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建安十一年。
大雪。
诸葛亮掐指算了算，快了，快了。那人快到了。
他一身蓝白衣袍，眉目疏朗，气度天成。
——比当年更多了几分风度。
几案旁是一个简易的阵法，伴随着敲门声的响起，阵眼处的指南针蓦然一动，由原先的乾位转向不远处的震位。
天下有变。
诸葛亮近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涂炭生灵。
黄月英从不远处走来，抬眸笑道：“有客来访，先生何妨一见？”
和当日同样的话语。
诸葛亮不觉凝了眉，他当日回来后便觉得不对，反复起卦，却难知分晓。
但善易者不自卜，唯一可知的是此事定与自己有所关联。
窗外有哒哒的马蹄声响起。
第三次，这是那人第三次来了。无论好与坏，都该做个了断。
他拿起上次那人留下的书信，笔锋带了三分意气，字字分明：我能让你见到你想见的人。
在这里，只怕是见不到的。
他转身走入室内，对小童道：“便说我歇息了。”
小童清脆地应了声。
窗外是纷纷扬扬的大雪。
马蹄在雪上留下点点印记，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大哥好耐心，这诸葛孔明倒好生难见。”说话的男子面如满月，却衣袖带风，一看便是文武双全之人。
刘备笑了笑，只是不语。
长髯的男子笑了笑，朗声道：“三弟莫急，大哥此举自有大哥的道理。”
刘备整整衣袍，走到草庐门前，缓缓敲了三下，道：“不知先生可在？”
小童探出一个脑袋，脆声道：“是前些日子来的玄德公吗？先生正在休息。”
他立于阶上，广袖长衫，身形挺拔，道：“那备便等先生醒来。”
大雪纷纷扬扬。
不过几瞬，他肩上便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色。
却不伸手去拭，就那么等着。
暮色渐渐袭来，雪下的越发大了。
刘备还在等着，因为他别无选择。
曹操已一统北方，下一个敌对的只怕就是他刘玄德，只怕还不能说是敌对，因为他根本没有与之相衡的资本。
刘表死前，曾问询过他关于立嗣之事。立嫡，立长，立贤，立爱。自古君王难抉择。
而他站错了队。
他得罪了刘琮，顺带得罪了荆州的两大士族。
因此他所来根本不是为了寻求一个决胜千里的军师，而是来寻一个破局之人。
与蔡家交好，年轻而易于打动，唯一符合的人选只有诸葛亮，只有诸葛亮了。
不知过了多久 ，那人缓缓推开草庐的门，声线清朗中带沉稳：“玄德公久候了，亮惭愧。”

亮亮长大了，哇咔咔。
楼楼觉得昭烈去找孔明不是为了求贤，不然他与孔明同在荆州六年，怎么前六年一直按兵不动，却在第六年反复找了孔明三次呢？
而且在谈论事务时的话语应该是不为外人所知的。隆中对大多为后人杜撰。所以文中设定的是孔明为昭烈解除困境，而不是三分天下。
三分天下毕竟太空洞了，就跟现在某些公司年轻人的企划案一样，在当时不可能打动已经四十六岁的刘备。
孔明能依靠的，一是经验，二是资源。
然而他并没有什么经验值，只能和昭烈谈谈自己的资源，为他解围了。所以文中不会写隆中对，
众所周知陈寿是个傲娇的段子手，自己杜撰了N多萌萌哒的小段子(＊￣︶￣＊)
比较著名的就是孙策的：“内事不绝问张昭，外事不绝问周瑜。”那时嘟嘟男神和张昭还不是一个层面上的好吗~

可能有亲觉得孔明就这么晾了昭烈三次有些工于心计了。
孔明常为《梁父吟》，
“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
谁能为此谋？国相齐晏子。”
他用晏子来勉励自己。就说明孔明本身的性格是带有一些政（和谐）治家的成分的，孔明不是单纯如谪仙一样的人物。
但并不是说孔明如何贪恋权势，他后期掌握蜀汉大权，更多的是一种周公之心，她太需要一个展示自己才能的平台了。
另文中设定孔明在吴蜀联盟破裂后修复关系，和数次北伐都有嘟嘟遗愿的成分在。也算一个私设吧，谢谢有人愿意看这么多不是正文的东西，我爱的亲们，么么哒。

二十九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太过年轻的面孔，至少对于关张三人是这样的。
刘备上前一礼，道：“先生安好。”
诸葛亮抬了眸，道：“玄德公请进。”
从刘备所住之处到草庐，单程都需要六个时辰之久，他此时已是三顾，说明他此时已走到了尽头。怕只怕他只是将自己作为一颗用之则弃的棋子，并不打算使自己真正进入决策中心。
刘备长身一礼，道：“备此来，愿求得先生解惑。”彼此虽然都对所来的目的心知肚明，但客套话还是免不了的。
“愿闻其详。”声线清朗中带沉稳。
刘备解释了自己的境遇。
诸葛亮指尖点了点几案，道：“先生既已得罪一方，便应努力拉拢另一方。蔡家势力虽大，倾夺却多。”
不过短短数语，就将情势分析得清晰透彻。
行止可黯万水千山，谈笑拂去漫天雪色。
诸葛孔明。
刘备在暗中打量着诸葛亮。在群雄博弈的舞台上，这位青年实在是太过年轻了，与之相反的，他却有着与年龄丝毫不符的成熟。
是划清界限还是示好拉拢，是光明磊落还是阴相倾夺，久居局外，却甚至比局内人有着更加清明的认识。
这自然与他在荆州广泛的人脉有关。
却也不全是因为人脉。
这样的人……
汉庭错综复杂，江东势力倾夺，他没有选择。
臣亦择君。
在刘备暗中观察中诸葛亮的同时，诸葛亮也在暗中留心着刘备。他笑语恢宏，对待身侧的关张二人情分可见，定是一位能容人的君主。他对自己三次而顾，面容不见丝毫恼意，心思深沉，由此可见。由士元所说，他对人极讲情谊……
自己的选择应该没有错了，心中却有一处迷茫一闪而逝。
不过太简单的博弈，刘备赌的是荆州士族 ，万千来投；诸葛亮赌的是刘备麾下并不错综复杂的政治关系，还有……天命。
待几人走后，一人从屏风后缓缓走出，是水镜
先生。他抬了眸向极远的远方看去，身侧几案上棋局已成倾夺之势。
“孔明，你得其主却不得其时啊。”
水镜先生真是神人，一句话便道尽了诸葛亮一生。
卧龙凤雏，得一可安天下，然如今时局动乱，要的是争天下，又如何能安？

三十
周府。
周瑜立在窗前，借着稀疏的光亮展开一张信纸。月光将他分明的轮廓映在窗棂上。
纵然光阴荏苒，江山易主，岁月似乎从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依稀只有眉眼更加深邃。
周瑜将信纸折起又展开。
自从南阳回来后，他就在荆州一处布置了势力。据探子来报，这已经是刘备第二次去见诸葛孔明了。不过，依旧没有见到。
青年的小心思他如何不晓。就像当年子牙文王，钩要有收有放，才能引得鱼儿上钩。
他抬眸看了看天色，消息传递总是有着时差，纵然九五君王也不可能朝夕知千里事。估摸着时间，刘备也该去第三次了。
眼前青年的身影已经有些模糊了，他也该到出仕的年龄了。或者说，是早该如此。
他会选择出仕吗？
周瑜再次将指间的信纸折成一个小方块，那人定会出仕，或者说，他别无选择。
诸葛家当年将诸葛瑾送入江东，使诸葛诞入仕汉庭，不过为了分仕。即使任何一方势力分崩离析，总能保一脉安宁。
而水镜先生为诸葛亮选择了一条看似最平坦却又最艰难的道路。他不用面对势力内部的倾夺，却要面对世家豪族的纷争。
一切看似天衣无缝。
周瑜展开指间的信纸，对一旁的侍从道：“请诸葛大人来。”
荆州。
诸葛亮伸手拿起一颗棋子，他在想自己暗中塞给刘备的那张信纸。也想起了当时自己写信的情形。
蓝白衣袍的青年折好信纸，正准备放在一旁，却又迟疑了些许，将信纸展开，于上又加了几行字。
至于军备不足之事，大可借收留流民，建立户籍之名扩军。
他笔尖一顿，仿佛又是那年梦中，青年笑容仍在。
水镜先生笑道：“孔明在想什么呢？”
诸葛亮方才回过神来，道：“亮以为，刘表将立幼子刘琮。而亮与刘琦交好，于情于理都该为他谋一条生路才是。”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意思却也很明白了，他既惦念着与故交的情分，又不愿得罪荆州两大豪族，使自己无安身之地。
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
水镜先生捋了捋须，笑道：“时机未到。”

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让郭嘉暂时不死，但这样遗计定江东就不存在了。
(＊￣︶￣＊)
赤壁之战的结局不会改变，但过程打算逆历史，写写亮亮和瑜瑜之间不可不说的那些事儿啊，亮亮和嘉嘉的斗智斗勇啊~就酱~

三十二
荆州。
转眼数月已过。
水镜先生伸手沏了一壶茶，碧色的茶叶在水中半沉半浮。“如今曹操将攻荆州，不知孔明如何看待。”马蹄将至，顷刻黄土白骨，他却依旧安然自若。
诸葛亮抿了一口茶，缓缓开了口，字字沉稳：
“刘备与曹操相战，若败，刘琮无自处之地：若胜，刘备为刘琮之属，将如何自处？且刘琮手下多为曹孟德故交，言语之间多有袒护。刘琮必降。”
言语之间并没有过多的停顿。
水镜先生忽然叹了口气，曹操征荆州，刘琮固然可降，刘备却是从曹操处叛逃而出，除了抵抗没有其他出路。
他开了口：“孔明，你可怨过为师为你选择这样一条道路？”
诸葛亮忽然笑了，他突然想起一句话：“立心者当创不世之功业。”听闻年少的周瑜常将这句话放在嘴边。
“素言刘表乃清平之贤臣，乱世之庸人。生在乱世，便该有身处乱世的胆识。若如此而惧，以何效先贤，何以传后世？”
水镜先生微微点了点头，眉眼中流露出几分赞许，笑道：“那刘备如今危难临头，孔明也该去辅佐你的主公了。”
诸葛亮来到刘备营中的时候，恰巧遇上了刘琮派来的使者——宋忠。
那人一身铁甲，见到刘备便跪，连声道刘琮已降，要刘备好自为之。
于是初入营中的诸葛亮，就光荣的见到了向来喜怒形于色的主公大人第一次发怒。
只见刘备刷的一下抽出腰间长剑，架在那人颈上，怒道：“宋忠，宋忠，你可是要来为我送终吗？”
又摔下手中长剑，怒道：“杀你何用，不过脏了我的兵刃。”
一时营中并无旁人，关羽张飞连忙去劝，无奈刘备正在气头上，皆是没取得成效。
关羽正着急间，突然眼角瞄到了一旁一身蓝白衣袍的诸葛亮，灵光一现，道：“孔明贤弟，你是个读书人，快来劝劝主公。”
诸葛亮：“……”
怎么好事都不找我。
他上前一步，声线清朗：“玄德公休恼，亮有一计，可解此困境。”
刘备回过头，：“先生有何妙计，不防赐教。”
诸葛亮抬了眸：“先前亮曾让刘琦请任江夏太守，如今琦麾下万余人，正可为我所用。”
刘备面上余怒依旧未消，神色却带了几分认真：“曹操八十万大军，顷刻将到。即使之前收留流民，加入军籍。也不过不到两万人，如何能与曹操相抗衡？”
诸葛亮神色露出几分莫测，道：“玄德公说笑了，这数万兵马，自有它的用处，只这几月内，不是用于征战的。”
他径自开了口：“玄德公可曾想过，若曹操一举拿下荆州，除玄德公外，最忧心的是谁？”
刘备思索了一会儿，眸子一亮：“先生的意思是，江东？”
以先前的数万兵马为筹，与江东为盟。
战火将燃。

三十三
诸葛亮暗暗攥紧了衣袖中的书信，道：“玄德公现在要做的，就是召集尽可能能召集的百姓。同他们一起前往江陵。”
……
“孔明当真这么说？”轻柔的女声，是黄月英。
汇报的兵士暗暗称奇，这诸葛夫人竟然不尊称诸葛亮为夫君，而是直呼其字。
他答道：“是的，先生的确这么说。”
黄月英放下手中笔墨，忽地勾了唇。
“想不到孔明也有如此心狠的一天。”
冷静至斯，却也残忍至斯。
烛火摇曳下，她一双眸子耀若星辰，将本有些平凡的容颜点亮，越发不可逼视。
军营。
“主公!主公……江东的军使来了……”
诸葛亮暗自垂了眸，他想起了诸葛瑾派人快马送来的书信。
当日诸葛瑾离开荆州前往江东时曾言：“今日一别，你我只是故人。”早已预知分仕结果。
这次的来信，同样是泾渭分明，只多了一句话：“此次吊唁，以鲁子敬为吊唁使。愿孔明好自为之。”
太过直白的提示，直白的甚至有些不像诸葛瑾的风格。
鲁肃向为鹰派，江东虽已历三世，但任无法与北方为敌，自然想到荆州。刘表的突然亡故让江东失去了联盟的人选，而新的人选自然需要鲁肃来细细观察。
这无疑是刘备的机会，也无疑是诸葛亮的机会。
曹营。
荀攸快步走进营帐，不同于荀彧的清冷，他一袭白衣临风，却当真可以担上温良恭俭四个字。
“攸听闻奉孝之前曾坚决不愿丞相攻打刘备，不知怎的又改变了主意？”
郭嘉笑了笑，墨色的发散在肩上：“如今孟德一统北方，正是踌躇满志之时。嘉不愿违了孟德之意。”
而且……我怕我时日无多……
荀攸微凝了眉，正是因为踌躇满志，一切都到了顶点，所以才……
但毕竟战事未起，是乘胜追击还是见好就收都未知分晓。
郭嘉的直觉一向不会出错，此次忽然改变主意，只怕……
他开了口，想安慰一下郭嘉：“来日方长，奉孝不必着急。”
郭嘉笑了笑，摊开了几案上的地图：“刘备一行携带了大量的百姓，不过是赌主公志在天下，不愿妄开杀戒。”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
荀攸暗了眸子：“奉孝的意思是……那刘备意图混在百姓之中，隐藏踪迹？”他并不是在询问郭嘉。
郭嘉自然明白荀攸，他指尖点了点地图：“鲁肃前往吊唁刘表，刘备看样子是要往江东去了。”
“攸即刻修书一封，试探江东的态度。”
荀彧眸色暗沉。江东？倒当真是养虎为患了。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原来是执卿不见了~期待妹砸的回归~

一直在犹豫副cp写丕植还是丕司马~我丕殿帝王攻不解释~

发现吧里的亲都喜欢看虐文啊啊啊，奈何楼楼一生爱甜写不出虐文啊TAT……

三十八
诸葛亮抚着指端的羽扇，一时无言。
这羽扇，还是八年前周瑜落在茅庐中的。
扇是好扇，鹤羽玉骨。
他指尖抚过羽扇，白玉雕成的扇柄骨节分明，玉纹细腻，上雕七字。
大争之世风云聚。
笔锋遒劲又不失清俊，仿佛能看到当日雕刻之人的立心之志。
他抚着羽扇，怀念着那个……最不该怀念的人。
仿佛又是当日。
许昌。
玄色衣袍的青年伏在案前，眉眼犹有倦色，却极为深邃。虽还年轻，行止间却隐隐透出几分属于他父亲的霸气来。
裹着浅紫狐裘的青年步上前来，道：“子桓可是为丞相征讨刘玄德而烦心？”
浅紫狐裘，容颜俊美。他就那样立在那里，旁人的目光就不得不被他吸引。
极度的吸引力。
你不能说他媚，因为他不迎合任何人。
他是司马懿。
曹丕抚了抚额，道：“郭祭酒前日与令君商议，分析利弊。郭祭酒向来只决打或逃，前日竟然与令君分析诸多。此次出征弊端颇多，但父亲的意思摆在那儿，也不好违背。”
司马懿低低地笑了两声，他的声线很独特，清朗，又带着点儿低低的慵懒。道：“别的，懿倒是没什么办法。但这军士不谙水性之事，懿却有一计。”
曹丕抬了眸。
“铁索连船。”
铁索连船，即使在水面上也同样可以如履平地。
曹丕眸色深了深，开口：“仲达果然才智过人。”
司马懿理了理狐裘，自顾自开口：“总算在你父亲面前扳回一成了。”
曹丕走到司马懿身前，道：“父亲若是不看重子建，朝中就不会有争端了。”
司马懿开口：“乱世用术，他一介书生，能做什么？”
曹丕一扬眉：“他还会写诗。”
司马懿低低一笑：“我们可以把他的右手剁了。”
极度的任性。
但曹丕就是喜欢司马懿只在他面前表露的这一点。
司马懿理着狐裘，周瑜一定可以发现铁索连船的弊端。
一定可以。
这一仗曹操不能赢。
赢了，天下大势就基本定了。
那不是他想要看到的。天下二分，或者三分，谁在乎呢？
他只要曹操输。
然后……
司马懿低低一笑，道：“子桓早点儿歇息吧。”
司马懿返回了自己的住处。他遇到了一个人。
白色衣袍，天青暗纹 。
荀彧。
他抬了眸，声线清冷：“代我问二公子安。”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几乎让司马懿背后出了一层冷汗。荀彧知道了他与曹丕谋划的事情？
怎么可能？
也许只是试探。
司马懿长身一礼，几缕长发散在额前，笑道：“懿自会转达。”
帐中。
郭嘉看着眼前的图纸。时光似乎从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似乎依然是青色衣袍的那个青年。
铁索连船。
铁索连船，即使在水面上也同样可以如履平地。
不对，不对。
但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地方不对。
天色渐渐暗了，烛火摇曳着，爆出一个花芒。
火。
如果刘玄德用火攻……
他眸色一暗。司马懿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凝了凝神，取了一张新的宣纸，勾画几笔。交给身边的侍从：“叫他们按照图纸制作可拆卸的用具，用于连接船只。”
郭嘉垂了眸，一时无言。
孟德，请原谅嘉私自派兵留守乌林。

三十九
有钟声响起。
台阶仿佛没有尽头。
依旧是同以往一般迈上长长的阶梯，周瑜此次的心却有些不一样了，却又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不一样。
“大争将即，不知天师寻瑜何事？”
眉目温雅，长身玉立。
第一次遇见天师，他说孙策会半路遇袭。
时隔八年，第二次遇见天师，他说不杀了诸葛亮，他迟早会后悔。
第三次……
周瑜直觉天师告诉自己的定是惊动天地的秘密。
“郭嘉本不该活到现在。”漫漫珠帘内，有玉质棋子触碰棋盘的轻声响起。
纵使已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此时的消息也让周瑜不由一惊。
“天师是说，现在的郭嘉是个死人？”
怎么可能!
前日探子明明来报，说郭嘉正与荀彧论策。
时局纷争，任何一颗小小的棋子，都会影响整盘棋的局势。
更何况郭嘉不是这样一颗小小的棋子!
天师便漠然地笑了，道：“你多心了。”
他自顾自开口：“听说过渡魂吗？”
“非道家子弟，怕是没有听过罢。”
周瑜从极度的震惊中清醒过来，道：“您是说，有人用渡魂，救了郭嘉。”
天师漠然一笑，自顾自地落下棋子，道：“道家分全真与正一，想必你也知道。
一百年前，祖师预见天下大乱，将门下弟子分为三派。
一者，前往江东，就是你现在所看到的白云观。”
他声线悠长，仿佛经历了百年的时光。
“二者，前往荆州，为五大士族之一，现在的传人是黄氏女月英。”
“三者，前往汉庭，为颍川荀氏，现任家主荀彧。”
颍川荀氏。
短短的几个字，敲击在周瑜的心头。
素闻荀彧与郭嘉交好。
渡魂，是荀彧救了郭嘉!
天师自顾自开口，漠然地笑了：“你定是想问我如何能抗衡荀彧吧？”
他起了身，一身纯白道袍，只在领口和袖口滚了浅灰色的边儿。眉目清浅如画。
“道家弟子不会在大争之中使用法术。或者说，他不敢。”
他不敢。
“唯一的变数不是荀彧，而是郭嘉。
你可以认为他九死一生回来就是为了今日。
他能逆天而行，你又如何不能顺天行事？
周瑜，你何必怕？”
周瑜，你何必怕？
“我说的太多了。罢了，回去罢。”
周瑜还想开口，但天师转身步回珠帘内，显然已是不愿多说。
周瑜，我已将天下三分的局势告知与你，至于能否参悟，便看你自己的缘分了。

四十
客房。
周瑜挽了袖，手指微弓，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
房内有衣衫拖地的声音与脚步声响起。
“吱呀”一声，本半掩着的门开了，蓝白衣袍的青年缓步走出：“门是掩着的，都督何不直接进来？”
周瑜一笑，眉眼温润：“瑜虽非君子，却知礼节本分。”
诸葛亮眸色暗了暗，他们终究分仕两地。
“瑜来向孔明问策，不知可否……”周瑜阅人无数，自然看出了诸葛亮神色有变，却一时也想不出为何，只得直接道明来意。
“都督统领东吴数万水军，何故向亮问策？”
本想和颜悦色的引他进来，不知怎的，想起前几日那句话，出口的话语连他自己都未曾想到。
他一世沉稳，却偏偏败在面前这个人手里。
他一世清高，却偏偏折在面前这个人手里。
偏那人还言笑自若，毫无自知。
周瑜抬了眸，江东与刘豫州为盟，本就占尽上风。如果有人借此句挑拨离间，诸葛亮虽是刘备身前第一人，却还是难逃厄运。
“战略战术所据不同，孔明自然知晓。瑜此来便是为此。”声线温润，并未因诸葛亮出言而恼。
他主动挑起话头，道：“冬日寒凉，孔明可否让瑜进去说话？”
虽是询问，却似乎带着不可质疑的力量。
“都督请进。”
周瑜一笑，拉起诸葛亮的手，向屋内走去。
诸葛亮睫毛一颤，被他触到的地方似有暖流涌过，他下意识地想要挣扎，理智却控制住了自己。
诸葛亮垂了眸，除去心中所有旖念，专心与他论策。
从战略分析到战术，从地势分析到两方战力……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
“曹军从西北而来，都督可知，这几日，刮的是否是东南风？”并不是在询问周瑜。
周瑜垂了眸细细思索，而后眸色蓦然亮了亮，道：“东南风起，孔明的意思是……火攻？”
“只是亮的策略还未完备。”声线清朗。
周瑜喜色不减：“孔明提出战略便好，至于这战术，瑜自有办法。”
……
內殿。
瑞兽金炉中龙涎香淡淡逸出，烟雾缭绕。紫檀所制，雕梁画栋。更漏频滴，天色已渐渐发白。
“公瑾哥当真这么做？”语调听不出喜怒。
“都督此举，以示为盟，江东豫州，两家亲好。”侍从小心翼翼答道。
“孤累了，下去罢。”

四十一
乌林。
“黄盖来降。”曹操抬了眸，道：“奉孝，你以为如何？”玄色衣袍，暗金纹边，岁月似乎从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郭嘉倚在软榻上，扬了扬眉，语气带了几分随意：“你信了他才有鬼，还用问我？”
“诈降，倒是很有意思的桥段。”郭嘉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唇角划出一个美妙的弧度。
“我们可派一艘小船，上负柴草，假意与黄盖接应，届时西北风起，火箭齐发……”
“素闻江东小霸王在世时，极喜用火攻，今日就让他们自己也尝尝这滋味。”
郭嘉咬了一口苹果，故作伤感地道：“岁月催人老啊。”
曹操忍不住敲了他一下：“不正经。”
他沉思半响，忽然开口：“若刮的是东南风呢？”若说郭嘉精于战略，那么曹操就更加精于战术。
“西北风已刮了数日了，若当真如此，那就只能说……”
郭嘉一声轻叹，折扇掩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狡黠的眼睛。
曹操：“？”
“是天意。”
江东。
简单的石桌石凳坐落在庭院内。
“郭嘉定能识破此计。”周瑜抿了一口茶。
诸葛亮都不想吐槽他：“你不就是想让他识破吗？”
“怎么这么孩子气了？”周瑜忍不住笑了。
“我在你面前什么时候不孩子气了？”诸葛亮忍不住反驳!
“素闻孔明先生清俊沉稳，令人过目不忘啊。”周瑜一笑，桃花眸半睁半闭。
他今天穿了一袭白袍，只在袖口和领口处纹了银色的边儿。
诸葛亮一时看呆了。
不笑是画，笑时是诗。
实在是太美。
周瑜敲了诸葛亮一下，道：“想什么呢？”
月华像水一样在地面上流淌，映的雪色都染了几分银光。
微温的指节触上额头，诸葛亮被他敲的理智瞬间回笼，默默收回了那句想你好看啊。
他连忙一副谈正事的模样，道：“郭嘉信中说派小船接应，会不会……”
会不会他和我们想的是同样的计策。
周瑜低低一笑，附身在诸葛亮耳边道：“所以要改啊。”
气息浅浅，划过耳畔。

四十二
江东外殿。
鹅黄衫子的女子步上前来，开口：“主公。”
她一双眸子极为灵动，似乎藏着不可言道的东西，但若是仔细看去，却又让人觉得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不过是平常女子罢了。
刘备转过身来，道：“月英来了。”
黄月英垂了眸，掩下眸中情绪，道：“主公不必过于担忧。”
刘备信手拿起几案上的地图：“时势非人力可更。”
黄月英语声淡淡：“主公又怎知这时势不在主公这一边儿呢？”
她自顾自开口：“主公若信月英，便不必忧虑北方一事，且看着罢。”
“孙氏小儿极喜制衡之术，主公今势不如人……月英只有一言，千万当心周公瑾。”
“月英告退。”她浅浅一礼，起身离去。
黄月英眸色深了深。刘备游侠秉性，性格如烈火如黑土，暴怒时岩浆崩流走石裂地，喜悦时火焰升腾绿草长青。
他着实难，也着实不忍用尽手段，除去一个人。
何况是除去一位如此英才的将帅。
她眸子含笑。主公，你所不愿做的，你所不忍做的，月英定会为你做到。
你要的天下，月英定会拼尽一切为你得到。
哪怕，有违天道。
周瑜，周公瑾。
殿外万里层云，渺渺飞雪。
她对一旁的下人道：“带我去拜访一下乔夫人。”
鹅黄的颜色在千里雪飘之下，愈加鲜艳，亦愈加渺小。
周府。
周瑜与诸葛亮在下棋。
诸葛亮落局天元，周瑜落目星位。
一如当年。
白玉几案旁，紫铜的香炉燃着香，青烟袅袅，蜿蜒而上。
有女子从遥遥回廊中走来。
浅绿衣袍，眉眼清澈。
世间有佳人，幽居在空谷。
乔澈。
她停在诸葛亮身旁，道：“既然夫君与先生一起，澈就不打扰了。”
诸葛亮愣了一下，道：“既然夫人有事，亮就不打扰了。”
起身离去，袖袍带落了一颗黑玉棋子，棋子落在地上，几次回旋，方才停息。
周瑜一笑，道：“回罢。”
又转头对一旁的乔清温润道：“夫人先回罢。”
偌大的房内，只留他与一青衣侍从。
他抬起手，一颗颗拿起棋盘上的棋子，放回篓中。
侍从依旧垂着眸：“都督不问孔明先生为何失态？”
周瑜看着棋盘：“有些事情，知道了当做不知道的好。与人方便，于己也方便。
他有大好的前程，不该困于这区区的一隅。”
侍从依旧垂着眸：“已经有人借那日孔明先生的话挑起风浪了，说是语带嘲讽，对都督您不敬。大战将即，都被孙瑜大人和鲁大人压了下去。”
周瑜望着诸葛亮离去的方向，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轻轻叹了口气。

看着自己的存稿……其实瑜是喜欢亮亮的，但是自己还没有意识到。
而且瑜位高权重，而亮相对来说根基未稳，事情只要做了，就有传出去的可能性，一旦传出对亮的打击更大一点。瑜更加在意亮的前程~

四十三
“雪下的大了，清去把窗子关上罢。”
浅色衣袍的女子将窗轻轻合上，雪落无痕。
周瑜依旧一袭银纹白袍，坐在窗前自己与自己下棋。
乔清看着看着，忽然一笑：“这棋局倒像是前几日公瑾与孔明先生所下的。”
周瑜怔了一下，方道：“瑜有一事，要与潋潋说。”
乔清眨眨眼，她还从未见周瑜如此郑重过。
周瑜抿了抿唇，像是在斟酌自己的话语：“你我相识，已有十二年了罢。”
“瑜一直知道你已有心悦之人，无奈义兄之命不好违背。且当日江东的确需要联姻来笼络旧氏族。”
“月前我派人去打探那人的情况，得知他一直念着你，从未娶妻。如今大争将起，我经此一去生死未卜，虽有孔明智谋……”他的声音顿了一下，道：“却不知，终究谁是这天命所归。”
“他也是世家公子，虽给不了你极大的富贵荣华，却能护你一生平安喜乐。”
“你我相识十二年，虽无夫妻之实，却情同兄妹。若天不假年，你亦不必过于悲伤。”
“盘缠瑜已给你备好了，亦够你一生无忧，便说夫人归家去了罢。”
乔清怔了一下，似有千言万语要感谢面前之人，到了口边，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周瑜笑了笑，摆了摆手，不再多言。
赤壁。
“出征!”
号角齐鸣，战鼓擂响。
远望而去，乌压压一片战船占满了江面。
万千将士立于船上，犹如铁色坚冰。
孙权一身黑红君服，临风而立，举起手中玉杯：“犯我河山者，虽远必诛!
愿我江东将士凯旋归来!”
他反手摔下玉杯，裂声清脆。
“凯旋归来!”
万千将士的激昂声中，一身银色轻甲的周瑜对孙权浅浅一礼，复起身。
他袖袍一扬，万千决绝，尽在其中。
“开船!”
声音被传令的将士远远传开，久久不绝。

四十四
寒江夜色，云横雪拥。
没有人知道这一夜江上燃烧的大火会是怎样绚丽的场面。
这是一场以交易为名的屠杀。
曹操立于楼船之上，玄色衣袍临风，身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战船。诸将立于两侧。
郭嘉倚在楼船的栏杆之上，浅浅饮了一口杯中酒。他极目望去，远处江东的战船呈现菱形排列，楼船居中。
进可攻退可守的阵法。
菱形尖锐的棱角足以撕裂对方的队列。
“的确是训练有素，看来这会是一场硬仗。”郭嘉笑了笑，对身旁的曹操开了口。直到现在为止，郭嘉还未对战局有过分的忧虑。
江上刮的是西北风，不是吗？
“楼船后面是什么东西？”曹操微微皱了眉。
郭嘉极运目力向远方看去，只看见黑压压的一片。
“像是投石机。”
“在江上用投石机做什么？”曹操转了转指上的墨玉扳指。
郭嘉不语，想开口说什么，但又停住了。
曹操皱了眉，如今形势一片大好，若为敌军的战术失误，而影响己方军心，着实不妥。
但他纵横疆场多年，骨子里沉淀下来的敏锐，却让他觉得不妥。
“届时随机应变罢。”曹操开了口，像是对郭嘉说的，又像是对自己说的。
小船借着风势一路通行，眼看马上就要到了江东的阵营之中。
还差盏茶时分就到了子时。
江东的阵营突然有了变化，尖锐的菱形战队突然后撤，只留下一片黑压压的投石机。
周瑜一挥手，银色的铁桶就被组装在了投石机上。他开口，声线明明温润清朗，却像有无数的血在其中流淌：“投。”
传令兵将声音遥遥传开：“投!”
郭嘉眼见小船渐渐到了江东的江面，正要开口以火箭射向小船，却见周瑜一声令下，无数银色的铁桶就向着己方阵营袭来。
他正想看清那是什么东西，身边的将领已经发了令：“弓箭手准备!”
无数银色的铁桶在曹营前炸裂开，黑色的液体铺满了江面。
有细细的粉末飘到了郭嘉的身旁，黏在了他的发上。
什么东西？
他不待细思，一旁的曹操已经一拂袖，大
喝一声：“全军断开船只，全面撤退!”
郭嘉望着发上的粉末，突然醒悟，风向变了。
他嗅到了火油的味道。
转眼间，无数火球顺着风势，落在临近的江面上，熊熊燃烧。
郭嘉几乎怔在了那里，理智告诉他要赶快撤退，身体却不听指挥，定定地望着前方燃烧的大火。
曹操一把拉住他：“走!”
郭嘉喃喃道：“这火焰……这火焰……”
曹操握住郭嘉的手，他的侧脸被火光映得发白，眉眼却坚毅一如当年：“我只要你安好。”
楼船。
诸葛亮摇着羽扇，一身蓝白衣袍，难得的微微露出些笑意：“成了，要多亏你的计策。”
周瑜一笑：“还是要多亏你特制的药粉了，单单是火油怎么能烧的郭嘉毫无应对之策。”
他再次开了口：“且是你推算出今日子时，风向有变的。”
诸葛亮冲他眨眨眼，道：“战术之略，攻心为上。还是因为你啊。”
周瑜忍不住笑了：“怎么这么孩子气了。”
他的脸上，是滚烫的火光。
他的身旁，是冰冷的江风。
一袭红衣，长身玉立，像赤壁江上燃烧的火焰。
不远处的欢呼声渐渐响起，由远处传到耳旁。
“天意在吴!”
“天意在吴!”
至少这一刻，我为我们的胜利而欣喜若狂。

四十五
周瑜看着身旁的人，一袭蓝白衣袍，礼冠轻束，长长的发散在腰间。
眉目清朗，行止俊逸，诸葛亮的相貌其实很俊。
一向沉稳的人，在自己面前却总是单纯的像个孩子。
他想起不久之前。
周府。
蓝白衣袍的青年立在窗前，望着背对自己的周瑜，眉眼中有一丝期盼：“若胜了，公瑾可否让云长镇守华容道？”
他期盼的像个孩子。
二十八岁的孔明，还有着如今的他远没有的少年意气，周瑜想。
“你喜欢就好。”他听见那时的自己这样回答。
周瑜的眉轻轻皱了皱。
关云长固然武艺高强，但同时，他也义薄云天。
曹孟德一旦被放走，那人一世枭雄，定然会牵制住正在发展的江东。
而刘备就有了可乘之机。
江东不得不分出力量去应对曹孟德，就不得不与刘备联手，而刘备，正可借此修身养息。
他现在几乎肯定，关羽会放过曹操。
或者说，关羽被授意放过曹操。
他看向身边的人，眉眼清俊，在自己面前，总是单纯得像个孩子。
那么……那日的决策，到底有没有他的参与？
自己又是为什么，竟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
远处赤色渐渐染上天际。
数日后。
周府。
再过几日就是东吴的庆功宴。
窗外月色正好。
花梨木的案上放着薄薄的纸页，诸葛亮端坐在几案前，以水代墨，指尖在案上随着字形缓缓描摹着。
本是遒劲的字体，却由于主人惯常的笔法，带了几分清俊。
空气中弥漫着浅浅檀香的气息。
万世功名也好，鞠躬尽瘁也好，似乎在这一室静谧中都消逝了。
他临习得如此专心，以至于忽视了周瑜的前来。
周瑜看着那人专注的模样，笑了笑，转身走到不远处的书柜旁。拿出一张书帖，递给了身旁的人。
很普通的书信，纸页有些泛黄，但字迹俊秀遒劲，实非凡笔。纸页的边缘有些薄，看得出来是主人经常摩挲的缘故。
诸葛亮看着看着，突然惊呼道：“这是钟繇的旧笔!”
宣示表。
江东汉庭相隔何止万里，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得来的。
“你怎么知道亮喜欢钟繇的字体？”
话出了口才发现自己问的有些唐突。
周瑜笑了笑，揉了揉他的头发：“觉得你会喜欢，就拿出来了。”
诸葛亮：“……”不自觉的摸了一把头发。
他今天是怎么了？怎么感觉……
周瑜当然没有怎么样。不过是在思考一些事情，便不由自主的带出了一些情绪来。
为什么决战的前一夜，前途未卜，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诸葛亮。为什么明明只是把他当做知己，却会做出一些不符合好友之间关系的举动来。比如那日附到他耳旁的低语，比如……现在的，伸手摸对方的头发。
他到底……对诸葛亮抱有怎样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