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面的人大都对这件特大杀人案的卷宗非常熟悉，但是莫学的身世知道的还真没几个，一个两个脸上都露出了迟疑。
“你是说·····他们有可能不会真的将莫学当做人质？”一个警察口快，将大家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我们必须要保证人质的安全."越是老刑警，这个时候越冷静：”他们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事，那么多条人命不可能白白算了，人到了这个地步，杀爹娘老婆儿子，都不算事。“
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帽檐揉了揉眉头：”武警那边有两个好苗子，狙击很好，叫过来预备着，万一不行，还是要闯。“
这个时候比拼的是就是双方的耐心和容错率，狙击有困难，但是并不代表不做准备。
中年男人同意了，突然想起曾经听过的那个传说：”听说周上校的枪法不错？“
帽檐是武警体系的，他随口就将那次武警大队和周九风比试的事情说了出来。
在这个警车里的人都是见过世面的，但是正因为如此，大家反而都不大敢相信了。

但是知道帽檐并不会说谎，这个周上校纵然没有那么神奇，枪法好那肯定是真的。
一个年轻的警察笑道：”要不然让这个周上校去······“
话一出口就知道说错了。
周九风已经被政委约谈了，虽然没有实际的证据。
不过这一次的扫黑行动可是上达九霄的，他就算没有亲自加入，如果有什么一点半点的纠缠的话，那么未来的前途只怕也就······
听说这位周上校的父亲可是一方诸侯，放到平常这点事情还真没什么，可是谁让这里要办世界级的会议呢？国家很重视，要是周上校挂了名，就算不受严肃处理，可是军队也好仕途也好，要想再有寸进，那也是不可能的了。

周九风若有所思的抬起头，可是触目所及，眼前还是昏暗的车玻璃。
老人做了一辈子的纪委，什么人没见过，对周九风的态度倒是并不出奇，反正楼里面的人出来后，只要审讯，他周九风是黑是白，也就一清二楚了。
周九风对自己”蒙冤“倒是并不如何在意，但是看见莫学浑身伤痕的被架在窗口做人质，眉头却皱起了。
他看着窗外渐渐暗下的天空，毫不意外的听到了楼中传来了一阵喧哗。

楼外的人在等待天黑，想要在黑夜里面摸上来。而楼里面的人也在等待天黑，期待可以有黑夜的掩护，浑水摸鱼从而脱身。
莫学睁开眼睛，看到了外面的光线逐渐变暗，最后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他们没有开灯。
如果房间里面有光线的话，里面的人简直就会成为靶子，而没有灯的房间，两个男人也放开了对他的钳制，稍微松了一口气。
但是他们并没有放松太久的时间，瘸子让人安装在楼道里外的摄像头，作为黑暗中的眼睛，告诉他们楼道里发生的事情，而理所当然的，没有料到的楼外人吃了一个暗亏，在他们对人质的威胁下不得不退出了大楼。
莫学半躺在地上，被反复殴打出伤痕，被架在那里一天，他的身体很疲惫，很僵硬，但是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外面的人进不来，这只是暂时的，而里面的人出不去，这才是最要命的。
莫学没有忘记，母亲还呆在那个小房间里面，眼下两个男人都没有想起来，要是等他们反应过来，他们会不想多要一个人质？
他平缓的呼吸，不引人注意的打量着下面，默默的思考着脱身的方法。
他一个人想要脱身的话，或者还有办法，但是母亲还躲在房间里面，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外面的人进来抓捕。
而外面的人之所以进不来，则是因为那些藏在暗处的摄像头。
这些摄像头应该是很早以前布置的，楼道里外都有，而且毫无规律，这才让外面的人有些措手不及。
如果破坏了摄像头，那么外面的人完全可以摸进来。

破坏监视系统并不困难，但是还有别的难处，比如怎么让下面的人知道监视系统已经破坏？而破坏监视系统的时候的最危险的时候，那两个男人在愤怒绝望之下，很可能会不惜染血杀人，而那个时候又怎么保证母亲的安全？
莫学低低的咳嗽了两声，抿了抿嘴巴：“我渴了。”
瘸腿紧张的看着屏幕，不错过任何的风吹草动，而赵大岩不耐烦的挥挥手：“就你事多。”
莫学挣扎着站起来，说：“我要喝水。”
说实话，赵大岩也有些口渴，他想起水在里屋，挥挥手，让莫学去喝水，顺便给自己带一点。
至于莫学会跑掉？
笑话，里屋那边可没有楼梯，这么高的楼层，他是要跳楼吗？
莫学当然没有跳楼，过了几分钟之后他就回来了，手里还抱着几瓶矿泉水，重新半躺在地上，似乎对逃跑并没有打算。
而没有亮灯的屋子黑黝黝的，也让人根本无法看到他的右手食指上那一个小划口，有血液慢慢渗出。
————
“这是什么？”面包车里，有人看见那张小桌子上面多了一件衣服。
“刚才楼上扔出来的。”中年警察点了点头，“大家看看。”
上面有几行字，可以看出是慌忙中写的，字句极其简单，不过字迹并没有太过潦草，所以可以看懂。
“你是说，那个人质扔的？他告诉我们他会为我们破坏监视系统，而我们听到他的信号就可以冲进去？”一个年轻一些的警察问道。
他有些不解的摸了摸下巴：“怎么可以确定这是人质扔的？要是凶徒故布疑阵，故意让我们进去，他们才好浑水摸鱼呢？”
要是凶犯扔的，他们可以悄悄藏在某个房间里面，然后在警察冲进来的时候悄然离开，虽然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是外面的经理并非无限，而且因为地处偏僻，外面连路灯都没有，只有几辆车的车灯提供亮度，附近更是黑暗一片，要想逃脱，并不是一定不可能。
“有个人应该认得出这是谁的字迹。”中年警察目光微凝。
“谁？”
“周九风。”

周九风从那辆黑色的轿车来到了这辆面包车，有两个精干的警察一直跟在他的身边，一左一右，毫不松懈。
他看到了衣服，也看到了上面的血迹，那一刻，两个警察都感到了他的肌肉绷紧，而警觉也让他们按住了腰上的枪械，而下一刻，他似乎又缓松了下来，点了点头：“是莫学。”
“有没有被逼迫的可能？”年轻警察很严谨，踟蹰说道：“毕竟他······一直被殴打威胁。”
周九风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让人拿过一个手电筒，然后对着那个黑乎乎的楼道窗口，三次亮灯，三次开灯。
片刻后，那个窗户里传来一声巨响，然后就是响亮而尖利的叫骂声：“我要杀了你。”
不用说话，所有人都知道，就是这个时候了。

黑暗里的楼道里面响起紧密而且急切的脚步声，武警和警察分成几组，沿着楼道层层往上爬行，把守住了每层楼道的楼梯口。
手枪上膛，随时预备着可能迎来的袭击，而也就是在楼道之上，他们找到了莫晓云，她赤裸着双脚，神色仓皇，见多识广的警察知道，这是精神极度长时间紧张紧绷才导致的。
几个干警连忙将她扶起，带下楼去，但是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突然抓住他们的手臂，指着楼上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一天的惊惶加上水米不进，让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反复的念着莫学的名字。
本来还想从莫晓云的嘴里打听到上面的情况，但是她情绪不稳定，也无法打听，一个警察将她拉开带了下去，另外几个继续往上冲。
冲到了原来莫学他们所呆着的楼层，但是这里却压根没有人，而从头顶上，却传来了打骂的声音。
为首的警察打了一个手势，几个人领会意思，匆忙开始爬楼。
灯光是在突然之间来临的。
“居然有备用电源？”为首的老警察暗骂了一声，连忙让身边的警察都注意警戒，别被突然而然的灯光晃花了眼睛。
但是并没有等到对方的袭击。
“你们再过来，我就杀了这个小子。”赵大岩刀架在莫学的脖子上，人却藏在莫学的身后，两个人站在楼道口的台阶上，身后是天台上的无边夜色，瞧上去如同一个臃肿的怪物。
“赵大岩，这个可是你儿子？你就看着别人杀他？”有警察这样喊。
那把刀横在莫学的喉咙上，但是赵大岩还有一只手，一把尖利的瑞士军刀扎入莫学的肩膀上，粘稠温热的液体顺着少年的身体往下流淌。
仿佛是还嫌弃不够一样，他手下使劲，军刀在莫学的身上慢慢划开一个不小于十厘米的伤口。
“不要伤害人质。”事到如此，又找不到一击必杀的狙击时候，警察只能暂时退下，但是也并没有远离，只是退回到下面两层的楼梯上。
赵大岩没有放松，他知道，固守已经不可能了，必须抓紧在莫学流干血之前离开，不然那些警察发现人质死亡之后，就不会再有顾忌，那么赵大岩可就真的插翅难逃了。
想到此处，他不禁恨恨的踢了身边的人质一眼，不过和之前被割了一刀一样，这个小子虽然疼痛，但是并没有剧烈挣扎，也没有大喊大叫，只是身上紧绷的肌肉，说明这个少年现在的状态并不好。

而在天台上，另一个躺在地上的身影，却让赵大岩根本不敢放松警惕，就在刚才，莫学就是凭着一股子狠劲，扎透了瘸腿的那个完好的腿脚，也叫瘸腿彻底死了自己逃跑的心。
夜风微凉，似乎吹开了几分燥热，吹到莫学的身上，也让他有几分寒冷，他控制着呼吸的频率，让自己恢复平静，继而听到赵大岩和楼下警察的谈判要求，无非是要求一辆车和食物，并且不许追踪，在听到半个小时不答应就将自己的手给剁下来后，莫学居然觉得还有几分好笑。
但是用不了多久，这个条件就被答应了，实在也是莫学现在身上的伤口比较悲惨。
车是现成的，楼下的面包车就很不错，在赵大岩的要求下，警察们还给搬进去了两箱汽油和几箱子水和方便面。
但是赵大岩入狱多年也不是吃素的，他知道警察的手段，所以一再要求楼道里面的警察全都撤离。
这个要求就是警察们难以接受的了，在反复谈判之后他终于失去了耐心，只想速战速决，但是莫学察觉到了他的意思，开始剧烈的挣扎，但是他身上都是伤，肩膀上的伤口更是让他无法用力，加上力气的差距，很快被赵大岩压制住了，而那把锋利的刀子，则压在了莫学的手上。
天台的大门紧锁着，所以门后的警察们只隐隐听到挣扎的声音，但是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正想将铁门撞开的时候，却听到了楼道那里传来了一声清脆的枪声。
这下警察们再也顾不得了，用枪械将铁门门锁打坏踢开，然后几个人抢着冲了上来，让他们松了一口气的是人质没事，而且赵大岩虽然被枪械打中，但是熟悉的人会发现只要及时抢救是没有生命危险的。
持有枪械的也是自己人，武警X大队的队员，是从楼道外侧的墙上爬了上来，最后因为看到赵大岩的行凶而紧急开枪。
也实在难为他们了，在没有光源的黑暗条件下，居然第一时间就能开枪射中嫌疑犯，不过开枪的那个矮个武警却有些不好意思，然后在几个警察的打听下，才告诉他们是得到了高人的传授，加上刻意训练过，所以才能在黑暗的条件下开枪，而他心目中的高手，是可以在黑暗条件下打中靶子上的一点香烟的。
两个嫌疑犯被警察们上了手铐带走，因为都有伤，可能先治疗，不过如果他们真的做了那些事情的话，只怕难逃一死，莫学也被警察们用临时制作的担架，抬着下了楼。
周九风对着那些熟悉的武警们点了点头，目光在看到莫学的时候亮了一些，紧上两步，握住了他的手。
虽然莫学的手因为挣扎搏斗而多了几分伤痕，但是好在没有伤到要紧的地方，休息一段时间就会好的。
警察们告诉莫学，他的母亲已经被送到医院，稍后他也会被送到医院，不过之后可能需要他“配合问几个问题”。
纪委的人也围住了这里，他们还要调查周九风的问题，所以也格外担心两个人交流信息。
莫学看了看周九风身边的人，眸子暗了一暗，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后只是慢慢而坚定的将那双血肉模糊的手从周九风的手里抽了出来，轻声说：“我得走了，该放手了。”
他不喊他先生。
他让他放手。

“赌博性质游戏厅，私人借贷，洗浴中心，地下黑彩，地下赌场，Ktv······”

“应该还有一部分矿产和房地产，但是应该还属于初步进入，这也是正常的黑社会性质的团伙的洗白道路之一。”

“有没有毒品等问题？”
“已经交代了没有，血检过，有一部分人是脏的，那个小子倒是是干净的。”
“打架斗殴是不用说了？”
“那是肯定的，不过也互相印证了证词，没人命，重伤也没有，轻伤以下嘛，这个他们都是混着的，挨一刀都正常，自己找场子，不会闹到局子里来，所以没有记录，算是民不举官也无法究。”

遮天的大树一下子没有了，柳爷连带着手下的人也没有办法逃得过这一次的雷霆震怒，甚至为了防止本市的公检法存在纰漏，审讯提证的还特意从外部城市调了一批，纪委和公安部也下派了一批下来。
而这些平常在道上混着的人，虽然平时口口声声说的都是道义，但是毕竟只是逐利而居，对付平常的普通人或者敢于耍横，但是显然是没有办法和国家机器正面交锋的，对刑侦人员的审讯也没有多少经验，甚至为了减少刑期宽大处理，还互相检举相互揭发。
而如此印证得到证词，加上各种证据，那些咬定注意不开口的人，在完整的证据链之下，也不得不低下头颅。
不过这其中自然也并非一片坦途，最让刑侦人员烦心的，则是那些半大小子，都是未成年人，甚至还有未满十四岁的，这个年龄叫人惋惜，可是看着他们干出的事情，又让人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们就地正法。
哪怕是已经接触过很多个这种类型的少年的老警察，也不得不感叹这些半大小子的心狠手辣，并且为他们而叹息。
如果换一个时间，他们或许可以因为年龄而稍微减刑，但是这一次的严厉打击，也秉承了将城市打扫干净的责任，所以对他们，自然也很难法外施恩。
莫学在这些日子里，一方面配合做调查和接受审讯，闲暇的时候却在翻动着请警察送来的课本和资料，自己做试卷自己改正，中间黄蕾蕾想来看他，但是碍于政策没有办法，只好托付警察送了好几本自己整理的学习笔记。

他并没有心存侥幸，虽然手上没有人命，也没有记录在案的犯罪记录，但是既然柳爷的人都已经落了马，那么自己的事情也都是遮不住的。
后悔吗？
自然是有的。
其实在很早很早以前，在听到那场秘辛的时候，他就后悔了。
但是眼下并没有别的方法，他无法撒谎也无法推脱，只能埋首于手上的书本。
读，背，考，纠。
仿佛只要他手里还捧着课本，世界就还是以前那样。
看守的人有时候也会跟他说笑几句，问他怎么这么用功，同屋的人有时候也劝他，现在再读也是没用的了。
而莫学只是微微一笑，像是回答他们，又像是回答自己：“总会用的上的。”
他抬眸望去，窗户都是用铁条焊死的，只能看到极微小的一片天空，有时候可以看到一片云朵，这个时候他总是希望那朵云飘的慢一些，好像这样时间就不会流逝了一样。
人人都嫌弃里面的时间慢，唯独他觉得这里的时间过的太快了一些。
一天，
两天，
五天，
十天，
······
十五天。
他在这里已经十五天了，但是只有黄蕾蕾托人带来了笔记本。
而他以前的“弟兄们”，要不一同被关押，要么已经逃之夭夭。
他的同学们，应该接受了“转学外地”这样的类似善意谎言。
而除此之外呢。
他的外公外婆，没有来。
他的母亲，没有来。
他的······先生，没有来。
莫学收拢下杂乱的思绪，静静的摊开眼前的数学卷子，眼前的数学题目大约是太难了一些，他足足过了半个小时都没有动笔，直到墨迹被水印模糊，才猛然惊喜，长吁一口气，喃喃自语：“这是好事啊。”
他确认一般的重复：“这是好事！”于是欢喜起来，笑的嘴角扯开，眼睛眯起，笑的像是柜台上摆放的招财猫，又像是得了天上掉下来的大元宝，幸亏眼下这里没有人，所以没人看到这个平常严肃的小子居然笑的这么开心。
甚至，他还哼唱起了歌，但是这首歌的年龄比他还大，他只会颠来倒去的唱第一句：“今天是个好日子。”
今天也没有人来。
今天是个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