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溪苑】【原创】湔雪棠前

第四十三章 问何事人间,久戏风波

桌案上放着熟悉的茶盏,灶台上煨火温着牛乳,还有勾了浓芡的一碟小菜,佐以半颗翡翠莹润的菜心,上头浇的糖汁还滋滋作响。
剔透饱满的米粒,覆了蘸酱的涮羊肉,即便只是薄薄一片,那份香甜却足以让人梦里惦念。而吃着也不必觉得可惜,因为铜火盆子的架上,正炖着一锅飘香的红烧焖肉,“咕噜咕噜”滚着入了花酿料酒的高汤。
陈灵均难耐腹中饥饿,想抬箸夹上一片嫩笋,裹一层厚厚的汤汁下饭。
忽然,案上的菜肴消失了,一张字帖在案间铺开,是他贴身收藏的那幅。这正是当年赵彦安赠予他的“天道酬勤”帖。
陈灵均看着案上另一幅字帖上,那道未干的墨迹,不由觉得嫌弃——这是什么时候写的字,为何字迹看起来如此稚拙。
顷刻间景象又变,一间阴森森的祠堂里,排满了列祖列宗的碑位。碑石就像在油烟墨里浸过似的,贼黑得发亮。几个武夫将他按在木凳上,凳子不算结实,他一吃痛便将凳腿握碎。父亲仿佛一夜之间变了个人,挥起灌了铅的刑杖,便往他臀腿上砸。他哭爹喊娘,什么招数都使尽了也无济于事。
这刑具不知弃置了多少年,平时摆祠堂里唯一的作用,就是吓唬族里那些不听话的孩童。他的手顾不上攥紧衣角或是抹泪,只是在空中无力地挥着,平生从未这么狼狈过。
祠堂地砖上的血迹,就像入冬的腊梅点缀,不知多少次午夜梦回,都被这一地殷红惊出一身冷汗。他只觉得浑身的疼,可这份疼又似乎是封存在记忆里。
腿骨几处碎裂,若不是接骨的大夫医术高明,他余生便只能在残疾中度过。
画面继而转变成了姬家的偏房,渗雨的墙上爬满了青苔,他在山间的薄黛色里,练剑,临帖,或是讲话给自己听,排遣寥落以免终日对着墙隈出神。
忽然,一道冷芒猝不及防闯入视线,他眼前景象变得支离破碎,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
姬苍昊守在陈灵均床前,看儿子有了反应,当下不敢迟疑,将他从床榻上扶了起来。陈灵均靠着帷帐重重喘息,剧烈咳嗽间被褥上沾满血迹。
左眼已经换好了药,被白色的纱布和丝绸覆去,不知他有没有被止血的草药蛰疼。姬苍昊复又在心里叹息,不知该如何开口,才能让灵均少受些许打击。
陈灵均蹙了蹙眉,似乎不太适应周围的光线。姬苍昊连忙熄灭了一盏油灯,只留着桌上的烛台。
灯火摇曳,陈灵均怔怔地望向烛台,惝恍迷离间,眼前尽是影影绰绰。

楼主 静水流深花怜月  发布于 2017-04-10 12:54:00 +0800 CST  
他仿佛被人抽离了魂魄一般,有些涣散的瞳孔,倒映远处幽微的烛光。他将床榻一侧的长剑从剑鞘抽出,看着上面干涸凝固的血迹,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酒……”
自醒来后,陈灵均沙哑着嗓子说了一句,便什么也不肯再说。
姬苍昊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吩咐侍卫找来一些酒,又亲自为他将酒倒在茶碗中。陈灵均端酒的手有些颤抖,洒了不少在地。
姬苍昊本以为,他是想喝来行药势祛寒,或是缓解肢体的疼痛,没想到陈灵均却将酒浇在剑刃上,不断冲洗着上面的血迹。
奈何干涸的血迹凝结在剑身上,并不容易洗去。陈灵均用酒用得快,军帐中已经飘满了酒香。
自古以来军营里,因酒而起的祸事数不胜数。姬苍昊曾下过禁酒令,最后却不了了之。所以军队出征前,军营里总是要备点酒的。
一坛酒就这样见了底,陈灵均终于收了手,却仍是缄默不言。
姬苍昊取过陈灵均手中的剑,用军帐外的雪细细清洗了一番。他将那柄剑重新递给陈灵均:“你娘将以灵剑留给你,并不是指望着你能保家卫国,她只是希望你健康无恙,能够在乱世中保护好自身。”
陈灵均一言不发接过剑,将其收入剑鞘中,然后将他自己也藏进了被窝。他闭上眼,纤长的睫毛轻颤,似乎在昭示它的主人进入了梦魇。
听说陈灵均醒了,江子椋连忙跑进了军帐中:“灵均,灵均你好些没,你爷爷我来看你了!”
本指望用这样的话,换来陈灵均的一句嘲讽,没想到帐中传来了阵阵扑鼻的酒气,呛得他差点一个趔趄。
江子椋掀开陈灵均的被子:“你是有多想不开,竟然喝这么多的酒?你若是觉得伤了眼可惜,大不了小爷养你……”
陈灵均缩在被子里,只将脑袋稍微露出一些。他身上受了剑伤,两处贯穿一处伤及要害,本就虚弱至极。而他眉间的金痕明暗间,仿佛具有某种灵气,却让江子椋徒然一惊。
早前是说不出话,现在却是不肯说话。江子椋已经豁出去了,连幼时瞒着他偷偷将那二两银子换蛐蛐,将字帖误当炉炭烧,这种事都尽数抖了出来。
可陈灵均置若罔闻,依旧盯着对面的烛火出神。
江子椋也黔驴技穷了:“灵均,你……”
突然,陈灵均幽幽地说:“他布阵只是为了让我杀人,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江子椋连忙问:“灵均,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说你昨日立了军功,可我还不了解你吗,平日里让你杀条鲈鱼都费劲。”
是吗。原来,这竟然是军功。
朱浆白骨相映,山岗上狂风肆起,将树林吹得折枝满地。
只要是战争,便会付出破斧缺斨的代价。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可他一直在逃避,他以为他是在拒绝命运的践踏蹂躏,却没想到,他早已身在命运里。
其间姬瑛也来过,想寻得大哥解颐一笑,却终是期望枉赴。
军营来换药,陈灵均不肯喝药汤,姬苍昊便端了药碗逼迫着他喝,药汤洒在床榻和柔如帛的水竹席上,周遭一片狼藉的景象。
姬苍昊威胁道:“再闹可要挨打了。”
陈灵均将身子掩在被子里,直接将姬苍昊的胁迫忽略。
姬苍昊扬了扬手,巴掌还是没有忍心落下。他将药碗放在床边,语气尽量温和地说道:“你近期就别再折腾了,若是伤口不慎开裂,你这辈子还想握剑吗?”
陈灵均挑眉,他何时用左手握过剑,转念一想,眼神又黯淡了下去。
是啊,若只剩半边的光明,他今生可还能握剑?

楼主 静水流深花怜月  发布于 2017-04-10 12:54:00 +0800 CST  
第四十四章 月明千里照平沙

捱过寒风,陈灵均裹了件单薄的衣衫,踩着草垛独自攀上了瞭望台。
他从守卫的监视下逃出,绕过了哨兵和巡逻的将士,坐在桅木上找寻着什么。桂魄飞来光射处,冷浸了数九寒冬。
许久,他沙哑着声音唱道: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被陈灵均歌声惊来的哨兵,看到瞭望台上有了动静,误以为是敌袭就要挽弓,身边却有一人将他的肩膀按住。
江子椋语气有些调侃的意味:“这位弟兄手下留情,你仔细瞧瞧,那瞭望台上的人,可是刚为你们立了军功的陈灵均。”
江子椋顺着梯子爬上了瞭望台,看着自己这半夜出逃,上到高处嘹歌的友人,也是有些无奈:“大家可都在找你呢,夜里凉,回去歇息吧。”
陈灵均置之不理,自顾自地站起来继续嘹歌。
江子椋倒也生出些无聊的较真劲头,接着刚才的唱道: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陈灵均微微有些讶异,就凭子椋当初那副纨绔的模样,也不知道他的授课先生教了多久,才让他习得这一首《九歌.国殇》,真是销得民脂民膏,也不见得有多大长进。
这倒是灵均对子椋的诽谤。他虽顽劣却不见得愚钝,学什么不是水到渠成。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陈灵均毫不顾形象地扯着嗓子,像是要将江子椋的声音攀比下去。
江子椋更是有了兴致,他将声音抬得更高,浩然地荡气回肠:“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陈灵均再开口,低沉的声音莫名有些悲怆,因嘶哑而有了几分感染力: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动静惊扰了不少人,不多时便聚集满了士兵。不知是谁带的头,将士们竟纷纷扯开了嗓子嚷起了歌。
这本是出征前鼓舞士气的一首歌,诗人究竟怀着怎样的热忱写下,早已无法考证,只是流连在这锋镝之间,不知有多少人感同身受。
陈灵均经历了这些变故,却无法将心中的情绪宣泄出来,只能爬到瞭望台上嚷着歌,吹吹冷风让自己清醒。
他并非是意志坚韧至极的人,他有时也会感到迷惘,不知前路在何处。
“子椋,从今以后,我再也无法问心无愧地说,我的手上没有沾染过鲜血了。”
江子椋出言安慰:“刀剑本是无情,你又何必这般自责?”
月光仿佛与刀影混淆,让人如同寒戚绕身:“剑是我握在手上的,人也是我亲手杀的。难道连夺人性命的孽业,都要归咎于一柄剑吗?”
只要踏上了这条没有归途的路,谁都没有资格再称那句“无辜”。

楼主 静水流深花怜月  发布于 2017-04-13 21:39:00 +0800 CST  
等姬苍昊亲自来抓他回去,陈灵均才反应过来,他好像从醒来起就一直在忤逆家主的旨意,家主大概……早就忍得不耐烦了。
陈灵均刚从瞭望台上面下来,便被姬苍昊拽着手臂拖走。
他也有些心虚,之前精神衰弱的时候尚能助势,而现在情绪稳定下来,却是借他胆子也不敢造次了。
军帐中,陈灵均被姬苍昊黑着脸上药,肩胛上贯穿的伤口还在渗着血,染红了撕下来的纱布。陈灵均确实疼着了,“嘶”的一声倒吸着冷气,眉头轻蹙了起来,却又不能动弹半分——那样疼的不还是他。
敷完药后,姬苍昊冷着脸色问道:“说,你为什么半夜跑出去。”
陈灵均并不指望家主能够理解,毕竟他们阅历不同,那啥,有代沟。
看陈灵均不肯说话,姬苍昊心中怒火顿时燃起。他将陈灵均扔到床上,拾起木尺便往儿子身上招呼。
怕灵均挣扎牵到伤口,姬苍昊还按住了儿子的腰,顺手扒了他的裤子。
陈灵均仍不到黄河心不死地挣扎了几下,却被肩胛和身前的剑伤,折腾得不敢动弹半分。不知为何,从清屿回来后,家主就经常将他当小孩子一样揍。
姬苍昊下手极有分寸,既没有真的伤到他,又让他切切实实的疼。
陈灵均知道,家主这是照顾他身上带着伤,所以并未真正下狠手。
木尺砸在肉上的声音清脆,陈灵均将头埋在手臂里,假装什么也听不见。
姬苍昊查看了他的伤势,只是伤痕交叠处有些红肿,当下也是放心了许多:“折腾完了没,赶快起来喝药,为你备的药都要凉了。”
“陈某只是不明白。昨日之事过于蹊跷,偏又没有半分线索。”
陈灵均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内心的想法如实道出:“只有一件事可以确定,有人设了那么大的阵,只是为了引诱我入阵,然后……杀人。”
姬苍昊不由安抚道:“无论如何,只要迈出了这一步,以后总会适应的。”
说话间,陈灵均的声音仿佛沉入深潭:“您用了整整五年的时间,不说刑杖镇纸,就连藤条都不知打断了多少根,罚的不过是我草菅人命。”
“可如今我杀了那么多的人,你们告诉我这是我立的军功,我一介庶民就靠它封官加爵,您让我如何接受得了?”
姬苍昊想说些什么,可话未出口却只剩下心疼和怜惜了。再想起灵均之前说过的话,心中忖思又添几分。
“我特地研习过逵罗的民歌,”陈灵均继续用沙哑的声音说,“您能想得到吗,他们也事农桑,他们甚至曾想学九郡的人种植禾谷。可是荒山以南的恶劣环境,让他们不得不终日迁徙,以部落垦荒牧猎为生。他们的孩子往往一生下来,便要与恶劣的环境抗争。”
“雪原里有狼,一群四五岁的孩童,被送去徒手与幼狼搏斗。他们身体比九郡人强韧,遇上小狼崽也能拼个两败俱伤。若是体质稍微羸弱些,便会被丢弃在雪原里,要么冻死,要么被野狼生生咬死。”
“逵罗人,终究是与我们不同的。”
陈灵均暗道,究竟有何不同?九郡逵罗本同源,九郡侵犯逵罗的土地,将他们逼到土地瘠薄的北荒,却又在岷山筑起重重防御。
这也是为什么,通俗意义上的九郡,实际上只有八郡。
陈灵均摇了摇头,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就算他再任性妄为,也该知道孰轻孰重。

楼主 静水流深花怜月  发布于 2017-04-13 21:40:00 +0800 CST  
明天还有一更
——一只善良可爱的亲妈

楼主 静水流深花怜月  发布于 2017-04-15 19:23:00 +0800 CST  
第四十五章 此去淮南第一州

殊城有古刹二十九座,从前大抵有三十一座。
战乱时毁掉了两座。
两座古刹坐落在楚渊郡北境,经历了几百年的风雨飘蚀,依旧终年香火不绝。如今久废无人居,角落里生了苔被,墙角无堆砌的柴影,令人难以想象当年楼宇连亘的繁盛景象。
苏赫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剑中之人用刻薄的话语说道:“一座城里出了高僧,整座城的百姓,都恨不得去求得众生离苦。”
苏赫看着一地的蛛网尘灰,并不皱眉:“你若不是偏幸此处,当年又怎会来这里温养‘璃玦’。”
“这僧伽之地经历了战乱,每逢阴雨,不知多少幽魂哭彻长夜。偏生又无人再供香火,非我笃爱,却是‘璃玦’与之投合。”
苏赫低头,像是遵循某种古老的仪式:“暝塔在上。”
姬遥光不阻拦他,只是奚弄道:“竟会有事物,让逵罗这样的民族敬畏。”
苏赫笑了笑,本着宽宥的态度:“你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人物。”
姬遥光用念力继续说道:“这几天你奔波劳累,在楚渊境上迂回,可曾想过如何下好这盘棋局。”
苏赫将玩味的神情收敛:“十二魔将,半数滞在楚渊和天陵的境线上。你们姬家也算是后继有人,将九郡最重要的关塞置于掌控,还能做到无隙可乘。”
昏暗的古刹中,只余苏赫一人的声音:“粮草先行,几次攻城未果,我们打算从栈道入手……”
天地间,皓皑的雪花徐落肩侧,寒意刺骨却也麻木了痛觉。
陈灵均忽然想起,许多年前一场冬雪后,他曾经写过一首打油诗:
“薄衾覆泥融,云深知几重。
江坞迟素皑,恍若遥宫中。”

“若待寒梅时,扫雪莫沾衣。
花燃本无意,花寂空折枝。”
如今想来,却是嗟叹少年时,那段不学无术的荒颓年月。不像现在,既没有吟诗作乐的清闲,也没有能赏味雪景的心境。
江子椋替他寻了一件称身的外衣,陈灵均转过身来笑道:“你之前说,我曾经丢失的那些字帖,是被你误烧掉的?”
江子椋出了一身冷汗,赶紧抓住先机认错:“对不起,瞒了你这么多年,都是我的错!”
“没事,咱俩谁跟谁啊,”陈灵均伸出修长的手指晃了晃,“一个字一两,成交。”
江子椋愣在原处,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六七年前,眼前站着的人,还是那个挥着云毫书狂草,骄横跋扈的纨绔二世祖。
自陈灵均在寅河绝处逢生,日晷已轮转了七个晷面。
前线战事倥偬,姬苍昊带着姬瑛开赴前线,而陈灵均则留在营地安生养伤。
虽不至于铁卷烫刀伤,也没有水蛭吸淤血,净蛆食腐肉这般夸张,却也免不了肺腑郁结,血气上涌的折磨。
那日被砍瞎左眼,终究还是让他模糊了远近。比如清晨起来时,想伸手去够衣物却落了空。晨晖穿过云气,曙雀像一张剪纸上炽白的灯影,灼目却没有生气。
“子椋,这抟沙嚼蜡的日子,还要过上几时?”

楼主 静水流深花怜月  发布于 2017-04-16 19:48:00 +0800 CST  
江子椋也知他过得甚是乏味,可一个研墨都会弄得满地狼藉的人,又如何指望他握紧手中的剑,握紧手中的命运。如今陈灵均分辨不清远近,连走路都有可能不慎跌倒,若不是尚有天生抵御魔寇的禀赋,怕姬苍昊连看都不会再看一眼。
江子椋又想,灵均是多么爱剑的一个人啊?无论遇到的是街巷里的市井无赖,还是隐居山林的持斋道士,只要会耍两下剑,灵均都会厚着脸皮上去讨教。
所以灵均的剑技,与其说是姬家主手把手教的,不如说是习于天下之人。
江子椋还未在心中叹气,就听灵均说道:“仰视天宿,贯南北而引音暮,河汉淡而左垣明。”
江子椋静候着下半句,果然灵均又说:“既然天象甚吉,闲来不如练剑。”
营地里,各营部的人不能逾越各部的界限,陈灵均自从被编入军伍,便也有了遵循的义务。此时大军赴往前线,留驻的军队在营里生了篝火,等待战果的同时,也为前线提供后勤补给。
陈灵均自知无法看清剑锋的轨迹,于是便取来白锻缚上了双眼,与其所见之物被混淆,不如直接阻断。他手持木剑,感受着剑身上元炁的如泉涌动,比一草一木,一叶脉一凇露更清晰。
仿佛祛散了整个冬日的浊气。
——可陈灵均还是被江子椋手中的木剑击中。
如此几番,陈灵均将蒙在眼上的白缎取下,引得江子椋揶揄道:“我还当你能坚持多久,原来着毅力与我也相差无几。”
陈灵均抬手拭了拭额角的汗滴,嘴上不肯有一分相让:“那是因为,我忘了看剑的规格,不知道它有多长,有多宽。”
陈灵均再次将双眼遮住,耳边只余风吹草木的声音。
剑上的炁流有着细微的波动,一起一伏明灭增减,就像天地间的吐纳。
江子椋避开他的要害,腕部一转轻微使力,没想到陈灵均抬起木剑的同时,竟做出了简单的格挡。
尽管很快又摔倒在地,却依然让江子椋难以置信。这是一种怎样让人惊叹的天赋?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不仅克服了对未知的恐惧,还掌握了利用元炁的流动,辨识事物的盲辨技巧。
居诸不息,珠流璧转。时间竟过去了一个时辰。
“还要继续吗?”江子椋担忧灵均身上的伤势,当下也是有些迟疑。
陈灵均遥遥头,又点点头,那柄木剑依旧紧握在手中。直到虎口上震出裂纹,陈灵均终于能挡住江子椋的攻势,并且有所还击。
陈灵均并没有流露出多余的欣喜,只是对子椋说:“明日清晨,在这里继续。”
每一个剑招,每一道剑意,都烙在他的心里,从未忘怀。无需刻意去思酌,撷之即来。
他练剑十二载,不是十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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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均:各位亲阿姨,请照顾好我的亲妈,她是个水比
遥光:留下评论,或者一条腿
子椋:行行好恢复灵均的视力吧,为啥受伤的是他,受折腾的却是我?
苏赫:知足吧,我老师天生眼盲,也没见他折腾过谁
灵均:???

楼主 静水流深花怜月  发布于 2017-04-16 19:51:00 +0800 CST  
第四十六章 不破楼兰终不还

青衫落魄,而碧水潺流依旧。
剑刃上凝了霜花,化开又是一滴露水,在悄无声息中滑落。
陈灵均微微喘着气,解开了脸上覆的白锻,看到对面江子椋的脸上,也渗出细密的汗珠。
“这下你如愿了吧。”
江子椋将手中木剑扔在地上,身后是几道被砍出的深浅沟壑。
陈灵均却没有回答他,而是转头望向天陵以西的山脉:“家主他们去前线也有一段时日了。子椋,不知为何,我总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江子椋闻言也抬头望去,天边的阴云翻涌成了浪潮,将这边陲之地笼罩在一片不详之中。
有风。
山上有一阵浓烟滚出,从南面吹来的风助了火势,陈灵均一眼便认出那是栈道的方向。营地有重兵把守,敌军究竟是如何潜伏进来的?
栈道用于运输粮草,如果栈道被烧,那前线的军队就会在短期内失去补给。而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稍出一点差池,后果都是致命的。
陈灵均心中存疑,敌军放火烧了栈,这般举动醒目至此,很可能是调虎离山的计策。然而敌军既在暗处,他和子椋就不该轻易暴露行踪。
军营中的号角声响起,短促的讯号代表了敌袭。
崎岖的栈道上倏忽间竖起了黑压压的旗杆,无数面战旗在怒号的狂风中猎猎作响。
守军集结成整齐的队列,指挥的将领在最前方发号施令,不多时,守军的军队已攻上了栈道。
射来的箭矢被层层遁甲阻拦,训练有素的军队,丝毫没有在敌袭下乱了阵脚。
陈灵均却忽然脊背生凉:“不好,他们的目标是粮仓!”
江子椋皱眉沉声道:“你我并无兵符在身,若真是如此,只怕军队的粮仓在劫难逃。”
陈灵均叹了一口气:“只怕就是如此。我对魔族的气息较常人更敏感,尤其是对他们体内逆行的炁流。”
短暂的交流后,陈灵均找了一片隐蔽的空地:“子椋,我需要一定的时间来画出阵枢,这段时间你不要轻举妄动。目前我们还不知敌军有多少埋伏,但与此同时他们也不知我们身在何处。”
黑云摧城,正午的太阳被乌云遮挡,甲胄上不再闪烁着鳞鳞的光,厚重得让人感到压抑。
陈灵均在左臂划出一道伤痕,血顺着新愈的肌肤,涔涔地淌落在地上。
凭借着对古籍拓本的记忆,陈灵均画出一个潦草的阵枢——常言道绘事后素,形并不重要,势才是更重要的。
紧接着,陈灵均在心中推算着衍余的符文,不知不觉间,额角已渗出了冷汗。
要是赵彦安在这里该多好?先生说让他好生静养,便消失了踪影,只留下一叠书和一句:“回来查你背得如何。”
一切都只能靠自己。就在陈灵均感到了不堪重负的时候,他余光瞥到了一旁警惕着敌军的江子椋。
幸好,子椋还在。

楼主 静水流深花怜月  发布于 2017-04-21 21:36:00 +0800 CST  
术阵渐渐落成,陈灵均眼前一黑,差点就失去了意识。以消耗施术者的灵元为代价,无疑会对施术者产生难以估量的损耗。只不过,他早就习以为常。
“子椋,我们需要等逵罗进攻粮仓,再发动这个术阵。到那时我诱敌深入右营,你去通知驻地的将领,我们在平日里汲水的地点汇合。”
江子椋神情担忧地望向灵均:“你的身上还带着伤,魔军太过凶险……”
陈灵均笑着对答道:“难道,被天陵逐出郡籍,这里就不能再是我的家吗?”
江子椋无言,他找不到劝阻陈灵均的理由。灵均何时才能明白,这世上最容易被辜负的不过是真心。
山岗上火势蔓延,尽管驻地周围的树木已被伐光,但山岗上的树林却苍翠葱郁。守军和逵罗的军队交战,逵罗的兵力虽少,却能够凭借着天生的优势压制九郡的士兵。
江子椋已经动身去通知守军将领,而陈灵均仍藏匿着身形,等待埋伏的敌军来占领不远处的粮仓。他静静在原地等待,然后睁开了眼。
时机终于来了。
符文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乌云忽然被撕裂了一道口子,漏下一束光来。
巨大的符阵升起,迅速笼罩在整个战场上空。陈灵均脱力地跌在地上,用手肘撑起了身体。剧烈的动作牵扯到了剑伤,他顾不上身上如火燎一般疼痛,踩着草垛爬上支撑着军帐的木桩。
埋伏的逵罗士兵刚准备对粮仓发起攻势,就感到炁流一阵紊乱,似乎有什么事物从内部开始破坏。陈灵均抓住这个时机,对守在粮仓的驻军喝到:“这个术阵持续不了太长的时间,趁他们还没有烧毁粮仓,赶快动手!”
陈灵均已经暴露了身形,当下不再迟疑,跳下木桩手持那柄开刃的剑,抵挡住攻过来的逵罗士兵。
魔军将他包围,陈灵均回想起十几天前,他和姬瑛也是这样被逵罗围攻的。
可是现在,他早已与十几天前不同——他,杀过人了。
陈灵均看着自己手中的剑,直直没入那个人左侧肋骨的上方。那是心脏。
这些天他蒙上双眼与江子椋对战,对炁流的感知又提升了一个境界。如今,即便是只有右眼能看见,他也能轻易躲过魔军的攻势。
术阵像洗过了雨痕由浓转淡,陈灵均如约定那般,将魔军引向驻地的右营。江子椋果然带着军队来与他汇合。陈灵均望向远处的栈道,上面的交战依旧激烈,便能想象出这样的增援,是多么的来之不易。
陈灵均将灵炁凝聚上剑刃,三尺青峰流转间,便不分曲直对错。
决起而飞的雁惊了水面,悬崖上的战马摔下山巅。他将剑从一个逵罗士兵的胸膛抽出,甩了甩剑身上的血水。
他以为,第一次清醒地杀人,定要摁上水井倒胃三个时辰。
可他没有,他只是凝视剑锋上一缕血丝,猜测是从何处捎下来的内脏碎片。
他累了。
就在逵罗和九郡驻军胜负难分之际,远处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身后跟着声势浩大的军队。姬苍昊察觉到前线兵力的微妙变化后,立即调兵赶回驻地。
援军投入战斗之中,逵罗迅速不敌,九郡乘胜追击,将他们一网打尽。
不远处,姬苍昊下了战马,站在那里望着自己。
陈灵均沉默许久,忽然轻声唤道:“能不能……过来。”
等姬苍昊来到身前,陈灵均踮起脚贴上父亲的胸膛,用这件战甲下帛色的衣襟,擦了擦脸上的血迹。
姬苍昊将这头被雨淋湿的小兽,揽入了怀中。

楼主 静水流深花怜月  发布于 2017-04-21 21:36:00 +0800 CST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到过前面的科普,江子椋的椋,读liang,二声。

楼主 静水流深花怜月  发布于 2017-04-21 22:53:00 +0800 CST  
溪吧首骂,献给@立瓮书
①自甘为奴者,草薙禽狝者,心机算尽者,和好生之德者,非池中物者,怀瑾握瑜者,究竟谁更懦弱。
也许陈灵均在战争中,体现了他性格中优柔寡断的一面,但这并不是你断章取义的理由。他不是家主的附庸物,你在性格方面的分析上,侧重于他和姬家主之间的表面关系,说他没有彻底与之一刀两断,所以说他懦弱而没有胆识。
然而,你忽略了陈灵均自幼成长的环境。数不尽的荣华富贵,享不尽的美誉嘉名,父母的关怀,师长的温渥,他是先学会了爱,才学会了恨的。
尼采曾说过:“有独立心而勇敢者曰君子之道德,谦逊而服从者曰奴隶之道德。”
陈灵均谦逊吗?事实上,他的性格极其恶劣,从他曾为纨绔便可看出。而他服从吗?其实文章写到现在,家主那些自以为用心良苦的教导,他根本没听进去过几句。他不仅烧过别人的房子,还爬到别人屋顶上嘹歌,和姬苍昊直言“骨头未断”,几次三番出入酒肆赌场,一介庶民却不屈服于权势的施压。
平心而论,他独立吗?他在姬家之外有自己的阁楼,有自己的嗜好和嫌忌,有自己为之努力的心之所向。他也是勇敢的,在众目睽睽之下放走了魔军的主帅,明知会受到严苛的对待,还要回天陵承担下一切祸责。
所以,渣爹你尽管骂好了,反正他也没什么好反驳的。但作为一个善良的亲妈,我对于一切曲解我儿子之人报以恶意。
②渣爹不代表世界的全部。
你可能永远也理解不了,比方说,我写了第四十五章,其实只是为了写两句话。
一个是第一句:
“殊城有古刹二十九座,从前大抵有三十一座。
战乱时毁掉了两座。”
一个是最后一句:“他练剑十二载,不是十二天。”
你没有看到故事背后的整个脉络。就像在海神陵篇时,我用了大篇幅,写时光静缓融于海浪,去表现那座神陵历史的悠久。试想一个声名狼藉之人,放火烧毁了半座圣母玛利亚教堂,作为清朝的统治者,你会怎么做。难道你还能强硬地护短,放着临境的大军不顾,放弃谈和或者结盟的可能性吗?姬苍昊的渣爹名言“苍生何辜”,却恰好体现了他作为一个高位者的担当。
而我在写第四十五章时,为体现出数百年后物是人非的景象,写了那样的开头;又为了表现出灵均对于剑法的痴醉,以及他为了练剑付出的努力,写了那样的结尾。而你,大概是什么也没看见。
难道离了渣爹,灵均就不能有他自己的生活?这样想未免视界太过狭隘。在家国蒙难之时,你的祖坟都要被人刨了,以后你的骨灰被人指着说“看吧,这是奴隶”,你还满脑子想着找你父亲报仇?那才是脑子有病吧。矛盾也分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矛盾还分主要方面和次要方面呢。再说,灵均从清屿回来后,并不是没有改变。而且这种改变,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地明显。
③并不是身份地位高,人品就会变好的。
古往今来,多少衣冠**,其列传林林总总能列出一本书目来。难道身居高位的人便不是人了吗?他们也有人性恶的一面。在这个方面,我首推李世民。
你说只要被虐待就恩断义绝,或者对渣爹加以报复。
首先,渣爹对灵均与其说是愧疚,不如说是于心不忍。在爹爹心里,灵均依旧是当初那个弑亲叛道,不知悔改的逆子。我曾经对一些被剧透成筛子的人说过,灵均生命不息,作死不止。从这个方面来说,渣爹揍他不无道理。只是我们旁观者清,对于灵均这些年受到的冤屈,感到更多的不平。
而且灵均拿什么去反抗?他没有反抗的筹码。别的文反虐是因为真相大白,渣爹悔悟。可剧情发展到这个阶段,离完全铺展开来还有一段距离,渣爹只是想通了,并不是觉得自己犯了天大的错误。灵均本是处于理亏地位的,你让他这个时候虐渣爹,怎么虐,一剑砍了渣爹?
其次,又不是子供向的儿童读物,哪有什么完美的人格。
比如我在湔雪刚起笔的时候看过一本书,书名叫做《地下室手记》。
文章的开头是这样的:“我是一个有病的人……我是一个心怀歹毒的人。我是一个其貌不扬的人。我想我的肝脏有病。但是我对自己的病一窍不通,甚至不清楚我到底患有什么病。我不去看病,也从来没有看过病,虽然我很尊重医学和医生。再说,我极其迷信;唔,以至于迷信到敬重医学。”
“比如说,我这人非常爱面子。我就像个驼背或侏儒似的多疑而又爱发脾气,但是,说真的,我常有这样的时候,如果有人打我一记耳光,我甚至会引以为乐。说正经的:大概我能在这里找到一种特殊的乐趣,当然,是绝望的乐趣,但是在绝望中也常有一种十分强烈的快感,尤其是当你非常强烈地意识到你已经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时候。”
比起这个,我在描写的时候已经很温柔了。快意恩仇,终究是武侠世界里最浪漫的童话,更多的时候,我们被迫接受的是生活的无奈。所以,别指望一个人去编织一个让你舒服的谎言,有缺点是人之常情。何况我写的是普通人的故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天知道我是多么想看父子互怼。还有,听着窦唯的歌怼人,真是爽。

楼主 静水流深花怜月  发布于 2017-04-22 23:16:00 +0800 CST  
第四十七章 空床卧听南窗雨


黑暗中,是谁在踽踽独行。日月更替,匆匆的过客秉了烛火。
经过昨日的那番折腾,陈灵均身上的剑伤尽数裂开,等衣物褪下来的时候,才发觉血迹洇了一身。
躺在床榻的一侧,他蜷缩了身子,嘴里还说些胡话。梦也是零零碎碎的,尽往空子里钻,来了又去徘徊在重影里。姬苍昊将手掌贴上他的额头,一片滚烫。
说书的先生轻捻响板,眉飞色舞地诉说着,郡历六百五十四年,天陵姬府一声啼哭天地为之开合,先天之炁元纯无垢,此乃千百年来第二人。邪祟退无可避,妖魔纷纷现形,此后天地间只余光明。
陈灵均时而紧蹙着眉,时而喃语梦呓,眉心的金痕随着呼吸起伏。姬苍昊将柔软的帕巾浸在木盆里,拧了拧敷在陈灵均的额头上。
栈道被烧,粮仓也险些被劫掠,若不是陈灵均发动的那个术阵,驻军很可能大伤元气。逵罗居然如此熟悉天陵的地形,选择了一条极其隐蔽的道路偷袭。
军队里清算首绩,这孩子不出半月又立了军功,其声名也在军队里传开。
然而昨日察看他身上的伤势,十几天过去竟不曾有愈合的迹象。再与江子椋一一确认,才知他疲于战事的这些日子,陈灵均从不曾消停过半日。
这不是胡闹,又是什么?
军帐中烧着热水的铜盆,尚且发出水沸的声响,除此之外,只有陈灵均的呼吸声一起一伏。姬苍昊坐在床榻边,觉得这声音怎么也听不够。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他此生得到的第一个孩子,总归是不同的。随着这个孩子呱呱落地,他便被赋予了一个全新的身份,肩负起了身为父亲的责任。
陈灵均能有这样顽劣的性格,很大程度上是随了自己的。在寻烟眠故,姬瑛出生前,自己也曾是视天地间一切桎梏,空为朽木樊笼的人。他不顾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了自己心爱的女子。
试想,天陵世代与外界隔离,而天陵姬家的长子,却与清屿郡主结发为夫妻,这在族人眼里是多么荒唐的一件事。
当年他站在数十尺的高台上,俯瞰着数十千里的山脉,亲手将高台上的礼器砸碎在地上。那些场面,那些旧景,闭上眼似乎还能历数每个画面。
只不过,都是曾经。如今他已经成为了姬家的家主,世人看到的,皆是他战场上骁勇神武的模样,是他决断如流的魄力。
分携如昨,聚还离索间,芜菁恨随春去,他从未辜负过的人,也是他辜负了一生的人。从此之后,再无人知晓他正当年少时,金樽当歌的落拓放纵。
也无人在夜灯下为他补缀衣衫,煲一碗手艺欠些火候的羹汤。
姬苍昊用手轻轻拨了灵均的脸颊,屏住了呼吸凝视着他左眼的伤痕。他想到昨日灵均站在远处,望向他时的样子,仿佛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孩子。
若不是心中沉痛到了极点,璟儿又怎会忘记,要对他这个父亲心生戒防?
姬苍昊从未像现在这样相信,战争于灵均而言,是这般的残酷。而当年陈灵均弑杀亲族的案情,至此更显得扑朔迷离。
姬苍昊没由来地一阵心慌,又强行将内心的动摇压了下去。
数日过去,陈灵均的伤势逐渐有了起色。他时常望着营外纷扬的雪絮,一天下来不说一句话,只是抱着怀里的剑出神。
姬苍昊处理完军务回来,也只是坐在床沿,并无只言片语。二人各怀心事,只是兀自沉默着。偶然对上了视线,也匆匆将目光错开,实在是太过无趣。
等陈灵均的剑伤已经不碍事时,姬苍昊烧了一盆炭火。
姬苍昊将一根藤条置于掌中,掂了掂似乎不够韧,于是放到炭火上煣了煣。

楼主 静水流深花怜月  发布于 2017-04-26 21:31:00 +0800 CST  
这一煣,似乎将陈灵均的心也炙烤过一遭,莫名地有些警憷。
看父亲在等待他有所回应,陈灵均却做不出回应。要说自觉褪了衣裤……他卧在床上,身上只着单衣亵裤,并未有多余的衣物。
军帐里还算暖和,这时晴时雪的天气,灵均更是受不得凉。
“你不是很有能耐吗,拖着剑伤还去练剑,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
看事情没有回旋的余地,陈灵均索性不作回答,只是将被子裹得更紧了一些。
“施展阵术以镇压魔寇,会对元神造成多大损害,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
陈灵均将身子探出来:“既然是陈某自己的事情,您管那么多干什么。反正粮仓保住了,您修您的栈道就行!”
姬苍昊心中火气被陈灵均这一拱,烧得简直可以殃及粮仓。对姬瑛尚且可以说理,陈灵均却是半分理也不愿听。
于他还有点效用的,似乎只剩好生揍上一顿。
“既然你管不住自己,我就帮你来管住——”
姬苍昊将藤条凌空甩了两下,试着劲力。看着藤条似乎韧上了许多,他将手臂抬起攥紧手中藤条,对准儿子身后凌厉地落下。
陈灵均感受到身后胀胀地疼,藤条抽出的伤处,肯定肿起了一道棱子。
“趴上这里,”姬苍昊指着床榻的边缘,“把你衣摆掀起来,碍事。”
陈灵均将亵裤从膝弯上褪下,俯身将身体裸露在空气中。
一道肿痕赫然亘在臀峰上,被白皙的肌肤衬得愈发明显。姬苍昊看他掀起了后摆,也不迟疑,直接一藤条结结实实抽了上去。
藤条咬上臀面,臀肉被打得深深陷了下去,却在瞬间恢复了原来的样貌。唯一的区别是,姬苍昊每落一下藤条,陈灵均的臀上就浮现出一道白印。然而不过数息,白印就如同发酵一般,变作一道深红的棱子。
煣了炭火的藤条,还挟着炽烫的温度,抽在身上时极有韧性。屁股上的肉本就极有弹性,藤条每一下都能贯穿整个臀面,不留给人半分喘息的余地。
陈灵均想着自己这些年是如何捱过的,咬紧了牙关不肯痛呼出声。姬苍昊以为是他未能掌控好力度,打得着实轻了,于是又将手上的力道加重几分。
陈灵均伏在床榻上,将屁股抵在床沿上,攥着床褥的指节已经有些发白。
姬苍昊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停下来查看陈灵均的伤势,发现儿子臀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刚才分明撂下狠话,现在自己又不免心疼。
可看到陈灵均并未有悔悟的意思,姬苍昊又打心底的想给他个教训。
陈灵均感觉到身后的疼痛停止了,以为这顿打终于结束,没想到姬苍昊将他捉到腿上,抄起桌上的一把镇尺,就往被迫翘起的臀峰招呼。
陈灵均整个人都懵住了,家主这是将他拽腿上揍来着,他都多大了?然而姬苍昊哪里清楚灵均的这些心思,他一心就在修理儿子上了。
厚重的镇尺砸在臀上,发出的声音虽不如藤条清脆,而造成的痛感却比藤条更为深入。不同于藤条停留在表面的疼痛,镇尺那种嵌入皮肉的痛楚,似乎比烈火焦灼更令人难熬。而想让一个人下不来床,这明显是个更好的选择。
身后肆虐的疼痛,让陈灵均没有罅隙去多想,以至于忘记了自己还趴在父亲的腿上。姬苍昊将灵均的位置调整了一二,让他臀部刚好对着镇尺砸下来的位置。
疼痛仿佛和肌肤融洩,臀面从绯红染成深红,最后变得青紫不堪。
冷气嘶嘶地从牙缝中漏出,身上也出了一层薄汗。
臀峰伤痕交叠处,已经隐隐有了血点,臀面青紫的肿块上,有几处被擦破的皮还渗着血。
看璟儿实在疼得厉害,姬苍昊不再将手中的镇尺落下。
如今,璟儿就算想折腾,也没有折腾的力气了。想来这一顿打,能让他安省上好几天。

楼主 静水流深花怜月  发布于 2017-04-28 21:49:00 +0800 CST  
https://tieba.baidu.com/p/5105725142?pn=1
将之前修的文发到这个帖子里了,改了一些片段和病句错别字,有一个错别字我直播吃键盘!!(心虚……
不过,等回来后还是会在原贴更新,所以修文贴就让它沉吧,就当是满足楼楼的强迫症

楼主 静水流深花怜月  发布于 2017-05-07 20:13:00 +0800 CST  
第四十八章 持杯摇劝天边月

待燕衔上春枝,许春溪撞破山泉。
寒天最冷的时日已过,再过一月,便到了开春的节令。叶言微捎了一张绵韧平整的竹料纸,来找他商议新建栈桥该如何构造。
昨日捱过那一顿藤条镇尺,陈灵均确确凿凿下不了床榻,只得凑在床沿边上听叶言微阐明他心中的构想。
陈灵均看着他手中的图纸:“若真如你所说,按此法将栈桥悬在山谷上,合龙的时候粮草能从低处往高处运输,那便能够节省颇为可观的人力物力。”
叶言微指着上面的凿道末端,容止间仿佛风吹拂着舞雩:“你看,这栈道的前后规格,相差了五尺有余,以滚轮和木石结构相佐,便能使低处的物资从较窄的一端,不靠外力自主运输到较宽的那端。”
陈灵均立即领会了叶言微的用意:“因为栈道前窄后宽,而承载物资的装置宽度不变,所以在向上运输的过程中,装置的实际位置是在下降的。如此一来,我们便能直接将粮草从较低处运向高处。言微,你从不拘泥于前人的成规。”
叶言微又指着图纸中没入山腹的栈桥,和陈灵均筹议应怎样建造托承的木桩。就如叶言微预料的那般,陈灵均推算出了具体的节点方位。他们两个相互配合,不出多时便完成了这幅草图。
叶言微不由心生感叹:“这样的演算,真是让人妒羡。”
陈灵均却比叶言微还要感慨:“我在寅河陷入逵罗军阵时,曾见识过真确的天算。逵罗的军师竟如此通晓布阵之道,这种超乎寻常的预判能力,实在是人间难有。”
叶言微忖思片刻,神色也是前所未有的沉重:“你此前便说过,那个人有意引你入阵,一步步诱导你破开杀戒。”
陈灵均目光有些黯淡:“何来引诱之说,人是我亲手杀的。如今我无处可去,只得任由手中的铁卷冷刃,践踏仅剩的良心。”
一瞬间,叶言微仿佛被某种重影般的事物触动。
“至少你还有家可回,不像我有家难归。”
仰观他人久别契阔,相互倾诉离别之苦,而叶言微的记忆里,却仅有一片野草荒田。自开自落的野花,由人生灭,开得本就很无趣,而偏生还要看幽谷外,那些明艳欲燃的山花团簇成锦。
陈灵均看着叶言微的眼神,突然觉得有些陌生。曾被言微这样看过的人,一定是与他推心置腹的人,可惜自己,却对言微的过去一无所知。
卧床的时日总是格外难耐,子椋被江家主强行勒令回去,灵均只得百无聊赖地数着竹席上的青篾数目,顺便感慨着床板是如何如何硌着膝盖。
他将赵彦安留下的古籍稍作寓目。这些古籍,有许多都是孤本,有些还有缺页。笺注上的笔墨,那么熟悉,和他曾贴身收藏的那幅“天道酬勤”是一样的字迹。
正在他渐入佳境,沉浸于阵法的精妙时,有人掀起了军帐的幕帘。

楼主 静水流深花怜月  发布于 2017-05-08 18:11:00 +0800 CST  
淡而醇甜的香气从盏中飘出,陈灵均错愕抬起头,仿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姬苍昊一手抱着冷硬的甲胄,一手携着古朴的茶盏,茶盏里是刚温好的牛乳。
“家主……”陈灵均的声音有些沙哑,唤了这一句便又不做声。可是姬苍昊知道,这孩子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取了茶碗凑到灵均嘴边,一点一点喂给他喝。
陈灵均敛了敛凤眸,暗淡的目光似乎又流转了起来。
“你这混小子,净整这些劳民伤财的烦事,这牛奶不知是别人跑了多少里路送来的,”姬苍昊一巴掌拍向他的脑袋,“你娘去得早,我也不知道该怎样照顾你,但你就不能安耽点吗?”
姬苍昊将茶盏搁在桌案上,此时陈灵均才发现,姬苍昊手上拿着一盒伤药。
陈灵均刚犹豫要不要开口拒绝,就发现被子已经被父亲掀开,身后的淤伤也暴露在了凉飕飕的空气里。姬苍昊胡乱抹了一把药粉,直接就往灵均的伤处揉。
姬苍昊边揉边训斥道,说到由衷处,还往灵均臀上盖了两三个巴掌:“十七岁的人了,行事还这么浚恒。每次我班师回到营地,看到的都是你身上累累的伤痕。你以为我愿意打你?在战场上杀十几个魔寇,都没有揍你一顿费力。”
陈灵均立刻不愿意了:“难道您打的伤就不算伤,逵罗人砍的就算伤?您当初留我一命,不就是为了日后能够冲锋陷阵,让你们少修几个栈道吗。”
姬苍昊的手滞在空中,一时间竟如鲠在喉。他不知道,璟儿原来是这样想的。
陈灵均察觉到一丝变化,侧身望去,却发觉父亲眼里,藏了许多复杂的情绪。
也难为了璟儿会这么想,自己曾经那样对待他,又如何让他相信,教训他也好,责罚他也好,并不是出于其他的目的,只是因为他是自己的儿子。
陈灵均看着桌上的茶盏,感受着齿间尚留的奶香,于是继续默不作声。
“别的不说,你既然编入军籍,便和你同僚一样有着戍守天陵的义务。可你此前施展的那个术阵,以你的血为引,以你的元神为祭,不知道对你的身体有多大的损害。”
陈灵均侧头,似乎是在听这些语重心长的话语,实际却是心不在焉。叨念来叨念去也不过这么几句,当初他不过是未能赶到夜坊救援,就被几个武夫摁在刑凳上动了刑杖,如今又让他如何相信家主的话。
姬苍昊几次唤他名字无果,拿了药盒摔在桌案上:“我还管不了你了。”
要是姬瑛看到父亲这副模样,说不定会嗫喏着说不出话,可陈灵均却嘲讽般扯出一丝笑意:“您是天陵姬家的家主,我只是被剥离郡籍的流徒,您说的,您做的,陈某除了诺诺称是外,怎么做都算是失了礼数。”
姬苍昊袖中的手微微颤抖,许久,他将未沾药膏的那只手抬起,替灵均擦了擦嘴角的奶渍:“好了,别再争理了,是你爹输了行了吗?”

楼主 静水流深花怜月  发布于 2017-05-08 18:11:00 +0800 CST  
楼楼终于被放出来了


楼主 静水流深花怜月  发布于 2017-06-08 19:46:00 +0800 CST  
第四十九章 酒困路长惟欲睡



盛宴难却,前路叵测之时尤甚。
明日出征,践行宴上有平日里难见的珍馐佳肴,仙浆琼露,好不快活。
有操着口蓝青官话的将士骂骂咧咧,醉卧营前,执一铁绰板吟着浪叠飞沙,哪怕明日血溅刀卷,今夕也要畅快淋漓。
身为九郡将士,怎能浸淫酒色之耽渔?
偏生刘允杏这破落乡官,还就落入这般窠臼,三更有酒,五更必醉。
刘允杏正搭着一个同僚的肩滔滔不竭,连话语都染了几分醺意:“道传那魔寇披发左衽,脚踏一筌蹄座椅,手捏阵诀一掌掀开天灵盖……嘿,谁怕了他似的!”
说着踏入营帐中,欲跌在铺盖上倒头就睡,却发觉草褥上依稀有个人影。
哪个不识眼色的,偏偏挑了这位置占去?想来他曾为百姓父母官,积了不知多少阴德,即便是投笔从戎也该得一二福荫。
刘允杏平日乐得与他人相处融洽,想要张口斥责,却发现腹中不过一些“之乎者也”,啧,怪不得这些个将士瞧不起读书人,连骂人都嫌不得要领。
于是他蹲下身,晃了晃草褥上那人的肩膀。不想才碰到他侧肩,就有一声毫不掺水分的痛呼响起:“夭寿啊!”
席上坐起的人,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面容生得比姑娘还好看,只是凌乱的长发像水藻一样漫在脸侧,双肩。刘允杏再一看,才发现他瞳色稍浅的左眼上方,一道不太明显的伤痕没入了眉骨间。
一道异常狂躁的声音陡然从低地滑高:“三更半夜的,还让不让人安省了?”
那少年眸中亮得仿佛要烧起来,寒峭的目光令刘允杏脊背生凉。
陈灵均正苦于精神衰弱,失眠了半宿,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丝倦意,却瞬间被眼前这酒鬼摇散。
这一摇的滋味,真是着实销魂。他数日前伤到肩胛,如今不过是愈合了外伤。平日里连牵动左肩,那道贯穿伤都会隐隐作痛,更遑论是用手去使劲晃了。
他只觉得像是害兽的尖齿啃咬着肩骨,将骨隙间细碎的裂纹不断往外扩展。如今从草褥上坐起,又不免扯到臀腿上的旧伤,疼得他差点没缓过气来。
过了许久,刘允杏终于寻到机会,为自己辩解道:“……其实是你睡在了我的地方。”
陈灵均愣了愣。前夜他与家主几番据理力争,闹得局面僵持不下。姬苍昊告诉他,按天陵的律法,流徙之徒若想恢复天陵郡的郡籍,就要立下赫赫军功,将功补过。这样,即便不复姬家嫡长子的身份,也能重享当年的富贵荣华。
功过且不论,只这一句“荣华富贵”,就让陈灵均心里滞紧地一疼。他在父亲眼里就这么不堪,为求己荣情愿涂炭天下生灵,为谋莫须有的罪供亲手弑亲?
陈灵均不止一次地自嘲,父亲不是早就信了吗,而且还一直坚信不疑。他堂堂姬家家主,又何时将自己这个孩子放在过心里?就算有,也是被家族的利益,社稷的昌隆,排挤到视线难及的边角。父亲的心,何时为自己动摇过?
按家主的意愿,如果他立下军功赢得了认可,便有机会恢复天陵的郡籍。虽然百年后名字不会列于族谱,但至少有一个故乡可依,不会如荇藻孑然漂泊。

楼主 静水流深花怜月  发布于 2017-06-10 18:47:00 +0800 CST  
思绪回到这寂静的军帐内,陈灵均睁了睁眼,左侧颜色较常人更淡的瞳仁中,映出了一丝迷茫:“可引路的人告诉我这里没人啊。”

几个被吵醒的将士低声私语着,忽然一人大声笑道:“刘阿四,你欺负个奶娃娃做啥子,你自己醉酒未归,搁人家眼里不就是空出个位子吗?这半年连月出征的,死于魔寇手段下的尸首,数都点不清,要是你再不回来,说不定家里还能领十几两银子的丧费呢。”
“大哥,你就别埋汰我了。”
说话的人,正是刘允杏的堂兄刘栩。兄弟二人,本来一屠夫一乡官,八竿子打不着的差异。没想到这战争一撮合,就让兄弟俩共同外御敌侮,将屠刀和笔杆子换成了剑戟长枪。
陈灵均看眼前的人熟络,当下也没有打断他们的对话。只是这话匣子还关不上了,陈灵均实在耐不住身后的疼痛,暗自挪了位置重新侧躺下。
军队里纪律严明,不知这刘允杏是何许人也,这般折腾也没被拖出去军棍伺候。陈灵均感慨着家主对待自己的不公,更是半分睡意都无。
等刘允杏闹闹腾腾地嚷完,才发现自己的草褥已经空出。再定睛一看,几叠重影中,那个身形单薄的少年只身猫在角落,安静得像是画卷中的人物。
即使冬天最冷的时节已经过去,也抵不住这塞外呼啸的寒风。少年一定是知道冷的,因为他微微露在袖外的手冻得僵白。
没有一床被褥取暖,此夜定是漫无边际地煎熬。
陈灵均用手臂枕着一件甲胄,肌肤和鳞甲随着呼吸相互摩挲,隐隐有些刺痛。瘦得本就没什么肉,这一枕,着实是硌着骨头。
就在这时,刘允杏看到这人身旁,竟有一鼎青铜的觯器。
觯中何许物也?浇愁肠,濯尘垢,琼浆美露者也——
“看你也没有被衾御寒,不若我用半床草褥,换你半壶美酒?”
没想到陈灵均立刻回绝了他,还将手臂往甲胄里藏了藏。看他态度如此坚决,刘允杏反而有了兴致。既然是不肯轻易出手之物,定然是值得赏味的货色。
如此细细思量,刘允杏打定了主意:“明日出征后,若清算首绩之时我还有命能享,就为你捎两整壶酒,以示犒慰。”
陈灵均在刘允杏看不到的地方翻了翻白眼。当他是好唬弄的?这营中酿造的酒比掺了水味道还淡,又怎么能和这觯器中的比酒色?
刘允杏看他不应声,以为他是内心有所动摇,于是胜券在握地静静等待。
等着等着,看热闹的人也都纷纷睡去,只剩刘允杏一人还定在原处,望着那壶酒眼馋。听着一阵气息平稳而息长匀称的呼吸声,刘允杏心想这么冷的天气还能睡着,什么人啊。
刘允杏叹了一口气,欲将褥子盖一半在那个少年身上。然而,在他刚要拾起被褥的一角时,听到了一句低似叹息的话语。
“算了,只许喝一口。”

楼主 静水流深花怜月  发布于 2017-06-10 21:39:00 +0800 CST  
第五十章 坐断东南战未休
低沉的号角如空中盘旋的鹰鹫,时而回落,时而高起,间杂在战马一片不和谐的嘶鸣之中,裹着铁上泥锈的气味。
天穹笼罩在一片阴翳下,云深处似乎困着一头巨兽,为这不详的黎明送上曙光。声声战鼓惊了山岗上的鸟雀,它们成群地逃离,想避开即将来临的风雨雷鸣。
陈灵均将觯中的酒倒入便携的容器,和长剑一同挂在腰间。酒香瞬间溢满四周,撩动着喉咙中一阵又一阵的渴意。
刘允杏忍不住抬眼看他,又被刘栩拽得低下了头。
刘栩不动声色背过身,压着嗓音对他说:“别看。”
陈灵均不甚在意,他人兄长出于保护意图的举措,本是无可厚非的。何况这些年来,他受到的非议还少吗?
由于当初落下的腿疾,每逢阴湿的天气,他的关节便会疼痛难耐。
今晨便是如此,醒后辗转了半个时辰也无法入眠,于是陈灵均便起身到军帐外,以免吵到还在熟睡的人。
哪想出征前,将士们精神极度紧张,像刘允杏这样睡得没心没肺的人,终是少有。于是他被几个曾见过他的人认出,引起了不小的恐慌。
这事,市坊街巷中的说书先生起码有一半功劳。若不是他们将当年那场变故传得神乎其神,甚至添油加醋改编成了几十个版本,说不定陈灵均的弑亲事迹也不会传得尽人皆知。
虽也有人惊叹于他在剑道上的造诣,但人们对他更多的是忌惮。而肯站出来为他说话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若是子椋在,此时一定会说些“不要欺人太甚”的话。可惜他身为凉州少主,必须尽到他的那份责任。
人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陈灵均也是过来人,自然能明白江子椋的苦衷。
酒从倾倒如注变为一道细流,刘允杏视线偷偷瞄到,眼睛都有些瞪红了。陈灵均不由失笑,这次出征后,回来的指不定就是一抔骨灰了,就这样这人还有心情欣赏美酒,真是没救。
于是陈灵均将觯器递到刘允杏面前:“后劲大,别醉过去了。”
军队随着号角集结,陈灵均远远望见姬苍昊在高台上鼓舞士气。铁甲穿在他的身上,将这个男子坚决的目光衬得冷冽如寒铁。
高高在上,意气风发,发奋蹈厉,不可登临。
陈灵均收回了目光,拾起剑穗上的一绺流苏,拆弄着上面的绳结。
天气很冷,手指有些冻僵了,再不活动一下,待会儿会握不住剑的。他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实战经验,毕竟以前大多是演武场上的比试,不会真的伤到彼此。
云气中射出刺目的晖光,声势浩大的大军起征。陈灵均骑上战马,手持缰绳随大军向未知的前方驶进。骑兵营的军阵队列严整,陈灵均跟在队伍后面,在方阵中并不起眼。
九郡的盟军分散开来,左翼绕过栈道一侧的逶迤山原,占据陵江之险,右翼诱敌深入包抄近道,中军主力有善于骑射的弓弩手,后方是运输后期的辎重兵。
就连看似不起眼的细枝末节,也是军师多天来的心血。要知道,叶言微他们日以继夜地测算前方战况,统筹着整个战局。

楼主 静水流深花怜月  发布于 2017-06-13 19:24:00 +0800 CST  

楼主:静水流深花怜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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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7-01-29 02:37: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12-15 23:01:07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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