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往生

中篇,设定比较难描述,所以标题里就不填了。
依旧无大纲,无主线,各种待补充,长短不定。
此文送给回归的@二货LM,向码字比我认真靠谱太多的基友@密花x、@初見莞爾致敬。
江湖有你们不寂寞。

楼主 笨蛋桑  发布于 2013-09-25 14:08:00 +0800 CST  

这次我想讲一个男人后来的故事。从前他一个人走,后来他遇到一群人。从前他孑然一身,后来他有了羁绊。从前他来去如风,后来他被人等待。从前他是孤单英雄,后来他只是个死去了爱人的男人。
这次我想讲一个老去的年轻人的故事。他曾经天真,幼稚,冲动,但终在岁月的洪流中被打磨得沧桑。但他依旧天真,因他心中有些东西永远不死。后来他死了。
开这篇文缘起这个,但能写成什么模样未可知.
灵感源自某日读到陶渊明《拟挽歌词》里的一首:荒草何茫茫,白杨亦潇潇。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



楼主 笨蛋桑  发布于 2013-09-25 14:09:00 +0800 CST  

1. 送葬

我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棺材里躺着我的一生,而我只能虚无的飘在空中,面无表情地看着鬓发苍白的二老哭昏在棺盖上。
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事,从前在斗里九死一生的时候我想过,但终于熬过来了。
而这意外来得太突然,我们都还没有做好准备。
我平时喝一点小酒,但并不会太多,我的身体已经经不起折腾了。但那天是闷油瓶离开的第十个年头,我有点激动,似乎喝了些小酒……后来的事情就记不清了。我究竟是怎么死的,是否留下过什么遗言,无论如何也无从得知了。
听起来有点讽刺。我等了他十年,却在最后的关头歇菜了,哪怕我想装逼立个贞节牌坊,也终于没有机会了。
从前我盼着他回来,现在我想他还是不要回来的好。不管他是否在乎我吴邪这个人,但我不想让他知道,这个人没了。
从前我恨他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现在我愿他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胖子穿着一身黑西服,系着同样颜色黯淡的领带,他瘦了不少。
上次我们见面是去年中秋,他拎着两盒月饼来看望,我们喝了点酒,聊了些风月人生,都有意无意地避着些话题。这么多年了,他看出我的念想,但也不点破,只是笑嘻嘻若无其事,在我屡次觉得自己等不下去的时候,旁敲侧击地坚定我闷油瓶会回来的信心。
他是大智慧的人,他的智慧藏在他满身肥膘里,但是现在连那些肉也没有了。
他精神不很好,脸色萎靡,一手搀着我白发苍苍的父亲,一手扶住我几乎枯干了眼泪的母亲。
躺着的那个我看起来相当干净,干净的就像双手从不曾染血。他神态安详,并不该我死去时的模样。
我觉得我应是死不瞑目的,因我未曾等到他,但是谁知道呢,当我重新拥有了“意识”,我已经是这副轻飘飘的模样。
逝者如风,我倒是真像是风了,脚不着地,轻浮得厉害。我爸最恨男人轻浮,要是见得我这副样子,铁定是抓了鸡毛掸子追着抽的。只是,
他看不见我,我才得以在他面前张牙舞爪。
我不信鬼神,却不能阻挡自己成为如今模样,真是遗憾。
许是成为魂之后思维境界登时超脱,觉什么都可理解接受了,又庆幸,又觉理所当然。我不想去思考自己为何成了这无形的魂魄,前人类穷奇无数世纪也未曾解决的问题,更不在我的专业研究范围之内。我只是想,为什么那么多年中,那些过去的人都不肯回来看看我。
每年我都去潘子坟头上香,但他从未给我托梦过,竟是他不想回来看我过么。又或者,以这种诡异形态飘荡在世间的,只一个孑孑然的我?
棺材缓缓落下。
是谁使我并肩生死的兄弟脸上表情悲戚,是谁把我从来顽强霸气的母亲摧残成瘦小脆弱的妇人,是谁让我一向温润沉默地父亲慢慢掐紧了手心。
我看到自己安详的脸,纯真如童年,我羡慕他可一了百了,而我不得不眼睁睁看着这一切。
我不曾见过胖子更哀伤的表情,不曾听过母亲的哭声,不曾见过父亲如斯的沉默。
而如今,这个罪魁祸首站在他们面前,流不出一滴眼泪,亦不能以死谢罪,甚至不能给出一个拥抱,一句安慰。


楼主 笨蛋桑  发布于 2013-09-25 14:13:00 +0800 CST  


2.
落土为安,再不能安的是活着的人。
一样样东西,是我父亲亲手摆放在棺中。我幼时钟爱的小海棠花标本,少年时亲笔写的未曾送出去的情书,成年后每次远行的车票机票,中年后常常凝望的与那人仅存的合影。
我自以为掩藏得很好,殊不知一举一动他们都是知晓的。这便是父亲与母亲了。
我的发小静静立在棺木前,他向来明妍如花,如今凋零至此。他并不流泪,胸口有白花,肩上落雪未干。
这是一个冬天的早晨,我离开蜗居多年的杭州,回到别了太久的故乡。
我想我是未来得及说出什么遗言的,如果有,我想长眠于西泠小铺子的地下,等他哪天归来。
鞭炮声渐渐消弭,黄土一层层落下来,漫天素白纸花间着漫天飞扬的雪,慢慢飘向尽头。
这便是结束了。

我不知道自己缘何没有消散,只是当众人渐渐散去,我真切的渐觉寂寥。
我不伤感,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谁也逃不过。我只痛恨自己走的这
样早,从今往后,白发苍苍的二老连不孝的儿子也没有了。

我不知道自己在新起的坟头立了多久,时间对我来说变成了一种奇怪
的东西,不能以感知衡量。当我回过神的时候,东边的天空已经发白。
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在渐渐变得耀眼的阳光之中,我并没有消散。
难道鬼竟是不怕阳光的吗?可是古今中外,所有的说法都站在对立面。
又或者,我竟不是鬼?那么我是什么?我分明不能触摸,不能感知,不能喜怒哀乐。


有一段时间我整个人都是混沌的,如果用什么来形容的话,我好像不再是自己,而是变成了某种混沌的存在,一阵风,一场雪,或者其他不成形的存在。
等我渐渐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杭州的小古董铺里。
天光大亮,我习惯性的揉揉眼,却不小心穿过了自己的身体。阳光透过我掩面的手掌直直射到眼睛里,我莫名有种想流泪的冲动,却只能笑了笑。
在刚刚清醒的一瞬间,我竟以为自己还是活着的那个人。

吱呀一声,门开了。
王盟拖着步子慢悠悠走进来,用惯用的没睡醒腔调喊了声:老板。
我条件反射地哎了一声,却猛然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而王盟也蓦然清醒了似的,愣住,然后长长叹了口气。
我眼睁睁地看着这么一个汉子发愣,渐渐红了眼圈,沉默地整理着我的遗物。
老板,醒醒啊,该起床了,来生意了。
他上句依旧是从前的语调,下一刻却泣不成声。



tbc.


楼主 笨蛋桑  发布于 2013-09-25 14:13:00 +0800 CST  



3. 团圆
铺子转交给了王盟看管,这是我从前的意思,如今是这样安排的,我很欣慰。他跟了我这么久,如此也算有个安身之所。
我的遗照摆在二楼,我从前的那间卧室里。选的是我年轻时候的一张像,乖巧干净得像个学生,而并非后面双手染血的吴家三爷。我一直是知道的,这才是他们希望的我,但我终于是越走越远了。
我的房间丝毫没有动过,王盟每天固定打扫一次。我之前没发现过他这样勤快,还常常骂他,如今想来格外伤感。我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呢,他娘的别犯二,还是,给我去那包烟?我记不得了。
每天我看着他起的早早的开门,打扫,买菜,做饭,寒暄顾客,除却有时候长久地发呆,其他的都同我在时候一样。
而我到处飘来飘去,看风景,看人,看这个一直以来我熟悉的世界,成了真正的“孤魂野鬼”。
也许我自称为鬼是不恰当的,我见得到阳光,还好能见得阳光,即使再不能感受它照在身上的暖意。
清醒的时候我一般守在铺子里,还有大半的时候我浑浑噩噩意识不到自己的存在。每次清醒时我会忍不住担忧,也许哪次我便在这混混噩噩中消散了。所幸,这种事还没有发生。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又将在什么时候以怎样的形态回去,能够滞留人间,已是莫大的恩赐。
我偶尔会想,也许有那么一种可能性,我没有消失,仅仅是因为那个执念未破,谁知道呢。

小花常常不远千里过来我的小宅子里,但也不做些别的什么,只是长久地霸占着我从前钟爱的那把躺椅,随手翻翻我从前翻烂的书,泡上一杯我喝惯了的清茶,就那么坐上一下午,偶尔和王盟说两句话。
王盟泡茶还保留着我从前要求习惯,只是从前的一杯是为闷油瓶留着,现在又多的一杯却是我的了。
胖子也常常过来。在我不知道的日子里,他的鬓角渐渐生了白发了。他看起来精神还好,但已经没有当年生龙活虎的精神气儿了,他的话少了些。
冬日的午后,我们围着一张方桌坐着,小花在左手边,胖子在右手边,中间的那个位置,是他们为我留下的。我对面的那个位置,本该回来的那个人还迷失在他乡。
他们闲闲说些话,多是我从前的事,有趣的,惨烈的,原来我在他人的故事里是那样的,有的连我都记不得了。
不知何时,小花的头发上落了半片残梅,我下意识地拂去,虽然探了个空,带起的风却吹落了那花瓣。
胖子便笑起头起来:你也一把年纪了,却还是这样“粘花拈草”,要让天真看到了,怕是要笑话的。
小花骂了一声滚,二人又双双沉默起来。过了一会儿,小花站起身来,端起我面前那碗茶泼了,淡淡道:凉了,阿邪喝不得凉的。
胖子道:“也是,我记得后来他就不大喜欢见人,好容易杀过去见到,他也只是喝茶,玩笑话说起来都生疏,人又瘦得厉害,他娘的那时候我就担心……话说回来,你有梦见他吗?他娘的也不舍得给胖爷我托个梦……”
小花也不吭声,小心沏了碗新茶送到我面前,我道声谢他也不曾听到,只是淡淡道:“我不知道,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总觉得他没死。你看这院子里,他种的花,他养的树,都还活得这样好。况且,阿邪从小固执……他铁了心要等的人还没等到……呵,怎么会没了。”
胖子便也哑然了,忽然脸上的表情几乎有些狰狞了,恶狠狠咬牙切齿道:他娘的哑巴张敢回来,老子要让他跪着过去哭!
哑巴张会不会哭我不知道,我只是渐渐希望,他永远不要回来,至少不用回这西泠印社,想起来看看他旧时的朋友。
我不知道他是否会因为我的死如何,但即使最渺茫的可能,我都不敢去冒险。
让我在他的记忆里是最美好的时光,抑或空白一片,都比这永世的死别温柔太多。
但我的人生中,何曾有过奇迹与如愿以偿? 若有,他便早回来了。若有,他此时便不会回来了。


tbc

楼主 笨蛋桑  发布于 2013-09-26 22:49:00 +0800 CST  
4.



4.
他回来,是在一个雪天的午后。
将近年关,空气中蕴藏着的年味儿渐渐厚重。天南地北的各人回家过年,西泠印社倒比平时更清净些。
这天,王盟把铺子从里到外统统清扫整理了一遍,再看看时间,叹了口气,也就打算关门了。
忙了一年,也是时候该回家看看了。他的车票躺在桌面上,忙碌的时候也会时不时看上两眼。
我跟着他转上转下,看他忙碌来去,忍不住表扬他两句,他也听不到。
我自言自语,慢慢也觉无趣,懒洋洋走出门,看了一阵雪,渐渐竟觉寒凉。
我本无形,该是不觉冷热的,那么,这寒凉却是来自我的心了。
第十年了,他却没有如他承诺那样回来。又或者是,我没有机会去找他,他便回不来了?
我不知道。只是,第十一年,快来了。

“老板,我走了。明年见。”
王盟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小心翼翼擦干我的遗像放回去,然后告别。也许是这铺子太冷清,近些日子,他学会自言自语。
他说一句,我就接着说一句,虽然他听不到,但也不至于太寂寞。
家家户户都贴了红彤彤的的新对联,只有他即将离去的这间铺子是空白的。
“这家有人过世了吗?”我听到路人漫不经心的低语。而我慢慢坐在门棂上,守着今年最后一场雪。
凌乱的脚印自远方渐渐延伸至面前,不曾顿足,又匆匆而去。无数的的碎雪前仆后继,渐渐遮住路过的痕迹。
长街的尽头是长街,雪的尽头还是雪。
从清晨到午后,从午后到黄昏,长街渐渐寥落,而那一头,渐渐显现出一个人的影子。
我欢喜,却止步不前。我哀愁,却忍不住上前去。我肆无忌惮,我握手,我拍肩,我拥抱,他看不见我,亦不能触及。
他依旧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模样,时光未曾在他身上烙下任何痕迹。他年轻,干净,果敢,沉默,他脚步很轻,但是稳定。他越走越近,脚步却渐渐慢下来,眼神里渐渐有不确定。
我坐在门槛上,看着这个等待了太久的人缓缓走过来。
万家灯火已上,唯独这一间是暗着的。他眼神中有困惑,脚步放的更慢,像是怕惊醒一场太安静的梦。
而我亦静悄悄坐着,期盼着自己走出这场关于死亡的幻觉。

我仰起脸望着他,他在门前顿足。
有那么一会儿,我幻觉我们是彼此对视的。他微微低着头,眼神温柔得仿佛要溢出水来,沉默地望着脚下的土地。
门明明是锁着的,他也看到了,却还是抬手敲了敲。
砰砰砰,砰砰砰……
自然是没有人开门的。他却像是心满意足了一眼,又愣了一会儿,竟缓缓往回走。
我几乎要笑出来。这便是他的回来了,他只是回来看看,并没有让我发觉的意思。他的回来,依然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事,与任何人都无关。
本来也是这样。等待从来都是一个人的事,回来也是啊。
这样该是最好的,但我仍是不甘,他有没有那么一次想看看老去的吴邪,他有没有在心中描摹过他的样子,仅仅一个望门而返,对他来说已经够了么。
但是还能怎样呢。让他看见他的故去,让他发现已经没有等他的人了,让他发觉他的回来是一场笑话?
我慢慢站起来,跟着他走了一程,仍觉得不够,忍不住伸手拦了一拦,于是他就从我怀中穿过了。
明明是虚无的空气,他却猛然浑身一震,像是冥冥中似有所觉,又像是片刻间记起了什么,忽然转身往回奔了去。
到了门前,这次却没有片刻犹豫,只轻轻一跃,便跳上二楼窗子,再轻轻一拨弄,我那引以为傲的防盗装置便作废了。
他纵身跃进去。
那间是我从前的卧室,依旧保留着从前的样子,王盟今天才刚刚打扫过。
床头柜上照片里的人笑得天真,我的遗照。





楼主 笨蛋桑  发布于 2013-10-05 10:26:00 +0800 CST  

5.
床头柜上照片里的人笑得天真,我的遗照。
我们隔着太久的时空遥遥相望。他看着一个有生之年不曾相遇过的我,我看着一个有生之年再不能触摸的他。
后来他忽然笑了一下,慢慢低下去。
我从前见过他的笑,虽然少的可怜,却是一笑心口一片春,但这样的笑我是不曾见过的,以后也不想见到。
他笑得太绝望。
他比我勇敢太多,如果是我,至少要用很久很久来质疑这是一场梦,但他就那么信了。他的生命里究竟发生过多少这样的事,历经过多少波澜苦难,才让他能这么淡定地接受一切?
我想胖子该欣慰了。他说让他跪着哭,闷油瓶都做到了。
当他跪下的一瞬间,我真切地感到身体某一处翻天覆地地开始痛。
我无以站立,软弱地低下来。
眼前这个人是我的神。我的神在我面前跪了。
我的神,他哭了。
我们额头抵着额头,脸贴着脸,我甚至能感觉他的眼泪淌在我脸上的温度。
他抱着我的遗像,我抱着他。
他冷得发抖,而我不能给他以温度。
他哭得很凶,然而无声,只有眼泪一滴一滴砸下来。
我的神,因为一个卑微的已经消亡的生命,突然跌下了神坛。
我的神,不要哭。做你的神,我是你往生之国的子民。


tbc.
可能写成双视角,所以这一节到这里分开,很短。

楼主 笨蛋桑  发布于 2013-10-06 11:31:00 +0800 CST  
6.


吴邪死了。
当我意识到这是一个事实,而非仅仅是我考虑过所有可能性中最坏的一个的时候,我……
我总是把所有可能最坏的结果都想好,然后做出决定,即使走上最惨烈的路,那么在它们到来的时候也不至于因为没有准备而难以接受。唯独吴邪这个人,他是变数。
我甚至都打算好了,我头一次有这样强烈的欲望,在结束这一切后回去-----我知道吴邪会等我,即使我不知道自己这种莫名的自信源自哪里。
我甚至能想象出自己对他说“我回来了”的时候他的样子。他模样可能会稍微有些变化,笑起来眼角开始有鱼尾纹,但是依旧天真。
他可能已经结了婚,有一个温柔的妻子和一双淘气的儿女,也许他会这样介绍我:我兄弟。他的语气是淡的,望过来的眼神却是温柔深厚的。


……但是,这些,都没有了。留在我记忆里最后的竟是那次千里送别,皑皑白雪之上他熟睡的脸。
那夜,我枯坐半夜,望着眼前这个昏睡的人,他连睡起来也不甚安稳,眉头紧紧皱着,委屈的像个孩子。
我不相信,那是我们最后的见面。
当我回过神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这种情绪对我而言太陌生,有好大一阵我不知道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渐渐地,我知道了,表面上还是那个我,但是里面已经空了。
吴邪是什么呢?我说不准,只是我记挂着的人是他,愿意替他去死的是我。
但是他已经没了。

来时的路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吴邪很年轻,眼睛明亮认真,有些像我们初见的模样。他离我很远,站在一片光的氤氲中,朝着我的方向跑,一边跑一边招手:小哥,小哥……
他拼命往我这个方向跑,却越跑越远,但他自己竟毫无所觉,只是努力朝我挥手朝我笑。我忍不住喊了一声吴邪,他便笑得愈加灿烂,整个人都好像渐渐融化在光里。我跟上去,他便笑,小哥,我走了,小哥,再见……
现在我知道了,他走了。
屋子里的陈设十年不曾变过,却分明透露出很久没有人再居住的气息。房间是有灵性的,没有人住,它就死了。
桌上有笔墨,有纸砚,有书籍,有茶杯。我甚至可以想象出他一个人百无聊赖地站在桌前练字,渴了,喝口水,忽然又停下来,低头去看玻璃下压着的人像。
那一片小片玻璃因为长久指尖的摩擦已经有些发花,人脸处已经看不清,但是我怎么会认不出自己?

吴邪死了?
我不相信。
我这一生已经失去了太多,不能再失去他。
我还记得他的号码,十年没有变过,还能打得通,虽然没有人接。
虽然床头他的遗照静静望着我。
虽然那日我在窗口出神,不经意看到了故人-----胖子他路过西泠,却终于只是远远望着,不曾再靠近。
我没有去看他。
他死了,我不信。

逝者已逝,日子还要一天一天过。年关还是渐渐近了。
这年冬天的杭州一直在下雪,冷得厉害。
我对着镜子理好衣襟,微微一笑,吴邪,早。
镜中的那人便也微微笑了,早。
一开门,风雪便灌了进来。
我记起吴邪怕冷,便阖上门,折回去取了条围巾,回过头的时候,搁在门边的伞却倒了。
我弯腰去捡,胸口却忽然一凉,莫名起了一阵冷风,甚至还夹杂真一滴雪水,落到我脸上。
门窗明明阖得好好的。
我愣了半晌,忽然着魔般开口:吴邪,是你回来了么?
我不信天,不信鬼神,但轮到自己,却开始好笑了。
我愿清风是他,明月是他,霜雪是他,一抬头一俯首间皆是他。
吴邪,你看,我已经这么努力在成为你了。

你连死也悄无声息。
隔壁奶茶店的小姑娘,从前应是偷偷地喜欢你的。他走了那么久,她只当你又像从前一样有事远行。
我回来了,她欢喜送了茶过来,笑靥妍妍:吴家哥哥,你回来了。
我无以为对,如何告诉她,她的吴家哥哥已经永远回不来了。
世间伤心已人太多,何必再加她一个。

楼主 笨蛋桑  发布于 2013-10-19 10:43:00 +0800 CST  

7.
我犹记得吴邪背过身去偷偷和胖子说我是“影帝”,却不曾料想会有这么一天,我变成他。
当我试图伪装他,才猛然意识到这比我想象中更简单。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甚至任何小小的细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清清晰晰刻在我脑海里了。实在太轻而易举,哪怕他仅仅是眨了眨眼睛,我都知道他想的是什么。
那是一个我曾浅浅接触却不曾用力了解过的吴邪,那些心思,我渐渐开始明了。
只是他不在这里了。
每次去买菜,卖菜的阿婆老远就喊住吴邪,塞过来一把新鲜蔬菜,甚至拉住手,笑得满脸的皱纹都凝成一朵花:“乖伢子,还不着急讨媳妇儿啊,我认识个姑娘,人长得那是天仙模样儿……”
第一次她猛地拉住我的时候,我条件反射地想反手折过去,却又在一瞬间回过神来,是了,我是吴邪。于是我便笑,叫阿婆,但仍是生硬。
回到家,雨伞搁在一边,仍是落了半肩的雪。房间里清冷得可怜,吴邪静静朝我微笑。
我已经慢慢学会做饭,虽然做的并不好-----但至少能吃了。电视机开着,胡乱放着些什么,吵吵闹闹,倒也不至于太冷清。奇怪,从前我并不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如今却……
大概是,即使不能见面,但知道那个人还在,呼吸着同样的空气,这样也好。
温了些酒,替吴邪喝了一碗,竟有些醉了。是了,除夕了啊。
远处的鞭炮声断断续续响起,又沉寂,我端着酒碗爬上房顶。细碎的雪碰触到酒面便融了,喝下去,连心口也仿佛沾了雪味儿。
我记得,他是爱雪的。这样清冷的雪,想必他是喜欢的。
我端起酒碗,和自己碰了一杯,刚要仰头而尽,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一抹白影,分明是吴邪。再去寻时,却又不见了。
滚烫的酒落下肚,胸腹之间有热气燃起,却仍不能及心口。
雪簌簌而落,我又一次看到吴邪,他并肩坐在我身旁,微微偏过头看我手中的那碗酒,忽然酒水表面颤了一颤,似乎有水滴溅入,激起些细微的纹路。

楼主 笨蛋桑  发布于 2013-11-14 22:13:00 +0800 CST  
8.
去年今日的时候,我不知道那是我过完的最后一个除夕。
如今,我不知道千里之外的父母要如何度过这个残缺的新年。
闷油瓶起的很早,打扫了一遍房间。我那些陈年藏匿的东西都被他搜出来,摆了一床。
笔记,照片,未曾寄出过的信,字帖,有些是羞于见人的。那些终年沉寂的小心思突然暴露,昭然若见,无处可藏。
他一点一点整理,经常会停下来,发呆,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头越来越低。
我急急过去,想伸手夺走那些东西,却扑了个空,一头栽向他怀中----虽然穿过了他身体。
但他的动作却猛然一滞,像是真有什么感应似的,骤然愣在哪儿,良久,慢慢地念了一声吴邪。

大年初一,他不见了。
起初我以为他只是出门走走,看看风景,听听鞭炮声,也不至于在热闹的新年里太寂寞。但是时针缓缓指向十二点的时候。他没有回来。

天气凉风日影飞去的时候,他没有回来。夜色渐深人声沉寂的时候,他没有回来。
第二天凌晨的时候,他回来了。风尘仆仆,身上全是伤口,幸而精神还好。背负了一路早已磨损不堪的登山包卸下,里面露出几根枝桠状的东西。
我骤然一惊……这东西的形状,倒跟当年老痒弄的那根青铜枝有些相似,只是这个要细得多,说是树枝,不如说更像草。说不出什么材质的,偏绿色,周身悠悠发着光,乍一看颇让人心惊。
他娘的,难道闷油瓶寂寞久了,想物质化出来个吴邪陪着?
反正他也看不到我,我便凑过去仔细端详,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猛一抬头,正撞上他静静注视过来的眼睛,在他一点点亮起的眸光中,我分明看到自己影子在其中,闪烁不定。

tbc
对不起,我更新频率太。。坑爹了。

楼主 笨蛋桑  发布于 2013-11-14 22:13:00 +0800 CST  
“吴邪。”这次是确定的语气了,似喜,又悲,又可能全无感情,“吴邪,你在。”
我大惊,又笑,生死之事都走过一遭了,又有什么不能淡然接受的,“小哥,你回来了。”
在我尚存于世的时候,我用无数个漫长的白天和难眠的夜晚一次次地想象着我们的重逢,却不料想到头来这样……可笑。
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能听到我讲话,我想是不能的,我甚至比一阵风更飘忽不定,更何谈发出声音。但他竟似懂了。
他伸出双臂,那分明是一个拥抱的姿势,然而却穿过我,空茫茫僵在空中。
夜风呼啦啦翻过桌上书卷,方巧停在镇纸压着的那一面。
“有明茎草,夜入金灯,折枝为炬,照见鬼形之物。仙人宁封常服此草,於夜暝时,转见腹光通外。亦名洞冥草,帝令锉此草为泥,以涂云明之馆。夜坐此馆,不加灯烛。亦名照魅草。以藉足,履水不沉。”

9.
黑色的风呼啸来去。他一边起身去关窗,一边又紧紧盯着我,好像生怕我一转眼就消失了。
我却不能告诉他,没了那身破皮囊倒也方便,再怎么折腾,也不怕坏了。
两两相觑,但也无言。他说的我听得到,但他从来不说。我说的,他却听不到。
我摸到床边“坐”下。他望着我,素来淡然的眸子在微弱的光中模糊不清。我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只扯出一个故作若无其事的笑,动了动嘴唇,说了一句你回来了。
虽然并没有发出声音。
他在我身侧坐下,好似要伸过手握住我,却又茫茫然僵滞了片刻,最后还是伸过来,覆盖在我不成形的“手”上,做出一个相握的动作。
我本来是笑着的,忽然就不能继续。
有人说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你在我身边我却不知道。但于此时的我们,最远的距离,确是生与死了。
但我从心底觉欢喜,他回来了,就在眼前,眼神温柔,语气温和,如同无数次出现在我梦里的样子。
吴邪,我回来了。
他的话如春风,温柔到几近恍惚。我看着他,只是欢喜,只觉心神静谧。
他看着我,我就笑,他的模样便渐渐模糊了,恍恍惚似欲乘风而去。
我就拼命朝他的方向跑,一边跑一遍喊,小哥,小哥。他定定望着我,整个人都好似渐渐融化在光里,慢慢朝我伸出手来……


10.
吴邪来过,又走了。
我徒劳伸出手,亲眼看着他慢慢消失,然后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不可挽回的错误。
如果他的停留,仅仅是为了对我说一句你回来了,听我说一句我回来了,那么这个执念,我不该破的,至少他会留在我身边。
偌大的房间空荡荡的,我知道,这次他是真的走了。
盗墓这行做得久了,有什么风吹草动,其实是有知觉的。况且是一个我这样熟悉的他。当他在我身边,我感觉得到。
我想我想他,我想看到他。
我看到了他,然后他走了。
我不知道他去了那里,会消失,抑或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我只知道,从此这世间便是我孤零零的一个人了,从此与这世间的联系便断了。
天下之大,竟没有我可容身之地。
吴邪的小铺子一如之前,就像从没有人来过。我收拾东西,静悄悄地离开。
偷了一张小照,是活着的吴邪,笑得有些青涩,是在我们相遇之前,我所不知晓的那个吴邪。

11.
大年初二,我在杭州火车站了很久,买了一张去长沙的票。
仍是人山人海。
似乎有那么一次,临时改了行程,我们在车站等车。胖子蹲在我脚边吃面,吴邪挤到人群前面换票。那天阳光很好,车站里人声鼎沸,我懒洋洋靠在墙上假寐,偶尔抬眼看一下吴邪。
那时的他还很年轻,虽然经历了一些生死,可身上仍带着朝气,走到哪里就染到哪里。
后来有一次,吴邪问我他变了没有,我摇头,心底却知道,那个吴邪确实是变了些。没人能是不变的,除非他没有心。吴邪干净得像一张纸,又怎么可能不轻易染上其他颜色。但他仍是吴邪,这就够了。
车票是下铺,随身没带多少东西。即使已经过了大年初一,仍有很多人匆匆往家赶,小小的车厢里很快塞进来三四个年轻人,虽然天气冷车厢挤,他们却还是精神很好,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甚至有一个男青年凑过来坐我床边搭讪:“小哥,也是回家啊?”
看得出他个相当开朗的人,自来熟地想拍拍我肩膀表现友好,我理解他的想法,但长期以来形成的习惯让我对生人条件反射地避开。他愣了下,很快又跟没事儿似的笑了笑:“这位小哥,我叫吴子玉,我在您上铺睡,上上下下下要是影响到您,还请多包涵。”
他说话带着点熟悉的气儿,后来我想起来,是带着点长沙口音,和吴邪说话的感觉有点像。
鬼使神差的,我居然默许了他坐在我床沿儿上,他看起来很年轻,有点像初见时候的吴邪,怎么都带着点学生气。
一个车厢六个上,两边儿上下中铺,最后进来的是个老头。背微驼,腿脚似乎不怎么利索,拄着个拐杖,颤颤巍巍往里挪。走到我跟前停住了,摸出票看,似乎还看不清,又摸出来一幅墨镜戴上,继续摇头晃脑地看。这时候车厢里其实只剩下一个铺位了,我上铺的上铺,只是那看起来太高,老头怎么也应该爬不上去,干站在一边发愣。
我站起来说:“老先生,要不咱俩换换,您睡下面?”其实我更喜欢上铺,清净。
他左手拄着拐杖,右手里拿着个旧黑布包,慢慢看了我一眼,又慢慢转过头去,沙哑着嗓子说:“好,好孩子。那老头儿我就谢过了。”
他明明带着墨镜 ,我本不该看见他的眼神的,但本能地我突然感觉有些异样。这个人身上……一定有什么特殊地方。
吴子玉朝我笑笑,我点点头,翻身往上上铺爬。他似乎想替我递行李,不过我早已经一手抓着背包一手攀爬了上去。
车厢里忽然响起一阵轻微的惊叹声,一个女学生模样的姑娘开口说:“吴子玉,你上铺的小哥好厉害,单手就能爬上去啊。看你,两只手抓着还摇摇晃晃的。”
我爬到最上铺就躺了下去 ,也没注意底下的究竟怎么个爬发。只听见吴子玉笑着说“我是不大会爬,大一时候睡上铺跌下来过,到现在都有阴影。”
那几个学生便纷纷哄笑起来,另一个女生道:“喂,吴子玉上铺的小哥,你也是学生吗?教教我们子玉吧。”
只听见扑通一声,似乎是下铺的青年终于爬到了床上跌坐住,底下又一阵哄笑。
我闭上眼睛,紧紧抓住怀里的背包。里面没有多少东西,只是些吴邪从前写的字和一张小照。
我犹能记得有那么一个午后,我在吴邪那里养伤,躺在他经年坚韧的梨花椅上昏昏欲睡。旁边正在练字的吴邪忽然折回屋,不多时取了件外套回来,轻轻盖在我身上。
我犹记得那天风清云轻,空气中除了鸟鸣便是吴邪的研磨声,在他转身离去的时候,我偷看了尚未干涸的墨迹。
漂亮的瘦金体写着一行干净的小字: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tbc
似乎变成了周更甚至更惨。。。随意写写,随意看看,开心无压力就好
鞭打催更群:254463747

楼主 笨蛋桑  发布于 2013-11-29 10:49:00 +0800 CST  
12.
火车在漫长的轨道上缓缓前行。
我仰面躺在窄小的铺位上,昏昏闭上眼。耳边绕着的是年轻学生叽叽喳喳的说笑声,怀里抱着的是他留于我这世间这样微薄的联系。
每当我想起来那个事实-----它无时无刻不缠绕在我脑海中,我知道,我并不如表面上淡然镇定。我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事,仅仅是死了一个认识的人,就使我用尽全部的力气才勉强压抑得住心底的疯狂。
之前的那段日子很美好,安静得像一场梦。每天醒来都看到他在镜框里微笑的脸,平静地早安,晚安,出门,回家,对着镜子里看到的是他,左手握住右手就是抓住了他。
这种感情开始陌生,后来开始熟练。
我想回去,回到他出生和下葬的地方,回到他从前等着带我回去的家,踩在他年少时候走过的小路上,摸一摸他幼时爱爬去戏耍的石狮子,看遍那塌坍后重起的高楼长街和纷乱繁华,亲眼看一看他最后的时光,小心翼翼摸到他冰冷的尸体,茫茫然不知归去。
我将回去。逃避这种感情,本该与我是陌生的。
耳边的人声渐渐恍惚,车轮与铁轨撞击的频率仿佛也慢了下来,朦朦胧胧中,车厢门咯吱一声,似乎有个人走了进来。
依稀能听到学生们的说笑声声,但我睡意渐深,怎么都醒不来。那人走到我床边,站了一会儿,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心跳如雷,想唤他,又怕惊动了他。
他顺着窄小的铁梯往上爬,通过中铺的时候,似乎轻笑了一声。
那学生接着打了个喷嚏,莫名其妙道:“怎么突然有些冷?”其他学生便纷纷笑起来:“呆子,有人想你了。”
他停下来,盘腿坐在我身旁。
我明明闭着眼,却分明能看到他。
上次我没有看清他,这次终于能好好打量。
他穿着件深色的褂子,颇有些飘飘欲仙的意思。袖口有一角血迹,不仔细看几乎不易觉察。脸色透出一种不正常的惨白,因而衬得颊处那抹微红愈加突兀。
他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我,去抓搁在一边的棉被想替我盖上,又空空着两手茫然愣住。
他现出些沮丧的表情 ,又黯然一笑,“握”住我的手,慢慢在旁边躺了下来。
他的手冰得要命,我却不能反握过去,给他温度。身体完全不听使唤,不能开口唤出他的名字,亦不能抚平他眉间的褶皱,只是被动的静静偎依。
意识仿佛在飘渺的空间中浮沉,恍恍惚惚,无处着落。周遭的声音都渐渐远去模糊了,在一片如月光般柔和的模糊中,忽然有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低喝了一声,身边的吴邪便怕冷似了打了个寒颤,瞬间消失不见。
我登时醒来,心脏犹自咚咚咚狂跳。车厢中喧嚣暖和如旧,我却渐渐觉身有冷意,似乎有什么人在暗中看着我。我撑起来,翻身看去,正撞上一双老而浑浊的眼睛,正是最后进来上车的老头。此刻,他正在用一种惊异眼神看着我,这时我终于意识到他之前给我的特殊感觉是因为什么-----他两个眼珠的颜色竟不一样,一个是中国人正常的棕黑眸子,另一个却是极深的黑。
这种异相……他竟能看到吴邪?
仿佛是为了验证我的猜测一般,老头咳嗽了两声,有意无意朝我道:“小伙子,睡得好吗?”
我恩一声,点点头。心中微微有些不快……即使他是好意,我好不容易才见到吴邪。
“你看着不大精神,坐车累了吗?我这儿有些茶叶,拿去泡水喝上一碗就好了。”
是些细小的干枯的叶子,被挤压着小小的块状,有些像砖茶的碎末,但一时也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我谢过他,但也不打算照他说的去做。民间是常有些秘而不传的驱邪之术,但吴邪不能走。
他似乎看出我的漫不经心,微微摇头叹气道:“现在的年轻人啊,总是不听劝,等到后悔的时候就晚了……”
已经晚了。
一路无话。火车不紧不慢行进,颠簸来去,晃得人连神智也连带着浑浑噩噩起来。我并没有刻意让自己清醒,我以为那样能看到吴邪。但他始终没有再出现。
临下车的时候,那几个学生喊住了我,递给我一个军绿色的小布兜,说是我下铺的老头送我的。
我这时才注意到,那个神秘的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下车了。
我道了声谢,拎着东西往外走。一出车站,一阵冷风迎面扑来,冻得我生生打了个寒颤。
脸上落了一点凉,一摸就化了,原来是雪。


楼主 笨蛋桑  发布于 2014-01-17 12:02:00 +0800 CST  
往生 13
13.
吴邪葬在吴家祖坟。
假山,石桥,鸟鸣。沿着山麓一直往上走,溪水潺潺,小道两侧有石碑,刻的是二十四孝。吴家祖坟修的精致。
这地方,我去过一次,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有一年我在他处养伤,吴邪要回家祭祖过年,临走了放心不下,终是扯了我一起回去。
这陵园修得精致,环境又清幽。吴邪爱清净,三次里头倒是有两次扯了我过来散步,说是山明水秀,比乌烟瘴气的外面好,常常过来走走又能沾些灵气,承蒙先祖庇佑。
路过吴老狗坟头时,我上了炷香。
那次便是在这里,吴邪跪下磕了几个头,说:爷爷,我回来了。我旁边的是我朋友,我带他来看看你。
他和爷爷说完话,便带着我往下走,一边走一边数:“我们这儿的葬法都是这样的,按辈分一级一级位置低下去……这块以后是我父母叔伯的,再往下……”
走到一处,他忽然笑,手指着道:“这处以后躺的就是我了。好歹我老爹以后还有兄弟几个作伴,可惜吴家到了我这辈只剩下我一个,孤零零的,也不知道在底下能有个伴儿喝酒不。”
是了,这便是吴邪了。
他在笑,照片比我印象里的他年轻人,笑得有些天真,学生气,甚至羞涩。
一路行来一路恍惚,如在云端的飘游不定终于在这刻坐实。
碑前有香炉,终日烟雾缭绕,有腊梅,花瓣犹未干。应是父母亲朋常来探望。可这里,确实只有他一个孤零零躺着了。
石阶小道两侧有几行枇杷树,当年与他携手同游时尚是新栽小苗,如今也是亭亭而立了。
我这一生纷乱漫长,如今终待沉寂,却觉毫无意义。
我这一生都为别人而活,却不曾为他,不曾为我。
我如幽魂,日日游荡在这园子里。
不知第几日,我遇到吴邪母亲。几年前她还是个神采奕奕的妇人,竟老得这样快。她看到我,愣了愣,然后反应过来:“你是……张起灵?”
我点头。
不料瘦小的妇人就那样冲过来,狠狠捏住我肩膀,眼泪砸落:“是你?你回来了?你怎么不去死,你陪我儿子……”
我任她抓住,并不觉痛,只麻木问:“吴邪是怎么死的?”
她不答我,只叫我滚。
我滚去见了胖子。
我看见胖子的时候,他正从一辆小车里下来,抬脚往新月饭店里走。他穿着一件灰色羽绒服,戴墨镜,颇有些大佬的意思了。
我穿着蓝色连帽衫,隐藏在街角的阴影里。
他本来是往里走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停了下来,顿了顿转头朝我的方向望过来。
他戴着墨镜,看不清表情,可我仍能感觉到他因为吃惊而僵硬了片刻,然后笑了一下,朝我走过来。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碧螺春。吴邪挺喜欢的,说是能提神。我从前爱喝西湖龙井,后来喝惯了这个,觉得也成,还能掉肉,胖爷我一身神膘都被这茶水刷得差不多了。小哥你试试?”
他推过来一盏茶,我接过,试了一口,是挺香。
他确实比之前瘦了,精神看起来还好,只是鬓角有白发的影子了。
他也打量着我,笑:“小哥你模样一点没变啊,脾气也一样,不爱说话。”
“……”
“小哥你说句话吧,胖爷我不比吴邪那蠢小子,能自顾自说得高兴,只要你听着他就高兴。”
“吴邪是怎么死的?”
他愣了下,脸色微变,接着又无奈地笑了下,“小哥啊,不怕你笑话,我到现在还不觉得他不在了。他后来身体不是很好,常常头疼脑热手脚发冷的,但这也不能是致命的病。小哥,那天他特别高兴,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一直笑,说等了这么多年了,你该是要回来了吧。他兴奋地喝了点酒,说话有些断断续续的,我让他早点睡,还打趣他肯定会梦见你,他就嗯嗯啊啊点头,说那我睡了啊。”
“他身体不好,平时都有司机驾车。那天半夜也不知道要干嘛,自己开车跑了出去……”
“小哥,我到现在还不觉得这是真的。依我看啊,吴邪命硬得很哪,那么多九死一生都过来了,怎么就栽到这交通事故上了呢。他娘的这整得跟狗血片儿一样,怎么可能?”
“撞得挺厉害的,整个人都……。我看着白布下面那人,不信是吴邪。伯母晕过去了,到处乱成一团。我过去的时候他都凉了。我有点傻,去抓他的手,太冷了。我几个月前见他那次他气色还行,后来瘦成这样了。”
“小哥,你别笑我。那时候我没哭,这一看见你就有点……”他啊哈哈笑了两声,声音低了下去,“小哥,那时候我想,如果是你在这儿握住他的手,估计他就高兴了。”
北京的冬天太冷了。
从杭州到长沙,再到北京,一路飘雪。这是近百年里温度最低的一年,吴邪不在我身边。
没有遇到他之前,我是哑巴张,不知人间冷暖。他不在后,我是张起灵,一个不知存在意义为何物的流浪者。
我一闭上眼,就能看见他那双发亮的眼睛,他永远喋喋不休地自说自话,偶尔偷看我一眼,知道我在听,眼睛便愈加亮起来,好像……远处的路灯,天边的星星。
无论如何都走不到的远方,无论如何都摸不到的星星。
就在我们最亲密的时候,心照不宣而不曾点破的时候,我也不曾说过半句浪漫的情话。
我是张起灵,他是吴邪。这样就够了。
tbc
果然还是写这种比较舒服。
交错更新这个《倾杯》,文风迥异,慎戳http://tieba.baidu.com/p/2129585098

楼主 笨蛋桑  发布于 2014-02-24 15:37:00 +0800 CST  
14.
被冻醒的时候,大概是深夜。
远处车来车往,高楼耸立,霓虹闪烁,流光溢彩。
而我靠在一棵灯柱上醒来。
我没有醉,也喝不醉。我的身体永远习惯了警惕、清醒,从不能真正放松。
很多时候我感觉自己走在钢丝上,下面是万丈悬崖,摔下去即粉身碎骨,但我已经是个娴熟的杂耍者了,身体和意志都早已习惯,一般情况下不会掉下去。后来山的对面来了一个人,他小心翼翼踏上我的钢丝,一边打着招呼一边朝我走来。我习以为常的平衡被打破,为了避免掉下去,不断调整、再调整。我们越走越近,我习惯了他冒冒失失三番两次挑战死神的走法,也渐渐能看清他的脸,在我们几乎能抓到彼此手的时候,他掉了下去。
我没有跳下去。我们之间不会是那么简单的关系,我也不是那样的人。
我是谁呢。我是张起灵,从前有人要带我回家,现在没有了。
天大地大,无处可寻。
我还记得百无聊赖的夜晚,他找出一盘老旧的碟子兴致勃勃要放电影给我看。
他以为我没有看过电影。也许在他看来我可以和他铺子里陈列的老古董媲美。
我记得他放的是《东邪西毒》,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是因为那是我第一次和他看电影。
看到后半段,他大概是困了,但是强撑着眼皮,摇摇欲坠。
黄药师说,不久前我遇到一个人,送给我一坛酒,她说叫“醉生梦死”。喝了之后,可以叫你忘掉以前做过的任何事。
吴邪笑,迷迷糊糊说:醉生梦死啊。小哥,你会不会喝酒?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喝酒,我没有试过。
吴邪说:小哥,你有没有喝醉过?
我摇头。
吴邪继续笑,睡意模糊:我好像喝醉过不孩少次。不过醉的最厉害的那次应该是大学毕业聚会……那时候我喜欢一个女子,喜欢……恩,喜欢,但是到最后都没有跟她表白。
我静静听着。
吴邪打着哈欠,眼角湿润,慢慢靠在沙发上。
黄药师说:虽然我很喜欢她,但始终没有告诉她。因为我知道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

吴邪继续笑:她叫什么来着……丽啊娟啊,想不起来了。
他实在困得厉害,渐渐滑在我肩头也毫不自知。
我没有动,也不敢动,怕惊醒了他的梦。
黄药师说:我开始嫉妒欧阳锋,我想知道被人喜欢的感觉是怎样的。
屏幕里的人继续喃喃自语。
如果有一天我忍不住问你,你最喜欢的人是谁,请你一定要骗我,无论是心里有多么地不情愿,也请你一定要说,你最喜欢的人是我。
当你不能够在拥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
是了,吴邪,我还记得。
你靠在我肩头,沉沉睡去,偶尔梦呓,喊着小哥。
我惊异侧过脸去,却冷不防擦过你的唇,微凉。
那是我们此生最亲密的距离。你浑然不知,我如梦初醒。
知不知道饮酒和饮水有什么区别?酒越喝越暖,水越喝越寒。
那时候吴邪在身边,仅仅是白水,已经很暖了。
小哥,你有没有喝醉过?
没有,我没有喝醉过。
站起来的时候不小心踢到了几个酒瓶子,乒乒乓乓滚了一地。
我弯腰想把它们捡起来,却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从怀里掉了出去。
是个军绿色的小布囊,口处用细绳扎得严实。
这个……似乎是火车上的奇怪老头送给我的,当时随手往口袋里一揣,也没看是什么。后来去见吴邪,恍恍惚惚,更把这东西忘得干净。
竟是一个简单的桃木手串。
桃者,五木之精也,古压伏邪气者,此仙木也。桃木之精气在鬼门,制百鬼。
怪不得……后来没有见到吴邪了。
----吴邪视角
我好像“睡”了很久。
记忆里的最后一幕是在火车上。
小哥似乎困得厉害,爬到上铺就睡着了。我也悄悄跟上,坐在他身边,看着他。
他似乎做了不太好的梦,眉间的褶皱一直没有松开。我伸出手试着揉了揉,又笑自己的自欺欺人。
他睡得不很安稳,一直无意识地蜷缩成一团,应是有些冷。我在他身边慢慢躺下,悄悄抓住他的手。
我笑了笑,正有些自暴自弃,忽然又感觉瞬间有哪里不对,再低头一看,正撞上一双奇异的眼睛。
只是一眼,甚至来不及看清对方是谁,我的脑袋忽然有些晕。
耳边恍惚听到来人低喝了一声什么,但也来不及分辨,眼前的一切开始晃动,好似地震一般,晃动得越来越厉害……
让我再看一眼他。
不知道小哥是什么时候醒的,他在看我,眼神里有一抹浓重的黑色……
我无从分辨那是什么感情,没有时间了。
tbc
很喜欢东邪西毒。

楼主 笨蛋桑  发布于 2014-03-26 00:47:00 +0800 CST  
往生15


被胖子拎回去的时候我是清醒的,只是困得厉害,懒得说话,懒得动作。
这些天我从杭州到长沙,再北上,一路一行来一路恍惚,好似做了一场大梦。
嘴角火辣辣地疼,有血滴下来。胖子下手真狠,话更狠。
小哥,吴邪的坟头都长草了,你他妈的在这儿自暴自弃给谁看?
不,我只是想喝醉,至少醉那么一次,让我在梦里跟他说一句,让我们从头来过。
等天亮了,我就该醒了,以后清清醒醒地做回哑巴张,安安稳稳替他过完这下半生。
西泠印社的小铺子是沾染着吴邪气息的地方,我的归宿。
有一天我出门买菜,回来的时候发现吴邪遗像前多了一串钥匙。
我知道,这是交给我了。
吴家的生意如今是吴二白担着,表面上进退稳妥,行中庸之道。吴二白精干,底下如何波涛暗涌果敢狠辣,俱与我无关。
我只是成为吴家下设盘口的一个小头目,像当年的吴邪。
吴邪藏书颇多,又因天性里的好奇分子作崇,收集了不少偏奇怪异类的小书。有的像是旧书摊上淘来的盗版小薄册子,也有些鲜见的复印拓本,也有是一笔一划用漂亮的瘦金体抄写的笔记。

他惯于在书中作注,或者读到有感触处,寥寥记上两笔。虽生于新时代长在红旗下,作风却颇为老气,如何都改不了满身的书卷气。
他这样的人,若是手上染了血,该是……太难释怀。
有几次,我在灯下读书,出神处便仿佛看到吴邪,但细细望去,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论我怎样拿出洞冥草照,再不能见他一分一毫。
魂飞魄散。一直以来我刻意避讳的四个字终于还是慢慢浮现在心头。
一直以来对灵魂存在与否争议都很多,干我们这行,必须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普通人尚能见到灵异之事,盗墓贼碰到的就更多了。
人有三魂七魄。魂是阳气,魄为阴气。人死后魂归于天,魄沉于地。魂分阴阳,魄亦分阴阳。阳魂为灵魂,阳魄为主升腾成长的肉实身,阴魄则是主沉降消逝的实身。常说的阴魂不散便是阴魂因阴魄支撑散漫,灵魂执着不息致使魄力不息,魂不会随着魄失和魄散随即消逝,而可能以某种形态残存一段时间。它会给其他生命的灵魂形成渲染导致类似心灵作用,一般科学的解释是心理暗示,但各行有各行的说法……
我信我之前看到的是吴邪。
吴邪有执念。
起初我以为他的执念是看到我回来,但是我回来了,他的执念没有破。
后来他消失得突然,可能跟桃木有关,但应不是执念得到圆满。

吴邪很有趣,他似乎对生死以及长生的信息特别感兴趣,他留下的那些五花八门书里有不少相关的信息都被他记了下来。
我并不觉得他是想要长生不老的人,但他留下来这些东西让我隐隐感到,也许冥冥之中自我天意。
但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我的,是胖子。
他看着我的眼神像看怪物,大概是觉得我的想法是疯狂的。
“我见过吴邪”我认真地跟他解释,“在他的小铺子里,在我去他老家的火车上,见过很多次。如果这世界上有魂灵,有像我这样不老的怪物,有更多难以解释的神秘,那么为什么不可能有起死回生?”
“小哥……”胖子看着我的眼神很悲哀,也许他在怜悯我,“小哥,也认识你这么久了,虽然从前一起出生入死那么多回,胖爷我不敢说了解你,但是头一次见你这样……”
“小哥,吴邪是我亲手放下去的,我也想他好好的。小哥,你做事一向有掂量,但这种事……”
他虽然不信我,但还是愿意帮我。
吴邪走后,我突然顿悟了许多,兄弟二字,原来是这么写的。

吴邪的笔记里有这么一条:反生香。斯灵物也,香气闻数百里,死尸在地,闻气而活。
这段话出自《十洲记》,据说是东方朔所作,记载着不少神话传说、异域奇物,吴邪对这种书感兴趣倒也不意外,但是工工整整抄写下来,又打了个问号,却也有点意思。
看到这里时,我一愣,胸口仿佛有什么被瞬间点亮,旋即熄了下去。
我也听过反生香。它的传说开始于汉武帝时,西域月氏国贡反生香三枚,大如燕卵,黑如桑葚,据说燃此香,病者闻之即起,死者熏之即活。
我虽然知道,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若是真的有,这世间也不至有这样多的生离和死别,但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总想着孤注一掷。
既然吴邪已经不在了,我于这世间也全无意义,不如学了前人寻仙访圣,或许冥冥之中会出现神迹也指不定。
胖子虽然没有明确表示,但他大概也觉得我是痴人说梦,虽然如此,却仍是同我筹谋划策。


tbc
本段里面魂魄一说参见百科,反生香一说参见《海内十洲记》。
更得确实很慢。。。

楼主 笨蛋桑  发布于 2014-04-02 13:51:00 +0800 CST  
往生 16



据《海内十洲记》记载,反生香生于聚窟州,此地方三千里,北接昆仑二十六万里,去东岸二十四万里。
完全照着这个位置来判断自然是不太可能的,但它至少为我提供了一个大概的方向。在对着地图发了三天呆后,我对胖子说,我要去西藏走一趟。
胖子看着我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他似乎是在犹豫,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了口气,说:“好,我也去,小哥你需要什么,我去准备。”
我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他。
吴邪不在,我的后方就没有人,胖子需要来当这个接应的人,除了他们,我没有其他人可信赖。况且,我这一行堪比徐福出海生死未卜,胖子他有亲人朋友,是该生活在繁华盛世里的人,不必与我这样。
为了以防万一,我需要几个伙计。不需要多,只需要身手不错,不怕死,最重要的一点,话少,我怕吵。
次日,胖子带过来几个人。一个是吴家的老伙计,叫小五的,从前跟着吴三省的,后来跟着吴邪,据说身手敏捷,脑袋灵光,最重要的一点,可靠。
另一个年轻人大概二十出头,相貌是少年人的那种清秀,甚至偏于阴柔,脸色惨白,似乎常年不见天日,看着像个病秧子,没说几句话就开始咳嗽得惊天动地。我注意到他的手,戴着一副薄如蝉翼的丝制手套,如果我没有看走眼的话,那应该是和七星鲁王宫里金缕玉衣同材质。
他叫唐玉,蜀中人,身世神秘。之前和胖子多少有些生意上来往,用胖子的话说,这个人很奇怪,他并不缺钱,下斗也不是为刺激乐趣,却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我去北京找胖子那次,他正好在。
这个人无意很聪明,在我们查找资料确定位置的时候,胖子从侧面问过他一些问题,他就差不多猜到了目的。
而他为什么一定要跟来,他只说了一句:我有过一个哥哥。
我没有往下问。
我一个人活了太久,见过了太多的死亡。吴邪之前,这些死亡是无关痛痒的,生老病死,如太阳东升西落,生未必是欢喜,死未必不是解脱。吴邪之后,这些深埋太久的淡然,忽然破风而来,几乎让我窒息。
第三个人竟是见过的。这世间巧合的事未免太多。
火车上遇到的那个大学生模样的青年,叫吴子玉的,因是姓吴,当时我不禁多打量了两眼,有些印象。
他是吴家的远房亲戚,对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情颇感兴趣,吴邪葬礼的时候跟胖子有过一面之缘。他似乎是天生的阴阳眼,通灵体质,对胖子职业多少有些猜测,当时神神叨叨说过两句吴邪的事儿,胖子没在意。这回我又提起来,胖子上了心,一个电话打过去,对方就屁颠屁颠地来了。
他是除我之外第二个看见过吴邪的。这次四下打量很久,却摇了摇头,说:“吴小叔不在。上次我在火车上看到小叔,还以为是因为我能看到他所以跟着我,原来是你啊。”
他话挺多,自来熟,有些吵。
我看向胖子,用眼神问,他要去?
胖子无辜地摊手:“利害关系都跟他说了,有可能有去无回,他还是要去,固执得要命,倒是吴家人的性子。”
这脾气,确实跟吴邪有些像。
我不由多看了一眼,正巧他也望过来,撞上我打量的眼神,讪讪笑了一下。
“让他走,别成第二个吴邪。”我丢下一句话给胖子,转身就走。
小五点了点头,唐玉的咳嗽就没有停过,他忽然抬起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tbc
小伙伴们五一快乐^_^

楼主 笨蛋桑  发布于 2014-05-01 17:49:00 +0800 CST  
17.
出发前一夜,我梦见大雪封山。
我在前面走着,吴邪在后面跟着。
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就那么一直走,仿佛那么就可以不用到尽头。
我想到那十年,突然心疼得要命。
我知道等待是多残忍的事,却亲手送到他面前。
但是吴邪,如果时光倒流,一切能从头来过,我还是会这么选择。
我要去的地方是西藏。
多雄拉山是第一站,翻过去,才能望见墨脱的影子。
冬意未消,并不是进山的好时节。即使是夏天,多雄拉山的温度也在冰点上下。况且尚未立春,冬意未消,更不是进山的好时节。
公路不通,唯有徒步。六月份之前,进入墨脱必须翻越的山口都处于大雪封山期,本地人都很少在这期间翻越。
向导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叫老马,几十年在山中来去,简略地讲了这些情况,并竭力劝说我们过几个月再来。
近些年也有不怕死的故意在封山期进山的年轻人,但在这个季节来的,应是寥寥无几。
我最后确认一遍:“现在要回去,还来得急。”
没人回头。
也许是习惯了吴邪的话唠和胖子的不靠谱,这一路攀爬基本算是顺利,但竟无端觉寂寥。
小五是下过斗的人,身手自然不用说。唐玉看起来是身子骨最弱的一个,但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显然是个练家子,而且练的是某种一般人不知道的密技。
至于吴子玉,他可能是走得最艰难的一个。
要进墨脱,需要翻越多雄拉山山口。多雄拉山地形破碎,终年不化的之下是密密麻麻棱角尖锐的碎石,道路很窄,几乎像一条直线,直通天际。
吴子玉跟在我后面,小心翼翼往上挪,手边并没有什么可攀附的凭仗。
他细小隐忍的呼吸扑打到我后背,有那么一瞬间,我错觉身后跟着的人是吴邪。
起了风,碎雪纷纷,隔了千丈万丈雪幕望过去,前路无人。

18.
醒来的时候,先看到的是一团模糊的光。大,亮,柔软。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渐渐意识到,那是月光。
头昏涨涨地痛,呼吸间好像有巨石压在胸口。
这种感觉……熟悉而奇异。
身体的每一寸都是疼的,好像有刀片在细细地切割。这种疼让人难以忍受,却有有种莫名的快感------因为我几乎已经忘记了疼痛的滋味。
我渐渐想起来我是谁,却不明白自己在哪里。
我记得,我已经死了。
这是在地狱里遭受酷刑么?因我生前孝道未尽、双手染血,罪孽无数,
所以不得入轮回,得往生?
地狱里竟也有月光么?
世界寂然无声,偶尔有蛙鸣。
我静静躺了很久,直到所有的意识一点一点回到身上。
月光太大,刺得我眼前一片模糊。伸手去摸,一片水汽。
可以触摸,可以流泪,有触感,有痛觉,是真的。
就算知道闷油瓶几十年如一日容貌不变,我仍是不信这世间有永生之事,况且是起死回生。
我强自支撑着站起来,脑袋里还闹哄哄的,腿脚软的厉害,踉踉跄跄迈开步子,就倒了下去。
似乎是磕到了脑门儿,有声模糊的巨响,但疼痛似乎已经麻木了。
右手碰翻了什么东西,立马嘟嘟嘟响了起来,是电话。
我迷迷糊糊挪过去,用最后一点力气按下了几个数字。

tbc

楼主 笨蛋桑  发布于 2014-05-05 10:54:00 +0800 CST  
我迷迷糊糊挪过去,用最后一点力气按下了几个数字。
即使事情的发生已经超出了我的理解,但生活仍然不是电视剧,没有太多喜闻乐见的转折。
您的手机已欠费,请续交话费……
……后来我拨打了120。
再次醒来是在医院里。
护士看着我的眼神很可疑,我十分担心她发现我本不属于这个星球。
事实证明我多虑了,我被救护车捡走的时候身上到处是伤,高烧,昏迷,这让我看起来像个受过虐待或者参加社会某些组织的不良青年。
对,是青年。而我明明是过了三十而立,接近不惑的年纪。
这个青年我认识,他叫吴子玉,是我一个远房亲戚。
他出生的时候母亲难产,五岁时候父亲也没了,在迷信风气厚重的老家,这是克双亲的。而且,他小时候爱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也常被人看到自己一个人自言自语……没亲戚愿意收养他。后来我三叔注意到了他,把他带给一个老伙计养,认了干亲,也算有了个家。
有时候老伙计来交账,带着他。他高高瘦瘦的,有些腼腆,挺可怜的,我有时候带他出去。后来上了大学,性子好像开朗了些,会主动找我说话了。
我们的性格大概是有些相像的,都对未知的事物太好奇,虽然年纪差了十多岁,我看着他,像看到当年的自己。
他告诉过我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比如,他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他遇到过一个奇怪的算命瞎子,告诉他二十二岁那年会有一大劫。
现在我知道他的劫是什么了。
吴子玉大学毕业后本可以找一份不错的工作的,但他没有,而是跟着老伙计混了古董这行,他学的考古,倒是可以派上用场,似乎也下过几次小斗,但到底只是个学生,身手一般,小伤不断。而这次伤势严重,却没有住院,简单包扎了下就带着伤口回去了。他是一个人住的,半夜高烧也没人照看……这是我推断的。
即使如今我叙述来语气淡定,也不能遮过醒来时候变成他的震惊。不,不是变,而是我以某种形态附着于他的躯体之上,而那个腼腆沉默青年的……最可怕的是人性,人性确实是难以言说的复杂,我也不例外。
死而复生,暂且不究其缘由,对于这个结果,我是震惊的,甚至有一些欣喜——感谢上天待我不薄,得以重见阳光。
只有死过的人,才知道活着的可贵,我还有想见的人。
但我终究,是真真切切占了他人的身躯了。
我想看一眼闷油瓶,然后……然后,等着这个少年的意识醒来么。我
我不知道,这些已经超出我常识的范围,随遇而安或者争取些什么……
至少让我看一眼他。
机会来得及太快,如果我从前是被命运坑了,那么如今是际遇反转,得蒙上天眷恋。
胖子打来的电话在我意料之外,我没想到他和吴子玉有联系。听他的语气,似乎是我去北京确认点什么。
我很愿意。我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他了,最近的一次是在我的葬礼的,我很想看看他现在变成什么样了。顺便,我也想到打探一下闷油瓶的消息。
但我果然是转运了——我甚至看到了闷油瓶。

楼主 笨蛋桑  发布于 2014-05-20 19:54:00 +0800 CST  
19.
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院子里发呆。
一把老藤椅,旁边石桌上搁着茶水,已经没了热气。
胖子在前面带路,他是带我去客房休息,并无意为我介绍院子里这个年轻人。
他清楚,闷油瓶的性子太冷,不喜与外人见面。
但我竟在这里看到他。
我不能停下脚步,唯恐露出破绽,但我插在口袋里的手在发抖。
这些年,我明明已经可以很好地克制住自己了。
这点出息。
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视线从他身上挪开。
但仅仅是这点异常,都被胖子觉察到了。
他看似什么都不放心上,其实最是细心。
“那位啊……是我一个兄弟,人称张起灵的,你也混过这一行,可能听过他名字。”
既然胖子这么说,我再看两眼表示后辈对前辈的敬仰好奇,也不足为过。他捏着一本书,但并没有在看,微微低着头,应该是在发呆。
他跟从前有些不一样,不是外貌,而是整个人给我的感觉……那种感觉,叫做迟暮。
英雄末路,美人迟暮。我转过脸,低头,忽觉眼眶一酸。
所幸,很快到了地方。
胖子在北京郊区弄了一块地方,建了个四合院,附带院子,老式,很美。
“你就住这儿吧,采光好,你身体看起来有点虚,没事儿可以晒晒太阳。刚刚院子里看到的那小哥在你隔壁,不过你凡事小声点,他性子冷,怕吵,人不坏。”
我唯唯诺诺点头。我记得吴子玉话不多,性格有些内向,不知道他怎么能和胖子有联系。
“这次请你来是想让你帮个忙,不麻烦,小忙。不过你一路累了,先休息一会儿吧。”
在我印象里,胖子说话风格不是这样,客气得让我有点不适应,不过人有千面,毕竟我也不是吴邪了。
我洗去一身风尘,换上干净衣服,躺在床上休息。
我没有着急去见他,而是静静思考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做,究竟要做些什么。再世为人,我早已不是当年风风火火的年轻人。
虽然这个身体还年轻,但是没有我想象中的好,吴子玉究竟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从前我不知道,但现在能猜到些了。况且,别人的东西,如果能还的话,终究要还回去的。
小憩醒来,已经到了晚间,胖子喊我去吃饭。
在去见闷油瓶之前,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不是吴邪,我必须是吴子玉。
这样的事情太荒诞,况且……谁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呢,大喜大悲,对谁都没有好处,也是没有必要的。
秘密,由我一个人背负就好了。


tbc
不老歌更新的可能比这里还快些。
http://bulaoge.net/?bds
等什么时候完结了前面有一些要重修= =

楼主 笨蛋桑  发布于 2014-05-20 19:55:00 +0800 CST  
20.
十年了。这个人重新出现在我面前。
他连模样都未曾改变,而我……我的尸体正在黑深的地底慢慢腐朽、烂掉。
能再看到他,实在……太好了。
我低着头,搅着碗里的饭,他就在我对面,同样沉默。
我自诩历经大风大浪,却也不敢自信能完全掩饰住自己情绪。因为对面的人是他,不是别人。
“张起灵,叫他小哥就行,我们都这么叫的。”胖子给我夹了一筷子菜,“这位是吴子玉,问吴邪喊小叔的,算是半个侄子。”
“小哥好。”我强作镇定,冲他礼貌地笑了一下。
不过他连头都没抬,应该也看不出什么破绽来。倒是胖子在打圆场:“小哥人不错,就是话少,他跟你小叔可是过命的交情,你不用太拘束。”
我恩一声,笑了笑,埋头拨弄米粒。
我记得吴子玉话不多,虽然后来开朗了些,可在陌生人面前仍是内向。他和胖子接触了什么我不清楚,但胖子应该不会太了解他,我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破绽。
“两个闷葫芦。”胖子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又往我碗里夹了一大只虎皮辣椒,“吃饭吃饭,小吴你多吃点,别客气,能吃辣吧?”
我点点头,长沙人哪儿能不吃辣,后来我吃得倒是少些,因为胃受不住,可目前这个身体看样子也不怎么好。
小哥只埋头吃饭,不紧不慢,对我们这边毫无兴趣。
他的脸色好像比以前更白了些,甚至接近病态。但是,极美。
我忽然被自己脑海中冒出来的这个词吓到了。
美。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冷不防被自己呛住了,又是一阵咳嗽。胖子一边送水一边替我捶背,
连累着他也多看了我两眼。
这世间庸庸碌碌众生这样多 ,能入得了他眼中的又有几个?
吃完饭,胖子神神秘秘把我拉到一边问:“有看出点什么吗?”
我就是一愣,一时间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刚刚那小哥,你小叔的朋友”他点起根烟,又递给我一支,“很好的朋友,比跟胖爷我亲近多了,你小叔那事儿过去后我就没看到过他,但据说这小哥见过他几次。”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烟,不知道该不该叼嘴里,我还真不知道吴子玉这小子会不会抽烟,不过胖子好像没注意这些 ,顺手替我点着了。
“听小哥的意思,吴邪的魂魄……他娘的我真不愿意说这个词,之前一直跟着他,后来不见了。其实我不很信,这小哥看着冷,但骨子里痴情种子也说不定,我怕是他幻觉,可他说的信誓旦旦,又闹腾着去找这个那个。我就突然想起来吴邪葬礼那回,你好像跟我说你看到你小叔,当时我心情不好,又看你一小毛孩就没在意。现在你告诉我,当时你是真看到你小叔了吗?”
“……”我知道吴子玉能看到些东西,但还真没想到还有这茬,原来他跟胖子是这么认识的。
既然胖子这么问,他和闷油瓶一定有什么打算了,如果我说不,可能连探知底细的机会都没有了,于是我痛痛快快地承认了。
他叫我到北京来,也是为了再确认一遍“吴邪”在不在吧。只可惜,那个吴邪这会儿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了。
胖子的想法本身已经接近离奇,相比之下,闷油瓶的打算简直是荒谬了。反生香么,我从前似乎注意过这些东西……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我浑身一个激灵,突然理解了。
那时候张起灵跟我玩再见,自己一个人跑进青铜门,我回来后就开始翻这些东西,我怕他死了。那段时间我大概有些魔愣了,抑或是太无聊,没事就搜罗古书野史里的这些长生不老起死回生的传说。
风水轮流转,苍天好轮回,而今我站在局外看着这个……傻逼。
我拦得住他吗?
唯一的可能性是我告诉他,我是吴邪,但我不打算这么做。
尘归尘 ,土归土,吴邪已死,就让他死了吧。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听起来很不靠谱的理由。我总觉得我现在能站在这里,可能是运气,是执念,是虚幻,像小孩子吹出的五彩肥皂泡,一触即碎。
从前看聊斋,其中有些小故事很有意思。有那么一个呆子,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依旧念书,依旧科举,依旧娶妻,忽然有一天看到什么物事,惊醒,扑地而亡。
我怕我说破,在他面前,扑地即灭。
从前以为死后万事皆空,却不想这样难熬。隔壁住着他,一灯如豆,却悄无声息。
我躺在黑暗里,静静揣摩着他的模样,历历往事,分明都到眼前来。


楼主 笨蛋桑  发布于 2014-06-05 12:24:00 +0800 CST  

楼主:笨蛋桑

字数:24532

发表时间:2013-09-25 22:08: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11-30 00:34:25 +0800 CST

评论数:711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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