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出门一周月，刚好又得到了一个灵感，忍不住来试一下笔。
自己是杭州人，刚好来安利一下~~
物件和神名都是查来的，真的好想把滕六捏造成黑背老六，然而还是好牵强，所以算了；走一个清新古典的范儿吧。
想让小哥和天真飘着仙气谈一场恋爱。
想让天真把小哥留下来。

01
人道：“金石生怪，花木成魅。”此言不虚。
皇城御苑里总有些喜食金银的怪，文人刻印、小桥石板则是性情平和的怪，常常掩在夜风里窃窃私语。至于花草树木的精魅，望去自有一段风流态度，无论风嗥雨啸，皆是昏见晨趋。那是些活泼好玩的魅，每每留下痕迹，不知给人间添了多少旖旎谈资。
自盘古开天地，那清的上升，浊的下沉，天上地下经过万万年繁衍的似模似样，世间的清气也几乎殆尽。因此，吐纳日月依靠水土的花木就成了灵气的小小源头。灵气在花木身周氤氲着，凡人肉眼看不见，天上的掌案神官只一眼就清清楚楚，再一挥袖子，便一团一团来到女娲娘娘的池子边。由缺了仙差神使的神君们按职责所需挑选，挑中的略沾沾池水，得一个人的形体，拜了女娲娘娘就上任当差；没挑中的就由掌案神官再送回本体，继续成精成魅。
幸而这些鬼怪精魅初时灵智未开，一片懵懂，不然伤心起来真是让人不知怎么才好。

这一日，一片荷叶被微风吹得卷了叶边，青色的一团清气就冉冉的升上了九重天。

像是下了几滴雨。
犹如醍醐灌顶，一下子开启了灵智。
慢慢的，本是混沌的气分了轻重，染了浓淡，看着像副人类的身体。

排着队被推到神官面前，神官问他，想叫个什么名字？
他才来到这世上片刻，哪里会取名字。


那些还是清气时的记忆模糊闪过。
一个很好听的声音说：“吴邪，我来和你道别，我的时间到了。”
那声音凉凉洌洌像是湖水，低回清彻像是晚风，还有一些说不出的东西，像是孕育了自己的荷花莲子，有点儿香有点儿苦。

他努力模仿着那个声音，说出了在世间的第一句话：“吴邪。”
无邪？
神官有些惊讶，对于初生的灵体，取出这样的名字很是不容易，他不过例行公事的问一句，手边都备好了《尔雅》以便赐名，这孩子……
他笑笑：“看来你生在好地方。”
一面用皖香叶筋笔写下名字，一面说道：“嘿，老六，今儿得了个秀才。”
无邪糊里糊涂的被推到一位黑衣神君旁边，站了一会儿，等神君又挑了两个，又糊里糊涂的跟着走了很远的路，到了一个很冷的地方，这才开始了做神使的日子。

·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

02
用了一个月，无邪学会了运用这副身体，念书写字洒扫听差是每天的主要事务，他在适应新环境，也要再长大一点才能被真正赋予神使的职务。
他长相斯文，灵气柔和，性子又好，很快从旁人杂谈中知道了个大概。

这里是六出殿，住在这里的那位黑衣神君乃是水君座下的一将，掌雪，名为滕六。
水德尚黑，因此服饰器物多用黑色，看着晦暗，可滕六神君驭下仁慈，手下四位年久的神使也是和乐融洽，小有声名，能被选来六出殿实在是走运。
自己既做了这里的神使，那么以后肯定要学的就是如何下雪了。

听说这门本事很是难学。
无邪没有见过雪，只在殿里的书画、装饰上了解了一些。
雪，很微小的东西，在六边形的基础上按着神使的意思生出各种各样精致复杂的图案，千片万片都是精细活儿。同样的形状，也按照质地再分成雪花、雪片、雪晶等等种类。还要营造出景观，配合着风使花使，那就更难了。
雪纯洁干净，不像雨和冰雹，总是轻柔地落下。若说凉，它盖着庄稼又可保暖；若说暖，却实在是取冷凝的云朵里最纯净的部分，按着冰的方法一样做出来的。
所以神使最重要的是心境清明，即无挂碍，又有深情。


无邪翻了翻王胖子从床底捡出来的“入门秘籍”，头昏脑胀，忍不住叹了口气。
王胖子哈哈一笑，拍了拍无邪的肩膀，乐道：“小天真你才多大一点儿，就想着下雪？先多吃点儿长点儿膘，免得到时候自个儿把自个儿冻死了。”

这王胖子就是四位神使之一，负责在江淮附近下雪，不知从哪里学了一口京片子，近日没有差事就管着无邪的事。
滕六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考虑到殿中的人手问题，带走了两个小的，把最大的无邪留下，嘱咐胖子好生教导，切不可耽误了雪事。
刚好无邪来自江南杭州，觉得胖子很是亲近，两人混熟了，无邪也不觉得寂寞。


“我想快点学会，好帮上你们的忙。神君不是也这么说？你们刚来的时候学了多久？”无邪合上书，揉揉额角。
王胖子嗑着瓜子含含糊糊的道：“你胖爷我刚好学了一年……那个粉红人妖学了十个月……黑瞎子半年……这回事儿难，你也不用急，神君也知道。老想着一年学不会被赶走，到时候成了心魔可别怪胖爷我没提醒你啊。”
无邪唬了一跳，连忙正襟危坐，闭上眼念起六出殿的铭文：“若乃玄律穷，严气升。焦溪涸，汤谷凝。火井灭，温泉冰。沸潭无涌，炎风不兴。北户扉，裸壤垂。于是河海生云，朔漠飞沙。连氛累霭，日韬霞。霰淅沥而先集，雪粉糅而遂多……”
胖子看着好笑，道：“行了行了，被赶走又怎么了，轮回台一过什么都忘了，还不是过日子？”
无邪悄悄睁开眼，看胖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也松一口气，想起之前的话头，问道：“师兄，我听说这里还有三位师兄，你刚才只说了粉红师兄和……黑师兄，还有一位师兄用了多久？”

胖子吐出瓜子壳，看着剩下的瓜子，难得的脸色有些重，叹了口气，道：“你那个师兄……来得最早，我们都不知道他学了多久。”
过了一会儿又道：“他很是聪明，不用学。”
无邪看着他的脸色，不敢说话。
胖子又安静了一会儿，嘴里狠狠地骂了句脏话，没有理无邪就走了。
无邪吓得更加规行矩步，再也不敢问关于最后那位师兄的事。

03
无邪虽生成少年模样，实际上心智如同孩童，胖子便施法在自己房间里又隔了一间小室，方便照顾。


平时都是无邪早早起来念书，到用膳了就叫醒胖子，今天居然反了个儿，迷迷糊糊的被胖子大力摇醒。


原来是殿前来了一只青鸟，脚踩祥云，鸣声婉转，胖子忙摆了香案，贡了上等果品，扯着还没醒全的无邪一起恭敬跪下。


它带来了天帝传的一道旨意，大意是今年江淮降雪要比去年多三十四点。


等青鸟飞走，胖子打开香案上的圣旨，仔仔细细的看了看，三十四点可不是小数目，还站在大门口脑海中就开始考虑要什么时候请云伯雨师做准备，什么时候启程，什么时候、在哪里布雪，对了，好像还要先去踩踩点，娘的上一次去还是十多年前了，也不知道江淮的水文地理变了多少。


无邪并不懂这些，他昨天才刚刚在书上看到青鸟的图案，今天就见到了活生生的青鸟，羽毛鲜艳十分可爱；再看那圣旨，五色纹理，织金包首，升降龙和云龙姿态各异，隐隐还带着至高仙阙的龙涎香味，不禁啧啧称奇。


胖子心里大概的有了谱，这才注意到无邪一脸歆羡的样子，有些好笑，把圣旨在他眼前晃了晃，道：“小天真你眼馋这个？”


无邪点点头，又摇摇头道：“这虽然好看，毕竟是死物，但是那青鸟真是可爱，不知道能不能和它说说话，摸一摸它的羽毛？”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胖子冷眼看着，发觉无邪心性淳朴，与旁的新晋神官很是不同，不为名利富贵所动，早积了一肚子体己话要说，只是忍着。今日见他说话仍是一派孩子气，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脱口道：“那是青鸟？说出去可别让人笑话了。”


无邪看着胖子嗤笑的样子，不好意思的涨红了脸。


胖子笑了一会儿才发觉不对，忙拍拍他的肩往殿里走，正色道：“小天真，胖爷不是说你没见识，就凭你的品行脾气，胖爷就和你投缘，把你当自家人看。你年纪小，凡事只有体谅你的，不会笑话你，还有三个师兄回来也是一样。不过这殿里都是大老爷们，有时候话说的粗了急了，你可别心太细，那就是把我们当兄弟了。”


无邪红着脸点点头，总是放不下那青鸟，眼巴巴的瞅着胖子。


胖子这下是毫不掩饰轻蔑，道：“那不是青鸟，那叫和鸟，它们本是鸾鸟一族，雄的叫青鸟，雌的叫和鸟。天上除了凰鸟和凤鸟，只有它们是色备五彩。又因为善歌，就被天帝指派了这个差事。”


无邪恍然大悟点点头，小心翼翼道：“师兄，你是不是不喜欢它们？”


胖子压低声音道：“咳，说来话长，那件事大家都不敢提，我在这里说了，你可别说出去啊。”


无邪郑重答应了。


胖子看了看他嫩的能掐出水的脸，道：“……简单的说，就是有一个很厉害的大恶人在做十恶不赦的坏事，要这一家子去助纣为虐，结果青鸟誓死不从，和鸟都软骨头地变节了，不敢反抗。”


想到自己读的《四书》、《论语》里的道理，无邪有些难过，不过还是很懂事的没有追问后来，表示一定不会告诉别人。


胖子看他这么让人省心，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别的不说，小天真你进了这六出殿，青鸟总是有机会见的。保证比和鸟好看一百倍。”


无邪睁大眼睛看着他。


胖子挠挠头道：“别看我啊，青鸟不在我这儿。不过嘛，只要你听话不惹祸，好好学本事，以后天天和青鸟一起玩儿都不是问题。”摇了摇圣旨，道：“我得出一趟门，少则十天，多则半个月，你只能自个儿留在这里了。吃饭睡觉看书打坐，一样都别拉下，明白没？”


无邪道：“师兄你放心出门，无邪一定好好读书不惹祸。”


胖子一面叮嘱无邪一面就开始收拾东西，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神仙嘛，还能缺的了什么？无邪看胖子背着与他体型绝不相符的小包袱出门，那点儿滑稽冲淡了第一次离别的感受。直到回到书案前坐下，这才焚香开始静心。


“若乃玄律穷，严气升。焦溪涸，汤谷凝。火井灭，温泉冰。沸潭无涌，炎风不兴……”


胖子召来一朵云彩，一脚刚踩上云头，突然想起一件大事，把自个儿吓得从云彩上跌下来，都忘了可以直接腾云回殿，任那朵云彩还在晃悠，撒开丫子往回跑，一路冲到无邪面前。


一气灌下无邪递过来的茶，急急道：“小天真，我不在的时候，你就自己顾自己，不管来了谁或者什么东西，只要他不找你你就别管，明白？”


“能进殿的肯定是咱们的人，你来的不巧，还没认全，下回再正正经经的见一次比较好。对吧小天真？”


“哦对了，胖爷看你骨骼清奇天赋异禀，这些书实在是小菜一碟，顺便把这些……这些……也都看了，胖爷回来抽查，明白没？”


无邪看着面前一下子摞起来的书，神色严峻的点点头，表示自己会好好读书，保证两耳不闻窗外事。


胖子擦了把汗慢悠悠的走出去，心道这奶妈当得真是太不容易了，尤其这孩子心眼儿还细的跟头发丝似的，要不是自己想起来那回事赶紧回来交代一番，保不准等自己回来的时候小天真成什么样子了……


#事实上胖子你真的想多了#

04
这一日无邪同往常一样，早早在窗下读书。


除了和吐纳养息、施法降雪有关的书之外，胖子在书架背面藏了一堆从凡间带回来的书。
其中有一本《奇物志》，无邪尤其爱不释手。这书上说了很多上古神物的故事，是连仙界藏书阁都没有的宝贝。


上一回看完了“羽虫”部，这次从“毛虫”部看起，第一个就是麒麟：
“勾陈之象，实名麒麟，位居中央，权司戊日……盖仁兽而以土德为治也。
雄性称麒，雌性称麟。麒麟乃上古仁兽，龙头、鹿角、狮眼、虎背、熊腰、蛇鳞、马蹄、牛尾。属意祥瑞聪慧，长寿丰年。
含仁怀义，音中律吕，行步中规，折旋中矩，择土而后践，位平然而后处，不群居，不旅行，纷兮其质文也，幽问循循如也。”


无邪合上书卷，一下子就对这从未见过的神兽心生好感，心想，这九重天上，最尊贵的兽不过是龙凤，可龙性淫、贪珍宝；凤则是来历含糊，诸说不一。哪里比得麒麟，逢明主而降世，赐祥瑞而増年？


正是悠然神往，忽然听到门外窸窸窣窣的响动，本待起身，想到胖子师兄的话，又坐了下来，兴致勃勃地磨墨铺纸，要按着描述给麒麟描一幅小像。



等他把“毛虫”部看完，天上金乌已换了广寒，远远近近的宫苑都点上了亮。


打着哈欠出门的时候，挠门的小兽已经晕过去了。


无邪先是伸手把这小动物抱起来，才后知后觉的告诉自己，它要是在殿外，那我一定听师兄的话不去管它，可它都进了殿，那也算是自己人？横竖它好了我就放他出殿，没什么大碍吧？


无邪找了件衣服垫着，把它放在桌上，松开手才发现一手的血，他吓得赶紧打来一盆温水，用丝绢蘸了给它擦拭，那小兽一下子就醒了，逃着不肯碰水，最后往无邪身上一扑，紧紧抓着无邪的衣服不放。无邪怕硬把它撕下来伤了趾爪，只好自个儿往水盆凑，湿了大半件衣服终于擦干净了血渍，也不知道是什么动物，流的血把一盆水都染得微金，还有一股香味。


松了口气仔细一看，这小兽只有自己小臂那么长，纯黑的鳞甲，四只爪子乖乖的缩在肚皮下面，呼吸有点儿急，脊背一动一动的。


无邪小心的用一根手指摸了摸，小兽打了个激灵，从喉咙里呜咽一声，无邪生怕弄疼了他，僵直了好一会儿，小小声道：“那个……你、你饿不饿？我去拿点吃的……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无邪就揣着它出门去拿了些果子，顺道又拿了些外伤用药。


“你既是这天上的动物，想来也是以天地灵气为食，或者，你也吃果子？”
“可能有点疼，你别害怕……我给你吹吹？”
“这衣服都湿了，你不难受？我们换一件好不好，乖啊~~”


鉴于这小兽从头到尾就只呜咽了两声，圆圆的大眼睛眨啊眨的显得格外可怜，无邪不可避免的母性泛滥，从一开始打商量的语气直接变成了哄孩子的格调。


无邪换下来的衣服把这只小兽整个埋在里面，等无邪换好了衣服，就发现小东西好不容易拱出一个湿漉漉的鼻子，连眼睛都被遮在里面，不由哈哈大笑。这可爱的样子直接战胜了无邪挑灯夜读的决心，抱起他的新朋友玩得不亦乐乎。



无邪毕竟还是孩子，寂寞的六出殿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活物相伴，真是无比快活，看一会儿书就逗一逗它，一桌上吃饭，一榻上睡觉。唯一的烦恼就是小兽还是很虚弱的样子，总是趴着不动，大半时间都把头埋在爪子下面睡觉。


大半个月很快过去，胖子火急火燎的回来时脸色很是难看，等看到无邪抱着一只小动物在宣纸上印爪印，初步有了崩溃的征兆。


胖子哭丧着脸，一迭声的喊着“天真我的小祖宗”，一面赶紧把那小兽捧到后殿的一个房间里，一面急吼吼的打开自己的包袱，里面一把一把的各种仙草，还带着朝露，显见的是回来的路上采的。


堆得高高的车马芝，地日草，声风木叶，采华树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失，不一会儿就没有了。


胖子招呼着殿侍再去采些仙草，终于视死如归的问道：“小天真……这小、咳咳，小动物什么时候回来的？你都给他吃了什么？”


无邪隐约知道自己闯了祸，忐忑道：“回来有半个多月了吧……就、就和我一样吃果子。”


胖子闻着空气里馥郁的香气，脸色难看了几分，凑近看了看这小兽的皮毛，道：“你给他洗澡了？……你看他这个大小，就一壶茶就够了，对不对？你用的什么水？”


无邪紧张的咽了咽口水，道：“……无根水……”


胖子心里一紧，止不住的哀嚎“小哥胖子我对不起你”，连忙把放在房间外的仙草一股脑儿都倒到桌上，摸出几个精致的琉璃瓶子排在旁边，拉着无邪就往外跑，关上门招呼殿侍闲人免入，回头嚎了一嗓子：“小哥你大人有大量别和这小孩子家计较，胖子我现在就回去削他！”



“其实那小动物……那小动物是你张师兄的原型……”
“麒麟是只吃草的……”
“无根水下雪是很好，用在伤口上那就是凝不了血……”
“不不不，等过两天再去看你张师兄，你张师兄这个人……呃，害羞？总之过两天比较安全……”
“其实呢，你张师兄是个好人，就是性子冷，对谁都这样，你别以为他是记仇，以原型现身的时候难免会受影响，他其实，顶不喜欢别人碰到他了……当然，原型的记忆不会消失……”


无邪在脑海里整合了一下胖师兄颠三倒四的话，所以，就是说自己把最不好惹最厉害最要面子的师兄当做普通小动物逗弄了这么久，师兄带着伤因为自己用了无根水一直好不了，同时还在挨饿。



无邪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小哥出来啦~~#

05
既然人都见了，胖子也就爽爽快快的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无邪。

无邪听得晕晕乎乎的，一直到三更还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索性坐起来，借着月光打开了那本《奇物志》，翻到“麒麟”那一页，发起呆来。

张师兄是天上地下最后一只麒麟，活了将近一千五百多岁。始自洪荒之时，他作为族长带领着麒麟一族拱卫天界，保护着上古诸神，神界安定之后又赶去看守冥界，防止人界受害。比起上古的赫赫战功，到了如今倒是仁善之名更加远扬。

只是生命短暂的人类尚且知道受了恩德，乡长建祠堂供奉祭祀，富贵人家做了金玉麒麟镇宅或是给小儿佩戴，连某朝某代有个厉害皇帝都建了麒麟台表彰名臣，在天界反而找不到一本书说过麒麟。

胖子说，从前觊觎权势、陷害麒麟的神仙现在心尤未足，这一回张师兄受了很重的伤，重到没有能力维持人形，直接变成了幼年的麒麟形态。

无邪又是激动又是心寒，有点儿愧疚有点儿难过，趴在窗台上被夜风一吹更加睡不着了，手指点点划划写着“麒麟”两个字，眼睛看着黑魆魆的后殿，一夜未眠。



胖子的推断很是正确，那个“它”为了这一次下手好不容易把三个神官都支出去绊在外面，现在一击未成，蛰伏下来，无邪很快就见到了黑师兄和粉红师兄。

黑师兄人称黑瞎子，真身就是无邪口中“很可爱”的青鸟，他是张师兄很好的朋友，因此绝不肯趋炎附势，带着族里的青鸟与和鸟彻底决裂，眼睛也在那时候受了损害，一直带着一副墨晶眼镜。他下的雪飞卷狂暴，带着毁灭的气势，一般都是去些苦寒之地。

粉红师兄名唤解雨臣，因为温文尔雅，心细体贴，有个外号叫解语花。他生的极其美丽，常有很多女仙故意路过六出殿就为了看他一眼。他下的雪形状质地都无可挑剔，但是干燥得很，若是天气热一些，还没到地上就不见踪迹了。无邪觉得他心里埋了很多事情，有些敬畏但又觉得亲近。

胖子下的雪柔和多水，丰润喜庆，真正的“瑞雪兆丰年”，分量足质地好，滕六神君常赞他心宽体胖，无所滞碍，下的雪最得心意。

至于张师兄，他自己已经忘记了名字，天上更加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只以张氏族长的官名“起灵”称呼。麒麟善用火，属土德，但他的水系法术无师自通，出神入化。滕六神君也不敢真的差遣他，见他下雪透彻清寒，总是寂寞，每自暗暗叹息，单把长白群山的雪事交予他，也是一份爱护之意。



张起灵还在后殿养着伤，这几日都不见踪影。

无邪恭恭敬敬的正式见过了几位师兄，谢过了师兄们的见面礼，不知怎么的总是看着上首空着的座位走神。

胖子和黑瞎子只当他这两天真正开始学习下雪有些疲惫，说笑两句便自去了。

唯有解雨臣单独唤过无邪，递给他一只瓷瓶，温言道：“张起灵虽然受了伤，这两天我们都在殿里，好好养着很快就没事了。他向来是不爱见人的，倒不是怪你，你要是放心不下，就拿着这瓶药去看看他。若是因为这件事耽误了窗课，才是真正给他这个大师兄添了烦恼。”



无邪谢了接过，低头行礼。等解雨臣摆手离开，他看着张起灵住的安安静静的小院，眼角居然有了些泪意。

按说，似他这般草木生灵，直接脱出轮回上了天界，应该淡泊七情，绝了六欲才对。无邪看着手指上的泪珠，小小的，但确实存在。他知道这不是为了自己犯的错，不是为了解雨臣的安慰，不是为了自己失去的小小伙伴，也不是为了麒麟一族，实在只是为了张起灵这个人。

06
张起灵住的小阁名为“忘归”，滕六神君亲笔所书。可是现在张起灵即使想要归去，也无处可归了吧。


无邪看着竹匾发一阵呆，又看着院子周围的各色异草出一阵神。连瓷瓶都被他的手心捂热了，还是鼓不起勇气去敲门。


直到金乌换了个位置，眼看连午膳时间都要到了，这才闭目吸气，赴死一般敲了敲门。


里面传出来一声动物的叫声，不再是轻柔微弱的呜咽，而是音域更宽阔的成年麒麟的声音，风声鸟鸣隐隐的仿佛附和一般，庄严肃穆。


无邪心道这是“进来”还是“走开”呢？不过就算你是让我走开，我也得先把解雨臣师兄的药给你。这么想着一鼓作气推门进去，就看见一只庞大的兽伏在榻上，浑身覆着玄色鳞甲，真的是龙头、鹿角、狮眼、虎背、熊腰、蛇鳞、马蹄、牛尾，天上地下最后一只麒麟。


麒麟安安静静的趴着，尾巴搭在一边，眼睛平静的看着无邪。


无邪像之前一样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道：“弟子无邪，自女娲神庙得此灵体，现今随侍于六出殿，见过张师兄。幸得亲奉謦欬，愿师兄有以教我。”


到这里都说的很是流利，无邪慢慢低下头，羞愧道：“弟子有眼无珠，学识浅薄，不识师兄真身，使师兄平添痛苦，全是无邪的错，这是解师兄给师兄的灵药，无邪罪过在身，难以弥补，认打认罚。”


那瓷瓶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麒麟的眼睛跟着声音转过去看了一会儿，居然口吐人言：“你怕我？”


无邪大吃一惊，抬头定睛，麒麟正看着自己，尾巴扫了一扫，弓着背，像是要扑上来，忙道：“师兄、师兄，我、我这是心里有愧，无颜面对师兄。”小小声地道：“师兄你的伤还没有好，可别、别乱跑乱跳。”


麒麟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呼噜呼噜的声音，和体型相反的可爱，它已经站了起来，紧紧盯着无邪，蓄势待发。


无邪吓得有些腿软，可也不敢让它再受伤，或者其实也想抱抱这只麒麟，他已经做好了伸手的准备：“师兄你可慢一点啊……”


话音未落，这只麒麟就扑了过来，无邪全身的灵气都冲到头顶却抱了个空，转头去看时，被震惊的忘记收回手来，就这么傻傻的站着。



一阵狂风。满耳朵都是呼啸的风声和被风吹动的竹木树林的沙沙声。


天空中云朵舒卷，排成云阵，气象万千。


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延伸出来一条火烧的道路，破空而来，火焰烈烈的燃烧，映的半边天都微红。


有鸾鸟舒张翅尾，盼睐而舞；有迦陵声如笙箫，妙合宫商，诸般妙像难以言说；有一人靛蓝衣袂，长身玉立，踏火焚风而来，连天界都一时为之静寂。


那头麒麟扑上去的身影逐渐虚幻，在沾到那人的衣角时彻底消失。


等华彩散去，只有一个人站在他面前：“我说，你怕我？”



无邪还没想好应该说什么。


张起灵淡淡道：“进来。”没看他，自己走进小阁。


无邪脚下自动自发的走了进去，心里想着师兄的问话不能不答，很是诚恳的道：“无邪眼界浅薄，道法低微，不识得师兄法术奥义，难免大惊小怪。”


张起灵拿起瓷瓶看了一看，推了过去，道：“解雨臣的药是好药，只是于我无用，你拿去，以备不时之需吧。”


无邪心下难过，道：“师兄的伤……还要紧吗？”


张起灵还是淡淡的声音：“无碍。”


无邪悄悄抬起头偷偷看了一眼张起灵，他坐在榻上，脸色苍白，宽大的衣服衬得他身形瘦削，只是安静的坐着也有一股气势，如同藏锋的宝剑，湛然玉匣中，秋水澄不流。


那只麒麟不知什么时候又跑了出来，将两只爪子搭在他膝上，张起灵看了一眼不说话，那只麒麟也不像其他的神兽一般和主人挨挨擦擦，就这么趴着。像是他们已经这样子相互依靠了很久，没有人能掺进去，也没有人想离开。


无邪诺诺道：“弟子告退。”


#小吴心里难过了#

07
无邪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情只有“乱七八糟”可以形容，放在别人眼里就是明明白白的没精打采，没胃口吃饭，看书也总是看不进去，胖子以为他是被张起灵给吓着了，没说什么就放了他半天假。无邪谢过师兄之后早早就用被子蒙住头，熄灯躺下。


到底是为什么呢？……不对，什么为什么？无邪裹着被子在榻上翻来翻去，然而脑子里的浆糊好像越来越稠了。


半夜里他感到有东西在拱自己，还发出很熟悉的声音，他一把掀开被子，就看到麒麟焦躁地踱来踱去，压低声音吼着，一双眼睛像是一对小灯笼。他刚刚站起来，麒麟就用鼻子重重的拱着他的小腿，像是要把他往后殿推过去。


经过两个月的窗课，他也大概知道了一些常识，比如这只麒麟和张起灵是异体同魂，就是说他们分开是两个实体，有不同的行为习惯和感情，但共享着一个精魂，任何一个受了伤两者都会受创。那么现在这只麒麟的状态几乎就是说明张起灵出事了。


他飞快的穿过结界，大力摇晃胖子，道：“张师兄出事了！快醒醒！”


胖子模模糊糊睁开眼睛就被无邪焦急的脸色吓得清醒了一半，听清楚了之后连鞋也来不及穿就往后跑，捏了个诀施个法术，整座六出殿一下子灯火通明。


解雨臣和黑瞎子也接着赶过来。


无邪不敢在里面添乱，就站在忘归阁门口，帮着吩咐要什么东西或是递什么东西。他看着殿侍们端着一盆一盆泛着金色的血水出去，听着漏出来的一两声王胖子的骂声，唯独那个人什么声息都没有，心里很是害怕，只是强撑着不露出来。


解雨臣低声说了几句，匆匆出来架上云头就走了。


黑瞎子出来看见无邪还守着略微有些惊讶，看到无邪迫不及待的递过来一盏茶，惊讶都变成了了然，难为他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不用担心，老对头又做了点麻烦事而已，回去睡吧。”


无邪拿出那个被推回来的瓷瓶，还没开口，黑瞎子就摇头道：“哑巴受的伤有变化，用不了这个药了。他给了你你就收着吧。”


“要是真的担心他，就替他好好养着这头麒麟，哑巴伤了，它也好不到哪里去。”


黑瞎子蹲下身刚伸出手，麒麟张开嘴做了个凶狠的动作，即使知道麒麟不会乱咬人，黑瞎子还是收回手：“你看，好好的麒麟跟了哑巴的性子，这么凶。”


或许就是因为自己误打误撞的救过它，所以它才和自己亲近？


无邪想起麒麟柔软的鼻头碰在小腿上的触感。


等胖子出来，换黑瞎子在里面守着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无邪一点也不觉得困。


他只是害怕，为了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为了一个战无不胜的神所受的伤。


他领着麒麟去忘归阁后面仙气最盛的地方，摘下一把桑梨花凑过去，道：“吃一点吧，别让他担心了。”


麒麟把头靠过去，在他手上慢慢的嚼着，窸窸窣窣的声音，是这一刻证明它还活着的唯一证据。


从第一面开始，张起灵不动的时候，他就只想到两个字——安静，安静的站着，安静的坐着，安静的和自己的麒麟一起待着，安静的拒绝这个世界。


张起灵有动静的时候，他心里就只剩下“害怕”，害怕他生气，害怕他说自己不舒服难过，害怕看见他死。


很久以后，无邪仍然不知道，有着这样初见的爱情，为什么自己还是义无反顾，甘之如饴。

08
张起灵依然独个儿待在忘归阁，从不出门。直到有一天麒麟从他的房间里消失了，无邪才知道张起灵的伤好了。无邪有些失落，不过此后那只麒麟还是会时不时的跑过来，那让无邪很是高兴。


他在六出殿已经六个月了，时间显得紧促起来，每天不是看书就是冥想，唯二的娱乐就是喂喂偷跑出来的麒麟和跟着师兄出去看下雪。


相形之下，张起灵的日子就很是空闲，甚至死寂。


这一次的皮肉伤虽然把一殿的人都吓住了，但是对张起灵来说不致命就等于不算什么。依黑瞎子的意思，哑巴这次出去明显是伤了心了，本来就是一副超凡脱俗、清心寡欲的样子，现在简直堪比西天佛祖，无人无我、六根清净，哪一天坐化了他都不惊讶。


作为认识他最久的朋友，同时考虑到哑巴一飞升自己就得稳坐千年老妖的称号，黑瞎子决定做一次上门免费心理咨询。


进门的时候张起灵居然不是坐着发呆，装束整齐，似是个要出门的模样，合着这些天是在养精蓄锐呢？
黑瞎子哥俩好的搭着张起灵的肩膀，笑道：“哑巴你这是要去哪儿？带我一个呗。”
张起灵淡淡道：“我要走。”
黑瞎子悻悻的松开手，道：“又不是大姑娘……好好好，那咱这就走着？”
张起灵听若未闻，道：“不回来。”拿起包袱就走。
黑瞎子愣了三秒，心道坏了，哑巴这是要出事，忙追上去问道：“怎么了怎么了你这是叛逆期还是更年期啊？怎么还想一出是一出啊？”


张起灵连一眼都没有看他，一个“嗯”字都没有，还是走他的。


黑瞎子这么千年来从没有见过他这样的，有点七上八下，心知他一走出这门真就是再也不回来了。靠，要是平时爷管你要去什么地方，死外面都不关爷事；你特么这副分分钟看破红尘的样子最好不是装的，要不然爷非得尝尝麒麟肉是什么味儿！


黑瞎子抢了一步，拦在前面，笑嘻嘻道：“哑巴，你要走可以，那些小神仙不提，黑爷好歹是和你一起死过的，不和黑爷正正式式道个别可不行。”张起灵果然还是毫不动容，黑瞎子也装看不见，硬拉着人就找了个亭子坐下。


黑瞎子眯着眼看着树上懒洋洋晒太阳的松鼠，感慨道：“这凄风苦雨，风雨如晦，倾盆大雨，实在不宜出行。哑巴，不如咱们细细择个吉日，你再出行？”
张起灵不说话，靠着柱子阖上眼像是打盹儿。
黑瞎子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语重心长道：“哑巴，这天下太平没妖没怪的你那刀都不屑出鞘，现在人间那皇帝也不值得你真身现世吧？你看好不容易安稳下来，你就是大睡几百年那也好得很啊，是不是？”
张起灵还是不说话。


阳光被隔成一道道透过竹帘照进来，张起灵的脸白得像是透明一样。和解雨臣一样精致的面容，但是鼻直眉峻，唇角即使不抿着也带出一个冷漠的弧度——想要撼动这个人做的决定是一件总是无疾而终的事情。


黑瞎子无奈，还是决定直说道：“你到底要出去做什么？什么事情让你不回来？哑巴，你这副样子不对劲。你的麒麟不在身上，别告诉我你就是去享受一下人间香火。那时候谁说累了要多歇一会儿的？现在才待了一百多年你又要走？你到底哪里不满意？总不会被那几个小喽啰打得灰心丧气了吧？”


张起灵动了一动，换了个姿势，完全没有理会黑瞎子最后的挑衅，闭着眼睛道：“麒麟在无邪那里。”
这是什么意思？


张起灵不欲多言，起身又准备走。
黑瞎子跟在后面不知道说什么，心道奶奶的，这可真是留不住了。


转过亭子和小桥，就看见一团青色一团黑色在门口。
黑瞎子赶紧道：“你看看，咱们六出殿就数门口的草品质最差，小无邪还把你家麒麟带去那里，也不想想这祖宗以前都吃的什么宝贝，交给他养，你放心的下？到时候回来只剩一张皮了。”


张起灵不用看就知道，不是无邪把它牵到这里来的。
他和那只麒麟本是一体，共享神魂千百年，不用走近就能感知它的情绪。明明自己着意掩饰了要走的意图，这只麒麟还是直觉不好，因此蹲在门口守着。
张起灵连黑瞎子都能无视，但对着麒麟还是停了脚步，想等它自己走开。
黑瞎子见他停步松了一口气。
两人一安静下来，超群的耳力同时听到了无邪的说话声。


“我说小师兄，你跑到这里做什么？这里的草好吃？可是你又不吃。”
“别总是出来乱跑，乖一点，好不好？你这样大师兄心里该着急了。”
“大师兄一个人住在后面，他不爱见人，你就多陪陪他啊。”
“当然啦，你不是一般的宠物，可是……让自己的朋友开心一点有什么关系呢？我听师兄们说，大师兄以前什么都先紧着你，你就冲他撒个娇逗他开心不是也挺好的？”
“也不知道你听不听得懂，我说了这么些天……”




#其实小师兄想吃月饼#

09
麒麟冲着自己的主人呜咽了一声，乖乖的蜷着，想像无邪说的一样摇尾巴，眼睛里满是讨好的意味。
无邪顺着看过来，赶紧起身施礼。忍不住对张起灵看了好几眼。张起灵的眼神之前是淡然，现在简直是清冽，像是穿过冰凌儿的阳光，干净得什么都没有，锐利得能把人片了。等无邪再看过来，那乖乖的样子简直和麒麟如出一辙，逗得黑瞎子一下笑出声来。
张起灵说了第一句有点内容的话：“那天是齐羽带的人。”
然后他就笑不出来了。
无邪茫然的看了看神情狰狞的黑瞎子师兄。
黑瞎子道：“这个狗娘养的还他妈的不甘心？”提高了声调又道，“你他妈的就是为了齐羽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

齐羽真身乃是龙的八子，负屃。雅好斯文，人间常常把他的形象刻在石碑顶上或是两侧，又称“文龙”。麒麟一族率领众神浴血奋战的时候，龙族早已想着借战事削弱它们的力量，以便争夺战后的霸主地位。
这位公子当时“叛离”龙族闹得沸沸扬扬，一定要跟着张起灵，张起灵见他年纪小，不免也多加照拂，又因为他在此没有族人，怕受了欺负，时时带在身边，很不避讳。不知是因为张起灵法力高强身手矫捷还是坚毅果决有大将之风，反正齐羽说自己就喜欢上了张起灵。张起灵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不过非得要一个人的话，好像齐羽也不错。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在一起了。
然后就是话本里说的烂熟的章节，齐羽只是因为长得面善心思细腻，被龙族派来做内奸，战事大局已定之后立刻就返回了龙族。张起灵知道了之后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的说，因为自己轻信害得族人伤亡惨重，无颜以对，把族长的位子交给了一只海外的麒麟。每次张家有什么大妖怪要打，张起灵都自己独个儿赶在前面去收拾，这样几百年下来，麒麟们看着身体底子越来越虚的张起灵，后知后觉的想到，还是伤心的吧。
张家还是走到了摇摇欲坠的地步。
张起灵仍旧沉默，但是明显是把责任全扛在自己身上。
灭族之事有违天道，龙族很是确定一只麒麟翻不出什么风浪，准备安抚招安。
齐羽主动请缨。他找到张起灵，说那时候各为其主他也很为难，希望他能跟自己回去，他说自己还是喜欢的。
张起灵不接受。他的感情和他的刀一样，干脆利落，绝没有回头的余地。无论是看护、照顾还是陪伴，现在什么都不剩了。
齐羽很是难堪。

这一次，齐羽亲自带人来抓捕张起灵。他现在的身份非同一般，使动的人一个个都有独门绝技，张起灵渐渐有些吃力。
齐羽便道，他知道当年的事做得不对，他听说张起灵曾经有一个幻影在下界修行渡劫，自己托了星官找着了人，也放了个幻影下界去帮助他。
他说他的幻影投生在一户吴姓人家，叫吴邪。这一次被选去六出殿的新神官无邪听说是自己取的名字，那么他一定见过吴邪。
他说张起灵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你这一生从来没有什么自己的东西，我对你是真心的，你真的不回来？
张起灵用不要命的招数回答了他，自己也伤得重，直接回到了原形。

你这一生从来没有什么自己的东西。

张起灵被生在族外，刚生下来的时候就没有父母疼爱保护，在野地里勉强寻食，长大了一些就看得出不是当地的动物，被驱赶到荒原去。他慢慢学会了生存和打斗，悟到了一些天地自然之道，开始修行。
等他终于在荒原声名大振，张家把他带了回去。
然后就开始为张家鞠躬尽瘁，毕竟也算有一个家了。
然后张家没了，他另眼相看的孩子成了骗子，成了他耻辱和悔愧的来源。
然后到了现在，连自己的麒麟也对着另一个人亲昵。那个人还和齐羽有着关系，尽管他的理智告诉自己那是比西王母的梳齿还要细的关系，但是情感上不得不怀疑自己的一半神魂是不是还念着齐羽。
张起灵想抛开这一切，舍弃一切终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想找找有没有什么是属于自己的，当然，他不抱什么希望；真的没有，那就走吧，这个太平世界还会延续至少万年，他把麒麟留下，无论是谁都不需要张起灵了。

#安慰自己今天不是中秋所以苦一点没关系#
#然而我是小哥真爱粉啊啊啊#

10
黑瞎子脸色阴鸷，盯着无邪看了一会儿，又慢慢缓和，说道：“按说这草木滋养出的灵体，是上清之态，不染凡尘。就是他放在人间的幻影，那也是全与他无关的。齐羽这么说，别有企图。到别误会了这孩子。”


那只麒麟尾巴都甩的累了，还是不错眼的望着张起灵。
毕竟陪伴了千年，若说张起灵这一辈子有什么无可奈何的东西，也就数这只麒麟了。
他蹲下来，心里对它说道：“过来。”
麒麟高兴地嚎了一声，冲过来直扑进他怀里，挨挨擦擦，十分亲热，又带着些害怕被丢下的委屈和讨好，竟是把无邪教他的招数全用上了，有五分像是小狗，张起灵直是哭笑不得。
拍拍它的后颈，张起灵站起身往前走了一步，麒麟呜咽的声音又高了起来，咬着他的衣角往后殿拖，柔软的角蹭着他的小腿。


黑瞎子眼睛一转，说道：“我说哑巴，出去呢也行，就当散散心，不过要记得回来。顺便带上无邪，他也来了六个月了，还没有碰到契机，大概在人间也未可知。”


所谓“契机”，大约相当于凡人说的“灵机”。任他哪一门行当，都不是下了苦功夫就能行的，这里头还要讲究一个机缘。机缘一到，天人契合，自然就开了窍，能成鬼斧神工。找不到契机，则一生碌碌，一窍不通。
就下雪来讲，借水凝云都容易，就是最后一步难。找不到契机，很多神官都在一年之后被打入轮回，因此六出殿神官最少，挑人也最先。


张起灵看着还站在门口笑得天真的少年，叹了一口气，点点头。


黑瞎子招来无邪，嘱咐他赶紧去收拾东西准备上路，一面嘴上说“不可淘气好好服侍师兄”云云，一面悄悄放了一只鸾鸟去给胖子报信，好好提点无邪顺便改造下张起灵。


张起灵看见了也懒得说话，自顾自回到亭子休息，等无邪出来。麒麟现在是寸步不敢离开，就偎在他脚边。

出来了几日，很快就是中秋，黑瞎子向来不在乎这些凡人节日，胖子则是粗枝大叶忘记了，想起那时推着无邪和张起灵出门，拍着大腿后悔不迭。


张起灵心里知道，因此算着脚程，刚好在中秋这一天到了杭州城。
桂花、烤红薯、各色月饼的香气蒸腾了整座城市，东边是几处笙箫庭院，谁家歌舞帘栊，西边是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当真是人间仙境一般。
杭州有诗云：“三面环山一面湖。”形容其地势。张起灵带着吴邪隐在西湖边一棵桂花树下，穿山的风借势俯冲，携着暖香和人家笑语撞了无邪满怀。他从未见过人间之景，不由啧啧称奇，张起灵少不得把中秋节的典故说给他听，使个法术将供奉在麒麟庙里的月饼取来给他尝个新鲜。
无邪见一样东西就问一样，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把玩、摩挲过方好。因是无邪的家乡，又是中秋，张起灵也不加束缚，就由着他想去哪里、想玩什么。
终于吃也吃饱了，喝也喝足了，玩也玩够了，无邪稍微安静了一点，一双眼睛看着来往的行人，张起灵今夜少有的和善，无邪脱口而出一句：“人间哪里都好，就是这些凡人都没有小哥你长得好看。”话说出口了自己都吓了一跳，把师兄叫了小哥也就算了，言下之意总显轻浮。


无邪忐忑的看了一眼张起灵。
张起灵还是淡淡的样子，道：“学这些凡人的话倒是挺快的。”
“带你去看看你出生的地方。”
中秋之时，荷花已谢了大半，无邪本来也不识的自己出生之处，不过做个念想聊以安慰。两人隐了形体坐在湖边，看着湖里三个石潭子映着月亮，远远近近的歌声舞扇，朦朦胧胧的湖光山色，这么安安静静的坐着，就很是平和喜乐。

张起灵见无邪眯着眼似有不支之态，便道：“你头一回下凡，不可久留。我们去那边山上庙里歇息。”
无邪胡乱应着，勉力站起身来，张起灵心知已是困的狠了，无可奈何召来云彩，半扶半抱着这孩子，架上云头往山上去。
无邪被迎面凉风一吹，清醒了一些。
看着越发圆的月亮，赞叹道：“不知道为什么，月亮这样亮。”
张起灵道：“日月象君臣之德，明则大兴。”
无邪临走之前受过胖子嘱咐，话一出口心里后悔，听张起灵淡然的语气更是难过，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忽然道：“诶，小哥你看，那月亮上有东西，遮的暗了。”
张起灵只做他胡言，应了一声也不在意。


渐渐的感知到一股灵力靠近，张起灵护着无邪侧开一些，来者却不依不饶，直堵过来。
张起灵皱眉看去，那人宽袍缓带，长发束起，极其熟悉：“齐羽？”


无邪又是一个激灵，这下彻底醒了，还没看清那人长得什么样子，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大力，把张起灵往自己背后一推，挺身站在前面。齐羽也是没有想到张起灵中秋节居然还带了个人，没有出声，两厢里对望。


无邪看齐羽虽是面容斯文，装束潇洒，但被王胖子一渲染，便觉得此人眉眼间满是奸邪之气，朝秦暮楚，见异思迁，就是一头白眼狼。
齐羽一眼便看出无邪是草木生的灵体，在天界是嫩的能掐出水的资历，长得差强人意，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人叫人不舒服。想想自己受张起灵照顾也是装得年幼无知，心中有了计较，看着张起灵便要嘲笑一番。


他还没开口，无邪先大喝一声：“呔！个儿郎目灼灼似贼！莫不是个采花贼！”
齐羽一向以风流自诩，这回被呛了个结实。
张起灵则是默默想着回去之后该把胖子房里的《聊斋》给搜出来扔了……


无邪护着自己身后那朵“娇花”，严阵以待。
齐羽欺负他年纪小，整理神情，笑道：“采什么花？你师兄和我是老相识了。”
他故意把话说得暧昧。
谁料无邪根本不惧，反而面带鄙夷：“我师兄说，张师兄没亲你、没抱你、没摸你、没睡你，你不准血口喷人，坏我师兄清誉！”
齐羽一张脸涨成紫色。


张起灵沉声道：“你说的是什么话！还有没有一点教养！”


无邪听他话里只是责怪自己遣词粗俗，心先放了一半，硬着头皮道：“张师兄是无邪的师兄，你的名头坏了就是我的名头坏了，你被人欺负就是我被人欺负，无邪说话造次，任凭师兄惩罚；无邪年纪小，并不敢自己捏造，都是师兄们讲给我听的故事，哪里错了？”


张起灵心里一下子有些乱，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能把无邪一把压在胸前不让他说话，冷声道：“小孩子不懂事。告辞了。”


齐羽看着御风而去的两个人，想起那个充满保护欲的、自己都从没得到过的手势，站在月亮下怔住了。

#告诉我一个字甜不甜！#

11
张起灵自己乃是一法通万法通的高人，因此很是不明白为什么吴邪的“契机”这么难找，只认做事态严峻，越发慎重起来。


每日三餐俱是灵气满溢的仙果，坐卧之处也清幽安静，晚上无邪睡了，张起灵还为他输些灵气，增加修为。无邪晨起睡前吐纳打坐之时，他必在旁边看着；无邪读书或是念诵真言，他就一字一句细细讲解；无邪练习取水凝云，他便指点灵力该如何操控，全都是他年轻时候慢慢摸索出来的经验。


算起来，齐羽当年只一味参与战事，张家的孩子全都要自己挣命，无邪倒成了他唯一一个学生。


张起灵自己没有师父，也没收过徒弟，心里知道自己性子冷淡，因此生怕哪里做得不好妨碍了无邪用功，竟然不知不觉成了胖子嘴里“普天下最宠徒弟的老师”。


无邪见张起灵这么慎重，自不免添了几分紧张，每日有些心得进步也罢了，若白白浪费了一天，对着张起灵直是满心愧疚。张起灵知道这样紧张不合自然天道，可实在不擅长宽慰逗趣，只能无言，于是无邪更加愧疚。


无邪一段日子努力下来还是小有所成，然后就到了瓶颈，怎么也成不了雪。


张起灵看了几天，终于忍不住了，拉着无邪就往西湖南岸去：“今日不做功课，休息一日。”


西湖边九曜山有一支脉，山峰耸秀，怪石玲珑，棱壁横坡，宛若屏障，地处杭城之南，有石壁如屏障，故名南屏山。山下有净慈寺，佛性极盛，夕阳暮鼓与山色辉映，有一景就名“南屏晚钟”。这南屏山上还住着一位神姆，有个名字唤作“文锦”，有些小有名气的占卜之能。


今日张起灵带着无邪出来，一是为了让他好好玩一趟，二就是求这神姆一卜。因此对无邪道：“晚景方盛，先拜访主人。”


他放出真身麒麟，不掩仙威，山上鸟兽皆来朝拜，文锦很快也知道了。她本是地仙，于天界之事不大明了，大开山门，请他们进去。


厮见毕，文锦奉上茶，笑道：“神君不知在何处隐居逍遥，又得了这么一个可爱的小朋友。”


张起灵道：“天下太平，自然偷懒得闲。我师弟头一次下凡，我自然须得看护着。”


文锦道：“神君果真无事，不如在舍下盘桓几日？南屏山蓬荜生辉。”


张起灵谢道：“神姆好意。此来确实有一事，愿卜一卦。”茶杯下尾指暗暗指着无邪。


文锦会意，笑道：“只恐卦数不精，误了神君的事。”把眼向无邪看了一会儿，又叫过来，拉着手问了几句平常的话，送了一瓶清露做见面礼，命一个小童引着出去玩“我和你师兄有事要说一会儿，你别拘在这里，且出去玩，别走远了”。


文锦看了面和掌，向一只石盒内随意摸出六枚古币，递给张起灵道：“神君爻一卦。”


张起灵心里默念所卜之事，往地上一扔。


文锦看了便皱起一对柳眉来，道：“神君所求，应是极小极简单的一件事，只看结果，倒也无碍，终能成功。只是中间过程很是曲折，少不得贵师弟要受点苦。”


“这其中，贵人在西，邪祟在东，与神君你也有些相干，不过并无好坏。”


“这孩子……灵智未开之时，机缘凑巧，天生种下了一段情劫，也无妨碍，只是渡得过便一生平安喜乐。”


张起灵听得很是惊讶，怎么下个雪还又要吃苦又有情劫，不好表现出来，心里着急之中又生出些好笑来。


文锦察颜观色，道：“依我看，贵师弟很是听话肯用功的一个孩子，神君也不用太过担心。便是性子冷些，神君对他的关照他也很是清楚，只要平日多说说话，也就好了。”


张起灵点头记下。


文锦笑道：“我看着这孩子格外亲近，不知是否分属同根的缘故。若是神君不嫌弃，也愿意为他开解一二。”

12
那日文锦指着杭州城，告诉无邪道：“世间最有性灵的不是神仙山鬼，而是凡人，有喜有怒，有哀有乐，触景则生情，身临则生念。只是执着太过，入了魔障，反而不好。”


“我虽是地仙，想来要以无根之水、至冷之云成雪，须得有情，又不为情所缚。譬如朝生暮死，春聚秋散，爱恨痴缠，都是过眼云烟，皆不必萦怀。”


无邪一直恭敬听着，只是听到此处不由得走神：
生死固然有命，连小哥都难以释怀，聚散无常更是悲伤，我是无论如何放不下的。若是小哥对着张家死去的族人熟视无睹，若是小哥和齐羽毫无芥蒂真的在一起了……无邪心里像是发了一团面，酸酸的气息不断膨胀，很是难受，他实在不懂这是为什么，只道糟糕，怕是这一关过不了了，又想到张起灵会不会生气，越发难过。


文锦不便多加提点，见他思索，也不打扰，命山中鸟兽灵物多加照看，自己走了。


等到月上中天，张起灵循迹找来的时候，无邪还是蹲在地上发呆，手边有一下没一下地薅着地上的草。待眼前的光亮被遮住了才抬头，忙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站起来。


张起灵也不说话，拉着他在地上坐下看月亮。麒麟吃饱了跑回来，就趴在两人身后的阴影里打盹。


没了王胖子怂恿传话，无邪实在没有胆子再问张起灵关于齐羽的事。


他酝酿了一会儿，还没开口，张起灵先道：“文锦说了什么？”


无邪满肚子心思一下子被打散，老老实实道：“她说生死聚散，爱恨喜怒，都是云烟。”


张起灵点头。


无邪心里一紧，道：“我不懂。”


张起灵淡淡道：“都会死的。”


无邪又逼近一步问道：“那活着的时候又该怎样？”


张起灵看了看他，还是原来的语气：“遵循天道。”见到无邪又要开口，加了一句，“前几天才背过的，又忘了？”


无邪低头不说话，半晌嘟哝道：“天道又是什么？若是没有天道呢？”


张起灵本来心里就很乱，一面想说至道有情，且顺心意，隐隐的想要有个陪伴；一面又明白无邪和自己的情况差的太多，不若就安安生生做个小神官，还少受很多苦楚，这才狠心以功课苛责，这下听得这一句话，真是如同焦雷一般。


当年斩妖除魔的大战后来变成了天界的内战，麒麟一族本性平和，有一派便说不如求和，杀生有违天道，黑瞎子自帐外提刀走进来，扔下一串血淋淋的头颅，笑得悲怆：“天道是什么？若有天道，也必不公！”从此之后目力锐减，难以视物，不知原因。


张起灵心里慌了，厉声喝道：“住口！”手上用力，把人拉到膝上，一边把着尺关寸看脉象，一边细细看着他的眼睛。


无邪仰卧着，嗅到他身上清远香涩的气味，感觉到手腕上轻巧又沉重的力道，看到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清清楚楚的映着自己的眼睛和自己眼睛里的月亮，心里被训斥的害怕和委屈都消散的干净，只想能这样一直下去该多好。


张起灵问道：“看得清楚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无邪回过神来，忙道：“清楚的，没有哪里不舒服。”


张起灵松了一口气，却不松手，无邪也不挣扎。


虽然无邪平时也很乖，不会乱跑乱跳，但是这一番可是让张起灵见识了他的脑筋跑偏的功力，像是只有这样把人拢在怀里才能保他周全一样。无论是在长白大雪里认识了黑瞎子，还是教着齐羽看行军地图，或是被王胖子硬拉去吃年夜饭，都不及此刻心境圆满。

13
秀丽的山峰挑着一轮明月，清辉把万里夜空映的蓝荧荧，给张起灵的衣袍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边。山上松涛阵阵，树影摇摇，山下笙箫乐声萦萦不绝，人影花影乱如潮。


桂花香气清甜幽绝，和着不知何处的岩泉暗流，仿佛一次被大度容忍的放肆，拢住了心尖上一缕欲待飞去的神思。


无邪想起路上听说的：不知某朝某代，杭州灵隐寺的德明和尚在皓月当空的中秋之夜，忽然听见滴答的雨声。他开门一看，见月亮里落下无数象珍珠般的小颗粒，便上山拾了满满的一兜。第二天，德明把此事告诉了师父，智一长者仔细一看，便道是月宫里吴刚砍桂树时震落的桂子。种在寺前庙后的山坡上，到了第二年中秋节，桂树不但长得又高又大，而且树上还开满了芳香四溢的各色桂花。


他心中一动，法术便施展开来，顺畅无碍，流转自如，无根水自天上来，成为一滴滴露水落在树上。那山上千株桂花树皆开了沉甸甸的满枝，再受露水一压，被风一吹，纷纷的落了下来，落了张起灵满头满身满衣裳。


山下人群见桂花如雪落下，隐隐有惊讶呼声。


张起灵未想到其他，只是拂了拂发上的桂花，道：“今年想是桂花大年。”


待看到无邪脸色涨红，眼神飘忽，摸到手里的桂花都沾了水，这才明白是无邪试着下雪，结果成了这样。


张起灵心里好笑，笑意从那双很好看的黑眼睛里露出来，叫无邪更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这下哪里还能赖在人家怀里，赶紧撑着地坐起来。


张起灵也就松开手，不说话，估摸着他那阵子害臊过去了，才缓缓道：“已似模似样了，只是最后关头怎么却变作了桂花？方才的契机可感受到了？”


无邪梗着脖子背对着他，只是盯着那只打盹的麒麟。


张起灵也不催，收了自己的化身。


无邪无法，嗫嚅道：“我想着、师兄方才坐在那里的样子，若是落下一阵桂花必定好看。就、就弄成这样了……”


张起灵怔了一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安慰道：“下一次肯定就好了。”拉着无邪便要回所宿的寺庙。


无邪术法难控，心绪不定，满山的桂花也就一路跟着飘摇，他心里着急，将真言都念出了声，却怎么也停不下来。正央求的看向张起灵，希望他出手救一救，意外的却看见张起灵脸上的笑意。


只有一点点，但确实是笑了，眼尾微微挑起，唇弯出一个柔软的弧度，看着他笑。


张起灵一手按着他的后心，命他平心静气，先清除杂念，再止住法术。


花雨止歇，无邪跟着张起灵下山，想着张起灵的那个笑，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想是和桂花糖一样的甜味”，自己把自己唬了一跳，暗骂：“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多年之后，杭州城内人人都道，金秋季节，珠英琼树，香飘数里，沁人肺腑。如逢露水重，往往随风洒落，密如雨珠，人行桂树丛中，沐“雨”披香，别有一番意趣，故称“桂雨”，又称“金雪”。



因无邪悟到了一些契机，张起灵便决定不再往北走，就在杭州暂住。


无邪自觉成雪有望，压力顿减；杭州秋日颇有景致可瞧，整日游玩十分快活；加上张起灵因文锦的一卜，又对无邪格外宽和，简直别无所求，把一切他事都忘在脑后，只想这样过了一辈子才好。


一日去到西溪玩耍，正是芦花开的好时节，长长的茎秆临水照影，或白或褐的纤长羽絮在风中微动，无邪见足下便是湿塘，水汽浓郁，心道这里成一场小雪应该没什么问题，便放慢脚步落在张起灵后面，悄悄使动法术。


和上次的“桂花金雪”如出一辙，这一次张起灵立刻回身看他。


满塘的芦花羽絮纷纷扬扬，惊起栖在隐处的白鸟，奋力拍打着翅膀飞去，落羽和芦荻一色，柔软如幻境。


张起灵瞧了一会儿，道：“这倒挺像是下雪了。”


无邪高兴道：“是吗？下雪是这个样子的？”


张起灵想了一想，还是纠正道：“要用水。”


无邪就看着他笑。


张起灵道：“又收不住法术了？”


无邪摇摇头，慢慢止了这场“芦荻秋雪”。心里暗暗说道，因为刚才很美，我想多看一会儿，那时候西溪飘满芦花，一片雪白，我只能看见你，你只能看见我。

14
这般一下子就到了年底，无邪听说超山的梅花天下驰名，便要去玩，张起灵自然无有不应。


第二天张起灵却不见了，无邪醒来的时候，看见是一身黑的黑眼镜师兄笑嘻嘻地看着他。


黑眼镜道是长白有雪事，张起灵连夜走了，换了自己来照看他。


也不等无邪去思索，拉上人腾起云头就往超山去。


黑眼镜有一个好处就是会玩，连这么素静的看梅花的地方也能想出千百种玩法；又爱说爱笑，逗得无邪一整天都兴致高昂，没法子细想张起灵的事，只道张起灵真是去下雪了，一面道“我还没见过张师兄下雪呢也不带上我”，一面想着那人的风神真真和梅花是极配的，一样的清寒入骨，却又带暖香，在黑眼镜撺掇下又试了一次下雪，不出所料又是下了一阵梅花雪，下完之后倒有一半梅花树光秃秃的。


黑眼镜倒地狂笑，恼的无邪扑上去就挠他，他还不收敛，笑得快断气了还拼命挤出字来：“哈哈……您这是、雪！取个名儿……梅花香雪！哈哈哈哈……文化人！原是比咱们都厉害！厉害！……你看、看看那些凡人的表情……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你还笑！”


一声是无邪恼羞成怒。
一声却不是。


黑眼镜一翻身站起来，把无邪护在身后，脸上贱贱的笑还没收回去，手上却已经握住了兵刃。


无邪定睛一看，半空中可不又是齐羽。


不等他问，黑眼镜慢条斯理道：“我又不是张起灵，想着随时随地会见到你，哪里还笑得出来。”顿了一顿，故意道，“见到小无邪这么可爱，谁不想笑？”


齐羽大怒：“你这是什么意思？”


黑眼镜像是吃了炮仗，道：“我说，张起灵终于开了窍了，不会再因为你这种渣滓舍弃人间乐趣，人想开了，你也别再死缠烂打了，成什么体统？”


齐羽呛啷一声抽出剑来：“他是想开了，想开到西天去了！你不拦着，好意思说是他的朋友？”


黑眼镜轻蔑一笑，刚要说话，身后无邪拉了拉他的衣裳，小声道：“张师兄去做什么了？他不会有事吧？”


黑眼镜把刚才的话吞回去，努力换了个说法：“他，他想起来还有很多书没有看，很多朋友没有拜访，嗯，这就去做事了。另外，他这么厉害的大神官，陪你练了这么久人家无聊了，他说什么时候你练会了他就回来验收。”


推了推他的额头，把人藏在身后，道：“所以，你就只管着下雪吧，乱七八糟事少听少问，乱七八糟人也少理。”


齐羽冷笑连连：“原来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长进，不识时务，妄图对抗天道！”


黑眼镜知道他意在最后两个字，摇摇头道：“天道不公，我现在还是这句话。你们看我有眼疾，我却看你们都是瞎子。”


“油盐不进！”齐羽哼了一声，转而对无邪道：“没用的东西！这都是什么日子了，连下雪还没学会！整日不务正业，连累你师兄受罪！”


无邪心里默算，冷汗不禁流下，居然已过了期限三天了。他看看自己还是实实在在的手掌，涩声道：“小哥他是因为我……？”


黑眼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小哥”是谁，心里乐道无邪真是动作快，赶紧安慰道：“不是‘因为’，是‘为了’，你家小哥没什么事，就是去看看书见见老朋友，还会回来的。”


这种时候无邪反而看向齐羽。


齐羽听了一句“小哥”，又是惊愕又是嫉妒又是恨意，道：“你看我做什么？横竖人已经去了，你也留下来了，你还不满意？还指着我去把‘你家小哥’救出来好让你们双宿双飞去？叫得好生亲近！”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我身为龙族，不过做了我该做的事，你若是早些学会下雪，哪里会走到这一步？你若是离他远一点，若是守一点师兄弟的本分，他会为了你去受这等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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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眼镜做个手势止住齐羽的话，道：“我还以为你要痛快来领死，原来是卖弄嘴皮子来了。饭点儿要到了，您不饿我还怕败了胃口，就此别过。”捏个隐身诀，和无邪一道离开了超山。


“师兄，你也不用哄我，我坏了规矩，张师兄肯定不像你说的那样轻松，你就和我说实话，现下事情已是如此，我除了好好练习下雪，也没有别的心思了。”无邪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从背后传来，倒很是冷静。


黑眼镜摸摸下巴，道：“你张师兄不让你知道，你还不听话？乖乖的啊。”


无邪接话很快：“你不说，我少不得胡思乱想，胡作非为起来，那就不好了。”


黑眼镜“嘿”了一声，敷衍道：“你说说你能做出什么好事来？做了事可得自己兜着，要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还是免了。”


无邪淡淡道：“身受几位师兄照顾，不敢毁伤。我寻思着学会下雪之后，就是正式的神官了，我想上天庭，见玉帝，为张师兄一族讨个公道。张师兄在，我自然管不了他的家务事，他不在，我越俎代庖一下，也算权宜行事。”


黑眼镜心道，哑巴你这可真是扔给我一小祖宗伺候，平时看着蔫吧，怎么该听话的时候不仅倔还这么叛逆，只得道：“哑巴上西天取经去了。”



每晚无邪睡后，张起灵都会和黑眼镜借青鸾镜联系。


几乎是黑眼镜告诉他无邪没有时间了的同时，他就做了这个决定，毫不犹豫的。


文锦说过“贵人在西”，那他就修习佛法，借佛果功德抵去无邪身上的劫难。


西天世界对于当年大杀四方的麒麟可没有什么好印象。更何况现在这只麒麟孤身前来，有求于己，发下大愿，要遍读密宗经典，在十二位圆觉菩萨座下侍奉，悟大乘圆觉清净境界修行法。相当于以一身证十二位菩萨的功德，几乎就是永远回不来了。


张起灵很清楚，他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不是了无生趣，不是为了打发时间，只是为了无邪不仅消去破格逗留天界的罪，而且以后一生平安，无灾无难。他更清楚，他不会为了其他任何人去做这样的事。


无邪不用知道。
最好也不要知道。


有黑瞎子替他挡着齐羽，他只要好好的做个小神官就好了。


“你确定，你不说，不是因为害怕这也是个和齐羽一样的货色？”黑瞎子面带讥诮。


张起灵看着火堆，只说了一句话：“如果是，我认了。”


黑瞎子却听出了他心里的后半句，“我对他，不一样。”。


所有人都以为张起灵对齐羽是动过心的，直到这时候，黑瞎子才知道没有。


那时候张起灵照顾齐羽，像照顾所有在战争中流离的孤儿。


现在张起灵愿意为无邪做的事，他自忖自己也只能为一个人才做得到。



张起灵道无邪仍是一派天真，不愿用此事去惑其心神，警告黑眼镜也不准在无邪面前乱说。


黑眼镜懒懒的摆手，表示黑爷忙的很，没空管这事。心里却想，谁说这孩子对你没心思？等他成雪那日，说不准都开窍了呢。


黑眼镜一直没有告诉别人，其实他家祖上也颇精于卜算之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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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邪小脸一绷，倒挺有几分张起灵的模样。他问明了张起灵去了西天佛国，知道了日子虽苦，然而没有性命之忧之后也不再纠缠，每日只是看书练法术，连齐羽来找茬也视若无睹，只一味做没看到、没听到。


他说既然在杭州颇有领悟，就不回六出殿了，请黑眼镜向神君告假，跟另外两位师兄问好，他一个人找了一间废弃的草屋就住下了。


黑眼镜也是无奈，只得嘱他事事小心，有事就回天上来。



无邪性子和善，灵气充盈，闲暇之时拜访了杭州的各色地仙，也拼拼凑凑了一些别的神仙对水系法术的心得，自行体悟道理。只是这雪至多成雨，怎么也下不出来。他心知自己算是半个戴罪之身，谁帮了自己都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可又不甘心止步于此，想到张起灵还在为了自己吃苦受累更是心急如焚。


这一急可让他想起一个人来，南屏山神文锦。


他也不敢再求见，装作初来乍到，在山下供了果品，求一卦。


文锦心里明白他求的是什么，只是不好相见。见他这么懂事委屈，也是怜惜，思前想后，便将上次张起灵爻出的结果用千年墨写在桃花绡上，遣一只画眉衔了下去。


“邪祟在东，贵人在西。抱元守一，以情证道。一波三折，终有所成。”


无邪刚念了一遍，那绡就化作几片桃花瓣落了地。


虽然有些懂有些不懂，无邪拜谢了文锦，从此就一心在半山草屋里学道，不问窗外之事。



开初几位师兄都道无邪这是一时气愤，不过在下界待个三五月必定要回返，也都不去扰他，让他清静。可是眼看着一年过去了，又是一个要下雪的忙季到了，无邪还是没有动静，终于担心起来，收拾了东西一道去看看他。


黑眼镜是一开始就料到时间短不了，留了一只青鸟与无邪解闷玩耍，也没有想到无邪这么久都没有回去过一趟。


那青鸟感觉到主人的气息，早早鸣叫着下山来迎。


三人上得山来，无邪就在门口相候，比先长高了好些，还是瘦。灵力充沛，看来没有忘了修行。眉宇间那股小孩子的稚气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底淡淡的平静和执拗。


解雨臣最是敏感，暗暗心惊，这孩子执拗太过，不只是为了什么，这可不是好事。


黑瞎子被自家青鸟扑棱了一脸绒毛，一边骂一边找水洗脸。


胖子马上就开始料理“团圆饭”，无邪的眼波微微一动，默不做声地在一边打下手。


草屋本来就小，无邪隔了三间，一间卧室，一间书房，一间就是洗漱饮食之处，虽然可以汲取灵气，偶尔食些烟火倒也无碍。


解雨臣进了书房，看到六出殿带出来的书都卷了页，无邪还自己用笔抄录，旁边用蝇头小楷注满了心得和疑问，便拉开椅子坐下来，自己翻去，有能解答的就一一写下来。这般过了半个时辰，听得厨房里还在忙，自己放下笔歇了一下，伸个懒腰，不经意看到书架子顶上一层全是佛经，呆了半晌才领悟过来，不由苦笑。


果然劝不得，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再过了三年，那一个冬天，无邪突然降了自己的第一场雪。三位师兄问他契机究竟是什么，无邪不说话，只说读佛经有所悟。


降雪之后，便是天道也无法再为难他。无邪领了杭州的雪事，仍是不回六出殿，说要与张起灵同参佛法，同甘共苦。


从那之后每日把法术练得烂熟，拜访遍了大小寺庙，借阅了种种佛经，草屋里的抄录手本堆得人高。众人都道他这是和张起灵一般的牛心左性，再改不过来的。


又是三年。


无邪的名字小小的在佛国传了一阵。身为神官，用三年读了很多经典，且颇有修为，说他寻得云栖幽寂，结茅以居，倚壁危坐。云栖多虎，皆远徙。岁旱，循田念佛，雨随足迹而注。人异之，遂成兰若。


这时张起灵正在威德自在菩萨座下修行，听得他的名字，不禁心中一动，很快按捺下来。他既在佛境，便换了便服，按着佛教的尚色，披着紫色的袈裟，脸色衬得越发苍白。


菩萨闭目点头似有慨叹之意：“何苦来。”


#云栖是借莲池之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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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年。


无邪按着自己找的方法，练成了追溯之术和托梦之术。他本来想试试能不能追溯到张起灵年轻的时候，可以改变他的命运，然而失败了，他也就知道了自己的道行低微，没有那个能耐。就着能追溯的至远之时，开始他的计划。


无邪习得的这两门法术本非正宗，亦非全本，他自己琢磨勉强能用，使起来格外伤身，只是眼见十年转瞬，为求尽快见效，也顾不得了。


他每日将神魂追溯回北宋，寻找时机，上至皇帝太后，下至黎民百姓，皆托去佛光普照的梦境，在吴越之时连建的百所寺庙连显异象，至于灵鹫、灵隐、下天竺翻经院等五刹更是生出种种祥瑞。


这般耗神了好几个月，终于见效，在蔡襄、赵抃、苏轼等州官的支持下，杭州城里城外佛寺增至三百六十所，《天竺山志》称“凿山增室，广聚学徒，教苑之盛，冠于两浙”。


延至南宋，佛事近于家庙，众多佛寺成为皇亲国戚、后妃内侍、官僚显贵的香火院、功德院，更新建大小寺宇、梵宫佛刹，随处皆是，寺庙聚增至四百八十所，信徒以千百记。以此新状与前时相比，杭州城佛教全盛时期便由中唐改了南宋，盛况空前。


为佛教做了不小的功德，这一回无邪的名字实实在在连天界也有所耳闻，不得不有所封赏，令他兼了鸿胪寺大神官的职务，派了两个新晋神官跟随。


佛教在民间流传日广，天界诸神香火渐衰，龙族又素来高傲，因此专责外务的鸿胪寺早已被废，今日重开，让这么一个年轻人担任大神官，手下不过一二稚子，谁都知道这是变相为难无邪，对他“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惩罚。



无邪恍如不觉，为了领旨重回天界，好好见了一番诸位师兄，到鸿胪寺领了两个名唤黎簇、苏万的神官到处玩耍，鸿胪寺的事情还一件不知，倒是把两个小孩子哄得服服帖帖，唯他马首是瞻。


次日也不回杭州，大张旗鼓的筹备要出使西天竺。无邪毫不在意的收了由齐羽意思意思送来的几件简陋礼物，带上两个小孩就这么启了程。



在西天，本意是要度化最后一只战神麒麟，正好他自投罗网，安心要用佛法磋磨一世，不想张起灵很能吃苦，兼且有悟性，即使受到佛性压制，十二圆觉已证其八。更没有想到，他为之而来的那个小神官，又做下了这样的功德，真真是难办。


无邪曾经孤身一人乘风来到西天竺，说是有些难题请教净诸业障菩萨。


明显是冲着张起灵来的。


菩萨宝相庄严，衣紫金，盘坐莲华座上。


张起灵垂手侍立一旁，眼睛却丝毫不错的看着阶下的无邪。


无邪也毫不畏惧佛光，抬头看着张起灵。


两张一样颜色雪白的面孔。一双眼睛沉静的像深潭，一双眼睛却像烧着火。


那一次无邪举止规矩，除了总是看着张起灵，无甚错处。言语有雅意，有禅心，因此这一回西天的尊者迎接他时颇为有礼，想到自己之后要做的事，倒让他稍微有些不好意思。


带来的小孩到处乱跑，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叩拜佛祖正殿时不小心碰翻了香油钵。
拜见菩萨的时候又撞倒了长明灯。


在这些金刚、菩萨们确认这家伙就是打着“出使”的名义来捣乱之前，无邪使出拿手的祥瑞幻象，一溜烟就跑了。

@墨倩夜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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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来之前，听说张起灵已证第九种因果，现下在贤善首菩萨的宝刹观悟，便径直跑去。这里佛性太重，天界神官多是道家出身，神通受到压制，举步维艰。无邪跑得浑身是汗才终于进了殿门。


供奉的菩萨一般在后殿清静之处，前殿则是小沙弥和观感之人的停留之处。因此无邪也不怕撞见菩萨，就往里闯，那跪在蒲团上、回首看过来的人，正是张起灵。


无邪剧烈运动之后眼睛亮亮的，而这一回，终于不只是他一人眼中燃烧。


无邪上前就来拉张起灵走。


张起灵不动，道：“无邪，还有三果未证，与你有碍。”


无邪听着外面到处乱响的佛号，索性一屁股坐在旁边的蒲团上，凑过去揽过张起灵的脖颈，在他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我知道，清净慧、圆觉、净诸业障。如果你和我是一样心思，那就该和我一起走才得证；就算不是，我只问你，你留下来，我的因果就证不了，你走不走？”


张起灵由着他这样，道：“你就不怕我功德不成，走火入魔？”


无邪想着那些佛经里的唠叨句子，撇撇嘴，亲亲热热地道：“小哥你是麒麟，八荒战神，小哥什么都不怕，我也不怕。”


张起灵用力搂了他一下，亲了亲他的眼睛。一时殿外传来金、银、铜、铁四轮法宝撞击之声，钟声，鼓声，象鸣之声，兼有香花落地，海珠异光，张起灵拉起无邪就往外跑。


路上都是出来仰观异象的僧侣，两人居然很是顺利地逃到了接应地点，汇合两个小鬼，上了马车就跑路。


无邪一边扒了张起灵一身紫色的袈裟，翻出他习惯的蓝色袍子给他穿上，一边就扬声问道：“放了多大的火？”


黎簇的声音里还带着兴奋，道：“嘿，老大我办事你还不放心？保证那个咸什么鳝鱼手菩萨和大殿都烧得一根毛也不剩！”


无邪笑骂道：“什么咸鳝鱼，贤善首！老子……咳咳，我都怕你是不是烧错了！”


苏万听出来那个生硬的转折，忍着笑朝里面指指。


无邪像是看见了，道：“苏万你笑什么？快点儿赶路，咱们出来那时候又敲钟又打鼓，说不准要追上来了。”


张起灵道：“不是。那是因果圆满的征兆。”


无邪刚吐出一个字“谁……”，张起灵就碰了碰他的额头，轻声说道：“你说得证，所以得证。”


也不知道刚才豪放无比地一见面就强吻的人是谁，现在就是碰了碰额头，无邪下一秒红着脸扯开帘子吼道：“再快一点！”


黎簇小声抱怨道：“又不是急着生娃，后面的和尚还没影儿呢。”


苏万笑道：“可不就是急着生娃！”


黎簇摸不着头脑，又被无邪催，急得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大声道：“老大你悠着点，生娃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


里面清清凌凌的一声笑，然后彻底安静了。



无邪的计划以四人成功回到六出殿宣告基本完成。


无邪事先早早写好了洋洋洒洒几万字的奏折，历数自己学佛之时发现的佛教恶处，再沉痛地自我批评一番，不应该宣扬佛教，不应该怒而大闹西天竺，不应该仓皇逃跑连天界最后一只麒麟都忘记去救，在这里还特意对齐羽殿下致以歉意，最后表示反对西天人人有责，自己无颜再任神官之职，希望能下界做个散仙罢了一生。


玉帝自然是欣然准奏，心里暗爽，无邪自辞刚好可以作为给佛界的交代，张起灵死于大火更是从此可以安枕，也就毫不犹豫的重修神史，好好歌颂了一番麒麟一族的战功，也算是平反。


接下来的日子，无邪就在六出殿喂喂麒麟，把两个小鬼送给胖子和黑眼镜蹂躏，关心一下张起灵的身体状况，装作不经意的把新的神史摊在桌上给他看，欣赏下张起灵冷着脸赶走齐羽的英姿，过得又滋润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