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为贵
第一章 新硎初试
包间儿里火锅冒起的白气绕在屋子里，颇有些仙雾缭绕的感觉。主位坐着的人浅笑无声，这是个四十出头的男人，常年锻炼，隔着衣服也能让人感受到他的力量。
“宇哥。”进来的人把衣服挂在架子上，转身对唐骋宇浅鞠一躬。
“一家子吃饭不必客气，来来来，过来坐。”唐骋宇坐在原位对来人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来。
于铭没再多客气，点了点头便走上前。这里都是唐骋宇的亲信弟子，私下里见面也不用讲究那么多规矩，若是换了其他堂主在场，他是绝对不敢就这么坐过去的，除非是腿不想要了。

唐骋宇，和联盛的坐馆儿，和联盛是'Y市势力最强大的一个社团，帮规第一条“以和为贵”，所以社团名字前加了一个和字，时时刻刻提醒帮里弟兄们要和气生财。不过谁都知道混黑社会的谁都没指望大家真的以和为贵。只是没有人摆在明面儿上罢了。
于铭，今年二十一岁，跟在唐骋宇身边已经七个年头，他也是好运，一入帮就跟在龙头老大身边做事，人也乖巧讨得老大欢心，虽然名头上只是个马仔，但放眼帮里也没人真的把他当个马仔看待。各堂除了堂主以外，其他兄弟都敬一句“铭哥”，但他确实年纪小，自个儿也不想太出风头，也是见了老人就一口一句哥叫着，大家对他这种谦逊的性格也是很喜欢。

“铭子今儿迟到了，自罚三杯！”陈玉龙排了三个玻璃杯在于铭面前，起了白酒就往里倒。
于铭委屈巴巴看向唐骋宇，眼神儿像是在说“宇哥你可要救我。”唐骋宇自顾涮羊肉，没理他。他只好硬着头皮喝了，一杯两杯的算不得什么，但一上来就这么猛地喝酒，胃的确难受。于铭喝了三杯酒就坚决不让人再倒了，赶忙盛了碗汤递给唐骋宇和其他人，然后又给自己盛了些。

铭哥最近哪儿发财啊？弟兄们都好久没见了吧。”宋鑫扬端着酒杯踉跄着走过来，左手勾住于铭的脖子，身子一半的重量压在于铭身上，带着酒味儿的气息扑在于铭脸上。
“哪儿发什么财，宇哥让管的几个酒吧都管不好，老出乱子，忙得焦头烂额的。”于铭搀了宋鑫扬一把，起身让他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自个儿站到了唐骋宇身后。
“尽说笑话，咱们和联盛谁不知道铭哥最有本事……”宋鑫扬满脸都是笑，看着于铭，眼角余光瞟了一眼唐骋宇。他握着于铭的手，显得十分亲密。
“扬哥抬举了，宇哥在这儿谁敢称本事？”于铭不动声色抽出自己的手，又朝唐骋宇靠近了小半步，贴心地替唐骋宇拿走面前桌子上空下来的杯子。
宋鑫扬也是二十一岁，跟于铭前脚搭后脚进的帮会，只是第一个老大不是唐骋宇，他平素就好跟于铭过不去，总是觉得自个儿方方面面都不差于铭半分，就是运气不好没能一开始就拜在龙头门下，这才让于铭压过一头。他也不笨，跟了老大没几天就搭上了龙头，也算是龙头的得力手下。唐骋宇也很有分寸，手下五个人都照顾的周到，给这个一个酒吧就不会少了另一个的赌坊，给别人的东西却是比给于铭的更捞钱。但亲疏只有他们自己能感受得到，唐骋宇看重于铭也不是什么秘密。
陈玉龙赶紧递了杯茶水过去，打着哈哈“那可不是，宇哥跟前儿谁的本事都是小丑儿！扬子夸人也不先打好草稿，咱铭子进社团之前可是高材生，被他笑话了吧！”
宋鑫扬接了茶，讪讪地笑着。

唐骋宇没跟他们搭腔，自顾吃东西，顺便给于铭碗里夹了几匹白菜叶儿。孩子们争风吃醋的事儿他可没心情管，小孩子家家的小打小闹出不了什么大乱子。宋鑫扬也就逞个口头上的英雄，要让他真跟于铭打仗，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的。这人性子色厉内荏，而于铭也不是个好斗的人，俩人大不了斗斗嘴。倒是陈玉龙不好对付，笑面虎一个。
“你们不吃，宇哥可要把东西都吃完了！”王磊见气氛有些尴尬，赶紧伸了筷子去涮锅，招呼大家吃菜。
于铭换了地方坐到别处去，这饭才吃的顺利起来。期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还算和气。
任啸寒一直没什么话，直到大家吃的差不多了才出去结账。
“你们各自回去，铭子跟我来。”唐骋宇拿了外套穿上径直走出去。
于铭胆战心惊地跟上去，不由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任啸寒冷着一张脸，看不出什么表情，宋鑫扬却明明白白在脸上写着嫉妒俩字儿，陈玉龙脸上还是微微笑意，王磊还在跟饭后甜点做斗争。
“老大走了，这还早着呢，咱哥儿几个哪儿续摊儿？”陈玉龙掏了几张贵宾卡发到众人手里。“这会所的妞儿可会来事儿，有意思的很，怎么样？”
“好啊，龙哥请客还不去？”任啸寒欢喜地接了卡片收着。他是做色情的，对这些东西最感兴趣了。
两个人已经起了头，另外两个也不好扫兴，何况都是年纪轻轻的男人，四人说说笑笑地朝夜总会去了。

这边儿于铭跟唐骋宇坐在后座，坐的端端正正，生怕一个不对又惹了老大生气，现下犯着事儿，不敢再随随便便。
唐骋宇闭目养神，没理他。
已经是晚上，街道上霓虹灯善良，很漂亮。于铭侧了头去看路上来往的人。想来好久都没有在晚上出来散过步了，还记得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晚上，跟爸妈串了串串儿，晚上推去学校门口或者小吃街大排档去卖，他总是趁爸妈不注意偷吃几个，偶尔被发现了就可怜兮兮看着妈妈，妈妈大不了拍拍他的脑袋然后纵容他继续吃，就是有一次没刹住，吃多了闹肚子被爸爸好好儿教训了一顿。
他轻轻叹了口气，收回目光。
“想什么呢？”唐骋宇睁了眼睛。
“没什么，想着待会儿怎么跟宇哥讨饶呢。”于铭眨巴眼睛，小兔子似的看着人。
“哦？想到了吗？”唐骋宇有些想笑，他就喜欢于铭会察言观色，在适当的时候会撒娇讨饶，跟个孩子似的看不出什么诡计多端。
“没有……哪次讨着便宜了……还不是打得更重……”

于铭低头把身子往椅背里缩，委屈缩成球那种。
“得了便宜还卖乖！”唐骋宇笑骂。
一周前于铭自个儿提纯的白粉一上市就收到如潮的好评，但是做毒品生意的就不干了。哪行哪业都有自己的规矩，你这人非要来抢别人饭碗就是跟这行所有人为敌，除非你也规规矩矩按这行行规办事。和联盛有和联盛的规矩，做毒品要有足够强大的背景支持，否则一旦出事那就会连累整个帮会，所以社团也就只有龙头和几位资格较老的堂主做着这个生意。社团里不经大家商讨任何人不能私自行动，也是家法。于铭一下子犯了可以乱棍打死的罪。
可架不住老大疼他啊，事发之后干脆在大家面前就这么把自己手底下的制毒工厂给他管，他的做法自然也就是听老大命令做事，是在给大哥看家，正正当当。一周下来他工厂熟悉得差不多了，唐骋宇这才叫了他回来，算账。

车子开进大门，于铭讨好似的跑下来帮唐骋宇打开车门。
“今儿你逃不了。”唐骋宇嘴角噙着笑，眼神里却看不出喜怒。
“铭子知道。”于铭还是赔着笑，低眉顺眼的样子看起来格外让人稀罕。他敢做这一步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僭越，最坏是被老大所弃由他自生自灭，但他赌了唐骋宇不会只顾蝇头小利而放弃他。他自信现在自个儿是市面上最好的厨子，唐骋宇做毒品的，没必要跟厨子过不去，Y市不止他一个毒源，他要独占鳌头还得靠厨子的手上功夫。
唐骋宇打量了眼前看起来乖觉的孩子，这人十四岁跟在自己身边，生生死死十几次了，以前他是不愿意用脏东西来想自个儿带大的人的，现在孩子大了有主意了，自然不同了。说不在意，那是假的，但说伤心，那更假。出来混的，说什么义字当头，其实不过益字当头罢了。这个圈子里没有手腕的人早就被扔进海里喂鱼去了，他自己也是这样走过来的，只是算计也该分个对象。于铭还是嫩了点。
“自个儿找个舒服的地儿跪着去。”唐骋宇下了车走进屋里，上楼去了。
于铭一时紧张起来，手心儿里起了一层虚汗，不敢再耽搁，赶紧跟进去，在客厅避开了地毯跪在地上。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于铭腿开始疼了，才听到唐骋宇下来的声音。他不老实地偷偷瞟了一眼宇哥手里的东西，长七十公分，直径两公分的带皮藤条。自从十四岁那年挨过打之后于铭就一直在琢磨这东西是什么人物发明的，软软的东西居然可以打得这么疼。唐骋宇教训他一直就用这个，少年时期留下的心理阴影更加深了他对这东西的畏惧，还没打就觉着疼了。
“嗖啪”
藤条落在臀上，疼得于铭一激灵跪得更直了。他曾经思考过很多次，为什么唐骋宇会选择打在臀上，一直没想明白，明明抽在背上会更疼。
唐骋宇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机械地挥着藤条，让每一藤都准确无误地落在那几处，每一藤都让人痛到骨子里又不伤根本。
挨打的时候于铭脑子里是最空的，满心满意抵抗痛楚，没有别的心思。他把衣角抓得发皱，断断不许自己发出一丁点儿声音。枪林弹雨都过来了，怎么能败在藤条底下。臀上确如火烧般疼，藤条再落下，他便忍不住想躲，可只能把自己定在原地迎接它。
唐骋宇突然停下来，冷了声儿问“多少了？”
“二十……二十七……”于铭不太确定，中间数断了的。
“知道为什么打你？”
“因为我私自去碰白粉。”于铭规矩了跪姿，回答得十分诚恳。
“早晚都要带你做的。”唐骋宇拿手拍了拍于铭的头，像家长爱抚孩子一样慈爱。“回去好好儿想想。”

唐骋宇让司机送了于铭回家，顺手还丢了把钥匙给他。“这房子买了几年了，本来是打算送给你的婚房，谁知道你这会儿子还没个女朋友。搬进去住，一大家子挤在小房子里，说出去人家还说和联盛亏待自己弟兄。”
于铭低了头，简直无地自容，干巴巴一句“谢宇哥。”，然后拿了钥匙钻进车子里不肯再看唐骋宇。
车走远了，唐骋宇笑了笑，回了自己卧室。老婆靠在床头看书，柔和的灯光照在她脸上很是迷人。

于铭无法不去想自己从加入黑社会到现在的一切，从刚开始的害怕，战战兢兢，看都不敢看人，到现在也成了许多人想要巴结的龙头身边的红人。唐骋宇对他的提拔和爱护，他都知道。他能做出这大逆不道的事，一是自己确实缺钱，二是他认为这也能给唐骋宇带来更大的利益。但无论怎样，他还是无法原谅自己。
郊区外来务工人员聚居区，一片低矮的房子杂七杂八横在这里，看得闹心。于铭的家就在这儿。他下了车对司机说了感谢，站在门口缓了缓，臀上的伤不再那么疼之后才进了门。
黑社会赚钱哪有那么容易？刚开始几年在最底层混，三更贫五更富，社团活动兄弟聚会又不能不参加，日子过得紧巴，一个人还好说，可他还有两个弟弟要养，母亲也染了病要天天吃药，有段时间他拿不出钱又不敢朝唐骋宇借，就差去借高利贷了。十七八岁的时候唐骋宇才开始让他接触生意上的事，收入一下子好了起来，但他想把钱存起来，留给弟弟，出来混迟早要还的，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横尸街头，存下些钱，他走了也安心，幸运些的话，他可以送弟弟们出国。和联盛稍微有点名气的人在警局都有厚厚的资料，这地方容不得他们长久活下去了，他走不了，弟弟们可以走，不用跟他担惊受怕的。

屋子里，狭小的客厅里摆着餐桌和几个凳子，旁边还有一个老旧的小沙发。夜深了，于是于非都睡了，母亲还坐在客厅里等他，手肘撑在桌子上支着脑袋眼皮子打架。
于铭走过去轻轻叫到“妈，妈，我回来了，你回屋去睡吧。”
“嗯，回来啦，桌子上还有饭，你吃了吗？”说着就要起身去热饭。
“吃过了从，别忙了，很晚了去睡吧。”于铭现在只想赶紧到床上歇着去，喝酒喝得脑袋疼，臀上的伤在牛仔裤包裹下也在抗议。
“哦哦。”妇人有些失望。儿子已经好久都没有跟家人一起吃过饭了，他怎么就这么忙啊，一出门就几个月几个月不通电话不回家。
于铭扶了她走到卧室门口，看着她走进去，正准备回自己房间的时候又被叫住，幸好他及时掩饰了脸上痛苦的表情才没被发现。
“哦对了，于是于非要开什么家长会，你看你有时间去吗？我想去的，可是老师说要你去。”妇人脸上写着不好意思，本来儿子赚钱已经很辛苦了，她一直对大儿子有愧，小儿子的事还要麻烦他，实在让人难以开口。要不是老师亲自上门要求于是于非的哥哥参加家长会，她也不会跟于铭提出这样的要求。
“什么时间？”
“明天。”
“好，我明天送他们去学校，然后就去开会，放心吧。”
“铭子，你告诉我你到底做什么的？我刚刚看到有人开车送你回来的。”妇人惴惴不安，她就是再粗心也能看到儿子衣服上的血迹，也能注意到儿子上班的时间总是奇奇怪怪，还有他身上从来没有好全的伤。
“不是说做保镖吗？那是老板的司机，他顺路送我回家的。”当年为了解释自己身上的伤，他只能骗母亲说是他在做保镖，为了老板的安全总免不了磕磕碰碰，骗了几年了。

清早，于是于非乖乖拿了包子站在门口等于铭出来。他俩是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就是哥哥于是要高一些，弟弟于非白一些。
他俩今年十五岁，正上初三即将中考。
于非拉上了校服拉链，两只手缩紧口袋里。“于是，你说老师会跟大哥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于是扒拉扒拉包子口袋，这是妈妈嘱咐要给大哥的，凌晨四点多她就骑着三轮车去菜市场卖菜去了，饭锅里热着炒饭和包子，于铭早上吃不进炒饭。
于铭在家里找了好久才找到一身合适的衣服，白体恤衫和休闲裤，看起来像个刚出社会的大学生，清清爽爽的。
他带了两个人走去上学。他的车都不敢往家开，生怕母亲发现什么。
路上趁他在吃包子的时候，旁边俩孩子眉来眼去用眼神串供。于铭怎么可能看不见？只是他选择了忽视，他现在还不知道这俩家伙干了啥，猜想不过是课堂上不守纪律顶撞老师或者跟同学闹了小矛盾而已，这半大的男孩子不就这点毛病吗？
眼看就要进学校大门，于非跺了跺脚下了好大的决心快走了两步，拦在于铭面前，小脸儿笑得那叫一个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哥，待会儿班主任将要挑拨我们兄弟关系，你就说你能不能信，咱可是亲的，你怎么能信他呢是不是？”
于铭没克制地笑出声来，“那我信了他你就不是我弟了？”
“那可不成！”于非讨好地帮大哥扔掉塑料袋。“那你保证你不信就好了嘛。”
“就你能，小聪明用到正道上行不行？”于铭拍了拍弟弟的小脑袋瓜。想来小孩儿是害怕他生气了罚他们。他不禁回想，难道自己有把他们怎么着过吗？

纵然于是于非再放慢脚步，学校就这么大一点儿，于铭还是来到了办公室。班主任黄成是个年轻人，没比于铭大多少，看来是刚干班主任的，对什么事都还很上心。
于铭伸了手，“黄老师您好，我是于是于非的哥哥，于铭。”
“于先生你好，请坐。”黄成挥了挥手让于是于非离开，俩孩子苦瓜脸走开了。
于铭愣了一下，怎的老师来告状还提前把学生赶走？难道不应该当面对质吗？他对老师的处事方式他不明白，但以往有人跟唐骋宇告状的时候总是要把他叫到面前，然后老大生气了就直接处置了。
“于先生今年二十一岁对吧？请问是做什么工作的？”
“唔……这对于是于非上学有影响吗？”
“我很好奇以你家的家庭状况，于是于非怎么能花钱大手大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逻辑推测，学校有不学习的学生学那小混混收保护费的，我担心于是于非。”黄成把手机递给于铭，上面的照片全是于是于非，他俩出入游戏厅、网咖、不便宜的饭店。
于铭看了照片一遍又一遍，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战略网咖是他交给手下兄弟照顾的店子，因为网咖不需要太多注意，他也就很少过问，但战略的消费高他是知道的。普通网咖一小时五块钱左右，战略十块，开包间另算。普通学生是不会到这儿来的，战略的优势是安全，没有巡查的，警察一年难得进去一次，所以说是网咖，其实大多是其他生意的联络点。自己家里人打打游戏，下注的地方。于是于非怎么会跑到这儿？“不好意思啊，您再说一遍，于是于非可能做了什么？”
“你先别急，我只是猜测，因为学生里流行拜码头，小孩子嘛看了几个电影就把自己当黑道大哥了，他们可能只是好奇？”黄成换了更委婉的语气，他特意了解过于是于非的家庭，知道他们父亲早逝，家里母亲推着流动摊位卖菜，哥哥十四岁就为了补贴家用出去做事了。所以他才会怀疑他俩钱的来历。他本来家访的时候就想跟他们家里人反应的，可那会儿只有妈妈在家，他想了想没敢说。

“我知道了，老师。”于铭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儿。他俩花钱多，他不在乎，上上网吃吃饭，怎么也花不了几个钱，可他在乎钱的来历。他从来没有另外给过他们零花钱，妈妈给的肯定只是够吃食堂买文具的。那么，老师的怀疑就是对的了。
难怪来之前就怕成那样。
“当然如果你的工作足以给他们提供足够的零花钱，这都另说了。”
“我只是个打工的，哪来那么多钱。老师您再给他们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叫他们改好。”于铭只觉得脚下都是虚的，如果学校不要于是于非了怎么办？他怎么跟母亲交代？
“这么大的男孩子是有点江湖情节的，很正常的，……你，耐心一些。”黄成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这样的家庭经不起一点折腾，不像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闹腾就闹腾了，爸妈挪出精力来管教不算什么大事，可这个家庭怎么挪得出时间？
于铭还想问些问题，正要开口，手机突然响起来，铃声是给唐骋宇设置的特殊铃声，他必须得接。跟老师道了句抱歉就走出去接电话了。
老师摇头叹了口气。第一次听说这俩孩子的遭遇时，他一大小伙子都忍不住唏嘘不已——爸妈是从农村来的，因为家里不同意他俩的婚事逃出来的，跑到城市来，为了安个家什么活都干，后来挣到一个烧烤摊，有了三个孩子，一家人过得清贫但幸福。可惜没几年爸爸就患上了骨癌，在小医院锯了腿，谁知道医生又说癌细胞转移了，为了不拖累家里，他就想着能被一辆豪车撞死，好歹给妻儿留下一笔钱，可是车主通过关系，也没赔多少钱，还了治病的钱就没剩多少了。那会儿于铭十四岁，于是于非才八岁。全家就指着妈妈卖菜生活，结果妈妈又积劳成疾病倒了，十四岁的长子得出去做事，初中都没上完。

给张图

“黄老师抱歉，我有事得先走了，这件事我会放在心上，有时间再联系您，行吗？”于铭收了手机，一口气说出这些话，站在门口，等着应允。
“行啊，你去忙吧。”黄成冲他笑了笑。
于铭快步走出来，差点儿撞上一直在外面晃荡想听墙角又没敢的两个人。“回去再算账！”
学校大门口司机就等在那儿，见于铭走来赶紧打开车门。
电话里唐骋宇说有几个便衣在工厂附近晃悠，怕是有什么风声，叫他赶紧回去看看。于铭一时紧张起来，刚刚接管工厂，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出事，否则就算别人不说什么他自己也没脸再做下去了。
其实，工厂就是个称呼，那就是住宅楼里的几间房子，里面厨子将从缅甸进来的货提纯了再由兄弟拿出来给底下拆家送到市面上去。一般条子不会注意到这些地方，除非是跟上了人，但出入这里的都是自家兄弟，做事谨慎得很，发现被条子跟了之后就会进另一间房假装倒腾一下盗版盘混淆视听。
便衣在那儿晃悠要么是收了风知道那有东西，要么是做事巧合碰上了。
于铭可赌不起那个万一。
不过老大已经知道了，那说明工厂里的人已经发现了，现在肯定已经藏好了东西。他们不会轻易销毁的，上亿的货，不到万不得已没人敢说冲走就冲走，否则哪有命跟老大交代。所以功夫得花在怎么让条子不搜查上。

工厂外。
几个穿着便衣在楼下假装散步的人时不时看向楼上的目标。
于铭已经到了。
他们还在楼下晃说明还没有确切的消息，怕贸然出手会打草惊蛇，同时他们敢等在这儿说明他们对自己的消息来源很自信。
卧底。
于铭不得不怀疑自己身边有条子的卧底。但这几乎不可能。他出来混的时候十四岁，现在跟在他身边的几乎都是从小混到大的，警察根本不可能在个孩子身边安插卧底。那么还有一种可能，叛徒。

（经验水一发）

补文案。
以和为贵：
什么兄弟情深什么和气生财，都他妈是个利字罢了。
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变的是你的心和眼光。
如果可以重来，我想我会背上小箱子去街头擦皮鞋。
（啊，你们看不懂。没事儿，我水三点经验。）

小区停车场，任啸寒打下车窗偏头看了看尚未注意到他的于铭。他的马子就住在这里，昨儿个晚上玩完之后懒得回家就跑来这里了，没想到碰上鬼鬼祟祟在楼下走来走去的人，多留了个心眼儿。
他跟于铭没什么交集，平常也就是生意上有些合作，他是搞色情的，酒吧里多有他的下手，于铭管着的几家酒吧当然也有。平素一个老大手下走动算是说得上话。
车停这儿半天才看见楼上下来个眼熟的人跟那几个人说了几句话，楼上下来的人他有印象，那人跟于铭的，打小儿认识。任啸寒本来没想多事，可是想着最近于铭风头正盛，树大招风，指不定多少人盼着看他死，任啸寒可不想，唇亡齿寒，他们同门师兄弟，于铭出了事对老大是不小的冲击对他没好处。也就插了一手，提醒了一下于铭的心腹手下阿火。
这会儿看见于铭亲自来了，他隐隐觉得这儿就有工厂。那就得琢磨着让马子换套房了，否则将来说不清楚。
顺水人情做到底，任啸寒踩了油门开车出去，冲着那几个便衣，疯了似的。便衣看见一辆车开过来忙着躲闪，看了里面司机一脸慌乱，没多怀疑什么。
刺耳的刹车声，任啸寒及时刹了车，车停的角度正好挡住了便衣的视线，于铭趁着这空档跑进楼里。
“哎！实在不好意思嘞几位，这车好像出了点问题。你们没事吧？咱医院检查检查！”任啸寒满脸歉意从车上下来，搀起摔倒的几个人。
“你怎么开车的！”
“抱歉抱歉……”
于此同时，几个穿着暴露的女人骂骂咧咧从楼道里出来，推推搡搡实则堵住了进楼的通道。
事情不算糟糕，还没人进楼搜查。这几个人可能只是来探探路，搜查令说不定还没批下来，居民楼里随意搜查就会引起恐慌，社会舆论会给警局带来不小的麻烦。现在任啸寒又闹了这么一出，害怕打草惊蛇的人肯定是不会再来了。

果不其然，底下的人没多久就离开了，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惊动了民众事小，让线人陷入危险事大。
于铭安排了后事，交代了几句就往唐骋宇家去了。来之前隔着电话都感受到他的怒气了。也是奇怪，之前宇哥自己管的时候都没出过事，怎么一到他手里就差点儿被查到。
于铭坐在车上仔细回忆了进门之后看到的所有人的神情动作——阿火拿着铁棒站在门口准备随时敲晕进来的人，几个厨子蹲在墙角吓得不轻，都是很正常的反应。
工厂位置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于铭没有安排太多人在这儿，而且另外几个兄弟都在旁边的几间房里准备接应，他们不知道哪间房是做事用的。
那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铭哥，到了。”司机转头来叫了于铭一声。
“哦。”于铭回过神来，咽了咽口水，说不害怕鬼都不信，差点儿损失好几亿，不见血哪能交代？
进了门再不敢撒娇卖萌，规规矩矩垂手站得笔直，轻声叫了一声“宇哥。”
唐骋宇在看什么东西，并没有理他，晾他站在那儿。
屋子里安静得可怕，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于铭不由得开始胡思乱想猜测待会儿是什么下场。小的时候做事出了纰漏没有一次不是被揍得几天走不了路的，那会儿还得瞒着家里，挨了打不敢回家就赖在宇哥家里，宇哥儿子才七八岁，喜欢他陪着玩。嫂子就得照顾俩孩子，常指挥宇哥做这做那。于铭想起往那儿一坐就让人发抖的宇哥系上粉红围裙的样子，又偷偷看了看现在眼前的人，还是发抖。
“站得挺舒服？”唐骋宇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于铭一点儿没耽搁，举着刑堂里借来的棍子跪了。

这棍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光滑得不像木头，但的确是实木的，沉重，托着它跪最是折磨人，一般人没几分钟就支持不下去了，也就于铭打小这样被唐骋宇这般教导才能多坚持几分钟。比起这样跪，他倒更想挨顿打算了，这细嚼慢咽的苦着实让人煎熬。
于铭一秒一秒数着，转移注意力，偶尔抬眼小心翼翼看看唐骋宇。
唐骋宇合上桌上的家长联系簿，起身走到于铭面前，捞起棍子，没有少做停顿就冲人砸了过去。
嘭的一声，棍子结结实实打在于铭臀上，于铭感受到力道，知道今儿不会好过，没再硬抗，手撑在地上支持着自己，跪伏的姿势是最不容易晃动逃跑的，当然也是最屈辱的。
“你自己要做这一行，就该操够这份心。”唐骋宇冷冷地开口，拿棍子捅了捅于铭的裤腰。
于铭自知逃不过去，两只手磨磨蹭蹭移到腰间去解皮带。唐骋宇不急，就这么等着他自己把裤子拽下来。
昨儿藤条抽的痕迹还在，臀峰的一道伤痕有结痂的样子，旁边的皮肤还青紫肿胀着，看起来比刚打完的时候还严重一点。
唐骋宇避开了伤口，棍子都落在臀峰以下。
棍子没入肉里再离开，这块儿便留下一片钝痛，棍子跟藤条不同，伤内里。于铭赶紧扒住地板抵抗自己想要叫唤的欲望。
一个沉默着打一个沉默着挨，都好像不是打在活人身上似的。
臀峰下皮肤泛着青黑，肉肿得老高，随了责打颤动。

于铭竭力控制自己，直痛得脸色苍白嘴唇也止不住发颤。棍子打在身上的声音越发沉闷，间有沾了血的声儿，啪啪的响。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抵御痛楚，还是抑制不住痉挛一般发颤。
臀上已是血肉模糊，破碎的血肉被棍子带起，在空中撒出一片血雾。
唐骋宇停了手，脚尖踢了踢于铭的小腿，示意他跪起来。于铭趴在地上长长地出了几口气，身上有了力气便艰难爬起来跪直。
“我不管是你的过失还是有人给你下药，要是被抓进去了，别指望谁去捞你。”唐骋宇说完就离开了，留他一个人在这儿罚跪，也不怕他偷偷起来，他不敢。
于铭听见关门的声音，这才放下心来，两只手不安分地去捡已经掉在地上的裤子，说是说出了血穿裤子难受，但他可受不了光屁股罚跪。万一嫂子进来了可咋办……
休闲裤不是很紧，比牛仔裤好了太多，只是磨在破了一片的臀上还是难受。
打得狠了，他也没有委屈，直到现在还是心有余悸。倘若那一屋子的货被人搜出来，他有几条命交代？宇哥说得对，出了事没人会去捞他，恐怕只会有人去做掉他免得他说出社团的消息来。
他们做这一行的，眼前有使不完的跟班和银钱，外头有说得开叫得响抖不完的威风和脸面，可是个中滋味儿只有他们自己能体会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