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许休德站起身来，走到书桌前，倚着桌沿，用戒尺轻轻拍了拍手心，道:“陈述错误。”










苏木将思绪理了又理，又咽了几口唾沫，还是没能说出口。










自己把自己的过错一条条说出来，和认错又有什么区别？他做不到。










心里是知道错在自己的，偏偏就是觉得说出来丢人。
与生俱来的傲气。










许休德见他挣扎许久仍旧没有说话，心下笑笑——这副模样，和少年的自己没有两样。一样的不肯认错，一样的心里知道但就是不说。










当年，他的师父是怎样给他扳这个毛病的？大概也是一板子一板子击破了他的防线的。
他能理解。
可是理解不代表放过。
就像他师父一样，理解他，却从未放过他。
还真是一脉相承的倔强。











许休德也不催，只是等待。
苏木本想着等师父不耐烦了把他扯过去一顿揍这事儿也就了了，他也不用面对一条条剖析自己内心的窘迫。










怎奈许休德比他更有耐心。










苏木心中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直到他自己脸上都显出破罐子破摔的烦躁，许休德也依旧是那一个姿势，只是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戒尺，拿起了一本书翻看。











许是屋内诡异的静谧终于让苏木无所适从，他犹豫着开了口:“我……”










许休德抬头看了他一眼，见没下文，便又低头看书。










苏木一闭眼，豁出去了:“因为有过一段时间的按部就班的学习而放纵自己，晚起迟到，没有晨读。”说完，就咬紧了口腔内壁的嫩肉。
许休德翻过一页书，悠悠地:“认错不用主语，我倒是第一次听见。”
苏木又用力咬了咬口腔内壁，直到有些疼了，才放开。
“我因为有过一段时间的按部就班的学习而放纵自己，我晚起迟到，我误了晨读。”










许休德笑笑，还真是实诚啊，还真就只加了个主语。










不置可否。










看许休德的神态，苏木知道他并不满意这样的陈述，他隐隐清楚他需要什么样的答案，刚刚的陈述他自己说来也觉得不像回事。










深吸一口气——“我不该放纵自己懒惰，我不该晚起迟到，不该误了晨读。我……我错了。”










许休德这才合上书，拿起戒尺，站直身子，道:“想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总结得够好了。伸手。”










苏木伸出左手，别过头去不想看。
许休德用戒尺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心，说:“看着。”
苏木扭过头来，看着手心，眼神飘忽。










“啪！”一声响，苏木闭了眼，扯了扯嘴角，强忍着才没有把手抽回来。
“既然你并没有完整陈述你的错误，我就只好提醒你了。”话未说完，又是一戒尺甩下。
“哼……”苏木难忍，闷哼出声来。
“你最大的错在于——逃避。迟到了就想着从后门溜进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你那几个室友我倒是认不得，可是你——怎么说也是我的头号关注对象。”
“啪啪啪！”连着三下，苏木终于是抽回了手。
“你说你是不是傻呢。”










也不知道是说他妄图瞒天过海傻，还是明知可能被加罚还抽回了手傻。










还是都傻。

写拍无能……大家将就看吧……

我承认我哪哪都傻，你可以放过我么……
苏木在许休德带些无奈的语气和与语气完全不搭的锋利的眼神下挣扎了三秒，缴械投降。
“刚才五下不算，还有十下。”
原来提醒一个十下，你不早说。
苏木努力撑平了手掌，想卖个乖给师父顺顺毛，只不过微向内卷的指尖出卖了他胆怯的内心——无论怎样，还是怕的。
接下来的十下，许休德也没有在力度上故意为难他，只不过压下了他的左手，示意伸右手。
苏木又挣扎——总是在做无谓的挣扎。
三秒投降。
倒不是受不住师父的目光——这会儿师父并没有多凌厉的眼神——只是突然开了窍——
逆着来浪费时间还讨不了好，师父必须顺毛摸。

没有加重力度也没有大火慢炖，一串十下打完了苏木才反应过来手心肿的要撑开皮肤的疼。他一个劲地甩手，还时不时放在嘴边吹吹，企图缓解疼痛。
许休德旁观他挣扎了一会儿，待稍缓解了，才道:“摆好姿势，逃避懒惰迟到误晨读，我也不想一条条给你算，也不打多了，后面还账挺麻烦。20下，速战速决。”
师门一入深似海，从此面子是路人。
苏木如是想。
既然已成既定事实，也就没什么挣扎的必要了，免得白白自讨苦吃。
苏木走到书桌前，闭眼蹬腿心一横，褪下了裤子。
许休德对他识相的表现很满意，然而并没有表现在惩罚的力度上。
果然数量少了，质量就高了。
苏木死死忍着，咬得牙齿咔咔响，也不愿意发出一点声音。
这么大个人了，被人脱光了揍那个地方还痛哭流涕的，这不符合苏木的人生哲学。
许休德才不这么想，小徒弟的“人生哲学”在他这儿就是宁死不屈的抵抗——就算弯了腰，也绝不服输。
最后一戒尺最是狠利，打在本就已红中泛黑肿得颇高抖得像筛糠一般的身后，其痛感大大超出了苏木的承受范围。
“啊——”
苏木昂起头，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流了两行。
“起来。下次还死咬着，就每下都按照最后这下的力度。”
苏木咬牙切齿地起身，正想忍痛弯腰拉裤子，却被许休德抢了先。
许休德帮他把裤子拉起来，半途被苏木匆忙地接过，然后整理好。
“我这儿没有一而再的宽恕，一错不二犯，下次还这样只能说明这次的惩罚你并没有记住。嗯？”
苏木红着脸站在许休德面前，低声应道:“是，师父。”
“上药就没必要了，记住疼。”许休德一边说一边按下呼叫器:“请送一杯淡盐水一杯龙井。”

许休德弯腰帮他拾裤子的时候，苏木差一点就感动得哭出来——那是在他心中高高在上如仙人一般的人啊！他觉得在师父自己渺小得像一只麻雀，飞上了天也不能企及其万分之一——这就是师父吧。
就像父亲一样。

好不容易拍完了，你们竟然没什么反应好咯，我就是说一声，没什么动力更文，下一更遥遥无期。
弃是不会弃的，顶多烂尾。
估计我龟速更文让挺多人取消收藏了这我也没办法不是。

『刚写好的结局。如果之后不更文了，这就是完结了。如果还更的话，就把这个当一个剧透小番外吧。』


【终章】
日子如水般过去，校园的时光总是平平淡淡。在许休德的鞭策下，苏木终于以两次国家奖学金的辉煌成绩毕业。考研的时候，本来是想继续赖在师父门下，奈何师父坚决反对，他只好另择良木，考到了N中医大，可巧导师就是许休德的同门师兄。许休德把他交给了师兄，他也开启了另一个痛并充实而满足的三年。
毕业后，他回到师父身边，继续跟诊学习。作为大弟子，总是要承受得多一些，一个小小的失误都可能给他带来一顿锤楚。也正是在这样的严格要求下，苏木最终成长为一代青年中医的杰出代表——就像当年的许休德。
三十年后。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用篱笆围成的山间小院里，许休德和苏木再次聚在了一起。
他们喝着自己制的茶，谈着那段青岛却又令人无法忘怀的日子。

医者意也。
省病诊疾，详察形候，纤毫勿失。

【全文完】

【第十九章】
苏木没有父亲。
他没向任何人说过。
“爸爸”这个角色，在他十岁之前是存在过的。后来一夜之间，家里就只剩下妈妈了。
后来他知道，他们离婚了。
因为爸爸有了另外的孩子，比起自己，爸爸更爱他。
或者说，爸爸更爱那个孩子的妈妈。
没有争吵，没有打架，他们的婚姻结束得那么平淡。
十岁的小苏木，似乎一下子长大了。他是个小男子汉了，他要保护妈妈。
妈妈是中学语文老师，收入不高倒也稳定。她对儿子实行散养，好在苏木懂事，并没有长歪。性格也开朗乐观，这给妈妈莫大的安慰。
不过毕竟是单亲家庭的孩子，苏木害怕失去。妈妈知道，却也无计可施。
生命中缺失的角色，终归是存了空白。
直到遇见许休德。
和许休德私下相处的时候，他总觉得师父就像他的爸爸。不是像那个离开就再没回头的爸爸，而是如千千万万的严厉又不失关爱的父亲角色一样的爸爸。
“若您一直待我这般好，我就待您如父。”
苏木默默发誓。
苏木同许休德在俱仙吃过午饭后就被送回了学校。毕竟下午没课，而刚挨了教训手上还有明显的戒尺印子就跟他去坐诊肯定不方便。
苏木也乐的自在，正好回去和那仨秉承“死道友不死贫道”思想的家伙算算账。
把左手插兜里，放慢步子一步步上楼梯还龇牙咧嘴的苏木一进宿舍就变成一副要去干架的样子，嚷嚷:“你们三个！还好意思窝寝室打游戏？！”余正则放下书，在苏木身后幽幽来一句:“我没打游戏。”
苏木一抖，回头:“啊呀呀，阿则你吓死我了。”然后扭过头走到那俩玩游戏玩得没工夫理他的家伙身后:“喂喂！我说你们也太不讲义气了吧，就把我一个人扔下承受来自老师的怒火？！敢做不敢当啊你们！”穆清结束一局:“哪不敢当了啊，罚站扣分都当了~是吧齐安。”齐安沉迷游戏无法自拔，听见有人问他就下意识回答:“是是是。”
苏木没好气地踢了一下他的椅子，说:“是是是个头啊是，你听到人家说什么了么……”
然而齐安没空搭理他……
发泄了一通的苏木平息了本就没多少的怒气，回到他的床位前靠在楼梯上。发呆。
然后看到旁边余正则一会儿叹气一会儿摇头，表情难受又愤怒的样子，好奇地凑过去看他在看什么书。
《文化苦旅》，正看到敦煌莫高窟被各种人糟践的那部分。
苏木伸手拍了拍余正则的肩膀表示感同身受。只是一个没注意用了左手……
苏木轻轻“嘶——”了一声，幸好大家都没有听见。
“太可悲了，我都看不下去了。”余正则一把合上书，仰靠在椅背上。
“历史就是这样啊。向来是无知的蠢人造就悲剧。”
余正则一把抽出苏木插兜里的左手盖在自己眼睛上:“不想了不想了。糟心。”
说完，在苏木不自然的想把手抽出的动作中发觉不对劲，松了松手，苏木瞅准机会抽出手迅速插兜。
“你手怎么了？”
“没怎么啊。”
“没怎么你紧张什么？”
“谁紧张了。”
“哎哎别走，你肯定有问题。”
“你才有问题，你全寝室都有问题。”
“……那你还是有问题。”
被这边声音吸引过来的结束了游戏的俩人也加入了这场针对苏木左手的争执。
一对一变成三对一。
抱着要让他们对丢下兄弟不管的行为更加愧疚的心思，苏木“勉为其难”地伸出了左手。
然而……
“哈哈哈，竟然被打手心了！”
“哈哈哈，像小孩子一样哈哈哈！！”
“哈哈哈，阿童木我对你深表同情哈哈哈！！！”
……
哪里来的室友？！我要换寝室啊！！！
—————————————————————————————————————————————————————————————————————————————————————————————————————————满血复活

【小剧场】
一个太阳当空照，花儿要睡觉的三伏天。
苏木把茶几下的零食袋子打开了又关上，关上了又打开，吞了吞口水又关上，没一会儿又打开，舔了舔口腔溃疡的溃面，又关上……
最终……
零食的诱惑打败了口腔溃疡的疼痛。
至于师父什么的，暂时没考虑。
翻翻袋子，拿出一袋脆萝卜，喜滋滋地撕开吃。
“嘶——哈——”“呼——”
一不小心拿的泡椒味儿的，又一不小心吃了泡椒。
“哈——”爽！
苏木被辣的眼泪汪汪，手下嘴里却不停。
“吃什么？！”
许休德从书房出来，就看到这不让人省心的小徒弟又在作死。
“啊！”苏木马上放下脆萝卜——吃得差不多了——也无法销毁作案证据了。
就看他被辣的通红的嘴唇和“热泪盈眶”的样子，许休德不用看包装都知道他在吃什么了。
“你上火你不知道？！舌苔又黄又厚你没见着？！口舌生疮的不是你？！牙龈肿痛的不是你？！吃不了饭的不是你？！吃不了饭又能吃这些辣的萝卜了？！省点儿心吧苏小木！找揍直说啊！我不会省这点儿力气的！裤子脱了给我趴下！”
苏木已经被这一通炮轰傻了，只会按照师父的话做。
许休德过来就是一巴掌，清脆响亮羞红了苏木的脸……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自行脑补）
“从现在开始！一个月不许吃零食！再被我发现就两个月！看你能忍多久！”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自行脑补）

【是的，是我本人。口舌生疮还牙龈肿痛的我刚吃了一包巨辣无比的山椒味脆萝卜……有感而发，故有此小剧场】

【第二十章】
苏木在经历了几天不能跑不能跳不敢迈大步的日子后，终于能跑能跳地迈着大步迎来周末。
周五晚上，寝室四人正瘫床上讨论周末去哪里浪，突然苏木手机响起。
坐起身子接电话。
“老师。”
“啊……暂时没有。”
“昂~好的好的。”
“上午八点，嗯。”
“老师再见。”
一扔手机，直挺挺地倒床上，“啊——朋友们，你们自己决定吧，我之后所有美好的周末都将要在许先生眼皮子底下过了。”

明天上午八点带些换洗衣物去许休德家，以后周末没意外就都在那儿过了。
理性的苏木觉得这是督促自己学习的好安排，感性的苏木只想为之后不复存在的周末嚎啕。

伴着室友的咕噜声、磨牙声，苏木起床洗漱，随手取了套衣服塞包里，就出发了。在树林子里晨读完，再去食堂吃个早饭，赶到许休德家时八点不到。

没有苏木想象中的被要求往死里背书，许休德只是让他在房间看看书，下午和他去坐诊，明天查课——至于查什么，他并没有说，只是要苏木自己准备。

毫无头绪。毫无方向。
苏木坐在书桌前一会儿翻翻方剂，一会儿看看内经，感觉累了就躺床上玩会儿手机或者睡一会儿。
就这样晃晃悠悠晃晃悠悠，一上午就过去了。
午饭是叫的外卖。
苏木暂时不确定许休德是不会做饭还是不想做饭，觉得不重要，就也没问。

下午两点，国医堂。
诊室外已经有了三四个等待就诊的患者，许休德对他们点头微笑致意，带着苏木走进诊室做准备。
“今天还有刘医生带的一个研究生来实习，负责病例录入，你就坐我旁边看着就好。”
“是。”

穿上白大褂，戴上口罩。准备就绪。
研究生是踩着点进来的。许休德看了看还没有开机的电脑，又看了看和他打招呼的研究生，并没有多说什么。
“嗯。你好。”
苏木明显感觉到师父对这研究生不甚满意。

许休德刚开始时间宽裕时会在切过脉后示意苏木来试，试过后告诉其脉象，令其感受并记住:“浮濡无力且缓。”
苏木参考了其他三诊，答:“气虚。”
许休德点了点桌上的病历本，问:“为什么会有这些症状？”
苏木略加思索，道:“劳则气耗，劳倦伤脾，所以疲倦，不思饮食。脾伤不能运化精微以养其心，故心神为之不安，夜不能寐……”
许休德举手制止苏木继续说:“怎么治？”
“健脾安神。方用……”
像是并没有指望他能说出来，许休德一边快速检查方子一边说:“归脾汤加减。”
之后忙了，提问也就简短了。
“洪滑。”
“内有郁热，有痰。”
如此不表。

“苏木，我快递到了，帮我去拿一下，就在楼下。”
“诶。”

走廊上已经排满了病人及其家属。
拿着师父的快递回来的苏木经过走廊，意外看见了那个男人。
他抱着他的儿子，满脸忧心。

归脾汤

【出处】《重订严氏济生方》
【组成】白术（3克），当归（3克），茯苓（3克），黄芪（3克），远志（3克），龙眼肉（3克），酸枣仁（3克），人参（6克），木香（1.5克），甘草（1克）。
【功效】益气补血，健脾养心。
【主治】思虑伤脾，发热体倦，失眠少食，怔忡惊悸，自汗盗汗，吐血下血，妇女月经不调，赤白带下，以及虚劳、中风、厥逆、癫狂、眩晕等见有心脾血虚者。【用法】加生姜、大枣，水煎服。
【原文】《严氏济生方》：归脾汤，治思虑过度，劳伤心脾，健忘怔忡。

注解（序号接上次注解）
8、（脉）浮濡无力且缓
·浮:
诊脉时轻取即能感受到搏动。不加压力即可感觉脉跳，加压后脉搏不如加压前明显。（轻取即得，重按稍减）
主表证、虚阳外越证。「虚阳外越:阳虚不能内守而外越体表。」
·濡:
有浮脉特征。脉宽小于正常。（浮而细软，应指少力。）
主虚证、湿困。
·缓:
一息两到三至（一次呼吸跳动两三下），脉搏有规律。
主脾虚湿困。
9、「劳则气耗，劳倦伤脾。脾伤不能运化精微以养其心，故心神为之不安，夜不能寐。」
过劳耗气，过劳疲倦伤脾。脾胃运化水谷，化生水谷精微供养心神，水谷精微不足则心失所养，心神不安，睡眠质量差。
10、洪滑
·洪:
浮取脉搏搏动明显，有力。指感大起大落，有“来盛去衰”之感。脉宽脉长皆大于正常。
主热盛。
·滑:
指下有流利感，应指圆滑，脉搏搏动有回旋前进的感觉。
主痰饮、食积或者正常脉象、妊娠（就是喜脉啦~）。
11、郁热
热邪被内闭体内不得发出。
12、痰
中医分有形之痰和无形之痰。
有形之痰通常指平常吐出的痰，也有在表浅位置形成的可相对移动的肿块，类似于脂肪瘤、纤维瘤之类。
无形之痰是存在于体内没有具体形态的病理物质，能随气的运行到达何处，产生各种病证。比如，到达脑络导致头晕目眩、甚至昏扑，到达心包则神昏谵语等等等等。
（“百病皆由痰作祟”）

自己写的注解，有不足之处还请指出。
为了更好理解，与文章无关的相关知识点就没有涉及了，毕竟展开来讲字数够能写篇论文

【第二十一章】
苏木抿了抿嘴，低下头，快步走过那对父子。
把快递放进柜子里，拿一个口罩再次戴上。
坐在许休德身侧，苏木想:可能是认错人了吧，也许只是长得像而已。
稳了心神专心思考每一个病案。
然而现实不容许他自我欺骗。
“苏西！”
“来了来了！”
话音未落，一中年男人抱着一个看起来十几岁的男生进来了。
苏木感觉心头一重，低头看着桌上的处方笺，再不想看他们一眼。
不想看，却没办法听不见。
“大夫啊，我儿子前段时间发烧了好几天，但是因为学校有考试，他坚持去上课，后来发烧就越来越厉害了，还上吐下泻的，什么都吃不下。后来找医生看了，呕吐拉肚子稍微好些，但是慢慢的眼睛就睁不开了，话也不能说了，您看，现在天天就这样昏睡啊……”
许休德再问了些问题，给他把了脉，同时注意到男生脸色发白，手似乎总是无意识捂着下身。
许休德觉得这个病案有些意思，便让苏木拿纸笔记下。
“苏木。”
“苏木。”
“苏木？”
许休德连叫三声，苏木像是失神般没有反应。
倒是中年男人惊讶了。一直盯着怀里孩子的眼睛转向大夫身边那个人。
喃喃:“苏……木……？”
“苏木！”许休德有些不满了。苏木一抖，回了神，“啊！师父……”
许休德瞪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拿纸笔记下这个案例。专心！”苏木知道自己走神已经惹师父不快了，忙拿了笔准备写。
写什么呢？
刚才听那个人叙述病情听着听着就走了神儿，听到的一点也全都不记得了。
无奈，只好去瞄师父面前的病历本。
实在忍不住，又抬眼看了看病人，苏木努力让自己的眼神像看陌生人一样，审视着苏西。目光移动，却不小心撞上了男人直勾勾的眼神。
怎么可以示弱！
但也不想和他再有任何瓜葛。
苏木朝他点了点头——就像许休德对所有病人或家属做的那样——就开始记录了。
“演技真好，”他想:“拿个小金人也不差了。”

开好处方，男人抱着儿子出了诊室，出门前丢下一句话:“这么多年了，也没长进。”
声音不大不小，苏木刚好听得见。
呵，我有没有长进，轮到谁都轮不到你来评判。
苏木冷笑。
他不否认，刚见到这人的时候，他心里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莫名情绪，像是期待，又像是嫉妒、愤怒，抑或都有。但是听到这句话，他什么莫名情绪也没有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事实证明，他不需要一个从未在意过他、把他当废~物的父亲。
他听说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兄长成绩很好，特别是英语。
苏木生父叫苏南北，是个中学英语老师。他评判小辈是否“有出息”的指标就一个——英语成绩好不好。
苏木的英语从小差到大，而苏西却一路优秀。
苏木只有语文出色，其他科目都平平；苏西全面发展，各个拔尖。
喜欢谁不喜欢谁，大家心里都明白。
或许苏南北不喜欢他不全是这个原因，但是苏南北看他不入眼是必然的。
苏木不在乎——当然小时候还是在乎的。
小苏木也想要一个来自爸爸的表扬，或者一个拥抱一个亲吻，可是都没有过。
他的父母之间总是相敬如宾，苏南北对他，通常是视而不见，或是说上话了，大约也就一句“没出息的家伙”之类。
慢慢的，小苏木也不再期待父亲了。
他发现，这个家有苏南北和没苏南北并没有什么区别。
家里只有他和妈妈，苏南北就像一个租住在此的房客。
后来，父母离婚了。
生活并没有多大改变。不过是房客不再租住在这里，他们母子少了一份收入来源罢了。
他听说苏南北和他们学校校长女儿结婚了。
他听说他们有一个比他大两岁的儿子，叫苏西，成绩很好。
他差点以为妈妈才是小三，其实那个校长女儿和苏南北才是一夜情。
后来校长找苏南北谈话，苏南北二话没说就同意和苏木妈妈离婚和校长女儿结婚。
颇有些迫不及待的意思。
这些，苏木都是听妈妈说的。
妈妈说这些的时候，语声平缓，语气淡然，就像在讲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他们的结合，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感情，自然也谈不上怨和恨。
苏木都懂，他只是还有着子女对父亲天生的孺慕，不过在这些年的时光中也已消磨殆尽。
然后在今天，被一句话轻轻吹走，不留一丝痕迹。
我是苏木，妈妈给取的名字。
一半在土里安详，一半沐浴阳光。

苏南北——不~是东~西（我的天这四个字也要被和谐。我也是醉了。）

【第二十二章】
苏南北和苏西离开后，苏木倒是很快恢复了状态。
毕竟也没了什么念想。
五点多下班。许休德留下苏木讲授案例，也顺便留下了那个研究生。
男生叫李岐，是刘医生门下今年新进的内科方向研究生。
“今天就讲一个案例，”许休德翻了翻电脑，调出苏西的病历，说:“这个案子对你们来说还挺有意义。”
“首先来看看他的症状……你们有什么想法？”
苏木道:“明显的气虚。”
“说理由。”
“首先他发烧了还去上课，劳则气耗；上吐下泻，气随津脱。”
“嗯，还有呢？”
“呃……”苏木又思索了一下，道：“脾胃……”一时不知用什么词好，想半天才说：“脾胃损伤。因为吐泻，还有语音不出。”
许休德没有说什么，只是看向了李岐。李岐会意：“脾胃损伤还有一个原因，劳倦伤脾。”
“嗯，不错。那发热怎么解释？”许休德问李岐。
“气虚发热。”苏木抢答。
“他有一段时间热势很高，怎么是气虚发热？”许休德看向他，质问道。
“呃……”苏木无从作答。
“阳气者，烦劳则张。”李岐答道。
“很好。头疼呢？”
“诸阳皆会于头。”
“语音不出？”
“脾之络连舌本，散舌下。”
“目合不开？”
“肉轮。”
“不进饮食，昏寐？”
“脾胃者，水谷之海，五脏皆禀气于脾，脾虚则五脏皆失所养。”
“那为什么他的手总是捂着下身？”
“嗯……”李岐总算卡了壳，沉吟片刻，答：“阴阳反作？”
“对。那为什么他明明是脾虚却捂着肝经？”
“土极似木。”
“非常好。”许休德看向李岐的眼神充满了赞赏：“好小子，内经学的很不错嘛。”
李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没有没有，只是恰巧记得罢了。”
许休德拍了拍他的肩：“跟着你导师好好学，有出息啊！”又问：“一起去吃个饭？”
李岐忙摆手：“不了不了，谢谢老师好意，我有约会……”
“哦？”许休德挑挑眉：“女朋友？”
“嗯！”李岐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晃得苏木眼睛疼。
“那好吧，你先走，路上注意安全。”
“那我先走了，许老师再见~”

李岐出门后，诊室内陷入诡异的安静。
许休德靠在办公桌旁，看着苏木，并没有多严厉的眼神却让苏木倍感压力。
从那个李岐和师父得飞快地一问一答开始，苏木就一直发懵。
他惊呆了，同时又有些小失落。
其实更多的，还是觉得自己太弱太丢脸。
“有什么想法？”许休德问。
“我……我不配做老师的徒弟。”

昂~我知道很多人看不懂术语，解释等会儿

【注释】（序号接上）
13、上吐下泻，气随津脱
津液是气的载体，津液流失导致气的耗散。
14、气虚发热
因为气虚而导致的发热，一般是低热。
15、阳气者，烦劳则张。
气本来是阴阳平和的，劳烦始阳和之气变成邪热。导致发热。
16、诸阳皆会于头
各阳经都会聚到头部。『头顶百会穴——诸阳之会』
（邪热亢盛，熏蒸到头导致头痛。）
17、脾之络连舌本，散舌下
脾的络脉经过舌。
18、肉轮
即眼睑。属脾管辖。
19、脾胃者，水谷之海，五脏皆禀气于脾，脾虚则五脏皆失所养。
脾胃是化生水谷的地方，五脏都需要受脾胃之气的供养，脾虚会使五脏失养。
20、阴阳反作
正常情况下人体阴升阳降，不正常了就阴不升反降，阳不降反升。
21、土极似木
土即脾胃，木即肝（胆）。
脾胃虚到极致，表现出来类似肝（经）的症状。【至于为什么……这就说来话长了，涉及到五行生克关系，有兴趣的可以自己去了解一下，这里就不赘述了。（估计也没很多人认真看注释）】

文中医案摘自《石山医案》原文如下：

各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BUG.今天发的删了。
我大概给自己挖了一个坑……我没琢磨透这个医案。
是说怎么写起来感觉怪怪的……

许休德觉得自己一口气憋住，许久才道：“下次在让我听到这种什么不配的话，小心我抽你脸。”
苏木低头，不答。
许休德转身收拾东西，轻叹了口气，说：“收起你的妄自菲薄。苏木，你在质疑自己的同时也是在质疑我。”
苏木听许休德这一句话，顿时有些急：“我没有……老师……我……”
许休德打断了他不成句的话语：“行了，去吃饭，慢慢聊。”过了一会儿，又道：“把你记录的纸带上。”
到了俱仙，许休德遣了苏木去里间琢磨医案，他自己则在外间泡了壶茶平静平静心里小小的不爽。
不能将不好的情绪带入教学中去。
这是许休德对自己一贯的要求。
喝完茶，许休德看看时间差不多，就叫了餐。等饭菜送进来，才喊了苏木出来。
苏木有些忐忑。
他在里间拿着那张纸，想着在诊室里那位学长的分析，依然一团乱麻。李岐说的有些名词他甚至没有听过或者仅仅是模糊记得在哪里听说过，至于什么意思，则是完全不懂。
有些明明是知道的，确是没能想起来。
沮丧。
坐到许休德对面的蒲团上，苏木明显情绪不高。他有些怕，怕许休德在这个时候数落他——其实他没有经历过在饭桌上被数落的事，他只是听同学说过而已，同学说他父亲喜欢在吃饭的时候细数他的不是。
然而并没有。
许休德只是一言不发地吃饭。
苏木单方面觉得气氛有些压抑，试图找个话题，至于什么话题，倒也没想那么多了。
“老师……那个案子，我没看明白。”
许休德头也不抬，道：“我知道。”
“那……”
“先吃饭。等下给你讲。”
“是……”
话题无法继续。苏木低头搅动米粒，勉强安了安心，开始吃饭。

进里间，许休德坐到鼓凳上，开始给苏木详细讲授医案。
俩人面对面坐着，苏木拿着一支笔记得飞快。
“这个病人很明显是气虚，没错，发热也是气虚造成——有时候气虚也能导致高热，我反问你的时候你却没有坚定自己的判断。到这个时候，还可以用补中益气汤治疗，但是没有。后来开始吐泻食少，再然后昏睡不醒……看病人本身就气虚，又反复耗气，所以最后伤了脾是必然的。至于发热，也有烦劳的原因。阴阳本调和，劳累烦乱就像一把火，让阳突然增多，变成邪热，这样身体也发热了。诸阳会于头，邪热上头就导致头疼发热……脾胃的气机升降你很清楚，它是枢纽，脾气升清，胃气降浊，现在清气不升，浊气不降，吐泻就很好理解了。吐泻伤津，进一步导致气虚……最重要的一处，就是他的手总捂着下身，这是因为阴降阳升，厥阴经阳不足，人体下意识就要去增加阳气…… 土极似木，他的脾虚严重了，根据五行相克，表现了肝经症状，足厥阴肝经绕阴器……”
许休德说完，苏木也记了满满一张纸。
“今天没有让你说，就是给你做一个示范，以后要你分析病案，至少要做到这样。”然后用指关节叩了叩那张纸，说：“废纸一张。希望你能记到心里。”
苏木将纸对折放进背包，答了是。
应该还没有完，苏木想。
果然。
“有什么想法？”和之前一样的问题。
苏木想了想，必然不能说出一样的回答去拱火。“我还差很多。”
许休德轻声一笑，道：“你才大二，那是必然的。”
“之前的知识学的不扎实，模棱两可。”
“嗯。回去把中诊有关发热的内容抄十遍。”
许休德毫无预兆地就判了罚，让苏木有一瞬间的怔愣。
不知道是有些紧张了还是原本就没有意识到，苏木再也想不起其他的问题。
之前的妄自菲薄，大概也不算在这件事之中的。
许休德看他没有其他想法了，便说：“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实践与理论的结合。我让你去跟诊也是这个原因。多看一些临床案例，多想想课堂上教过的、你背过的理论，慢慢的你就能自然而然地将二者联系起来。当然，你也可以多看着名家医案，多分析，自然会有收获。”
作为中医，理论与实践的结合尤其重要——甚至比西医更为重要——四大经典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在行医路上遇到，而这时候就需要医生的扎实功底和理论—实践系统能力。与西医不同，中医的每一个治疗方案都是医生自己的判断，故而经常出现同一个病人同时看几个医生能开出几个从不同角度治疗的处方的现象。
面对错综复杂的症状的时候，这样的判断，是需要灵感的。所谓的灵光一现，也是要有深厚的积累做保障的。不然谁知道现的是“灵光”还是“灾光”。


“至于你质疑自己这个问题，这次就不追究了，但是若有下次，别怪我不给你面子。嗯？”
“是……师父。”
“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