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心的疼依然挥之不去，黄少天的燥意却好像被浇了一盆冷水，慢慢地缓和下来。喻文州的声音好像有一种奇异的力量，让他不由自主地平静。毛巾透出丝丝凉意，在他的额头上一遍遍拭着，伴着喻文州轻柔的声音。
“尽量不对抗，接受。”
如果是刚开始，黄少天一定会反唇相讥说得容易，但是现在，他却真的按喻文州的话沉定下来。深呼吸了几次，他尝试着放松已经僵硬无比的肌肉，但反复几次，都被瞬间涌上来的剧痛激得喘不过气，马上又绷得像铁块一样。
手上一暖，是喻文州抓住了他的指尖，小心翼翼的。
“身体需要时间去习惯，多坚持一会儿？”
不要。
黄少天本能地跳出了否定的念头，手指下意识地缩回去，却被喻文州紧紧握住。
“黄少天，”喻文州的语声多了一分强硬，“时间拖得越长，你崩溃的可能性越大，对你自己的损伤越大。”
黄少天对强硬命令本来就反感，何况还是出自喻文州，他马上就做出了最直接的应对：“损伤是我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有啊，”喻文州答得自然而然，“你是蓝雨的王牌，不能栽在这里。”
他说着，轻轻握了一下黄少天冰凉的手指。
“坚持一下子就过去了，好不好？”
黄少天沉默着没作声，也没有动作。喻文州的双手轻轻地向上，扣住黄少天的手腕，感受着他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松弛下来，随之加剧的还有几乎不受控制的颤抖。
没有一点预兆地，眼泪好像泄了闸的水一样冲出来，把喻文州惊了一跳。黄少天头抵着枕头深深陷进去，手指反扣住喻文州的手腕，死死在呜咽声压下去。喻文州心狠狠缩了一下，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把对方揽到了怀里。
黄少天没有任何挣扎，只是近乎脱力地瘫软着，半晌，飘出来带着几分委屈的颤音。
“……怎么……呜……特……么……这么疼……”
喻文州看着怀里好像收了爪子的狮子一样的黄少天，也说不出是什么情绪，神使鬼差地，说了一句事后几乎要掐死自己的话。
“其实还没到最大剂量。”

怀里的人突然就沉默了下去，一瞬间，好像的轻微的颤抖都静止了，一种名为凝固的气氛在处置室里迅速蔓延。
喻文州当然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明明平时很灵活的脑子这时候却有些转不过来，他半天才想起来应该把话头转回去，却突然被一把推开。
说是推开也有点夸张，以黄少天现在的力气，大概也就是小奶猫踩奶的力道。不过喻文州还是识趣地退后了半步，就听黄少天哑着声音压着声线，居然还带了点挑衅的意味：“那……你等什么……”
喻文州突然有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他想试探，究竟在什么时候，黄少天才会卸下这份防御，对他显露出刚才黑暗里那份脆弱和无助。那个耀眼的黄少天固然美好，但是刚才的他，却更加真实。
不过黄少天背后刺目的血痕阻住了他的念头，他愕然发现，他之前居然忘了处理黄少天的伤处，就这么把他丢下了。犹豫了几秒，他还是没法当作没看到，拿手指点了点他的肩，轻声：“先把伤处理了？别的再说。”
黄少天也是根本就忘记了处置伤口的事，听到喻文州的话没来由地一个激灵。刚才发狠的时候说话容易，现在真到要动手，马上就被真实的恐惧包围，却又本能地不肯承认。
“随便……”
黄少天咬着牙挤出两个字，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你刚才走……怎么不弄……”
喻文州一边取着药箱，一边实话实说。
“嗯……当时急着逃走，忘了。”
黄少天一怔，刚回味着逃走两个字，就看到药箱缓慢地移到面前，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就听喻文州的声音继续飘过来。
“别人的话没什么感觉，但是……”喻文州也不明白为什么，无奈摇了摇头，“刚才还挺害怕你认输的。”
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黄少天轻轻攥住拳头，有些不屑地转过头去。
“想多了！”
喻文州拈起药棉认真地点头：“嗯，是我想多了。”
“啊啊啊啊啊——喻文州***松……手！”
下一秒，凄厉的惨叫声响起，黄少天几乎拆了行军床。

喻文州也吓了一大跳，没想到黄少天的反应这么剧烈，见他挣起来，下意识地死死按住，却是用力越大黄少天挣扎得越凶。好不容易等他平复下来，床上的东西已经掉了一地，床单散乱得不成样子，黄少天死死抓着手腕，手背掌心全是血印。
熟悉的心疼再次袭卷过来，喻文州没急着动作，先让自己冷静了一会儿，微微苦笑。
什么时候这么不淡定了？
基础的救护都学过，本来伤口就不深，这时候血都基本止了，说重也没多重。喻文州看着药箱思索了很久，最终还是合上了。
“其实最后一起处理也行，我接个通讯。”
黄少天被那一下烙铁似的酒精蜇得半天缓不过气，就听喻文州说了句什么，然后匆匆冲了出去。他也没力气再去看，抓着床单的手指一点点松开，身后处处都是噬骨的痛，恨不得一头撞过去算了。
喻文州说有通讯当然是托辞，不过也不算完全说谎。他一出门就打开了通讯器，直接请求与魏琛通话。不多时，魏琛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来。
“这时候才打？还挺顺哈？”
对这样没个正形的队长喻文州也是没辙，他沉默了一会儿，如实汇报：“黄少天的体质特殊，目前进度稍慢，但我觉得他已经尽了个人最大努力。”
“没事，慢点就赶回来呗。”魏琛似乎对这情况并不在意。
喻文州保持着通话静默，思索半晌，还是说了出来：“在经验不足的情况下，我不认为我能做出对黄少天最合适的训练方案，换人为好。而且基于他的身体情况，我还建议降低本次训练标准，日后加课达标。”
这一次换魏琛那边沉默了。喻文州静静地等待着，终于听到那边一声笑。
“下不了手了吧？”
“是。”喻文州坦然自若。

魏琛听起来对这回答似乎没什么意外，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平平淡淡的：“明天自己去领罚。”
喻文州听着电话里熟悉的回音，凝神思索了一会儿，也笑了。
“您都来了，当面说吧。”
话音未落，魏琛的身影出现在转角。
这种性质的训练，魏琛当然是全程监控着的，喻文州的反应不过晚了几秒，也马上就明白。对面魏琛带着平时惯有的笑，他突然感觉到背后泛起寒意。
不是为自己，是为处置室里的黄少天。
魏琛往虚掩的门里瞄了一眼，伸手带上门，随即便往门上一倚：“说什么？”
喻文州的手心少有地出了汗，现在黄少天的状态他再清楚不过，但是从魏琛的眼神中，他看不到犹豫。
不行……黄少天不能继续了。
他知道这本不是他应该考虑的事情，但是这一次，他想要插手。他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以黄少天的状态，我认为应该中止训练。”
魏琛看起来漫不经心：“驳回，还有吗？”
眼看着魏琛的手已经握到了门把上，喻文州的心都提了起来，想都没想，一句冲动的话就冲出了口。
“您任命我为这次课程的负责人。”
魏琛的手搭住门把没动，眼皮都没抬：“嗯？”
喻文州知道这次抖机灵意味着什么，但是这一次，他特别冲动地想要赌一次。
“我有权决定这一次课程的结束。”
魏琛的视线落下来，明明只是无形的目光，却好像火辣辣的灼得他难受。他坚持平视着，轻声：“我要求结束这次课程。”
魏琛终于终止了开门的姿势，目光意味不明：“下一次还会有。”
“适当过渡，下一次他会更好。”喻文州没有回避。
对方的声音终于正经了起来，却比刚才的漫不经心更让人心惊胆战。魏琛上下打量了喻文州半晌，呵地笑了一声。
“我记得你训练是提前结束的？谁给你训练的，微草那个不靠谱的吧？”
喻文州能猜到魏琛暗示的是什么，也知道他这是在下最后通牒。他努力无视了越来越快的心跳和反射性的跳痛：“是王杰希前辈。”
魏琛的声音压得很低，听不出是失望还是满意：“你觉得这是利益最大化还是感情用事？”
喻文州思索了一会儿，有点无奈地苦笑。
“蓝雨不是没有感情的队伍。”
“行了行了，头疼。”魏琛不耐烦地挥手，“把那小子弄出去，叫他哭得烦死了。你八点回来。”
喻文州目光没有与他相接，但还是听到魏琛一点不含玩笑意味的声音钻进耳朵。
“体验一下蓝雨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