这篇《血色》应该在二十万左右安心入坑!
所有小说禁催!
这是开的第二本原创,第一本是《山河不守》(连载中)
写在前面,请认真阅读:
一个比较短的故事,男主自愿挨虐,同样是个很强大的男主!和《山河》一样,都是愿意拿命给女主玩的男主。
《血色倾颜:一生博一笑》
男主:千倾
女主:融锦
这里有一个自己的粉丝群,513327435,更文会在群里通知,禁止一切催更。群里有好几本小说的粉丝,经常可见沙雕作者自爆日常码字的进度(划掉)。来呀来呀,喜欢的朋友都来粉丝群玩耍!和和美美是一家hhhh
《山河》主要在贴吧和老福特更新,但贴吧容易吞贴,所以老福特可能是最完整的地方,如果有看不到的章节,可以移步老福特(老福特搜索:逸天珝)。另外,17k和晋江上也都有发。
这里修罗公子逸天珝(xu三声),唤我“公子”“天珝”“阿珝”都可。老福特ID:逸天珝。有好几篇在更的小说,不要催不要催不要催!要么在心里催,不要让我看到哈!或许你们能在我的老福特发现自己喜欢的同人cp续写!这个作者是从古代穿越过来的古人,对现代一窍不通(不是),自荐一波:会题诗作词写对联,写字也还可。
好的,我收回发表《山河》时说的,这一本《血色》可能也不太正常,挠头。
二楼放文案
三楼放第一章
记得来粉丝群里愉快玩耍!


楼主 堙瑶  发布于 2020-07-06 19:30:00 +0800 CST  
文案:
他一直都很喜欢她,喜欢她喜欢到了骨子里。
那时候,她的父亲犯上作乱,她本该死的,但是她没死。是他救了她。
他找到了她。
他骗她说,是他杀了她这一世的父母。她信了。
他乖巧地由她封印了他的法力,乖巧地跟在她身边,乖巧地让她为所欲为。
当融锦想起前世的时候,她彻底黑化了。
他爱惨了她。
她各种折磨他虐他,他却反过来各种救她帮她,就算赔了自己也不在乎。
于是,他不仅赔了自己,还赔上了神帝的位置。
凡间有句话说:不爱江山爱美人。千倾就是这样的人。
不爱江山爱美人,倾君一生博卿一笑。

楼主 堙瑶  发布于 2020-07-06 19:37:00 +0800 CST  
http://tieba.baidu.com/p/6698757990?share=9105&fr=share&sfc=copy&client_type=2&client_version=11.6.8.1&st=1594139687&unique=A2CD549E6E0E2B504A8B9CFEA145CF4A可以看看《山河》呀
也可来老福特看文

楼主 堙瑶  发布于 2020-07-08 00:35:00 +0800 CST  
第二章:带回家
女子皱了眉头,急急跑到千倾身边:“你,你没事吧?”她大约觉着就这么抛下个重伤之人不太厚道,又大约是她比较心软。
千倾勉力抬头望向女子,一双澄澈的眸子里蒙了层薄薄水雾:“疼……”
“啊?”女子愣了愣,似是没想到千倾同她开口的第一句竟然是一个“疼”字,通常男子受了伤,不应该都十分大义凛然地说自己没事吗?女子绞了绞衣摆,犹豫半晌,还是拎着衣摆蹲在千倾身边,伸在半空的手不知该不该将他扶上一扶。
千倾挤了几滴晶莹的泪珠,抓着女子的衣袖轻轻扯了扯,似乎是在撒娇:“我疼……”
女子翕着唇,一咬牙,还是扶上了千倾:“你受伤了。”受伤了当然疼。她撇着嘴,在心底暗暗添了一句。
千倾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乖乖点头:“嗯。”
女子拧拧眉,又觉得这人实在油盐不进:“你流血了。”
千倾接着乖乖点头:“嗯。”
女子怒了,瞧着眼前受伤的这人,简直打不得骂不得:“你止血啊,你包扎啊。”
千倾看了她一眼,委屈道:“疼……没力气……”
没力气止血包扎,有力气同她在这般喊疼?女子彻底怒了。正要与他认真说道说道,却见千倾又是咳嗽又是呕血的,登时将“说道”一次抛到了九万八千里开外。认命地从衣摆上撕下布条,拣着他伤重的地方一边捂一边包扎。
竟没听他喊一个“疼”字,女子默默白了他一眼:“你又不疼了?”
千倾嘟囔道:“疼……”眨巴眨巴眼睛,又落了两滴泪珠下来,“很疼……”他委屈地补充着。
女子懒得听他喊“疼”,手上却是真的轻了许多:“刚才那个追杀你的是什么人?”
千倾摇摇头道:“不知道,可能是我哪里得罪过他吧?我不记得了。”
女子好不容易给他裹好了伤,颤颤悠悠地扶他站起身来,默了半刻还是觉得应该关切他两句:“你伤得很重,还能走吗?”
千倾果然摇头:“走不动……”
女子额角狠狠跳了跳,甚是想直接将他扔在这处,然转念又想着这么将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扔下实在不是太好,这人要死了岂非是她的罪过?不成不成。遂道:“罢了罢了,俗话说‘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我既然救了你,总不好再看你命丧于此。这样吧,我先住我家里养伤,我与阿爹阿娘说一声,他们应该会让你住下的。不过……那个,那个……不好意思啊……”她红着脸挠头道,“我们这个村子都挺穷的,我家,我家就那么几间屋子,不知道能不能空出一件来给你住……”
千倾轻笑着与她摇了摇头:“没关系,让我有个地方养伤,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她看他笑得开怀,却不知道为何,仿佛能在他笑颜之下寻到几分苦涩和谨小慎微。他笑得很欣喜,就好似个得了糖果的孩子。女子有些愣神。
千倾继而笑着,自如地搭手在女子肩头:“在下千倾,请问姑娘芳名?”
因着“男女有别”这一点,女子有些避让,但不教千倾搭着她的肩膀,她似乎确然搬不动这么个大男人,是以别扭来别扭去,她还是很干脆地拿自己的身子当了千倾的拐杖,扬着清脆如莺啼的声音回礼道:“小女子融锦。”
“你……”千倾抿了抿唇,寻了句不大容易吓到融锦的话问她,“在这里生活得好吗?”
“嗯?”融锦歪头看他,似听明白了,又似听得不大明白,“我们乡野村民世代生活在这里,虽然穷是穷了点,但我们食能饱腹衣能蔽体,自然是过得很好的。”她不解地问道,“公子为什么这么问?”
千倾笑笑,搭在融锦肩头的指尖小心翼翼地缠上她的几缕墨发,隐有些叹息:“没什么,就是想问问。”
融锦已经回了头,他偷偷侧着脑袋,贪婪地打量着她,眼底满满柔情,仿佛要将她整个揉进眸底,却总残留着几分自责与怯意:“别唤我公子,唤我‘千倾’就好。”他说得这般温柔似水,言语间竟千回百转,大抵是他察觉到自己的言辞可能会将融锦吓到,遂又急忙补充着,“起了名字不就是用来称呼的吗?若总唤姑娘公子的,岂不显得太过生份?融锦救了在下,在下莫不是还要再唤融锦一声‘恩人’?”他玩笑着,玩笑下敛着伤情。
“那……那,千,千倾?”她试探着唤道。
“嗯。”他轻轻点头应着,嘴角笑意尤甚。

“阿爹阿娘,女儿回来了。”融锦一只手抓着千倾,一只手去推院前篱笆做的院门,“阿爹快来搭把手,女儿救了个人回来。”气息有些粗重,毕竟从河边到村子没那么短,也毕竟千倾是个男子,于融锦而言确实是太重,哪怕他已经很努力的减轻了自己压在融锦肩头力道。
融父和融母一前一后出来,瞧见自家女儿竟架了个满身是血的男人回来,夫妻两个赫然愣住。融母拧着眉头,压着声音低低呵斥道:“阿锦你,你怎么能带个陌生男人回家?”
融锦急道:“阿娘,是女儿在河边打水的时候遇到他被人追杀,他好不容易打跑了那个人,这一身伤却是伤得极重的,女儿哪能由他倒在河边不管?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阿爹阿娘经常教育女儿在能帮助别人的情况下,要尽可能的施以援手。”
融父叹了叹,伸手请拍了拍融母,快走几步从融锦肩头扶过千倾:“算了,人都带回来了,我们总不能再把他扔到河边吧?进去进去,先进屋里再说。”
融锦终于松了口气:“欸,谢谢阿爹阿娘。”

她跟进屋里的时候,融父已经扶着千倾坐在木桌旁,融母正在一旁翻找伤药和干净布条。千倾的一身白衣尽染血色,融锦包扎的技术又实在不是太好,再加上还有好几处伤口都不曾包裹,殷红鲜血早已经浸出伤口。既然救了人,那便不大好就这么看着他流血而死,眼下还是给这人裹伤最为重要。
融父一面拆着千倾身上的布条,一面同他说道:“我们这儿穷乡僻壤的,这伤药还是孩子她娘自己配的,公子伤得如此之重,也不知道有效没效。”他从融母手里接过伤药布条,沉声叹着,“公子忍忍吧,这药不是太好。”
千倾仍扬着淡淡笑意,简直温文如玉:“无妨。”话音末,他狠狠咳了两声,声声带血。
融锦自觉地走出屋子合上木门,融父等她走了,才动手褪千倾的衣衫。所幸时候不长,鲜血还没将衣裳沾牢,否则光脱衣这个事就有千倾好受的。
他确实伤得不轻,伤得最重的几处地方基本都是他自己给自己下的手。就胸口那一处,是潇遥给了他一剑,还抓着剑柄将伤口搅大搅深的。不过较之其他几道深可见骨的伤,虽是痛极了,但却没伤得怎么深,至少没他下手时的那般狠厉。他也是痛习惯了,又许是见着她了,便没觉自个儿身上有多疼,同她喊疼就是想往她身边留一留。若没留成功,这苦肉计岂不就白施展了?
如融父说的,那伤药确实不是太好。他们也并非大夫,这药都是他们自己摸索来的,勉强还是可以治一治伤的,只是似千倾这般严重的伤,估摸着无甚太大的药效,能止住血便算是最好的结果了,他这伤大抵是要等口子自己慢慢收起来的。有些久,但于他而言,他其实很满意这伤药的药效。如此,他便可有足够的理由赖在融锦身边了。
他伤口深,那药也不好,倒在伤口上的时候,简直就像有人拿了把钝刀子,往伤口上一刀刀的乱割,割完了还给撒上粗盐来回揉进伤里。他疼极了,额角布满晶莹的汗珠,一双拳头紧紧拽着,拽得骨节发白。融锦不在,他便很能忍痛,融锦在的话,他大约是很想倚在她身上,柔着声音同她撒娇喊痛,她是个心软的人,心硬起来却是那样的坚不可摧。
融母从柜子里选了身融父的衣服递到千倾面前,言语间带了深深歉意:“公子的衣服不能穿了,家里就只有她爹一个男人,这衣服……公子讲究着穿吧。实在不行,我让阿锦到镇子上给公子换一身衣服来。”
千倾缓了缓身上的痛,抬手将衣衫接来:“不用麻烦了,我不在意的。”他疼得有些手颤,花了不小的力道才将衣服套上身,“在下千倾,伯父伯母唤我千倾便好。”他咳了两声,瞧着苍白着一张脸,十分虚弱,“若是不方便的话,在下这就离开,不敢打搅到伯父伯母。”说着便要撑上木桌起身,奈何脚下一个踉跄,根本无力站稳。
融父急忙扶他,总算没教他跌在地上:“如今你站都站不稳,又能走出去多少?”他望向融母,商量着问道,“她娘,你看……”

楼主 堙瑶  发布于 2020-07-09 19:46:00 +0800 CST  
第三章:不好好养伤
融母仔细思量了思量,盘算道:“院子里倒是还有间空屋子,可那件屋子破败得厉害,不遮风不避雨的……也没想着会有人来住,就没给修补过……哎,这样吧她爹,我们去把那件屋子收拾收拾,公子……哦,是千倾,千倾你就住在我们屋里养伤吧。”
千倾“欸”了一声,忙伸手将融父融母拦下:“别,伯父伯母千万别,您二位就住您二位的屋子,在下自认是不速之客,有个可以休息的地方就成了。”他撑着木桌站稳身子道,“别麻烦了,实在漏风漏雨的话,我自己收拾。”稍顿了顿,想了片刻还是补充道,“我不容易生病的,没关系。”
“可……”融母还欲说些什么。
“无碍的。”千倾顶着张苍白的脸朝融母浅浅扬笑,脑袋微摇,“融锦姑娘救了在下一命,这个恩情已经很大了,全仗伯父伯母宽宥,让在下得以在院里养伤,在下哪能再给伯父伯母添麻烦?等过几日在下的伤好点了,在下就帮伯父伯母做些事,多少将救命之恩还上几分。伯父伯母就当在下是个免费的劳工好了。”
他啊,就是过不去心里的坎儿,想留在她身边却又寻不到什么合适的法子,一着急,脑子里就只剩下了个苦肉计。苦肉计挺好,是最方便也是最快的办法。他是应该过得辛苦些的,他不想过得那么好,大抵他觉得自己问心有愧吧,可他其实已经很久很久都过得不好了。他想尽了办法努力想留在她身边,哪怕当劳力苦力什么的,只要留下了,他总能让她再喜欢上他的,就算她就剩了这一世的百年寿命,大不了她去哪儿他都陪着。
“这怎么行?”融父急急说道。
千倾笑道:“不过是报恩罢了,不敢打扰到伯父伯母一家。伯父伯母和融锦姑娘已经待在下很好了,倘若伯父伯母再让出主屋,在下就真的无地自容了。”
“这……”融母皱着眉头叹了叹,扯上融父的衣袖,“好吧,你执意如此,我们再多说就是我们的不是了。她爹,去把屋里的被褥搬一床过去,再把咱屋里的炭盆也搬过去吧,受了伤再着了凉,这伤就不容易好了。”
“不用不用。”千倾拦下融父,微微颔首,“天冷,炭盆还是伯父伯母自己留着,我的伤我自己知道,我也不容易生病的。”
融父融母是一片好心,是他不愿受下。这处村子虽小,村里人却是无比淳朴良善,他们待他这个陌生人并非无有敌意。女儿家的清白自是父母最关心的,他受重伤,为融锦所救,融锦又将人搀扶回家。毕竟是个男子,万一再发生点什么坏了融锦的清誉……融父融母好心之余,还防着他做出些小人行径。
“好吧。”融父融母终还是妥协了。

屋子虽然破了些,也虽然不怎么遮风挡雨,但屋子的对门却是融锦的屋,只消开门开窗便能瞧见融锦的屋子,若是运气好的话,千倾还能瞧见融锦。因而他并不在乎这屋子如何如何,好屋子他不想住,他心里不舒服极了,想亏待亏待自己。
他的伤其实没什么,都是些皮外伤,就算没有伤药,只要止了血便不会好得太慢。有伤药也好过没有伤药,虽说这药有些粗糙,但到底也是伤药。
前两日他是在床榻上乖乖养伤了,第三日才勉强稳稳下地,一下地便出了屋子。融锦一家子大清早就去地里了,整个小院就剩他一人。瞧着安静,却也瞧出了几分孤单。
千倾一手捂在胸前,一手扶着门框土墙,缓慢地往融锦的屋子挪。挪进屋里,打量着屋里简单的摆设,眼前忽而起了些许朦胧。
简陋是简陋了,但她的习惯从未改过,即便转世为人了,她还是喜欢在屋里摆上花草,喜欢在枕下藏一柄小刀,喜欢自己给自己描小像。千倾一步步的挪着,小心地拂过花草、床榻、小像,又小心地将他所触碰到的所有东西立时归于原位。
望着她的小像,无意识间竟已然泪流满面,扯着沙哑的嗓子自言自语:“融儿……是我不好……连救你这件事都做不好……你饮了孟婆汤,我却是有法子能让你记起来的,记起来了你定会恼我……便教我自私几年,与你过几年岁月静好。你若晓得了……要怎样我都由着你,我也是有错的……你瞧,我都这么待我自己了……”他叹了叹,自嘲地轻笑着,微颤的指尖轻轻拂过小像上她的面容,仿佛融锦此人近在眼前。
走出屋子,往院里环顾了一圈,稻草搭出的檐下还堆着大堆不曾劈过的柴火。他往胸前的伤上轻轻按了按,不知是伤痛了,还是欲借伤来换回几分清明。见他慢步走到柴火旁,寻了个木桩落座后,利索地放柴劈柴。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便是粗布衣裳也难掩他这如玉公子。他分明从未做过这种事,但他很会学,也学得很快。只是他这才将将养了两日的伤,那几处伤得深的,口子根本没怎么收,他这一劈柴,口子便崩得差不多了。他却是不在意,依然有条不紊地将柴火劈成小块。
他劈得还挺快,劈完了便又顺手将院里收拾了收拾,也顺便将他那间漏风漏雨的屋子修了修。整个院子竟生出几分焕然一新的模样。
一身粗布衣裳上印出浅浅血色,也所幸此时天冷,衣裳够厚,印出的这么些血色,若不仔细瞧,是根本瞧不出血色的。
他的面色较之先前还苍白了许多,气息亦有些不稳,踉跄了两步才堪堪将自己的身子撑住,好没教自己跌出个狗啃泥来。
稍稍缓过,他强撑着挪进屋子,颤抖着手慢慢解开衣衫,里头沾满血色的白衣紧紧贴上身子。他小心地解开白衣,就用融父融母给他的伤药顺手倒上血口,双眸微阖,不动声色地耐着药性。便是极好的药,撒在伤口上也是极疼的。他斜倚榻上,单手往胸前轻抬,指尖相接,竟是做掐诀模样。片刻,一道金光划过,那血色白衣上再无血迹。

因着家里还有个伤员,融锦一家在午时前便回了院子,以往早出晚归的,是带着饭食一块儿去地里的。他们回来的时候,千倾去院门前迎了迎。
瞧着如新的院子,融父融母惊诧得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问道:“院子里是你收拾的?”目光落在一旁柴火堆上,接着问他,“柴火你也劈好了?怎么不听话好好养伤,这劈柴的事最容易扯到伤了。”
千倾朝融父融母拱了拱手,侧身让开位置:“千倾没事,千倾有分寸的。”
“你这孩子。”融母摇着头,却不知该他些什么。
千倾认真地颔首道:“救命之恩无以回报,千倾只希望可以尽我做能为伯父伯母多做一些事。”
融父轻叹了叹,也徒生出几分心疼:“先吃饭吧。”
千倾点点头,慢步跟在融父融母,还故意落出挺远,悄悄同融锦并肩走在一起:“累吗?”瞧她半身泥污,千倾还是忍不住问她。
“不累的。”融锦侧头望向他,给他递了个甜甜笑颜,补充道,“做惯了农活就不觉得累了,我不多做一点儿,阿爹阿娘就得多做,我多做些也就没什么了。”她“唔”了一声,接着问道,“你的伤怎么样?是不是被崩开了?你这么怕疼,一定很疼吧?你既知道疼,怎的不将自己照顾好?劈柴的事我又不是做不来,何况这些年本就是我在做。”她大约也是下意识的在心疼他吧。
千倾凑在她耳边,声音揉得跟流水似的:“疼的……”
“那你还……”她剜了他一眼,话未说完就听千倾续道,“你救了我,我不应该报恩吗?”他有些委屈,“我有手有脚,不能白留在这里养伤,我过意不去的。虽然伤口可能会崩开,但是能帮你们做点什么的话,我很开心,我还是可以忍疼的。”他偷偷瞧她,沉哑的声音又轻了许多,“其实,如果融锦你不介意的话,救命之恩是可以以身相许的。”
融锦脚步一顿,立时一连串咳嗽出口,要不是瞧着千倾有伤在身,她怕是直接呼他一巴掌。
千倾努了努嘴,挠头笑道:“玩笑玩笑。晓得没可能,所以我才在院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啊。我一个人本身就如浮萍,这一被追杀便无处可去了,除了报恩,其实我挺想留在这里,我又怕伯父伯母不同意,就……就想多做点事……”
“你想留下?”融锦有些惊讶。
千倾认真点头,也极认真地注视着她:“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到哪儿都是孤身一人。我很想有个家。”
“家?”融锦轻声呢喃着,忽然紧对上千倾的双眸,“这里就是你的家,我去同阿爹阿娘说,阿爹阿娘不会赶你走的。”说着她便要追上融父融母。

楼主 堙瑶  发布于 2020-07-09 19:49:00 +0800 CST  
第四章:十年之期
千倾“欸”了一声,情急之下只来得及抓了她的腕子:“别去。”
融锦顶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疑惑道:“你不是想留下来吗?”
他连连点头:“你去和伯父伯母说,他们一定会答应我留下来,但我毕竟是男子……”说到此处,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抓着她的手腕,遂急忙放开,“不要让伯父伯母误会。”
可他其实太想让融父融母误会,他不过是怕自己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怕他将她吓到,或者将融父融母吓到也不大好,他们是她这一世的亲人,他不能着急。眼下能守在融锦身边,他就已经十分满足了,其余的实在不敢过多奢求。他可以自己想办法留下,譬如接着施苦肉计啊,博取同情啊,他不想麻烦融锦,他想将她如从前一样捧在手心里仔细呵护,天知道他看到她的时候有多心疼她。
“那你?”融锦觉得她确实对这个陌生男子过多的关怀了,都是下意识的东西,她觉着她对他不仅有好感,且似乎有那么几分熟悉,亦或是自来熟。
他说她救了他,要报她的救命之恩,但事实上,应该是他救了她才是。若非他重伤之下还替她挡了一剑,并将杀手打跑,她大抵是没命回来的。而她只是在他伤重的时候给他草草包了伤,带他回家里养伤。不过……这也是能勉强算在救命之恩上头的,毕竟她不给他包包伤,不将他搀回家里,他许是会命丧河边的。
他冲她浅浅一笑,满面温润:“无妨的。”

千倾借着这一身伤势已经住了有一个来月,最开始融父融母忧心他的伤,还努力劝着他不让他乱走动,然他们都是以田为生,总不能不管田地,在千倾面前与他干瞪眼吧?融锦一家子出门了,他也不愿意闲着,或许也不是他不愿,是他一闲着便满脑子的融锦。
他每日里都给劈柴挑水,得空的时候也会望着蓝天发发呆,想想融锦。
伤口还容易开裂的那几日,劈柴挑水皆不方便,常常将自己熬得满头大汗,汗水沁入伤口,浑身刺疼得仿佛滚了芒刺,也常常每日需清上三四回里衣上的血污。
后头伤口结痂了,只消动作不大便不容易崩裂的时候,他的空闲时间便更多了。他这人在厨艺上甚是会学,在厨房里摸索了一个时辰便就准备好了饭食。村子是穷了些,平常饭食也就米面青菜,虽然清淡却也教千倾做得别有一番风味。
彼时他正将饭菜端到桌上罩下,才刚安置完最后一盘红烧豆腐,便见院子里划过抹几不可见的白光,随即便有一黑衣男子背身立于院中。
望着这人熟悉的背影,千倾轻轻挑了挑眉,随意地拍了拍手上可能的尘烟,确保饭菜都安置完全了,才慢慢悠悠走到院里:“你怎么来了?”
“怎么?我来看看你都不成了?”黑衣男子轻笑着转过身,抱臂打量起千倾来,“我说千倾,你这伤好得实在是有些慢啊。”他叹了叹,做苦口婆心模样道,“兄长,你就不能将自己照顾得好些吗?别以为我不晓得,你这一个多月来身上的伤崩裂了有多少回。你也真是,能留在她身边的方法那般多,你偏要选这么个又笨又痛的法子。”
千倾歪头看他,嘴角微抽:“你来,就是为了与我说这个?”
潇遥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来,以自己认为的恶狠狠的模样愤愤剜了千倾一眼:“你以为我想来啊?你看看你,哪儿还有……”他及时收了声,空出一段空白来续道,“……的样子?罢了罢了,你从前也没那么个样子,算我没说好了。欸,千倾,你的伤前几天才刚刚好全吧?你怎的也不知道算算时间?”
“怎么了?”千倾稍稍拧过眉头,一时没曾反应过来潇遥话里的意思。
潇遥咬了咬牙,恨不得再一剑给到千倾身上:“你还问我怎么了!”此人咬牙切齿道,“你算算,这都已经第几年了!十年之期!你找见了融锦,该不会就把那十年之期给忘了吧!你再不回去,受的伤只会更多更重。千倾,你是真没记起来也好,还是自欺欺人也好,这十年之期你却是万万不能忘的啊。”
他云淡风轻甩过衣袖,淡淡然朝潇遥笑道:“我记得你前些次都已经不怎么管这个了……”
话未说完,便听得潇遥拔剑怒吼:“爷倒是想管!你为她做了多少,这一桩桩一件件,爷就是想管,也有心无力!哦……你说你前几次啊……爷问你,你前几次找到融锦没?”他自问自答道,“既没找着,就你这记性和心性,哪儿还需要爷我的提醒!”
他慢慢悠悠踱上两步,抬手在潇遥肩头拍了拍,仿若在给炸毛的猫儿顺毛似的,这般轻柔温和,却又似乎教人毛骨悚然:“好了潇遥,别气别气。”他勾着唇角,抽回手来,装模作样地做出一副女儿家模样,朝他屈膝行了个姑娘家的礼数,娇滴滴道,“爷快别生气了,奴家知错了。”顺便还同他挤眉弄眼一番。
潇遥意料之中的努努嘴,抬手往千倾肩头一搂,近乎要将人捞进怀里:“嗯……真乖。来,妞儿,给爷笑个。”
千倾觉着自个儿的嘴角连着眉角都狠狠抽了抽,一巴掌不轻不重地拍在潇遥脑袋上:“在外头游历这么许多年,长能耐了啊潇遥。”
潇遥吃痛,脑袋一躲,身子也随之退走到三四步开外的安全距离,急急与千倾摆手道:“别别别,玩笑,玩笑而已,兄长……大哥……我错了……”
千倾涩然的叹了声,凝眸望着遥远的天际:“我同她再见一面,道个别就回去。”
玩笑过了,潇遥亦轻叹着重新往前挪了挪,喟然道:“你这是何苦啊……”
他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他却有些不大敢深思回忆,只阖了眸子道:“我连救她都做不到,差点儿,就差一点儿,连这一世的岁月静好都没了……潇遥啊,算起来,其实还算是我对不起她的,她没做错什么,错的只是她的父亲,可偏偏搭上了她阖族性命。我才换了她一世生命啊……值得是值得的,我只是觉得有点亏了。那时候倘若我……”他忽而释然地笑道,“潇遥,你说早些的时候倘若我真的执意拿我的性命去换,就算还是让她投胎转世,也断然不至于只余这一世性命。你说我怎么就不拿自己的命去换呢……”
瞧着是在与潇遥说话,可他分明是在自己同自己说话。说到后来,情至深处,入骨入髓,一双通红的眸子布满晶莹的泪水,也满目懊悔。
“你若真拿命换了,她便真的只有魂飞魄散这一条路了。”他压着声音,尽量稳重平静地劝慰着,“那些事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何必自责成这样?还不够吗?”
千倾轻笑着睁眼看他,宁静的双眸里瞧不出什么特别的神色,惟有用难遮掩敛去的痛苦:“不够的,这怎么能够呢?我一直都是知情人啊……呵,就是拿命换又能怎样,在融儿眼里我就是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够。我那么瞒她,又让她家破人亡,我……”
“那不是你的错。”潇遥急忙打断他。
“可和我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不是吗?”千倾漫不经心地续道,“牵连过头了啊。阖族,真的过了。父债子偿,天经地义。我哪能过得这么好,潇遥,你说你哪能过得这么好?不够的,这些,都不够的,何况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
潇遥拧着眉头望他:“你若想她记得,也不过翻手之间。”
“是啊……”千倾摇着头,轻笑着叹道,“可我竟怕她记起。就当我想给自己留点时间,让我自己罚自己吧。若不记起也是挺好的,你不是说我对自己狠吗?我总不会让自己太好过的。若记得了啊……若记得了,我便把自己赔给她好了,左右我也不敢再奢求她的喜欢。对了潇遥,有空的话帮我想想办法,看能否还有什么法子让融儿活得更长些。”
潇遥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事儿根本就没有办法。且不说融锦只有这一世性命,就说那九天神谕,她这一世根本没法修行修炼。若,若你非要她再同你我一般,她便只剩下了修行妖法这一条路,可凡人修妖法会使人逐渐迷失本性,到最后只能是一具空有妖法的行尸走肉,何况这是逆天。”
千倾是真的在很认真地思考这个办法,一面思忖着,一面淡然问道:“是否有法子可以除妖息而留妖法,更不会伤及自身?”
潇遥实在拿他无可奈何,“啧”了一声,恨恨道:“没有,要是有办法我便早与你说起了。”瞧着千倾受伤的神情,他还是软下口气来道,“罢了罢了,谁让我摊上这么一个兄长。你千万不要着急,我再想想,我再想想……天地之大,许是不止修炼妖法这一个办法。”
“多谢。”这回儿他郑重地朝他拱了手、言了谢。

楼主 堙瑶  发布于 2020-07-13 19:52:00 +0800 CST  
第六章:神帝千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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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娘又不让我发,这是老福特直通

楼主 堙瑶  发布于 2020-07-20 19:15:00 +0800 CST  
第十章:跪到答应
这一场叛乱在神族的史籍里被称为“司军司之变”,太子千倾洞察先机,于大婚之日布下精妙棋局,引君入瓮。不仅在转瞬之间平定了司军司之变,更是将参与叛乱的司军上神生擒活捉,亦在那三十万叛军面前好言相劝,令之归降,几乎不见多少死伤。
司军上神被下入神牢之后,紧跟便有神帝神谕降下。神帝的意思,除了将司军上神一家,及其阖族全部封印法力投入神牢以外,还特别点明了让太子千倾率神兵查抄司军司。
千倾查抄司军司归来之时,神帝已经颁下了第二道神谕。他竟连审都没审,直接下谕在十日后将司军上神一族全部处死。而在这道神谕的最末,神帝大肆宣扬了千倾在这场司军司之变中的偌大功劳,并且表明了在此案结束后,他将直接禅位于太子千倾。
他蓦然愣住,他想他许是明白了。这一场平叛才是神族太子真正立威立功的时候,是他的好父帝特意为他所留,而在这场司军司之变里,几乎所有的功劳都会落在他头上。有这些不朽之功在身,他完全可以继任神帝之位,他的父帝就可以退居幕后,与他的母后逍遥快活去了。
所以,在千年前他发现了司军司的神秘之处与神帝说起的时候,神帝就已经开始了布局。司军司之变,注定是他继位神帝的垫脚石,而司军司之变是真的,毫不掺假,只是比起神帝,司军上神还是差了太多。
心底兀的一疼,仿佛有一只手紧紧抓着他腹中脏腑,扭曲着妄图将脏腑扯出体外。他默念着融锦的名字,却怎也抑制不住心口的痛,左手重重按在心头,五指发狠似的使劲扣着,左臂上的咬伤似是被蚁虫胡乱啃噬,又痛又痒。他忽然抬起右手,泛白的指尖狠狠扣住臂上的咬伤,原已收了口的伤被生生扣裂,温热的殷红浸上白衣。
跟他一起去查抄司军司的神兵早已被他喝退,他一个人倚在无人的墙角,把越来越深的痛灌注给自己。只是,手臂上的伤被扣得再深再痛,也抵不过心底的钝痛,所有的一切仅是无用功罢了,他却是想就这么自欺欺人,这么自欺欺人地以为身上痛得厉害了,心里就没那么痛了。
该结束了,他的太子之责到司军司的查抄这里就可以结束了。他已经为了神族平定了司军上神的叛乱,也处理好了这一场司军司之变的后续,剩下的……他只为融锦。
强敛了心底的不安和钝痛,一道法术落下,遮掩去了左臂上的血迹。扶着高墙缓过神色,凝望着远方的双眸里惟剩坚定。十天,他只有十天时间让神帝收回神谕,他不能再浪费一刻了。深吸口气后,早有盘算的千倾疾步走向神帝所居的晋阳宫阙。

他是以复命的由头走入晋阳宫阙的,神帝自然没有拦他。他见到神帝的时候,神帝正懒洋洋地半坐半躺在软榻上,手里头翻看批阅着朝臣们递来的奏疏。
“儿臣见过父帝。”他还是称了一句“儿臣”,毕恭毕敬地朝神帝弯腰施礼。
神帝瞥了他一眼,慢慢悠悠将手中奏疏扔回案上:“回来了,在司军司查抄得可算顺利?”
他仍然恭敬地拱手作答:“回父帝,一切顺利。儿臣命神兵掘地三尺,在司军上神的密室里找到了象征神帝的帝王袍。司军上神用来包围神宫的三十万兵马中,除了司军司的二十万神兵神将,剩余十万乃司军上神于禁地下秘密练兵所得。”所谓密室、禁地,以及禁地的禁制,更多的其实只是故弄玄虚。
“嗯。”神帝淡然地应下,“今日你也累了,下去休息吧。”话音落了好一会儿,见千倾仍没有动静,有所预料的神帝轻轻叹息一声,还是问他道,“还有什么事吗?”
千倾垂了眸子,双手撩起洁白的衣摆,矮身跪地:“请父帝收回成命。司军上神叛族造反,其亲族对此毫不知情,其罪何至于牵连亲族?”
神帝稍坐直了身子,漠然道:“依神族律,叛族者,罪连阖族。你身为太子,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千倾抬起头,紧紧注视着神帝双眼:“融儿是儿臣的太子妃,父帝不若连儿臣也一并牵连进去吧。”他一面说,一面展臂叩地,躬身低伏。
神帝冷哼道:“孤早已说过,三拜未成,那罪臣之女并非我神族的太子妃。太子还要再执迷不悟下去吗?不过区区一个太子妃,你身为神族太子,要什么样的女子做你的太子妃不行。从千年前你发现司军司的诡秘之处始,你就该明白,你和她不会有什么结局。倾儿,你又何必令自己沉溺其中?”
千倾依然是拜服在地的模样,动也未动,言语间却是格外坚定:“儿臣与融儿青梅竹马、自幼为伴,儿臣之妻,此生,惟融儿一人。父帝利用融儿、利用儿臣与融儿的感情,儿臣知道,儿臣瞒着融儿没告诉她,也是儿臣的错。儿臣想着融儿嫁了儿臣,父帝定然会念及儿臣与融儿的感情,在司军上神一事上断不会做得如此决绝。只是儿臣却没有想到,司军上神之事,竟是父帝安排给儿臣继位的垫脚石。儿臣希望父帝能明白,儿臣心里眼里的人都是融儿,今日司军上神之事儿臣已经对不起融儿,儿臣身为神族太子,平定司军司之乱已尽足了太子之责,然,已经负过融儿一次的儿臣,绝不会再负她第二次。”
神帝却冷笑道:“你负她的又何止一次?除了欺骗她,你不是也利用了你和她的感情在司军司里一探究竟吗?别忘了,千年前若不是你来告诉孤司军司里另有秘密,孤和你也不会一步步推测出司军上神的叛族之举。你还找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做什么呢?倾儿,说到底,是你自己不愿意去面对。帝王是不该拥有弱点的,而融锦正是你的弱点,在司军司之变中,她本就是该死之人了。既然你不愿断情,那么,这个白脸就由孤来唱吧。”
千倾似乎只听入耳了前一半。神帝说得没错,他负她的确实不止一次,所有的这一切,起因都是因为他。他在逃避,更在自欺欺人。可若是他不曾发现司军司的秘密,今时今日在那神牢当中的,就应该是他。
他承认,彼时他确然将神族看得更重些,他告诉神帝,他以为他们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将司军司在暗中的一切全部扼杀。他大约也是现在才想明白,那时候不管他是否能够在司军司找到司军上神叛族的证据,这一场司军司或早或晚还是会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在他告诉神帝的那一刹那,这一切都已经注定了……
“父帝!”他直起后背,复又一拜,“儿臣恳请父帝,放过融儿,放过无关的族人。”
神帝肃然说道:“神谕已下,断无收回的可能。”
千倾抬起头,充满涩意的双眸和神帝两相对望,紧抿的薄唇缓缓启开:“司军司之变,儿臣为神族;今日之后,儿臣为融儿。”他慢慢挺直后背,望着神帝无比认真地说道,“父帝说了,帝王不应该身负软肋,所以,儿臣当不得这个大任。父帝的神谕,儿臣不敢受,也不能受。”他说得不算明显,但他知道,他的父帝不可能听不懂。
神帝忽然厉声喝道:“你是在威胁孤。”是的,他听得很明白。
“是。”他毫不避让,冷声直言。
“孤若不答应呢?”神帝往前倾了倾身子,对千倾步步紧逼。
千倾淡淡回他,言辞却异常坚定:“儿臣,跪求父帝答应。”他换过一口气,紧接道,“父帝不应,儿臣便跪到父帝答应。”
“你爱跪便跪,就是跪死了,孤的神谕也绝不会因你而改!”他怒喝一句,单袖一甩,早已仙遁出晋阳宫阙。
望着空荡荡的大殿,千倾的眉头越皱越紧。
金口玉言,神谕既已颁下,身为神帝怎么会让自己出尔反尔。他早就猜到的,他的父帝不会轻而易举地答应,更不会答应。所以他把自己、把神帝之位都搬了出来,这是他仅有的筹码,只是……这样的分量根本不够。融锦死了,他还是他,还是神族太子,神帝之位在司军司之变最后的处置之后,还是会落在他的头上,他拿这些当筹码又能有什么用?
他倒也不是没有后手,十天之后,融锦被行刑的那一天,如果到时候神帝还没有答应他的话,他会不顾神族太子之名,会当场救走融锦。但在这一天之前,他还有十天时间,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选择最难的法子。
晋阳宫阙是神帝神后寝宫,即便神帝白日里躲着千倾,到了夜里,他终归是会回到晋阳宫阙的。
不过,不论是神帝还是千倾,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惊动神后。不仅仅是所谓的“后宫不得干政”,神后是神帝的毕生所爱,然因其为神帝血脉,后宫里必然不可能只有神后一人,心有愧疚的神帝不舍得神后劳心劳力。整个神宫里,神后是过得最舒心的一人。千倾也不舍搅扰到神后,他和神帝两人在神宫里给神后生生辟出了一块安宁之地,恍若隐世般的安宁。
神后不争不显,反是落得个清净自在。

楼主 堙瑶  发布于 2020-07-30 19:16:00 +0800 CST  
第十三章:依诺领刑
“千倾!”神帝没料到他这儿子竟会如此决绝,只来得及一声大喝,挥出的术法虽阻住了魅凰,但却还是林魅凰的剑尖在他心口刺出血珠,“有禁制禁锢,她的魂魄无处可散!”他本是不愿说的,他本想就此让融锦魂飞魄散的,可千倾这样的不要命终还是吓到了他。
有神帝这句话在,终是让一心求死的千倾眼里填上一抹生的冀希,顺着神帝的力道,一点点松开了紧握在掌心的魅凰,布满血色的眸子缓缓看向神帝,低沉的声音尤其暗哑,连说话都费力得仿佛声声泣血:“救,她。”两个人便似耗尽了他全部气力。
神帝别过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轻声叹息,也似稍稍昂起头颅。他眼里大约是有泪的吧,昂起头,便不会教泪落下。去抓魅凰的手缓慢收在胸前,单手结印。一连串诀法念下,顺着神帝周身愈演愈烈的黄色光芒铺满入禁制,有一抹极浅的淡红被黄光小心地拢起,随即被送入由黄光结出的一只白玉瓷瓶内。
神帝收了术法,生了不少褶皱的手轻握住瓷瓶,弯了腰把瓷瓶递到跪坐在地上的千倾面前:“在神牢里,人死了,魂魄本该就此散入天地,是多亏了这里的禁制才把她的魂魄困住,否则现在,你连她的这点魂魄都不见到。只是她的魂魄虽未散尽,却也是散了些的,即便可以投胎转世,也只有那一世的百年生命。”
“让她转世。”他凝望向神帝,闪动的眸子里总算有些眸光,不似方才那样可怕的死寂。
神帝默了默,如他所言收回了递在他面前的瓷瓶,整座神牢充满了压抑:“孤会着人送她去冥府,但不论是孤还是冥主,都不能确定她会何时转世,会转世于哪一处。转世后她不会拥有任何记忆,更无人知道她这世到底能活多久。百年……凡人最多最多也只能活百年。这样,你还是执意让她去投胎转世吗?为了她,你不要太子位,也不惜以神帝位相逼,甚至在凌霄宝殿上当着一众朝臣仙者的面说出代受雷火之刑,你,真的觉得值得吗?”
“值得。”他想也未想,径直脱口而出,“这件事,起因在我。我答应了融儿会保护好她的,眼下……”
他喟叹着,仔细地把融锦从怀里挪在地上,仔细地为她理好纱衣、修好妆容,微抿的薄唇轻启,一道金光自他指尖溢出,温柔得如清泉般缓慢覆上融锦全身。在金光的包裹,融锦的身躯愈渐透明,直至最后,终化为尘埃归于天地。他亦往自己身上掐了个清洁术法。
她要转世了,这一具已然身死的躯壳本也无用了,留着,不过徒增悲痛罢了。每看一眼,他便觉自己心底的痛更深一层,就好像有人拿着针,一针针地往他心上扎似的。
他没保护好她,哪怕他以这样的代价去换,也终究了晚了。可又至少他没有完全赶不及,怎么说她还有一个投胎转世的机会,即使她没有记忆,即使她成了实实在在的凡人,那至少她也还活着。司军司之变的当天他就想好了,他会把自己赔给她的。只要他找到她,他也一定会找到她!不过在这之前,他还得受下雷火之刑。至于找她,他会尽量不浪费一点时间。
他似有些脱力,扶着墙壁起身的时候,不着痕迹地踉跄了一下,缓了会才哑着嗓子与神帝说道:“父帝记得把融儿的魂魄送到冥府。”顿上片刻,先提步道,“走吧……”
神帝握着白玉瓷瓶,半眯的双眼下意识望上千倾的背影。摇曳不定的火光下,那个白衣身影上惟剩落寞,甚至还有是惨烈的决绝和自责。
他知道自己没有看错,时至今日,他才明白融锦对千倾到底意味着什么,可融锦的存在会毁了他的,也好在融锦就只有一世百年的性命了,只是他不知等到融锦真的不存于天地的那天,千倾会怎样。或许不是他不知,而是他不敢去想。方才千倾是真的决定要陪她去死,那么之后呢?还有那千年的雷火之刑,若要熬过就是生不如死,若熬不过,便会就此葬身于雷火之刑之下。为了融锦,千倾绝不会死在雷火之刑下,但倘若哪一个十年,融锦死了……
千倾是神族太子,是未来的神帝,或许……
神帝忽然有了想法,那道神谕上,除了改过对融锦的判决,其余的一字未改,而神谕的最后,仍是神帝的禅位之诏。也许只有这样才能留住千倾,反正他做了十几万年的神帝也累了,反正天地尽知再有两日,千倾就会继任神帝之位。
他叹了叹,将瓷瓶收在袖中,在那抹白色身影拐入拐角时,紧跟上与之并肩走出神牢。

凌霄宝殿里,因着没有神帝的吩咐,一众朝臣仙者自是不敢胡乱走动离开的,又大抵还因着千倾提出的“雷火之刑”四个字,那些朝臣仙者们一个个杵得跟木桩子似的。太子殿下为了救一罪臣之女免于死罪,竟甘愿以身为那人挡下万万年来绝无人敢领的雷火之刑。或许某些仙者的肚子里会道上一句“痴情”,而还有某些仙者的肚子里应该就会腹诽上一个“傻”字了吧。
他是挺傻的,惟一敢在凌霄宝殿里动作上一二的安王殿下——潇遥,正是这么认为的。
在仙侍的高呼驾到声中,随着神帝和千倾一前一后走入凌霄宝殿,一众仙者立时垂首敛腹,待两人走到殿中时,一齐跪地叩拜:“臣等叩见陛下,叩见太子殿下。”虽然一个个仙者对千倾的腹诽各有不同,但腹诽着什么并不妨碍他们对太子千倾的敬重之情。
千倾停在殿中,没再跟着神帝往前走。
神帝瞥着余光在千倾身上望了一眼,脚下的步子却是一点儿没停,走上高阶,拂袖落座,洪亮的声音传遍凌霄宝殿各处:“众仙家免礼平身。”等朝臣仙者们都起身了,他当着一众仙者的面,从广袖里取出了那只白玉瓷瓶,“司凡上神,将此瓷瓶送往冥府,交给冥府冥王,命他将瓶中魂魄投入下界。”黄光闪过,白玉瓷瓶已躺在司凡上神掌心。
司凡上神捧好瓷瓶,恭敬地躬身应答:“是,臣领神谕,这就前往冥府。”随着话音散落,司凡上神已携那瓷瓶遁往冥府。
那白玉瓷瓶里装的魂魄是什么人的,不止司凡上神清楚,所有身在凌霄宝殿上的朝臣仙者都清楚——瓷瓶里面的魂魄是融锦。只是他们不知融锦为何死,且为何死于神牢还能留有这一身魂魄。大抵这又是一桩神族密辛了吧,是以,他们就是再觉得奇怪也不能多问,谁多问谁没命,他们可都怕死得紧。
千倾的面色依然不大好看,除了稍有血色的薄唇,整张面孔较之初至凌霄宝殿时还煞白了不少,所幸也不是在神牢里的那般面如死灰。那双澄澈深邃的眸子里,除了难掩的悲痛自责,还剩着他不愿遮掩的那些随融锦的生而存在的深厚情愫。
他是清楚的,这一场司军司之变里牵连了很多无辜之人,上神夫人、融锦、融锦的弟弟,还有那许许多多的族人,他们对司军上神的反叛其实毫不知情。只是从面上来看,既是亲人,又怎会不知情?还有啊,神族律上,叛乱之罪,罪连亲族,司军上神这一支在他叛族之初就已经没有了生路,可悲的是,有太多的人都遭了这无妄的株连之罪。
哪怕千倾拼上自己,他也只救回了融锦,而且还救得那样失败。两日之后,融锦的家人尽数命丧,他毫无办法。
如果千年前他没有将司军司的怪异之处告诉神帝,如果他告诉的人是融锦,会不会有那样一种可能——融锦劝住司军上神。可就算他们是神仙,也做不到后悔,更没办法回到曾经,如果也只能是如果。
今日的一切,究其原因,终还是他的错,更遑论此后,他瞒了她许多许多。
这么多条命,他要怎么抵?即便把他自己赔给她都是不够的。雷火之刑,生不如死啊……用他的痛和血应该还是可以还上一些的吧。若身上痛得厉害了,心里或许就不会那么痛了吧。他一点儿都不想放过自己。
他除了面色不太好看,端的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黄河绝于顶而面不惊,广袖轻扬,一身洁白躬身作揖于阶前:“臣依诺,领雷火之刑,请陛下传谕。”
领完雷火之刑他便可以去找她了,最好的结果是他一下界便能找见她,但就算是这样的结果,找见她的时候,她大约才刚刚出生。天上地下的日子是一样的,凡间一日,神族亦是一日,只不过他们神族比起下界还要再久远上许多许多年。其实他也晓得,融锦的转世不会那么快,他只是想给自己找个依托。

楼主 堙瑶  发布于 2020-08-07 19:57:00 +0800 CST  
第十五章:体无完肤
神帝依然端坐,却也稍稍侧了头、闭了眼。站在众臣最前的潇遥更是连动都没动,只给千倾留了个通体玄黑的背影,可那背影战栗得厉害,远远看着,仿佛躬了后背。
掌刑上神一鞭一顿,大约挥出了三四十鞭。
金丝鞭停下时,千倾胸前一片刺眼的血红,被鲜血浸透的白衣支离破碎地挂在身前。随着一声声微弱的呼吸,布满伤口的前胸起伏得缓慢,每一次起伏皆是剧痛,每一次都能看到他无意识地痉挛。三四十道深可见骨的鞭痕在胸前纵横交错,殷红的血顺着衣摆裤腿滴落,早已在白玉砖上攒出大滩血水,甚至千倾脚下的那滩血水里还散落着零星的肉沫,都是因那金丝鞭的鞭稍撕扯下来。
“殿下可以缓一会儿。”掌刑上神拎着金丝鞭退开半步,按着规矩与千倾提醒。
他这会儿才慢慢阖上眸子,只是不过片刻,复睁的眸子里已再无半点痛色:“继续吧。”
沙哑的声音被清晰地送入掌刑上神耳中,亦教此间每一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掌刑上神更愣了。按照雷火之刑的规矩,此时千倾能有一刻的时间休息,虽说身上的痛不会削减,但至少也能缓缓,不是吗?而且,那也是为了避免受雷火之刑的人,在还没有开始受真正的雷火之刑前就死于金丝鞭。但他瞧着千倾这模样,实在跟找死找痛没有区别,他想他大概是明白他的。
因为想找痛盖一盖心里的痛,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自己死了,更不会挣扎逃避,这也是他迫着自己怎样都要紧盯金丝鞭,多痛都不闻一声呻吟的原因。
掌刑上神默了默,无声地应下后,拎着鞭子慢慢挪到了千倾身后。还是如先前一样,一鞭子一鞭子挥得又重又慢,每回必是皮开肉绽、鲜血横流。
可千倾也只是呼吸更沉重了些,抓着铁链的手更用力些。鞭子落在身后,他自是盯不到鞭子的,便趁这时候稍稍放松了自己,阖上了干涩胀痛的眸子。他的身子仍然轻轻颤着,哪怕他装得很好,也很难敛去身体本能的反应。
此时离遍体鳞伤还差了好远,而这才是雷火之刑的刚开始,这么难忍,也难怪万万年来没人愿意领受雷火之刑,受这样的苦,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可偏生他为了融锦,领下了这令万人胆寒的雷火之刑。
苍白的面孔上总是浮着一抹极浅的笑,是释然也是心安。
按掌刑上神这么抽人的速度,千倾背后的四十来鞭硬生生抽了半个多时辰才抽完。早些他跪了七天七夜,气色本就十分不好。掌刑上神离得近,也看得分明,前三四十鞭的时候,他都熬得十分勉强,这四十几鞭是连他唇上的血色都抽走了,嘴角虽还未挂血,但嘴里头早就充斥满血腥,若非他死抿着唇,怕是已经呕血不止了。他颤抖得很厉害,整个人也近乎脱力,然他就是不露一点儿闷哼,却像破麻袋似的挂在刑架上。
千倾双眸紧闭,高高吊起的手也不再反抓铁链,胸前的起伏几乎不见,任谁都会觉得他此时已然晕厥。
可当掌刑上神走上前,才张口说出一个“殿”字时,他竟慢慢睁了眼:“上神可以继续……”
他很虚弱,说话的声音也很轻,但在这万籁俱寂的宝殿里,仍是让众臣皆听得万分清晰。只他一张嘴,殷红的血线便顺着嘴角淅淅沥沥的滴落,滴滴答答地落在积满鲜血的白玉砖面上,叮咚叮咚得犹如滴水清泉。
掌刑上神终于拧起了眉头,向来公正严明的眸子里浮出一抹不忍:“……好。”他还是答应下来了,他不答应能怎样呢?恐怕无需神帝说什么,这位被吊在刑架上的太子殿下便会先逼着他动手。倘若他有前世的话,那么他的前世定与这位太子殿下是一对陌生冤家。
无声地叹了叹,他提着鞭子走回了原位,定定立在千倾身后。抬手落鞭,结结实实的一鞭子挥在千倾腿上。
他被吊得很直,确实几乎不留挣扎乱动的余地,但较之身前身后,大小腿上实在脆弱,再加上掌刑上神次次皆用足了力道,便是有所准备,他也被这一鞭子抽得曲了腿。若不是将他双腕吊住,就这一下,他便会直接摔在地上。
他有些忍不住,也是,在金丝鞭下默默无声地熬了七八十鞭,饶是似千倾这样有强大的法术修为护体,亦几乎撑到了极限。自呕血始,他便再抿不住嘴角的鲜血,高昂着的脑袋此刻微微低垂,任嘴角鲜血如溪水般滴落。
掌刑上神还是一鞭鞭缓慢抽着,不留情面地让千倾受足痛楚。
千倾已然没什么力气反抓住铁链,粗糙的链子吊着手腕,又因着无力站稳,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腕子上。虽说五根铁链将他缚得很紧,但他站不稳的话,还是十分受罪的。
腿后皮薄,何况掌刑上神挥动金丝鞭时,鞭稍还时不时会撩到大腿内侧,用不了二十鞭,双腿后便已经浸满血红,地上除了蜿蜒的血水和零星的肉沫,还有不少被金丝鞭带起的布块。整座凌霄宝殿血腥如斯,竟恍若修罗血狱,只一眼,便教人不忍再看。
将昏未昏间,寂静得只有挥鞭声的宝殿里,隐约听见了几声极轻的呻吟。一众仙臣们都不敢看真切,拿余光瞥过的两眼里,恰恰见到浑身是血的千倾下意识地挣了挣铁链,想就此逃离金丝鞭下。然那也仅是他不大清醒的时候,却不知他是如何做到,都已经痛得快没有意识了,偏生能在自己完全昏过去之前,又令自个儿完全清醒过来。察觉到自己似是有挣过铁链,竟立时控制住了手脚,任金丝鞭肆虐也再没动过分毫。
抽足了腿后,掌刑上神再走回千倾身前。腿前虽被波及一些,但却还不够,就伤了那么点皮肉,如何称得上皮开肉绽?
手里的金丝鞭沾满鲜血,连他手上、身上都溅满了血点,眼前这人更是一身血色。他有些叹息,也是少见的心软。倘若换个***在刑架上,恐怕那人早就开始奋力挣扎了,挣扎不脱,大抵也会选择自尽而亡吧。千倾心系融锦,他知他不会这么选择,可他也没料到他就是这样几乎没有一点儿挣扎的独自忍受。金丝鞭下,遍体鳞伤、体无完肤,那得多疼啊。
他觉得自己有些残忍,又或者说是这条神族律太过残忍。挥鞭的手微微颤着,可他却不能减去半分力道,不能让今日的雷火之刑成为一个有空可钻的漏子。
好在挥在腿前的鞭子不多,十几鞭落下,也没有什么完整的皮肉了。只是他不知在此之前,千倾还在晋阳宫阙跪了七天七夜,他膝盖以下是青紫一片的淤血,连轻轻碰上去都是深入骨髓的痛,更不用说那金丝鞭抽了。也正是因为他膝下的青紫,使得掌刑上神只抽下十数鞭,便可达效果。
千倾半张着嘴,疼得直抽冷气,满头冷汗将垂落鬓边的墨发浸透得彻底,湿漉漉的搭在他面颊之侧。嘴角的血依然淌着,好似流不尽一般,仿佛要将他一身鲜血都呕完似的。
他浑身痉挛抽搐得厉害,一呼一吸间尽是难以忍受的剧痛。沉重的脑袋斜靠在高吊的手臂上,阖着眸子不知是醒着还是晕着,惟有胸前那处几乎瞧不见的起伏,方教人确认此时的他还活着。可活着比死了又能好到哪里去,连真正的雷火之刑的面都还没见到,他就已经是这番垂死模样,之后的雷火之刑到底还要多么难忍。只恐怕这一些还根本算不上生不如死,更可怖的,是神族的苍夜血宫。
“殿下?”掌刑上神哑着声音低低唤着,他面上亦都是汗水,半数是抽得淌汗,半数是紧张得流汗。
“嗯……”千倾竟还是清醒着,只是较之前两次,他这次是真的没什么气力了,稍喘息了几口,有些迷离的目光在双眸的一闭一睁间,总算凝在了掌刑上神的面上,略略一想,他便大约知掌刑上神唤他为何,遂强提起气来问道,“还没好,是吗?”他费力地转了转手腕,接着道,“吊着不太方便,上神是想放我下来吗?”
如果被吊着的人不是他,就是再不方便,哪怕极有可能将鞭子抽到头上,掌刑上神也绝不会动将人松绑的念头,可千倾……他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望向他的眼神里满眼惊讶,甚至还有些许的无措,所有的劝说话到嘴边,临了竟是说不出一个字来,连点头都几乎用尽了他浑身力气。
千倾不着痕迹地咬了咬本就被咬得破皮的嘴唇,顶着那一丝清明慢慢说道:“无妨,上神不必顾忌我,动手便好。”
掌刑上神眉宇紧蹙,自最初就不曾松过,随着一道术法拂过千倾高举的手腕,低沉的声音亦在他耳边清楚响起:“殿下可以撑在刑架上,金丝鞭很重,殿下若不撑着,恐怕会伤到殿下手臂的骨头。”

楼主 堙瑶  发布于 2020-08-12 20:48:00 +0800 CST  
第十六章:引雷火入体
“好……”他不是很清醒,只是下意识地答应、顺从。
彼时他的脑海应该只有融锦的身影,以及他一遍遍告诉自己的雷火之刑。双臂横展,正正好撑在刑架两侧,他寻了个舒服些的姿势,撑定了,便没再动作。
掌刑上神这回是怕他撑不下来,难得的把金丝鞭挥得稍快了些,却也不能做得明显,这快其实也快不出多少,该受的痛,千倾还几乎是一分没少的全受了下来。
清脆的鞭声复在宝殿中响起,鞭声下依然是浅浅的铁链声,只是在铁链声里,隐约还能听见鲜血滴落的声音,以及一声比一声更沉的呼吸。
他当真是一点儿没动,双臂没有任何绑缚的撑在刑架上,抽在他手臂上的是金丝鞭啊,每一鞭都能溅起血沫。可他就是疼极了,也只是死死扣着刑架,他是根本没想过要将双臂移开,哪怕颤抖成那样。
灵台十分混沌,他早已辨不清掌刑上神在他身上抽了多少鞭子,惟在自己再也撑不住的时候,才意识到金丝鞭的肆虐已经结束。他不敢放松,一放松,他怕就直接昏死过去了,眼下他还不能昏,雷火之刑还没真正开始,他得清醒地受下,昏了,就感觉不到痛了。
直接掌刑上神开始解束缚住他的链子,近乎被疼痛吞噬的千倾拼命晃了晃脑袋,从剧痛中强迫着自己再一次彻底清醒过来。不论是缚住他那一处的链子,五根链子上亦都是鲜血,双腕、腰腹、双脚,不知在何时就早被磨破了皮。
束缚才解,他踉跄了一下,终究是撑不住,连半跪着撑在地上都十分勉强。满地皆是他的血肉,他是跪在了自己的血里,他自己本就是个血人了。
掌刑上神施法收了刑架和金丝鞭,蹙着眉犹豫问道:“殿下不如还是缓一会儿吧?按规矩,殿下是可以暂歇的,殿下何必将自己逼得这么紧?您待自己……是否有些狠过了……”最后一句他踌躇了许久,却终是说出了口。
“紧麽?”他虚弱地笑笑,这个时候他竟还笑得出来,“还好吧……不太疼啊……”话音末是带了浓浓的叹息,教人听来,却是满腹心酸。他都已经疼得颤抖、疼得支撑不住了,怎么会不太疼呢?是心里太疼了吧,疼得他都分不清了。
“殿下!”掌刑上神是真急了。
他努力抿去了嘴角的血线,半阖着眸子淡淡然说着一件仿佛压根就与他无关的事:“引天雷地火吧。快些也好……”可这事分明与他太有关系了!
掌刑上神怅然喟叹,一双神色复杂的眸子在千倾身上扫了好几个来回,再对上他投来的严厉目光时,掌刑上神无奈地受了命。
沾着血的双手在胸前反复结印掐诀,如线绕般的仙法七拐八弯地游出凌霄宝殿,在宝殿外时赫然一分为二。
一半直冲青穹,片刻便驱散尽洁白云彩,取而代之的是那乌黑如墨的层层雷云。雷云里闪着蓝紫的雷光,掌刑上神挥出的无色仙法在雷光下泛起阵阵幽蓝。幽蓝的仙法缠绕上雷云,最终裹挟着无数道近乎暗黑的深紫天雷,缓缓而落。在裹着天雷的仙法落下的地方,掌刑上神送出的另一半仙力已经自坤舆取来了火热的地火。
随着仙力的合并,天雷地火在温缓的调和下,慢慢融为一体。深色的天雷伴着地火,不安分地在仙法拧成的圆形仙罩下乱窜,两股极强、极可怕的力道不甘身陷囹圄,拼了命地挣扎逃脱。
只是依然沦为雷火之刑所需的天雷地火是连一点儿挣脱的法子都没有,在仙罩里挣扎得越厉害,其威力也就散发得越强。仙罩不仅仅是为了施下雷火之刑,更是为了激出天雷地火的全部力量。神族最常用的刑罚便是天雷,劈一劈天雷而已,就有太多的人在天雷几乎丢了性命,那天雷都还没用全力呢。而雷火之刑却是要将天雷地火的全部力量,经由四肢百骸渡入体内,可想而知其疼痛难忍的程度。
仙罩浮沉着被引回掌刑上神手上,隔着层仙罩都能感觉到掌心的隐隐刺痛,甚至还有强烈的炙热。他托着仙罩走到千倾侧前方,紧皱的眉宇间不知何时,早已拧出了一个格外清晰的“川”字。
血泊里疼得躬了身子,仍还勉强半跪着的千倾缓缓抬头,苍白的面孔上淌着,也溅着刺眼的血红。他的身子却是下意识地怕极了痛,看见掌刑上神手里的仙罩时,饶是他再坚韧,眸里一闪而过的惧色亦出卖了他,知晓很快就会体会到何为真正生不如死的身子难以抑制地轻颤着。无意识间,他也是想逃的……
掌刑上神别了眼没再看他,生怕再看一眼,他便狠不下心渡入天雷地火。包裹着雷火的仙罩愈来愈大,里头的天雷地火有了施展的空间,蓝紫火红的光芒在其中登时大作,照得整座明亮的凌霄宝殿如坠幻梦。他仔细地施法控制着仙罩,将大得能把人整个裹下的仙罩挪到了千倾头顶。
抬在胸前的双手微微颤抖着,他咬紧了牙,骤然合眼的一瞬间,手掌一翻,将仙罩罩上千倾,而其中的天雷地火像寻到了什么诱人的东西似的,争前恐后地钻入他早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皮肉的身躯。
“呃——”在天雷地火入体的刹那,饶是千倾也再难忍住那如同抽筋扒皮般的剧痛,呼痛声脱口而出,不仅浑身皆颤,连呼痛声里都是颤抖的。
他痛得连跪都跪不住了,双手根本没有支撑的力气,身子一斜,“啪”的一声重重倒在血泊里。他死死咬住嘴唇,几乎要将薄唇咬得对穿,可即便如此,喉咙口仍是一声声撕心裂肺且无比低沉沙哑的嘶吼。遍体鳞伤的身子在血泊里越蜷越紧,双手环着手臂,惨白的指尖狠狠扣在臂上。他身上到处都是伤,这一扣,扣进的就是他臂上的鞭痕血口。
这些区区的皮肉之痛怎抵得了在他体内肆虐的天雷地火?他只觉自己体内仿佛有成千上万只蚁虫啃噬在他的七经八脉之上,更仿佛有人拿着刀子在他身上行那凡间所谓的凌迟之刑,甚至五脏六腑都好像被人一次次捅刀,一次次抓着刀柄奋力扭转,扭转就算了,偏生还往刀上、伤上撒了粗盐辣子。
整个人从头到脚都被剧痛撕扯碾压,除了痛还有热,或者说是炙烤。
他的身边似被安置了无数的火把,火光下,将他烤得热汗淋漓,一层层的汗水凝结,再浸入伤口,又是另一番于此时的千倾而言,不痛不痒的折磨。从内而外的炙热仿佛要将人烤干,在本就难以难忍的剧痛下,添了层如烙刑一般无二的痛苦,似乎有无数根烧得通红的烙铁紧贴在他身上的任何一处。
在剧痛起的那一刻,便不会再有停止;在天雷地火被打入体内的那一刻,此后千年,他都得受着这样的痛,没有一点减轻。除非千年里,他死;又除非,熬过千年。可千年的雷火之刑并非只是将天雷地火打入体内这么简单,那每十年必往的苍夜血宫……等待他的,恐怕还有更多无穷无尽的折磨。
若非生不如死,如何抵得过必死之罪?不是长长久久、直至羽化归天方休的雷火之刑就已经是善中之善了。没有谁会让犯了死罪的人过得好。
掌刑上神已经收了仙罩,千倾蜷缩在满是鲜血的白玉砖上抖得厉害,好不容易被他抿回腹中的血又一次冲上喉间。即使他咬紧了唇,鲜红的血色仍能寻着突破口,像泉水般源源不断地往外乱涌。那一身本是洁白的长衫早已经破碎不堪,白衣作血衣,整个人跟血块似的缩在血泊中。紧闭的双眸连眼睫都微微颤着,一阵又一阵无意识的痉挛仿佛要逼得他将一身鲜血流尽似的。
仅仅一刻多些,低沉的嘶吼竟能被他强压咽下,却不知他是在颤抖,还是胸腔间过于沉重的喘息。他是可以用法术的,但雷火之刑下,任何法术皆是无用,若是旁人,恐怕早就反抗了,偏就他能待自己待得这么狠。
“千倾!”潇遥再也忍耐不住,不顾礼数地冲到千倾身边,光踩着那一地血水,他就已经在发抖了,“千倾?”他放缓了声音,小心地半跪下来,欲去扶人的双手竟不知该落在何处才能教他少些痛苦,就那么举在半空,不敢下手。
“我没事……”他晃了晃脑袋,强行睁开眼,声音轻得犹如蚊蝇,“别……不该……被……扶的……”他一面说还一面呕着血,死死环着的双臂颤抖着缓慢松开,双手无力,他便已小臂撑地,竟是要强撑起身的模样。
是啊,不该被扶的。雷火之刑下,不容许任何人相帮。因为要防着受刑人寻死,受尽折磨后无力自尽,但旁人可以啊。既然领下了雷火之刑,怎能死得这样的轻松?
到现在,都痛得快要昏厥了,他还记得如此清楚!

楼主 堙瑶  发布于 2020-08-15 19:39:00 +0800 CST  
第十七章:两日后续刑
潇遥的眼睛有些发酸,他知道千倾一则是不想违背了雷火之刑的规矩,在说出雷火之刑的一刻,他就是找痛来的,而二则,潇遥知道,他是不想让他担心,他敛住了身上强烈的颤抖,可如果有人碰到他的身子,那么就一定不难发现他其实依然是痛得浑身发颤的,只是瞧着几乎瞧不出来罢了。
他没爬起来,痛到脱力,他又哪来的力气爬起来?也所幸他根本就没撑起来多少,再跌落也是将血泊里血水溅开了些,那对他人而言的剧痛,对千倾而言不过沧海一粟,他压根没察觉到再跌落时身上有多痛。金丝鞭的痛早就不算什么了,难以忍受的是体内的天雷地火带来的万众疼痛。他只能勉强抑制住嘴边的呻吟罢了。
掌刑上神在听闻他这断断续续的一句时,眼眶登时泛出淡红,看似无意地朝两人摆了摆手,又看似不忍地转过了身。
他们都看明白了。这是掌刑上神头一次徇了私、枉了法。
“千倾。来。”潇遥从衣摆撕下布条,在手上包好了才小心翼翼地将千倾从地上搀起,毫不在意这一地血污,径直跪坐在血泊中,用自己的身子作了软榻,让千倾能尽量舒服地靠在他身上,“为何对自己总是这么狠?”他很及时地别过头,可滚烫的泪水还是有一滴落在了千倾肩头。
他不着痕迹地咬了咬牙,勉力扯出一抹淡笑:“为什么不呢?”他的眼里也擎满了泪水,“都是我的错啊……”晶莹的泪珠顺着面颊滚落。
潇遥艰难地吞咽下两口唾沫,紧张地问他:“是不是还要去苍夜血宫?什么时候?”
“现在。”千倾哑着嗓子回他,声音依然很轻、很虚弱,也依然整座凌霄宝殿的人都能听得清楚。
“你……”潇遥连呼吸都沉沉一滞。
“掌刑上神。”端坐在御座上却别了目光的神帝终于开口,“不知上神可否将苍夜血宫之行延后两日?两日后,司军司案明正典刑,亦是孤禅位于太子之时。届时,孤会派两名仙侍护送太子至司刑司,他们将待孤与上神一起行监督之责。”
恐怕自千倾求他始,他便对千倾生了不少的不悦。他不要神帝位,他就偏要把神帝位交给他。为了个女子,不要权势地位,不要周身性命,这算什么?他与千倾……许是还有那么几分父子间的赌气……
掌刑上神看了眼蜷缩在潇遥怀里的血人,实在硬不下心肠,遂顺势答应了下来。
神帝瞥过宝殿正中的大片血色,站起身淡淡然道了句:“都散了吧。”伴着话音落下,他利索地拂袖走下高阶,“潇遥,送太子回府。”
“是。”
目送走神帝,也连带着目送走了围在凌霄宝殿的一众朝臣仙者,被千倾轻轻靠住的潇遥却是一动也不敢动了。生怕自己这一动,便将千倾碰得更疼了。
满殿的人都走完了,除了正当中一个跪坐一个蜷缩的两人,就还有掌刑上神留了下来。
大抵他是真的看不下去了,很难得的跟两人提了几句:“金丝鞭和雷火之刑的伤并不容易痊愈,尤其不能以法术相疗,即便是按最寻常的法子上药包扎,他这一身伤好得也只会比普通的伤缓慢,日后再加上苍夜血宫……至少需养上两三年,才能将伤势全部养好。”嘴边溢着一声极浅的叹息,往前拱了拱手,“臣告退了,两日后……臣静候殿下。”
等到他再退下,凌霄宝殿里就真的只剩千倾和潇遥了。
潇遥的身子有些僵硬,靠在他身上的千倾仍时不时疼到痉挛。他没什么力气,光靠着和喘息便花了他大把力气,剩下的力气都被他用来抑制身体里天雷地火的痛楚了。可那实在是太疼了,就是一呼一吸的喘气也疼得几乎要人性命。靠在潇遥身上也不过多个倚靠,而他遍体的伤触在他衣袍上时,差不多亦是一轮凌迟吧。但他真的太累了,不靠在潇遥身上,莫非要教他躺在一地血泊里吗?他根本无力施法,会流血至死,更会冷死的。
“千倾?还好吗?”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极轻的声音半数柔情半数紧张。他见他阖了眼,他怕他这个兄长会熬不过雷火之刑。
“嗯……”倚在潇遥身上的人儿软糯糯地答应了一声,虚弱中带着不必言说的宽慰,“我还好,不是太疼的,别担心……”
在他这句话甫出口时,潇遥面色骤变,登时沉了脸:“还说不疼?你看看这些血是谁的,看看你自己的身子!不疼,不疼能缩在我怀里发抖?你这样能忍的人,不疼,你会呻吟出口?还别担心……我要真不担心你了,此刻就不该留在这里给你当靠垫。”他就是妥妥的刀子嘴豆腐心。
“好了,回去吧。”他抬了抬手,摒了口气去扯潇遥的衣服,嘴角顶着抹一如既往且又十分勉强的淡笑。
“你别笑了。”他紧皱着眉头,被千倾笑得背后发凉,吸了吸鼻子,一道白光划过,带着两人消失在了凌霄宝殿。

潇遥带千倾直接遁回了他的太子宫,顺便他也干脆住在了太子宫。
因着千倾自今日起皆在受刑期间,且雷火之刑下,根本不允许让神族里专门负责医人的药仙医治疗伤,却没说不许旁人来治伤。瞅着像是个空子,但实际上只是不让受刑之人受到极好的救治罢了,毕竟是犯了死罪的人,哪儿配得上药仙的药?而如若真的无人给受刑人治伤,那也是那人罪有应得,反之,不仅能让受刑之人活着,还能令他将这生不如死的雷火之刑受完。
不能请药仙,潇遥只好亲自上手,然千倾这一身的伤,在床榻上简直躺也不是,趴也不是,那伤药包扎的事只能先由着不了了之。
反正人还有口气,暂且还死不了。拿千倾的话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
潇遥扶着千倾坐在床沿上,依然做了他的人形靠垫。他抽了抽嘴角,愤愤道:“你再这么下去,会流血流死的。”
千倾费力地斜了他一眼,隔了好久才攒出了说话的力气:“那你就这么看着?我死了,你好像很开心……”他说得很慢,气息也十分不稳,明明都伤成这样了,还拼了命地不让人担心,若无其事地将自己的生死说得轻如浮云。
潇遥依然紧锁着眉头,沉着声回他:“你以为我想看着啊?你这些伤连躺着、趴着都不行,不靠在我身上,你还能靠在哪儿?那些木头玉砖都得疼死你。”他委屈地抽了抽气,几不可闻的哼道,“但凡你留着口气就还死不了,可你这一身血再不想办法止住,就算留了口气也无用。你行行好,寻个不那么能硌到你的地方靠一靠,我去取些伤药布条来。快歇着吧,至少也养些力气回来好对付你的继位大典,还有……”“苍夜血宫”四个字他是说不出口了。
千倾移了移手臂,往床沿上撑了一只手,另一只手借了潇遥这个人形靠垫的力,将自己推离了潇遥的身子。
他身上这么多伤,疼得厉害,若在撞上木头床栏,只怕他能被直接疼晕过去。但他实在用不出太过力气,权衡之下拿脑袋撞上床栏,总算不用再靠在潇遥身上,然这么个姿势其实很不舒服,光额角和左手两点支撑,他就得耗费更多的精力去维持自己的姿势。
“你……你这个不要命的性子!疼不死你!”潇遥被他吓得一惊一乍的,咬着牙愤愤骂了一句,脚下步子却是一点儿都不敢停的。
手脚利落的从寝殿一侧翻来伤药布条,一个鼠窜,欲立马将潇遥重新挪到自己身上,却冷不丁听那血人一句:“我靠着你,你能上药?”
“不太能……”潇遥默然,他叹了叹,认命地开始扒千倾身上的血衣。
破烂得完全没了样子的血衣被很不完整地扒下,像碎布条似的,几乎辨不出那原是一件怎样精致的衣衫。他仔细地将他身上的血衣和嵌进伤里的布条都扒干净了,把大瓶大瓶的伤药往他伤上倒,毫不心疼这几罐子珍贵的疗伤圣药。
可千倾这遍布全身的伤,就算倒了药,也很快会被淌出的血水冲走。潇遥顶着一脑门汗水,一边倒药一边包伤,整整两个时辰,差点儿没把千倾包成布人。只是即便他包得又紧又厚,不过一两刻的时间,白布条上就已经沁出了血色。金丝鞭下,就是不打算教人伤好的,连伤好的时间都要比寻常久上好多,更不可能靠这点儿伤药布条止血了,哪怕是再好的伤药,估计也很难止血。
“点穴止血吧,凡间的法子,应该是有些用的。”千倾轻声提着,他仍十分虚弱。
潇遥点点头,并指在他身后连点了几处大穴。或是金丝鞭,又或者他们是神仙,点穴的效果依然不是太明显,但也不算一点儿效果没有。

楼主 堙瑶  发布于 2020-08-18 19:28:00 +0800 CST  
第十九章:跪行
铁针后的链子被扯紧挂上石墙的铁钩,整根玄铁链绷得很直,就算千倾耐不住痛倒下,也不会倒到哪里去,至多是半个身子挂在玄铁链上。
在凡间,琵琶骨下,锁住了便等于锁去了内力武功,而在神族,入得苍夜血宫之人,要么被封印或废去法术修为,要么如千倾一样,服丹药以抑制。然而没了法术修为,招式却还是在的,虽说挣扎起来也没可能逃出苍夜血宫,但却有可能搏出一小段时间以自尽。
穿了琵琶骨,随便一动都是入骨入髓的剧痛,不仅使不出半点的武功招式,更不会施展出什么大动作,尤其这两条玄铁链是为所有前往神山山巅之人而备。玄铁链从苍夜血宫连入黑暗,再由黑暗连往血宫之侧的小道,而它的尽头,正在神山山巅的赤岩之下。
既然活着走进了苍夜血宫,除非他们死于血宫刑责,否则,绝无熬刑不过而自尽的可能。
阿苍回到千倾身后,和阿幕换过眼神,两人一前一后捡起了方才安置在地上的木棍,正好分左右立在千倾侧后,手里的木棍举于半空,仿佛随时会落在千倾背后。
千倾等他们站好了,深吸口气,抬双手紧紧拽住身前的玄铁链。狠一咬牙,顺着玄铁链的方向,朝黑暗中跪行而去。
他挪得很是踉跄,每一步都要耗费他极大的力气,甚至每一步都颤抖得厉害。他是迎着玄铁链的方向挪的啊,挪一步,就有一小截玄铁链自琵琶骨下磨过,身前的链子漆黑如墨,身后的链子鲜血淋漓。才挪出三四步,血珠就已顺着衣角滚落,在尚有烛光照到的地上留下点点殷红。
他疼得连握着玄铁链的手都几乎要抓不住,整根约莫百丈长的玄铁链被他拽得铮铮作响,可他若不拽着链子往自己肩下的血洞送,不仅没有借力之处,那伤还会被磨得更加惨烈。痛都是一样的痛,不如自己递链子还能稍许轻松一点儿。
这一段路很难走,只要他停了,亦或挪慢了,他身后的阿苍阿幕两人就会毫不留情地挥下木棍。所谓“引人链”,就是将以这两条玄铁链将人引去山巅赤岩,而所谓“赶人棍”,正是在此时,迫人一步不停地跪行向山巅赤岩。木棍上其实并没占太多人的血,只一人的血,便几乎可将之浸如黑墨。
饶是千倾,饶是他在这条路上走过十余次,亦没有一次是能不受一击木棍走完的。
掌刑上神、潇遥,还有那名仙侍,两左两右跟在阿苍阿幕后三步,以听变位,紧随两人而不敢有任何动作。
那条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路并不是太窄,大约可容四五个人并肩走过。路的中央,是千倾跪行的地方,底下跟寻常的路不太一样,不止是不一样,还是很不一样。阿苍阿幕,还有掌刑上神、潇遥和两名仙侍所能走的地方,只有两侧靠墙的位置。他们只能跟着走,其余的什么都不能干,不能出声说话也不能上前相助,惟靠着听,将黑暗中的画面重绘于脑海。
千倾的呼吸声很重,和铮铮的铁链声相携,在静若无人的漆黑通道里格外清晰可辨。
第一段路很短,是专门留着教人适应的,约莫挪出十来步,就是第二段路。比之掌刑上神和潇遥不肯记、不愿记,千倾将这一条路的分段都记得十分清楚,但其实,他不想记清楚也难,这一段路带给他的记忆和痛苦恐怕永远不会被磨灭。
依着记忆,他挪出了第一步,果然,膝下所及,是铺满石子儿的碎石路。抓在玄铁链上的手紧了紧,将另一条腿也挪上了石子路。石子儿很锋利,铺在地上凹凸不平的,有拳头大的,也有指甲盖般小的。
他记得再清楚,也没法记得每一粒石子儿的方位。摸黑跪上去,才挪了三步,膝下猛触上一枚拳头大的石块,石块上棱角清晰而锋利。他下意识收腿,身子一顿,背后便重重挨了一记木棍。
不知是阿苍还是阿幕挥的棍子,总之挥下的一击永远是用足了十分力气的,眼下较之凡人还虚弱许多的千倾根本受不住这一棍,身子猛往前一扑,肩下结结实实地磨过玄铁链,直撞到他抓在链子上的手才堪堪止住势头。
他来不及闷哼,背后再起风声,因他仍停着,又一棍狠砸在脊背之上,低吟鲜血全堵在喉间。他疼得仿佛窒息,实在抿不住唇,一张嘴,连血都没呕一口,就被涌上喉口的血呛得连连轻咳。他奋力压着咳嗽,扶着铁链再挨了两棍,总算将呛在嘴里的血呕了个干净。
背后的长棍仍在继续,他一面竭力缓过,一面重新跪直了身子。方才他收腿收得很快,但却仍是被锋利的石块划出一道挺深的血口,他能感觉到膝头除了钝痛,还淌着温热的液体。深深屏了口气,他再咬上惨不忍睹的下唇,在长棍的驱赶下,继续往前挪着步子。
这一段石子儿不算短,他挪了有小半个时辰。连一半都没走到的时候,膝盖和小腿就已经被碎石割得不成样子,他是能忍,可他也忍不住下意识的躲避啊。没有人真正不怕痛的,就算是神仙也无有例外,否则在神族又怎会有雷火之刑的存在?他一顿,木棍就往他身上招呼,就这段石子路,他背后便已经破皮流血了。
挪过石子路,有一小段缓神的平稳路,但他膝下小腿伤成那样,就算是平稳路又如何,跪行上去,依然疼得要命。哪怕这一长段都是普通的通道,跪行到尽头,膝下也不会有一块好地方,何况这一段路犹如血狱,再何况他的琵琶骨下穿着铁链。
第四段路更是难走,远远便见地上铺着耀眼红光,在暗黑下,隐约可见无数白烟自红光腾起,散入空中。还没走近,大股热意扑面而来,仿佛要将他们全数燎入其中。
千倾的身子颤了颤,没有停顿,仍是咬牙按着最初被阿苍阿幕肯定的速度,一膝盖一膝盖地往前挪。
红光驱散尽黑暗,将前行的道路照得不那么漆黑难辨。也惟有在这一段红光上,掌刑上神他们才能将千倾的状况瞧得一清二楚。
一身血衣,脊背更是被杖刑淌血,几乎整条小腿都浸透殷红。他的身子颤抖得厉害,长阶下服的那颗红色药丸此时正发挥着它的药效,数倍剧痛直冲肺腑,痛得仿佛要将人痛晕,却偏生在即将昏迷前的一刻,又被生生痛到清醒。没有法力压制的天雷地火在他体内疯狂肆虐,伴着红色药丸的药力,竟是比最初打入天雷地火时更要难忍。
再往前挪过三步,第四步终还是落上红光。跪行上红光的刹那,千倾的身子狠狠僵住,抓在玄铁链上的手拽得咯咯作响。难闻的焦灼气裹挟着血腥,立时铺满整条通道,千倾膝下,滚滚白烟腾空而上,红光下,映得他的面色更加苍白如雪。
他强忍着未停,紧接再挪上第五步。地上的那层层红光是烧得通红通红的铁板,踏上便犹如烙刑,甚至比之更甚。若要再挪出一步,那便是将自己的皮肉从烧红的铁板上硬生生撕扯一步。挪一步,扯一步。所幸这段铁板只三丈多长,否则怕是要将他小腿膝盖上烙得只剩下森森白骨。
可即便他这般强逼着自己,还是免不了停顿,一停、一慢,背后的木棍如风而下,这一段铁板也耗了半个多时辰。
之后的路更是难走,铁针板、砂砾路、盐粒路,层出不穷。整整三个时辰,千倾走出黑暗之时,浑身染血。琵琶骨下鲜血不止,脊背上血肉模糊,膝下和小腿更是鲜血混着焦黑。跪行出了苍夜血宫的漆黑通道,最后一段是通往山巅赤岩的山路。山路狭小崎岖,无有石砖,满地皆是原汁原味的山石泥土。带伤的膝盖跪上山路,零星的碎石和泥污全数嵌入伤口。
他或是已经疼极,千般痛楚落在身上,仿佛麻木不知,惟觉自己累得好像要就地睡去。然而服在体内的那颗红色药丸迫他驱散睡意,迫他不断体会蚀骨剧痛,阿苍阿幕手里长棍不留情面地照着他背后重重拍砸。
他记得他不能停,记得深藏在心底的那个素衣人儿,更记得他的所有疼痛俱是应该。雷火之刑,是他为了换她一命,也是他执意的赎罪。归根结底,过错总是在他身上的。他若做其他打算,不至于有那样难解的局面的发生。他不能死,也死不了。只要有一口气在,他便死不了。他无数次说过,此后神生皆为她,他等她的发落,而如今这些她所不知的,是他对他自己的发落。
下唇已是被咬到对穿,唇边的血和着内里的血,一刻不停地往下滚落。每每挪出一步,地上除了跪行落下的道道血痕,还有无数或大滩或小摊的血点。除了半张面孔尚不沾血色,浑身上下,连抓着玄铁链的双手都淌满鲜血,活脱脱是个血人。

楼主 堙瑶  发布于 2020-08-26 19:58:00 +0800 CST  
第二十一章:只养一年的伤
潇遥低头略思忖一阵,昂首与千倾道:“我记下了,你这几日还是先缓缓。过几日,等你不那么难受了,我再修行术法与你瞧,请你指点。”
“好。”他脱了力,合眼靠在赤岩上,算是闭目养神,反正他也睡不过去。
这一年里,他只有倚靠补血汤和参汤续命吊气。
他背后有杖伤,贴在赤岩上用不了几日,就将一大片赤岩染上真正的赤色。最初几日,除了第一天他强提气力与潇遥说过几个来回的话,后面都没什么精神,很少睁眼,也很少说话,就是说话也仅仅说上几个字就被呛咳打断,咳完便耗尽了力气。要不是还能看见他胸前的一点起伏,潇遥是真怕他就这么被钉死。而他,甚至连阿苍送来的补血汤和参汤都是潇遥掰开他的嘴,生灌进他腹中的。
后来他确实缓过了一些,每日里都会盯着潇遥修行几个时辰,再出声提点上一二。
一年中间的七八个月是还算轻松的一段时间,他可以自行咽下汤水,无需强行灌入。但最后的两三个月,因着他数月来皆以参汤续命,整个人已经瘦弱得不成样子,真的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那段时候,汤水又都是被强灌进去的。
潇遥灌得很慢,也很仔细,但千倾还是没忍住呛咳,眼看着一碗参汤要被他全数咳出,潇遥狠下心,一指点上他喉下穴道。
看着他憋得满面通红,看着他顺从地强忍咳嗽,看着他努力抿住双唇,潇遥心里很不好受。他知道这种将呛咳堵在喉间的感觉很难忍,好像随时都会窒息过去一样,但他没办法。参汤和补血汤每两日送一次,每次各只有一碗,不管是撒了还是吐了,都只有一碗。不以参汤续命,千倾的这一口气真的会断,十余次来,都是这样。就是他再能忍受这种折磨,到最后,他最多就只能剩下一口气。
等足了整整一年,阿苍阿幕掐着时间撤下结界,将二十四枚雷火钉全数取下。潇遥立时飞身而来,将千倾接在怀中。
阿苍阿幕朝两人拱手道:“一年已到,此轮十年之期的刑责已过,陛下体内的药力正在退散,再有一刻,陛下便可重拾术法。”他们知道千倾也听得见,这百年来,除了第一次被放下来时他是昏死过去的,之后他都存着神识,都没彻底昏过去过。这次也一样,他只是无力睁眼,也没什么力气说话。
等过一刻,药力散尽,有法术修为护体的千倾周围气息总算没那么弱了。只他满面苍白,苍白中带着病态的蜡黄,靠在潇遥肩头的身子很轻,身上的二十四处血洞皆慢慢悠悠淌着血水,血洞透体,看得十分分明。好在他体内的血也不多,身上的这些伤处根本流不出太多血,再加上潇遥很及时地为他点穴,除了伤口狰狞,这命算是完全留住了。
小屋那处,两名仙侍已经下山复命,掌刑上神等在原地。待潇遥抱着千倾仙遁离开,他才紧跟着遁下神山。

以前的太子府在千倾继位之后便该做了千锦阙,是取千倾的“千”字,加上融锦“锦”字而得。千锦阙在千倾入苍夜血宫的那一年中扩建,规格如太帝所居的晋阳宫阙。
潇遥带着千倾直接现身于千锦阙的寝宫,他一面安置兄长,一面焦头烂额地吩咐仙侍请药仙、开炉火。
他亲自取来水盆刀子,小心地除去千倾身上的那一身血衣,他的动作很轻,但血衣沾上伤口,动了刀子,就免不了疼痛。尽管他已经足够小心,还是将半陷入昏睡的千倾疼得低吟出声,紧闭的眼睛滚了滚,被搅了小憩的千倾终于蓄了足力气睁开眼来。他也没说什么,只是无声地看着潇遥在他身上动刀,看着一块块血色布块被扔进水盆。
“臣参见陛下、参见安王殿下。”药仙背着药箱进来时,潇遥刚刚好除尽血衣。
他将手里的最后一块布块并着刀子仍入盆中,起身挪到床榻另一头扶住千倾,将探脉治伤的位置留给了药仙:“药仙不必多礼,速来为陛下疗伤。”
药仙颔首应下,取下药箱放在床侧案上,取来腕枕垫在千倾腕下。每十年必是这一番景象,他早已没了半点惊讶。避开千倾手上的血洞,按上腕脉,探脉仙法顺着腕脉流入各处经脉肺腑,片刻便将千倾的伤势探了个明白。
他收了手,一边从药箱取物,一边说道:“陛下忍忍,臣需将坏死的血肉剔除,才能为陛下伤药包扎。还是如往常一样,雷火之刑的伤不易好,陛下需养两三年方可痊愈。”
千倾望着他的动作,看着他从药箱里取出小刀镊子,攒出几分力气问道:“如若我只养一年,如何?”
药仙愣了一记,呆呆地抬头看向千倾,好一会儿才回禀道:“若陛下只养一年,身上的伤恐怕才刚刚结痂,特别是陛下膝盖处的伤,或可能还不曾结痂。这才是第十七次,往后……往后……陛下还是应该多保重身子,勿要这般不好好养伤了。”
潇遥也道:“我会帮你去守着她,定不会让她有事,你在神宫好生休养过两年再下来。”
药仙止住他道:“殿下,陛下还是应当养够三年方能真正痊愈,至少也需养够两年半才好啊,这这这,两年时间也过于短了。”手上的小刀已经剜起千倾身上坏死的血肉来。
痛是痛的,他却不觉怎么疼,较之这一年的赤岩刑责,剜肉剔骨的痛都算不了什么。
瘦削的身子靠在潇遥肩头,无意识地跟着药仙下刀的动作,引出轻微的颤栗。敛着痛意的双眸微微半阖,虚弱至斯也将目光紧紧置于药仙的动作之上。
看着他在他身上动刀,看着一块块坏死的血肉被利落地剜下,看着满身几乎流不出几缕鲜血的透体之伤,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除了他,应该没人觉得他还欠着融锦什么,反倒是觉得他还得过于多了。只有他想着,无论他怎么还都是不够的,就算是神仙,没了魂魄也就没了死而复生的可能,他再怎样都换不来人命的。
“一年后,我去寻她。”他坚定地敲下结果,不容商榷。
“陛下!”药仙执刀的手顿了顿,差点儿失了下刀的分寸,“陛下伤势未愈,宜静养,不宜下界。”说完一句,他才重新理过心绪下刀。
潇遥皱眉轻喝他:“你在着急什么?百年都等了,还等不了三年?”
他轻笑着喟叹道:“百年无她,我自等得了,可我既寻到了她,便只愿寸步不离陪于她侧。这一轮凡世与神族无二,神族一日,凡间一日。如今我因刑责离去一年,再养伤一年,一共便是两年,她一世百年寿命,我若再不早点回到她身边,我又还能守得了她几年?你我至今都未寻得延她寿岁之法。”他忍下身上的痛,顿了片刻再续道,“潇遥,再寻五年,五年之后若依旧没有他法,那便用当日说的法子。我定当竭力护她周全。另外……”他忽然瞪向潇遥,言语冷淡的威胁道,“你若再劝,我便连一年都不等,立刻下界寻她。”
潇遥狠狠抽了抽嘴角,要不是这人重伤虚弱,他恨不得立时将这人从他肩下丢下:“你好歹顾顾自己的身子。”他咬牙切齿地嚼出一句九字。
“我还不至于死得这么早。”他挑着眉头,勾唇对上潇遥双眸,“除非她起了杀我之心,否则我不会轻易羽化归天。我的伤痛都是自找的,就算我有伤在身,天地间也无人能杀我。若她要杀我,我会让她杀,只有她能杀我……”他拖着长音感叹道。
药仙的手更抖了,一不小心下刀过重了些。一滴汗珠滴落额角,他战战兢兢地看向千倾。他兀自忍了,没责怪他,他咬了咬牙,稳住双手,再一次落刀割肉。
潇遥发愁叹道:“你为何就不能放过自己?”
“不想……”他淡淡然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我这样,心里才能好受一点。你就当我喜欢受伤受痛好了,连伤痛都没了,我都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她。她不记得,我却是记得清楚的。”
潇遥冷哼道:“冥顽不灵。”
他继而笑道:“冥顽不灵就冥顽不灵吧。能替她顶下死罪,替她承担下雷火之刑,我就已经很满意了。”
“你这人真是……”潇遥顿住再道,“油盐不进。”
他仍然勾着唇角淡淡笑着问他:“如何?考虑清楚了?”
潇遥无奈地叹了叹,摇了摇头又点点头,终是答应下来:“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我还不了解你吗?我若不答应,你是真会直接跑到下界去的。一年就一年吧,这一年里你好好听话养伤就是了。”
“过会儿你先去看看她。”千倾提醒他道。
“好好好。”他沉着脸满口答应:“等药仙给你包扎好伤,我就去瞧她一趟。”
“不是瞧一趟。”他皱着眉拦住潇遥,认真说道,“是守着她。”

楼主 堙瑶  发布于 2020-08-29 19:23:00 +0800 CST  
第二十二章:异数
潇遥的面色更黑了,磨牙声起,他就快忍不住将人扔走了:“我追杀你的时候,她可瞧清楚了我的模样,你让我守着她,我怕不是要被她举着斧头砍死。不止这个,你还要我去寻延她寿命的法子,我在她身边守上一年,寻法子的期限可就只剩下四年了。虽然我是神仙,但神仙的分身术也不是这么使的。木头人一样的分身,你觉得是能守着她呢,还是能去寻法子呢?莫非你要将我一个劈做两个来用,那我还是死了好了。”他撇着嘴一连串牢骚出口。
千倾下意识想抬手给他脑门上呼一巴掌,一抬手,臂上剧痛来袭,逼得他不得不弃了呼他巴掌的念头:“你先去看看她过得如何,若无事,你便去寻法子,只记得每隔三四月去看她一回,若有事,立刻上天报我。”他郑重补上一句,“不许隐瞒任何与她有关的事。”
潇遥似哄小孩似的哄着自家兄长:“好好好,只要你肯好好养伤,我绝不隐瞒。”
药仙花了些时辰才将千倾身上的伤全部处理好,边收拾着药箱边说道:“殿下可在床榻上多铺几层绵软的垫子,陛下的伤不宜睡得过硬,臣会令司药司熬药,每日皆有仙侍来千锦阙送药,陛下切记要按时用药。”交代清楚了,他背上药箱,躬身道一句“告退”后,悄然退出了千锦阙。
不必药仙说潇遥也会幻出软垫铺在床榻上,十余次里,除了头一次手忙脚乱得很,之后他皆照顾得仔细。
铺好厚厚的软垫,小心地扶着千倾躺上床榻,替他掩好被角后,万分无奈地轻声叹道:“熬了一年,你也该好好休息了,我这就去瞧瞧融锦。”
千倾当真累极,阖了眸子费力地点了点头。
潇遥猜出千锦阙,他便沉沉昏睡过去了。一整年都熬着那样的痛,连休息都没有好好休息过,若非他这般毅力,恐怕根本熬不到头。眼下强撑着吩咐尽、安排尽了,他却再也撑不住,转眼便深陷入梦中。

每隔三四个月潇遥皆会回来千锦阙一趟,每回都与千倾长篇大论着融锦的朴素生活。千倾还不太能下地,靠在床栏上满脸含笑的听着潇遥如说书人一般,手舞足蹈地描绘讲述。知晓融锦无事,他也宽心,无有太多愁思对他的伤而言,亦有不少益处。只是三次来,潇遥都不曾提到什么有用的法子。千倾很清楚,他不提便是还没寻到,他不说他便也不问。
潇遥第四次回来的时候,千倾已经可以下地。除了面色依然苍白,身上的各处伤口都已经不再容易淌血。比较浅的几处已然结痂,惟有雷火钉和膝下的伤结起痂来尚有些困难。不过,也不影响他的动作了,只消他将动静弄得小些,不至于崩裂伤口。
药仙多次来探过他的伤势,亦说过多走多动于他的伤并非没有好处。因而潇遥也劝不住他,只得由他在千锦阙里四处闲逛,这边批阅批阅朝臣递来的奏疏,那厢描绘描绘融锦的小像。整座千锦阙几乎随处可见他亲手绘下的小像,戏水、扑碟、放纸鸢……应有尽有。
这次潇遥回来得有些着急,仅离去两个月便回到了千锦阙中,回来时,面色有稍许的沉重。他隐在树下隐了许久,直到描完小像的千倾发觉他,他才犹豫着从树下走出来。
“怎么了?出事了?”千倾拎着小像两角,轻轻吹干纸上湿墨,“是融儿的事,对吗?她怎么了?”他将小像铺回案上,冷静得不像他。
潇遥拧着眉头,将话语仔细排过,最终只拣出最简短的一句来说:“她修炼了妖法。”
抚过小像的手猛然一顿,冰冷的眸子紧紧盯在潇遥身上,沉哑的声音里已见慌乱:“融儿修炼了妖法?”他好似不曾听清,再重复了一遍。
“是。”他颔首应下,放缓了声音与千倾认错道,“是我不够仔细,前三次都没察觉到她在修炼妖法。这次我往下界寻法子时,刚好路过那个村子,也刚好看到她在吐纳气息……我看她的样子,修炼大概有一年多了,妖丹,已经成型,且不说毁去妖丹重则丧命,轻则重伤,就是毁去了,也已经回不了头了。到现在,她只能进,没法退了。”
千倾一边听着,一边将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压着紧张的颤栗,近乎咬牙地问道:“这一世融儿只是凡人,不会记得任何修行的法子,是谁让她修的妖法?”
潇遥默然半刻,利落地撩袍跪在千倾面前:“臣弟请罚,兄长交代的任务,臣弟全办砸了。”他俯首叩地,再道,“臣弟查了几天,没查到任何蛛丝马迹,只得前来与兄长禀告。臣弟办事不利,请兄长责罚,臣弟绝无怨言。”
千倾的面色阴沉得难看,隐下广袖下的手几乎要抠破掌心,如风般掠过潇遥,半空中惟余下长串留音:“我亲自去守着融儿,给你留个将功折罪的法子,去查清楚让融儿修行妖法到底是谁的主意,查不到便不要再来见我。另外,把清除妖息的法子一并查了。”
伏在地上的潇遥听着耳畔风声,音落之时,一声“是”接下神谕,转身下界。

金光闪过,千倾的身形立时显于融家院中。彼时正在下午未时之后,融锦一家该是皆在农田里做活,硕大的院子里空无一人,却教他觉出几分萧条之色。院子无甚大改,还是两年前他离开时收拾的模样,转瞬间恍若昨日光景。只是没有他在院里整理收拾,好几处都堆放了不少杂物,也积攒出不少土灰。一日的劳作之后,必然是极累的,至多也就稍许收拾收拾,哪会如那时的他一般,收拾得如此仔细。
他在身上施了障眼法,障去了身上残留的伤痕。转身入融锦的小屋,仔细地探寻过一番,亦仔细地将动过的所有东西归于原位。他走遍小院的每间的屋子,找过每处地方,皆没寻到什么可疑的蛛丝马迹。
那个让融锦修炼妖法的人定然不是好人,或许还可能是为了达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妖法……若非旁门左道,除了妖族之人,便只有那些与妖族有关的部族了,此外,似他们神族其实也挺了解妖法的,说不定也有可能是神族人找到了融锦。
他走到院里,勾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撩起衣袖复在院子里收拾起来。身上的伤不曾痊愈,再者体内尚有不安分的天雷地火,他才收拾半个时辰就脱了力,在檐下席地歇上片刻,缓过身上的伤痛,继续着收拾整理的动作。
将近申时,他一如两年之前,在院子里备好了犒劳的晚膳。饭菜的香味飘出去好远。
在山路上蹦跶着往回赶的融锦远远便嗅到了那阵儿熟悉的饭菜香,高抬的脚顿在半空,呆愣着遥望向山下的自家小院。她有些恍惚,仿佛整个人坠进美梦,梦中那熟悉的白衣人儿端着饭菜,拉着她的手,不让她游离美梦。她也不想离开,整颗心坠在那里,流连忘返。心底好似有头小鹿在“砰砰”乱撞。
她拉了身上的背篓,如风般,忽然直冲向小院。她记得,他离开的时候与她说好了,要她在家里等他两三年,两三年里他一定会回来。按时间算算,现在离两年还剩不足两个月。
“千倾!”
她飞奔进小院,目光急切地搜寻着梦中的白衣身影,果然,在檐下瞧见了他。眼睛有些发酸,她吸了吸鼻子,顾不得放下背篓,一个箭步冲到千倾身前,将比她还高出一个多头的人儿紧紧拥在胸前。一面贪婪品味着他身上所携清雅草香,一面声声呼唤着他的名字,那般婉转而情深。
他浅浅一笑,伸手狠捞住扑入自己怀里的俏佳人,低沉的声音裹着热气呼在她耳边:“融儿。”
他终于可以唤她“融儿”了,原来没有了神族记忆、重新投胎转世的她还会再一次爱上她,爱得这样深沉,爱得让他心头悸动不已。庆幸间,心底的自责如泉乱涌,不知怎的,他忽然忍不住眼眶里的晶莹,滚烫的泪珠“啪嗒啪嗒”落在她的肩头。
明明是他那样对不起她,可她却仍义无反顾地喜欢他。是,喜欢他是她的本能,连孟婆汤都消不去她对他的喜欢。或许,如果她这一世没再爱上他,他心里虽然难过自责,但也当比现在好过许多吧。她还是喜欢了他啊。
他要怎样才能面对他的内心啊?他本来就要自责死了,他却是晓得的,“死”这个字对他来说太过便宜。他说过,她生他生,她死他死,如今不管是何人让人修炼了妖法,她到底是修炼了,这一世不用再只余百年,她终于可以长长久久地活着。所以,他也不会死,除非她杀了他,否则他会用这一生赎罪。
“千倾?”感受道肩头的温热湿意,融锦费了番力从他怀里挣出脑袋,“你怎么哭了?”

楼主 堙瑶  发布于 2020-09-01 20:16:00 +0800 CST  
第二十三章:千倾说的曾经
他抹了把眼角,看着指尖湿润,这才意识到自己再难压抑思念,看着眼前生龙活虎的佳人儿,眼眶又湿润了起来:“想你了。”他勾起淡笑,微颤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探上她的面颊,仔细描摹着他绘过无数次的面孔,“我很想你。”他仔细地为她卸下背篓。胸口的长命锁似乎有些泛烫,就好像深知主人心意般,与主人一块儿红了脸颊。
融锦乖巧地点点头,抓过他的大手包在掌心:“我也想你。”她陪着他坐在檐下,靠在他肩头,指间还绞着他的墨发,“我以为你还要过好久才回来……你的事都处理好了麽?这次回家你还走吗?唔,下次,下次你要是还走的话,能不能带上我一起走?你看,我什么都会做,不会给你拖后腿的,虽然……咳……虽然我做的饭菜没你做的好吃,但是,但是也不算太难吃吧?”
千倾揉着她的脑袋,浑身没有半点儿锋芒,温顺得让人心安:“每隔十年我都需回族里一趟。不是亲人,就是普通的族人。”他怕她误会什么,毕竟他与她说过他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
也确实差不了多少吧,他的亲人就三个,太帝、太后和潇遥,自司军司之变后,他和太帝的关系一直都不是太好,虽然先前也都是平平淡淡的。太后是他的母亲,但事实上他们神仙和凡间并没有什么太大差别的,帝王家的亲情都不过是个空壳。惟一既是亲人又是朋友的,就只有潇遥了。
他继续说道:“以前的时候我做了些错事,按照我们族里的规矩,十年之期一到,就必须回族里接受惩罚。”没说假话,他是实话实说的,只是将他遭受的那些都深深藏了起来。
融锦“啊”了一声,直起身来将他上上下下仔细了打量一遍,嘟囔着嘴自问道:“你很像坏人吗?”
他却是抿着嘴认真地回答道:“我不是好人,做了错事就不是好人了……我害了一个对我很好很好的人。其实只是她的父亲做错了事,可就因为我满心以为她不会有事,瞒了她所有,最终害得她全族被灭。惟一一个救她的机会,就是用我们族里的这个惩罚去换她的性命。我愧对于她,十分自责后悔。我拼尽一切求得了以身代她受罚的机会,可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融儿,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我恨死自己了。”
他紧紧咬着唇,广袖下的手紧紧拽着,他不敢说得再详细,他怕她想多之后会头疼会难受,更有些许害怕她忆起往事。记起后,现在的岁月静好再不会有。他想同她倾诉,想亲自告诉她他知错了,告诉她他一直都在受罚。他不瞒她,就是因他瞒她,才瞒出了这样的结果,是他太自负也太自信了。能瞒的,可以瞒的,大概也只有他的伤痛了。
她不知他说的是谁,也不知他说的人是男是女,但她听得明白他话语中早已遮掩不过的悲痛,听得明白那个人对他的重要。
他似乎又落泪了,她伸手将他揽在怀里,她没哄过孩子,却好像哄孩子似的,一记一记轻轻地拍在他背后:“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不用这么自责的……你为了他,不是也受罚了吗,你一定把这个十年之期的回归当成了赎罪吧。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自己轻松一点儿?死者已矣,生者如斯。每十年的惩罚还不够你放下吗?”
他默然地埋在她肩窝里,闻着她身上令他宁神的清香无声地落泪。过了好久,他才轻轻摇了摇头,正如他回答潇遥一样回答她:“不够的……”心痛到身处,他的身子颤抖得厉害,连声音也跟着颤抖不已,“融儿,如果是你,你还会劝我放下吗?”他犹豫,却还是问了,他想知道她的答案,想知道她对他的宣判,她说什么他都会去做的。
她果然愣住了:“我……我,我不知道……”
他脑子一热,恍惚间竟脱口而出:“如果,我杀了伯父伯母。”然后他望着她,看着她眼底惊起的波澜,静静地等待她的判决。
“为什么……”她皱着眉头低声呢喃着,沾着些许泥土的手用力地按在头侧。
头有些疼,模糊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她拼命想抓住,却什么也没有抓住,只有一波波似痛非痛的难言感觉。
迷迷糊糊的,既似乎是她在回答,又似乎是有人在替她回答:“不……我恨的,我恨的……是啊,怎么够呢?不够的。食肉啖血也不够的。无辜之人,其命竟如草芥!”她使劲按着头侧穴道,却终于忍不住脑海里的混乱,长啸出口。
“融儿!”他愤愤打了自己一拳头,立时渡过法力,看着倒在怀里的人儿,心里更不是滋味了,“抱歉……是我不好,是我太想知道你对我的惩罚,太想奉命赎罪了。以后你若是想记起,我便让你记起,记起后你想怎么罚我都可以,我什么都听你的啊,什么都听的。你若不想,我自己罚也可以的。你看,我对自己一直是极狠的。只要让我待在你身边、守着你,我什么都可以做。”
看着离院门口不远的融父融母,千倾很小心地在她颈后点上两指,将她从昏迷中唤了起来,带她迎上融父融母。
融锦皱着眉藏在他身后,低声问他:“我刚才怎么了?”
他轻轻顺过那一头丝滑墨发,浅浅一笑,不答反问道:“可有什么不适?”
她道:“有些头晕……”顿了一会儿又道,“你不是坏人,我知道。你刚才说的,我没办法劝服自己,所以也不会再劝你放下。”
“嗯。”他淡淡应下,没再说什么,只等融父融母进门,他才拱手问候。
“千倾?”融父融母惊喜地喊他,瞧见千倾身边的融锦,对于先前融锦的山路狂奔,老夫妻俩心如明镜。
顺着千倾融锦的力道卸下身后背篓,融父融母在井边打水净手后,便招呼两人一起落座用饭。还是与两年前一样,除了岁月,再无变迁。
“阿锦也不小了,过几个月就把你们的婚事办了吧?”融母顶着一脸和蔼可亲的模样当着融锦的面儿卖女儿。
却是融父更仔细些:“千倾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他勤奋地给融父融母布菜,还一边照顾着融锦的饭碗:“嗯,不走了。”
要走也是十年之后,那时候她要么记起往事,要么仍未记起,而他若在她记起后还被她留着一条命的话,她大约会很痛快地放他回去接受折磨,若她没记起,他既与融父融母承诺了不走,那么下一个十年他便真的不再回去了。他这么能忍痛,应该能熬上好几个十年才会被痛死。被折磨过,再被活生生折磨死,他应该能偿还上不少了。
融母倒是着急得很,急急扔下碗筷,一头冲进屋子里去寻那老黄历了。
瞧着抱着老黄历一边翻找一边朝饭桌走来的自家老伴儿,融父顶着一脸慈祥的宠溺将老伴儿按在桌前:“我说她娘,你急什么啊?我都看过了,这最近的黄道吉日也是在两三个月后,你有翻黄历的时间,还不如好好吃一顿饭哩,这可是千倾的手艺,你都惦记了两年了。怎么?惦记到了就不惦记了?”
老黄历被一把拍在融父胸口,一如当年的女儿家般,融母努着嘴轻轻哼了一声:“急急急,我看你比我更急!”赌气似的端起饭碗往嘴里扒饭。
闷头吃饭的融锦悄悄红了脸颊,咬着泛红的薄唇低低喃道:“阿爹阿娘……”
融父往融锦饭碗里夹了几筷子菜:“好,不说了不说了,阿锦快吃饭。要多吃一点儿,吃得白白胖胖的才好嫁人。”嘴角挑起一抹玩味笑意,孩子麽,不玩白不玩,再不玩,这女儿可都要成别人家的新娘子了,可就没机会逗玩了。
“阿爹!”融锦的脸更红了几分,干脆扔了碗筷躲进屋里去了。
望着仓皇逃走的素衣背影,千倾不露痕迹地挑了挑眉,往融锦的饭碗里夹了几样她喜欢的菜色,起身与融父融母颔首作礼:“伯父伯母慢用,千倾去看看融儿。”
“去吧去吧。”老夫妻俩笑得嘴角都快咧到眼边了。

“融儿。”他轻轻叩门,“给你送吃的来了,我的手艺,你不惦记了吗?”
果然,木门开出一条缝隙来。
端着饭碗的千倾身形一换,十分迅速地挤进门缝:“呶,吃吧。”讨好似的把碗筷递到融锦手前,面上擎着抹从未变过的温和笑颜。
融锦到底是没吃饱,又闻着熟悉的饭菜香,吞咽两口唾沫,狼吞虎咽地将一碗饭菜扫荡得干干净净。
“来。”千倾给她递去一杯温水,顺手从她掌中接来碗筷放到木桌上,再顺手拉着她对坐桌边。
正要胡乱抹一把嘴角,一张雪白的帕子便已近在眼前。她眨了眨眼睛,一时不曾反应过来,眼前的帕子就已经替她擦拭去了嘴角残留的菜汁水渍,而后那张帕子又被他小心地收回了袖间藏着。

楼主 堙瑶  发布于 2020-09-01 20:20:00 +0800 CST  
第二十六章:全死了
千倾横瞥他一眼,冷冷道:“爷行踪飘忽不定,奴家便是想找也找不着爷。”
潇遥冷哼着别过头道:“算你还晓得要哄一哄你家爷。”
一时用词不慎,脑门上被千倾狠狠扇了一巴掌:“我家只有融儿,你算哪门子葱。”
潇遥被呛得咳嗽不止,咳得落了好几滴眼泪才勉强将呛咳压了回去:“是是是,你说的都对说,我的错我的错。”
“还有什么眉目没有?”千倾学着融锦的动作,若无其事地扯了扯潇遥头发。
“呀!”潇遥一把抓住差点儿就要被扯断了头发,费了番力气才把自个儿的头发从千倾手里夺回来,一面心疼地揉着发根,一面撇着嘴低声呢喃,“你这都是哪儿学的?”瞥见千倾还想动手的爪子,他立时跳开两步,赶忙说话,“我偷偷去过妖族了,妖族那边没什么动静,融锦的事儿不想是妖族搞的,不过……这没证据的事儿我也说不准。”
“那老道士肯定是假的了,毫无踪迹,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这么说的话,我这次走后兴许可以再去查查妖族和妖族治下的部族里头是否有什么人往凡间来过。妖族那边虽不比神族,但百万号人还是有的,里头往下界走的也肯定不在少数,怕是要费些时间才能查到了。就算查到了,我估摸着也能查出来几千几万人。痕迹太少,就跟大海捞针似的,难查啊。”
“难查也得查。”千倾不太冷静地拧着眉喝道,“要么查快点儿,占据主动,要么等那个人找上门来,变为被动……”又拖着长音冷静下来忽然叹道,“罢了,这事儿就不查了吧,等他找上来也是一样的。或许他找上来的时候,你还根本没查出几个人。被动就被动,被动也好,这事我来解决,你别管了,我只要你专心找清除妖息的办法。”
“你确定?”潇遥仔细地多问了一句。
千倾轻轻颔首,应道:“嗯,你不用查了,这么查下去没意义,是我过于激动了。融儿在这儿,那个人迟早会来,我等他就是了,总不会再让他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他淡淡笑笑,往前走上两步,抬手拍了拍潇遥的肩膀,“抱歉,心系融儿,脑子不甚清明,辛苦你了,跟你道歉。”
潇遥撇了撇嘴,扬眉道:“行行行,你难得道歉,我十分受用,这就接下了。对了,还有个事儿要提醒你一下。”
千倾“嗯”了一声,若有所思地问道:“什么事?”
潇遥道:“妖法反噬迷失本性时会妖息大作,她身子现在应该还没有太多妖息,但往后随着修炼的深度,妖息会越来越浓,有可能下一回就能上达天听。凡间妖息四溢,神宫定会派人下界。倘若她的事是父帝授意……”他叹道,“千倾,你……自己记得点儿分寸。妖族那边,我找法子的时候也会仔细盯着的。”
他点点头,无甚表情地答应下来:“好,我知道。”
潇遥一边将他浑身上下打量了几遍,一边抱着手臂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无事,已经好很多了。”他只是不想让他担心罢了。
他这一身伤在院子里收拾啊整理啊,好几次都不轻不重地挣开了口子。有回下了大雨,他着急把空地上晒着的东西搬进屋里,动作一大就把伤口扯开了,他怕大雨把谷物菜干淋坏,冒着瓢泼大雨搬了四五个来回,一身白衣粘着泥污绽着血色,湿漉漉的贴在身上。他不想动法术帮忙,这种朴实纯粹的日子,他很喜欢。他的法术啊,不是用在融锦身上,就是用在遮盖他的伤上。那次他花了好长的时间才勉强止住血、包好伤,所幸是一场忽然降下的阵雨,等到融锦一家躲雨回来,他已经烧好饭菜在院子里等着了。
他不愿让他担心,他就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叮嘱他几句好好照顾自己之后就离开了。
潇遥刚走,他正要往回,便觉心口赫然一震,一股钝痛直冲心田。那是他放在融锦身上的诀法,妖息乱涌时诀法方会传信。能将心口震出这般剧痛,他亦猛然意识到融锦这一次的本性迷失恐怕已经到了中期。这处山林与村子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然而,转瞬间,他察觉到了极致浓烈的妖息自村中外散。潇遥的话竟一语成箴,这样的妖息,只怕神宫里已经在派上神下界除妖了。
他不敢耽搁,急忙掐诀遁向村子。

若直接于村中现身必然将人吓到,千倾算着村外的无人小路掐停了诀法,却仅在这条离村子尚有距离的小路上,闻到了浓郁的血腥。那是人血的气味,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心下一震,顾不得会不会吓到人,立马再行一诀法,直接现身于村前。
满村血腥,摆在空地的喜宴上并非空无一人,只是寂静得让人心慌意乱。人,是在的,只不过都是躺在地上的,整个村子的人都是躺在地上的,大片的鲜血在人身下汩汩流淌,无数的血水攒在一起,循着低洼淌出一条令人作呕的血河。
所有的村民都死了,一个个都睁大了眼睛,满眼的惊讶和恐惧,有的断了胳膊,有的断了腿;有的拦腰截断,有的头颅移位。死得壮观,更死得惨烈。都不用法术探就能看到,他们身上的伤口周围都冒着淡淡黑气——那就是妖息。整座村子成了死村、成了血狱,就好像冥府奈河两岸的彼岸花,红艳妖异……
“融儿……”千倾双眉紧蹙,立时遁向小院。
未进小院,小院门外纵横躺着的两具尸体便吸引去了他所有的目光。这是比人血味儿还熟悉的身影啊,仰躺着的是融母的尸体,她身上俯躺的那一具,是融父。较之村民们的尸身倒还算好点,至少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有身首异处,只是远看着就看到他们身上有无数道冒着黑气的见骨伤痕。不是一击毙命,是活生生被横一刀、竖一刀折磨至死的。
他被震惊得差点儿失神,耳畔骤起的风声好不容易把他从失神的边缘拖回来。白色身影微侧一避,正正好躲过这一记要命的掌风。
眸光稍凝,如他所料,掌风之主正是迷失了本性的融锦。他还不及唤她一声,第二记杀招已近在眼前。他怕伤到她,不敢还手,只敢躲避,左边躲一记掌风,右边躲一记横劈,再俯身躲过迎面的暗黑光圈。他一边躲,一边靠近她,终于在她贴身一掌拍在他胸口的刹那,他的手指点上了她颈后。他成功将她点晕,小心地揽她进怀里后,才终于耐不住胸口的剧痛,连呕出两口血来。
抬手随意地抹过嘴角,一手扶住融锦令她盘膝而坐,一手成掌,凝起纯净仙力,无比温和地灌入融锦体内。
以自身仙力为她压制妖息,几次还是可以的,但等次数多了,等妖息习惯了他的法力,再用这个法子便就没用了。不仅治标不治本,而且连千倾都不知道,他到底能为她压制几回。若压制不住了,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别的办法。他惟一能想到的,就是不要命地用自己的仙力压制她体内乱涌的妖息。
这法子效果不好,施法的人也不好受。他把自身仙力灌给融锦,自己必然空门大开,被压制的妖息不肯束手就擒,必会伤他。他调回仙力护体,便没法压制妖息,不调仙力,他就要忍受着妖息的无数轮冲击,引着自己的仙力流转过她的脏腑百骸,将妖息之力重新压回丹田。
成功是成功了,他却被妖息撞击得几乎丢了半条命,连仙力都无力收回,他是由着仙力猛扑回自己身上的。大口的鲜血喷在地上,下一瞬,和淌着的血河融为一体。他捂着胸口再呕了两口,总算把反涌上喉间的血都呕了个干净。撑在地上喘息了一会儿,稍缓过身上的痛,把仍然昏睡的融锦捞进了怀里紧紧抱着。
只一会儿,被疼痛占据的脑海骤然醒神,她看到那样的场面会疯的,一定会疯的!他都快疯了,她一定会疯的!他六神无主,抱着她的手臂颤抖得厉害,察觉到臂弯里的人有将醒的趋势,他鬼使神差地在她身上落下了昏睡诀。可这不是长久之计,他不可能让她永远都这么睡着啊,不可能的。他要怎样解释,要怎样瞒她?这真相,他是万万不敢告诉她的,以她的性子,知道了,就定然不肯再活了。他舍不得。
身上不那么痛了,他正要抱着融锦起身,不远处的天际划过数道浅淡光芒,近乎同时齐落在千倾身前。一个个都是武将兵卒打扮,手里头清一色握着利刃兵戈,领头那人的身后还披了件洁白披风,衬得一身银甲更加清冷冰寒。
见着千倾的模样,将领登时一愣,好半天才想起命自己的手下收起刀剑,然后手腕一翻,反握着长枪跟千倾见礼道:“臣参见陛下。”他身后的兵卒亦齐声见礼:“参见陛下。”

楼主 堙瑶  发布于 2020-09-13 19:18:00 +0800 CST  
第二十八章:是我杀的
她忽然皱了眉头,不藏于他周身的清新草香之下,漫天遍野的血腥气扑鼻而来,心里下意识慌乱一片,揪紧了他的衣袖急急问他:“怎么回事?”她望向他,正好看到了他衣襟上沾着的挺大块近乎干涸的血迹,“你受伤了?”
千倾背靠院门,融锦在他怀里,虽坐直了些,目光却还越不过他的身子,也自然看不到院门前的惨状。
他默了默,不露声色地摇摇头,擎着如昨的淡笑小心地抓起她冰冷的手暖在掌心:“我没有受伤,别担心。”他答了第二个却忽略了第一个。
她不会意识不到什么,她不是傻子:“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有这么重的血腥气?”她扒着他的肩头想要站起来。
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强烈,那些奇怪的红白画面总是在她脑海里闪来闪去,额角有些发胀,皮下青筋乱跳,阵阵胀痛搅得她不由把眉头拧出了个端正的“川”字。
他未动,由着她借力,只一边做她的拐杖,一边压着声音的颤抖缓慢说着她想听的:“村子里的人都死了,就在前面的宴席上,血流成河,伯父伯母也……”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融锦一声惊呼,转而身上的力道一轻,目光拧向院门前,喜服着身的融锦已伏在融父融母的尸身上哭得惨烈。
他费力地撑起身子,慢慢挪到融锦身边,广袖下,握拳的双手止不住发颤:“融儿……”他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怎么说,惟一能做的只是随着她矮身跪坐下来。
“是,谁?”她红着眼睛,僵硬地转过头看向千倾,一字一顿地冷冷问他,咬牙切齿的模样,仿佛下一瞬就要提刀报仇。
她若记得……定要以死谢罪了吧……
她这一世的父母生养她十九年,待她好得没话说,前世亦如是,整个司军司都围着她转,要不是司军上神图谋神族,她又何至于沦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司军上神有错在先,而他的错,是自以为是的隐瞒,他若不瞒,也何至于会有今天?他间接害了她的亲人、亲族,害了那么多人被无辜牵连,今时今日便是他的报应吧。这么还也挺好的……
“融儿……”他呢喃着她的名字,细细地品味着其中味道,眼角悄然滚落两滴晶莹,伴着他的答话,不轻不重地砸在她耳畔,“是,我……”
她愣住了,整个人僵在那儿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清似的再问了一遍:“是,谁?”
千倾跪着往她身边挪了半步,沙哑的声音重复着不变的答案:“是我……是我杀的……”望着那张赫然转来瞪他的面孔,他近乎自暴自弃地说着,“伯父伯母是我杀的,活生生折磨死的,那些村民的死也都是我做的……”还拖着音呢,清脆响亮的一巴掌就重重掴上了他的面颊,五指手印清晰地映在苍白的脸侧。他硬是被她打偏了头,嘴角沥着条细小的血线。
“为,什,么?”融锦死死咬着牙,通红的眼里几乎要淌出血泪。
千倾垂着头,讳莫如深的神色只静静落在膝前沾血的土地上:“想杀,就杀了……”没有理由,一时间他想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但,没有理由就是最好的理由,所以他根本无需多想什么。
“啪”,她又甩了他一巴掌。打在另一边,比前一巴掌还用力,仿佛要把他的脸皮掴破似的,发狠地用劲。
他抿了嘴,嘴里满嘴鲜血,嘴角的血线越来越浓,他有些咽不回去了。两个巴掌印一左一右,无比清晰地落在他面颊上,通红得好似敲下的玺印。
她不解气,一边泪流满面的哭,一边发疯似的往他脸上扇巴掌。打了几十个巴掌,打到她没了力气,整个身子在瞬间瘫软下来。
怕她倒在地上,他的动作快得连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回神的时候,她已经被他捞进了怀里。他不敢将她的名字唤出声,沾血的唇一张一翕,只敢无声地念着“融儿”,微凉的手努力抑制着颤抖,缓慢地探向她哭得梨花带雨的面孔,一点点小心翼翼地抹去滚烫泪痕。有那么几个月的温馨日子已经很足够了,他不敢再奢求了,只要她活着,只要他能守在她身边护她好好活着,其他的,他不敢奢望。
微阖的眼睫颤了颤,一睁眼,一掌打开了他的手,猛然从他怀里跳开。终于想起自己是修过法术的,几乎是眨眼间的事,跳开的刹那,裹挟着大红术法的掌风不偏不倚地直冲千倾胸口打去。她从未打杀过,除了修炼,更从未用过法术,她根本不知如何控制法术的力道,大怒之下打出的一记掌风,凌厉带刺,有如冬日寒冰所凝。
他不曾躲避,也不曾以法力相抗,生生用血肉之躯接下了她这一招。身子一斜,躬着背,单手撑地,强忍了几息,终是忍不住咳出两口血来。
“让伯父伯母入土为安,好吗?”他粗粗喘息着,嘴里的血咳干净了,低垂的头颅慢慢抬起,一双依然清澄得不为万物所浊的眸子紧紧盯在融锦身上,稍有虚弱的声音定定补充道,“让他们,都入土为安,之后,我由你处置,好吗?”
她没有理他,却是听了他的话。血红的身影蹲在融父融母身边,抓着阿爹的手臂,费力地把他的尸身背到背上。被压弯的身子努力迈着步子,极其踉跄地一步步挪向院子旁边的竹林。融父融母把竹林打理得很好,家里吃的笋子就是在竹林里挖的,夏天的时候,他们一家人都喜欢到竹林里乘凉。融父融母很喜欢那儿。
看着她步履蹒跚的背影,千倾心底很不是滋味。融父融母不论是待她还是待他,都是极好的,是他不好,从来都是他不好。
神宫里,是他慢了;两年前,是他因为十年之期走了,刚刚好和那个送融锦册子、让她修行的人错开了,没有阻止的机会;今天,是他自负地以为她不会有事,或者说,是他被大婚的喜悦迷了心神,忘记了她随时都有可能发作的妖法反噬。他总是这么不长记性,活该受伤忍痛。
体内被妖息冲撞的痛仍未散去,脏腑经脉皆有或大或小的损伤,方才融锦的一记掌风不仅再一次重伤经脉,更将他胸前几处雷火钉打下的伤完全挣开。
捂着胸口缓了会儿,像没想起来自己会法术一样,不管胸口的伤,也不想法子止血,站起身后,把力气全用在了抱融母尸体上。他抱着那一具还没有完全失了温度的尸身,挪着步子,努力地想要跟紧融锦。
今日的事怪不得她,自她收下那本修行册子时,她就已经在别人的算计之中了。他会替她为融父融母请罪,她是他的人,他亦是她的人,谁请罪都是请罪,她不记得就很好,就不用背负那么多足以压垮她的真相。倒是千倾,他原本就已经背负上许多了,再往他身上多揽一件也没什么,正好抵一抵司军司之变时因他千年前的一时自负而造成的无辜牵连。
他自己罚自己是自责,他更希望她能罚他,那样他心里就没有那么难受了。他不想自己难受,更不想融锦难受,这就是他一举两得的办法,也兴许不仅仅是一举两得。
紧追上融锦的步子后,他就一直保持着落在她身后四五步的距离。一路过来,满地血脚印,都是从他身上淌下来的血,身前身后未愈的贯穿伤,膝盖小腿上未愈的刑伤。他会赖在她身边的,死皮赖脸也要跟在她身边,守着她的。没什么是他不能忍的,雷火之刑都熬过来了,没什么折磨比雷火之刑还难熬,死,不过是最轻松的。
融锦寻了片地势好的空处,仔细地把融父安置下来。一张脸苍白苍白的,苍白里裹着几缕淡淡绯红,喘息声很重,却是半刻也没歇着。
身边什么都没有,她就用自己的十指刨土。这一片地方已经有十好几天没有下雨了,土地硬得都石块似的。才刨上四五下,白皙的十指就见了血,再看地上,只有那么薄薄一层浮土被刨开。她咬着唇,不知痛地刨地,生生用十指尖的鲜血浸透泥土,湿一点儿,刨一点儿。再刨下去,恐怕连指甲盖都要被掀翻了,可地上就那么一小点儿土坑,土坑里几乎处处沾血,刨在一边的土两只手都捧得过来。
“融儿!”他皱着眉头把融母安置在融父身边,轻喝一声后,直接冲过去抓着她的双手紧紧捧在掌心,害怕到发颤的声音,几乎认不出是他在说话,“不要,不要这样,不要伤害自己,听话,听话……”他哑着嗓子,伴着声音,落地的还有连串的泪珠。
通红的眼睛狠狠瞪着他:“放开!”他没放,她用足了力气去甩他的手,却让他越抓越牢。
他盯着她发狠的目光看,一边看,一边用一只手将她两只腕子抓在一起,一边用空出的手当着她的面幻出了一柄铁锹,抓着柄递给她:“用这个。”这是他第一次当着她的面用法术,他还教她说,“你修炼的是法术,是可以像我一样变幻东西的,按照你背下来的诀法,心念一动,便可随你所需要的东西而变幻。”

楼主 堙瑶  发布于 2020-09-23 18:57:00 +0800 CST  
第二十九章:封印,镣锁禁锢
她未接过,仍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字一顿道:“你,会,法,术。”她说得很慢,好像在品味其中味道,又好像……盯着他的目光好像在看一个骗子,堆在嘴角的阵阵冷笑却是在笑她自己。
“……是。”他松开抓着她的手,把铁锹递进她手里,没再多说。
她别了眼神,一声不吭地挖坑。他没帮忙,她也不会让他帮的,也是该由她亲自来的。
挖好两个大坑的时候已经将近午时了,她咬着牙把父母的尸身拖进坑里,累得满头大汗也没停下休息,一锹锹地把挖出来的土往坑里填。填完了,她以竹片为碑,以石块为笔,在竹片上写下融父融母的名字,再写下“不孝女融锦立”六个字在最末,又以鲜血为墨,在刻写的字上描了鲜红的血色。
跪在两座坟包前认真地磕了三个头才踉跄着站起身,看也没看一直静立在身后的千倾,转了身子沿着小路一刻不停地走向村子。
千倾没喊住她,也没说什么,走到坟包前一句没说,只垂了垂头,静默片刻后,弯腰拣起铁锹,再一次跟上融锦的步子。

融锦花了几乎半天加一整个晚上的时间才安置好曝尸的几十口人,村子中间的空地上,除了歪七倒八的桌椅,还多出了几十座大大小小的坟包。有的是大人,有的是孩子,更有的还只是襁褓里的幼子。没几个是全尸,好多人都缺了胳膊少了腿,融锦跪在血泊里抓着断臂残肢一个个比对,一个个缝合,愣是让这几十人全部囫囵下葬。
给最后一个人磕完头,融锦终于支撑不住,甫站起身子,便觉眼前一黑,紧接着就感觉到自己倒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是让她安心的清香。
闻了两口,累得几乎要睡过去的融锦忽然意识到这股清香来源,正是造就今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混沌的脑海登时清明,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一把就把揽着她的千倾推开了。或许也不是她有力气,而是他也没有什么力气。
看着眼前强撑着不肯倒下的娇弱身影,千倾压着唇角轻轻抿了抿嘴:“我说过此后任由融儿处置,融儿想我怎样都行,杀我、折磨我都可以。若融儿不杀我,请让我跟在融儿身边。”
一阵剧烈的刺痛忽然直冲脑海,融锦皱了紧眉头,使劲晃着脑袋,意图将难忍的刺痛从脑袋里晃走。一双手捂在头侧,按得骨节泛白也没减轻脑海里的疼痛,反而教那股子痛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脑子里闪过的画面越来越多,似乎重合了,又似乎从来就不曾重合,那些画面既熟悉又陌生,还闪得不清不楚的。她不知道自己是忘记了什么,还是曾看见过什么,闪过的所有画面都很真实,但她就是看不清那些画面到底是什么,也没法把那些画面联系在一起。
“融儿……”他轻声唤着,有些怯意,不是怕她想起来之后会对他怎样,仅仅只是怕他想起来。
疼得迷糊间,融锦眯着眼睛喃喃着开口问他:“我是不是,忘了什么……”熬了一阵子,脑袋里疼痛骤减,她却是被冷汗浸透一身,湿漉漉的,像刚从水里捞起来一样,她又呢喃着轻声自言自语了一遍,“忘了……什么……”
千倾看得心疼,沉着声低低说道:“想不起来就别想了,或许只是以往做的噩梦。”
他知道闪过她脑海的那些画面是什么,更知道光凭她这么想,除了是折磨自己,根本不可能想起来的,除非有人帮她解开孟婆汤。他私心是不愿她想起来的,可他很清楚她的性子。只是眼下,他这副身子恐怕受不住数倍折磨,而以融锦现在这般脆弱的精神来看,至少此时是不宜解开孟婆汤的。他也算顺手给自己留了条稍微长点儿的活路。
他的声音好似魔音般钻入她的耳朵,从耳朵钻进心底,盘桓在她心底怎也不肯钻出去。
紧拧的双眉没再松过,犀利的眸子骤然盯上千倾,沾满血色泥污的身形如影变幻,在他身前身后接连点住数个大穴。最后一击出手,重重拍在他胸前膻中之穴的穴位上。掌风落,身影顿,素衣衣摆随风翻飞,好似不曾动过一般,静立千倾跟前,冷眼看着他被她一掌拍得吐血不止。
千倾疼得躬了身子,咳出两口血水后才勉强抬了头:“没用的,封印法术修为需要本身修为高于被封印之人。”稍缓过来之后,他粗喘着直起身,一点点动作,也一点点指给融锦看,“只需封左肩下三寸、心下一寸及胸前膻中三处即可。”自行点住穴道后,金光流转,在掌心幻出一根四寸多长的粗针递给融锦,而后背过了身,“将此针向下打入颈后正中,整根没入便可将我周身法术修为封印。只要不取针,可以一直封印下去。”
无人比他厉害,自然封不住他的法术修为,但即便是封住旁人,时间一长,点穴封印要么被人冲开,要么自行解开,除非在封印将除之时重新点穴。
而似千倾其人,无人可封其修为,他知道自己的弱点破绽,知道该怎样才能封住自己的法术修为,只有融锦,只有她才会让他毫不保留地展示出自己的弱点。连受雷火之刑时,都是服用司刑司抑制法术的药丸的。
千倾是神帝,就算不是,这样弱点也不能外露,而且……这个惟一能封印住他的法术修为的办法会给他带来极致的痛苦。虽不如雷火之刑,但却好像浑身经脉被人扎上千万根细如牛毛的倒刺银针,又扎又拔,如此循环,没有停歇。比雷火之刑的痛还要细密,还要清晰,甚至完全可以感受到那种扎拔的感觉,仿佛是倒刺勾着经脉,把经脉生生挑起。
他身上已经极痛了,再痛点也没关系,总是能习惯,然后忍下来的。
融锦夺来粗针,有发簪粗的长针捏在手中,心底忽然荡起一阵犹豫,转瞬又被满目血海覆盖得彻头彻尾。仇恨,情爱,如今已难两全,仇深过情。仅半刻踌躇,眨眼间,那枚粗针已被她整根打在千倾颈后。
千倾闷哼一声,染血的身子狠狠颤了颤,拽进了拳头才勉强忍住颈后及封穴之后的剧痛。粗针不除,这样的痛会长久地和雷火之刑相伴,是不同于雷火之刑的煎熬。
她还是下意识听他的话,学着他教她的,口念诀法,一动心念,平举的手掌心就抓来了大堆铁链。链子很粗,和她的手臂差不多粗细,两根链子,两段各连着个厚重的铁圈。除了粗重,两条链子都十分寻常,无甚特殊,不过千倾还是看得分明,融锦在链子上额外加注了一个诀法。有点儿像法咒,却并非法咒,只要他带上这两条铁链,她只需随随便便动一动心念、挥一挥手,被禁锢之人便会立即受痛难忍。
她当然要折磨他。怎么可能就这样杀了他呢?融父融母身上遍布深可见骨的血痕,村民们断手断脚、尸首分离。死,从来不是报仇的最佳选择,生不如死的折磨、埋入尘埃的折辱,她要他活着受尽惩罚,要折下他高傲的头颅身躯。
这是她不知真相,可若她知道真相,那又该如何呢?是司军司之变的真相,还是融父融母和村民之死的真相。司军司之变没什么不为人知的真相,以融锦的这方看,她所见又何尝不是完整的真相?只是她不知道的也多。但上神夫人、融锦弟弟,以及他们那些无辜族人的死和千倾根本脱不开关系,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他为迷失本性的她顶下弑杀之罪,以之而赔司军司之变之罪。他觉得挺好,真的挺好的。
单手挥过,两条粗重的铁链牢牢缚住他的双手双脚。因链子极重,没有了法术、如凡人一般的千倾只得由着链子的重量垂下双手。并非抬不起来,只是太重了,他没必要在这种时候花这种无用的力气,身上又累又痛,他得攒一些气力下来应对融锦对他的罚。
融锦只淡淡扫他一眼,一字未言,转身走向竹林。
他神色如旧,稍阖眼忍了会儿痛,复睁眼时,已拎着腕子间的铁链,拖着脚下的粗重链子,“哗啦啦”紧跟上融锦的脚步。融锦走得不慢,他跟着很是辛苦,仅仅走出十几二十步,脚腕上就被铁圈磨得破了皮,鲜血浸着本就沾血的衣摆,在本来的深红上浸出零星几点红梅。手腕倒是暂且无事,他抓着铁链,还不至于这么快就磨出血来。

千倾深一脚浅一脚,亦步亦趋地跟在融锦身后四五步。不拉开也没跟得太紧,只是到融锦停下的时候,千倾脚下不知何时已经拓印下一路的血脚印。大部分血都是因雷火钉的伤而淌,他熬得艰难,染血白衣被汗湿透彻,有些散乱的墨发正湿漉漉贴在额角鬓边。这一些都不比雷火之刑,不算太辛苦,他就这么一边努力地平缓下喘息,一边分毫不漏地注视着融锦的动作。

楼主 堙瑶  发布于 2020-09-28 19:53:00 +0800 CST  
第三十章:建屋守丧
她把他当摆设,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似的,自顾自地幻出砍刀。除了以法术幻出砍刀这一点,其余的皆是她亲力亲为。干过农活的手稳稳抓紧砍刀,一刀刀极准地砍上看中的粗毛竹,至多四五下,一根毛竹必然倒地。
她应是想在融父融母坟包旁边搭一座简易的竹屋守丧。虽然她做惯了农活,但做农活和搭屋子完全不沾边,她又一天一夜不曾停歇,光是砍毛竹就能耗尽她的力气。照她这样用蛮力砍,砍是能砍,也确实利索,可用不了多久,生茧的掌心必会多出许多血泡来。十指连心,那该有多疼啊。
才看了一会儿的千倾双眉紧蹙,顾不得许多,立时拖着铁链快走到融锦身边,冰凉的手轻轻覆上她腕子,另一只手趁她那么一顿,就把砍刀移来握在了自己手中,温和雅然的声音好似魔音般缓慢徘徊在她耳边:“我来,你要做什么,使唤我即可。”就这么一句,说完之后,他接替下她的位置,利落地砍下毛竹。
融锦愣了片刻,听着耳畔一记一记砍上毛竹的“哐哐”声,醒了神的融锦再幻出一柄砍刀,一言不发地到旁边接着砍毛竹。她不想让自己停下来,一停下来,满脑子都是父母和村民们的惨状。但她真的需要有个人帮她,她很清楚,自己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搭出间屋子的。
砍完毛竹,千倾一边动手处理,一边出声教她该如何做。他也是第一次,但他曾经游历下界时,并非没有见过人建竹屋。他很会学也很能学,只要他想学,就铁定没什么是他学不来的,而且,这竹屋是她要住的,他不可能不用心。
除了处理毛竹,他还收集了不少结实的藤条和茅草。竹林里藤条不多,更没有茅草,他需走出很远,但,融锦没有拦他。她也不需要拦他,一则他自己不会逃,二则他自己说的让她使唤他,虽没有使唤,然有人当她的劳工、给她跑腿,她不接白不接。
打下地基,用足够粗、足够结实的毛竹作为支撑和梁子,小竹屋的基本框架就呈现得差不多了。
竹屋就一间,建在坟包旁较为平坦,且有不少树荫的一小片空地上。位置是千倾找的,地方很好,但不够大,只建得下一间供一人居住的小竹屋。他却是明白,按融锦的意思,他是仇人,她不可能给他建屋子住。她不想,他就不建。以后,他在屋子外随便找个地方蜷上睡一觉就可以了,下雨下雪都没有关系,他没那么弱,死不了的。
融锦大约是累极,再熬了一天就再也熬不下去,眼前一黑,直接一头栽倒在地上。
“融儿!”他皱了眉,哑声喊她。
无言将近一日一夜,到底是他先开口了,只是昏过去的融锦听不到。且,她若是听到了,估计会生气吧,她怎么会允许自己的仇人这样亲昵地唤她的名字。
“融儿。”他又唤了一声,抛下手里正扎着的毛竹,拖着臂粗的铁链“叮铃哐啷”地挪到融锦身边。
探过额头、摸过腕脉,确认她只是累坏了的千倾终于长舒口气,抱着她,送她到一旁树下歇着。
眼下刚刚开春,冬天的尾巴还没有散尽,白日就快到头,和煦的暖阳藏下山头,夜里的阴寒转瞬猛扑,很冻人。融锦睡得很深,却也睡得很不安稳,时不时皱眉,时不时哼唧两声,也时不时喊着报仇。冷风吹来林中,感觉到凉意的融锦无意识地抱紧了手臂,薄唇一张一翕,无声地喊着个“冷”字。
千倾很干脆地扯下自己的外衣,顾不得衣服上虽然干涸却仍带腥气的血色,将外衣紧紧裹在融锦身上。她的衣服也沾了不少血,融父融母的、村民的,或者还有不少千倾的。闻惯了血腥气,多裹一件千倾的血衣,便是昏睡中的融锦也不觉有多难闻。他的衣服带着他的味道,却反而让融锦睡得更安稳了许多。
他望着她的睡颜望了好一会儿,忽然弯下腰,躬着身子,一手抓着腕上的铁链,一手抓着脚腕间的链子,沿着来时的路静悄悄走回小院。
再回来时,他已经给自己换了一身衣物,擦了身子也处理过了身上的伤。有链子在身,他其实并不好换衣服。他是用剪子剪了衣裤,再动手在剪开的地方隔着空缝了扣子,将剪好的衣裤披在身上,然后扣上扣子。里面两层衣服,剪开的地方相错,正好避体,外面他是将外衣裁成了披风,披在身上与穿着外衣差不太多。裤子亦是两条相错,有长衫衣摆做掩,看不出什么端倪。
除了身上这一身,他还另外多缝了两身。就最初尝试的时候动针线动得很慢,也很丑,后头稍稍熟练以后,不出半个时辰就处理好了三身衣裤。
另外两身被他放在尚未建好的竹屋一侧,自己则抱着从小院带来的一床被子尽力无声地挪到树下。怕脏了被褥,他特意多抱了条草席。铺好草席,再在草席上铺好褥子,而后小心地将融锦移了上去。他一边用被子裹着她,一边从怀里取下已经捂暖了的水囊,用帕子沾水,仔细地为她擦身换衣。换完衣服,他又极小心地为她十指伤口都抹上了药。
给她掩被子时,千倾忽然顿住,眸子里闪过一抹辨不清的伤情,伸手从怀里取出个拿纸包成团的东西。趁着暖气未消,他很迅速地把纸包塞进融锦怀里继续捂着。
照顾好融锦,他也不歇着,顶着满眼的通红和满脸苍白重新做起竹屋的活。怕吵到树下人儿,他的动作很轻很慢,但竹屋却被他建得十分精细牢固。按照凡间守丧的规矩,一守就是三年,他不舍她过得凄苦,只能在竹屋上多尽些力。不能冬暖夏凉,遮风挡雨却是必须严严实实的才好。丧期不能饮酒、忌食肉,这倒没什么,村子里穷,本就以素食为主。
融锦睡足了一夜,是第二天卯时前后醒的。
竹屋已经建成了一半,还剩茅草和内里未动。昨夜千倾忙得狠了,累得头昏眼花,快天亮的时候才肯停下来靠在树边歇一会儿。一边歇,一边从怀里摸出与他塞给融锦的那个一样的纸包,也一边含笑瞧着她的睡颜。
他缓缓揭开纸包,虚虚实实间,被纸包着的东西竟是个压得有些扁的白面馒头。法术被封,不能辟谷,他自然得吃东西了。馒头是前两日蒸的,所幸天还冷着,馒头还没坏。
怀里水囊的水所剩不多,虽然并不缺水,但水囊的水一直都被他捂得很温,他想给她留着。河流在村外,从这儿过去正常也得走上两三刻,像千倾这样,走过去又吃力又慢。他不愿浪费这个时间和力气,就那么抓着白面馒头干吞。有些噎,但只要吃得不是太快,还是能勉强吞咽下肚的。
“千……倾……”睁眼前,还迷糊的融锦下意识呢喃着千倾。
呢喃了两回,她才从睡梦里挣扎起来,“刷拉”一下撑起半身,惊慌地打量,更惊慌地抓着棉被捂在胸口。而后,她很惊喜且甚至于是惊吓地发现,自己一身沾血的大红喜服,此时已经换成了普通的素衣。伸手往脑袋上摸了一把,摸下簪花递在眼前,正如她所料,头顶发间也已经带起了白簪花,手上的伤亦是被抹过了伤药。皱眉间,察觉到怀里鼓鼓的,似被人塞了什么东西,伸手一探,探出的物什正是与千倾手里那纸包一模一样。
千倾道:“是前两天蒸的馒头。我方才回去取的。”
这两句话既可以放一块儿听,也可以分开来听。一则是,方才回去取了前两天蒸的馒头;二则是,纸包里头是前两天蒸的馒头,他方才回去取了被褥、衣物、馒头。若听得不仔细,自然是当了一句话,但融锦是听得明白的,她向来都不笨。只是这么听来,她的衣物、头饰,铁定都是千倾给她换的了,即便不这么听,现在这地方,除了她融锦这个活人以外,惟剩下千倾一个了,不是他还能有谁。
千倾压了压嘴唇,神情淡淡,眸底却稍露半分转瞬而过的避闪,亦或是怯意,从怀里取出捂暖的水囊递给她,哑声道:“捂暖的,不冷。”见她不接,又道,“快吃吧,过会儿就该冷了。”她依然未接,他的眉头越拧越紧,咽下一口干冷的馒头,深吸口气,一字一句地认真说道,“饿了两天了,别亏待自己。你还要为伯父伯母守丧,还要我偿还赎罪……”
他还没说完,手里的水囊果然被她一把抢了过去,就着微暖的清水,一口水一口馒头的填着肚子。
她吃得很快,有水过喉,并不觉得噎,三两口吞完馒头,把喝干的水囊当成千倾,狠狠摔在地上,摔得满地土灰乱扬。仍不给千倾一眼,胡乱吃完就从被窝里爬了起来。

楼主 堙瑶  发布于 2020-10-03 13:07:00 +0800 CST  

楼主:堙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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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0-07-07 03:30: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11-06 15:40:08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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