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溪苑】【原创】将相(兄弟,君臣,微虐)

第八十四章步步谋珺义巧言辩,招招败子重黯归乡(二)
近几日来,一场大雪降临在大草原上,放眼望去四周白皑皑一片。可这对于西瓯的牧民而言,却不是个好消息。尤其是当一场惨败过后,西瓯面临着缺衣少粮的危急,欧阳振宇暂无办法,只能带王庭向西迁移。
然而在西瓯王自顾不暇之时,他依旧牢牢的盯住中原局势。前几日亲卫回报,已将第二封信偷偷塞到高巍府上。估计此刻,高巍正拿着通敌罪证,和丞相对簿公堂。
欧阳振宇听后,内心充满了报复的快感。要不是因为邵安的第二封亲笔信,手中捏有其把柄,西瓯王怎会如此轻易相信他。然而他没想到邵安的胆子如此大,竟然真敢冒险欺骗,致使西瓯大败。既然如此,你不仁我不义,这么好的把柄,不用白不用了。
欧阳振宇预料的不错,这第二封信果然令高巍勃然大怒,激得他丧失了理智,轻易的相信了邵安通敌,并连夜写奏章参劾。

此刻朝堂之上,邵安拿着薄薄的一纸书信,慢慢的研究了半天,而后义正言辞道:“圣上明鉴,此信乃居心叵测的人离间将相关系,不可当真。”
高巍闻言,真想对着邵安破口大骂,心想这世上怎么能有这么无耻的人,居然能脸不红心不跳的撒着弥天大谎?
立马有相党之人附和道:“这必是西瓯伪造的。他们被我朝打败,便想使用离间计,挑拨是非,诬陷丞相。”
“你们说是假的,就是假的了?”高巍反驳道,“西瓯如何知道邵安的笔迹?”
“要想知道一个人的笔迹,方法太多了。况且邵相曾写有与过西瓯的国书,他们便可以照此作伪。”
“那也不可能如此相似。”高巍是十分熟悉邵安笔迹的,他字迹飘逸独特,别人很难模仿,故而他打开信后仅看过一眼,便能确认是谁人所书。
大理寺卿裴绍钧,见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下,便提议说:“陛下,丞相的字迹满朝皆知,不如让大家都来辨认辨认,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裴绍钧作为中立党,提出的意见自然公允。相党枢党都无话可说,于是皇上赞同道:“诸位爱卿都是饱读诗书之人,在书法方面造诣非凡。你们来辨认辨认,是信上的字迹。董爱卿,你乃礼部尚书,书法大家,就从你先开始吧。”
高巍见皇上叫的是中立党的名字,十分得意。他相信以董大人毒辣的眼光,必能看出真伪。
陈公公从邵安手中取过信,递交给董祈明。后者将那一页信纸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终于得出了结论,“回圣上,此信上的字,与丞相的字相比,虽然形似,可惜神非。”
“你胡说。”高巍怎么也不可能相信,那是伪造的。
“高将军,下官近日时感视线模糊,还是再让其他大人认一认为好。”董祈明回道。他如今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老与丞相对着干的人了,通过与突厥谈判一事,他已放下对丞相的误解,如今已在不知不觉中向相党靠拢了。
董祈明将信传给孙敕,孙敕阅完后又将信向后传递,彭源平、倪泓羽等六部尚书,众人看毕,都称不是丞相笔迹。高巍听后只想冷笑,如今六部皆归丞相统领,如此辩法,有何意义可言。
军方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宋綦老将军仗着自己资历老,率先开口道:“既然丞相没有通敌,那为何在金城危急之时,不令张凌将军派兵回援,反而掉转马头,出兵草原?”
此前,早已有很多人怒斥邵安不顾高巍,后方不予支持。而邵安和皇帝,只为了李洪义能赢,不惜一切代价。如今旧事重提,在此关键时刻将邵安一军。
李洪义并不知道,张凌能够和他的会师,还经历过如此风波。方才他旁观两党辩论,诸位大人书法点评,听得稀里糊涂的。现在终于讲到和他有关的话题了,是故李洪义瞪大眼睛,争取能够跟上诸位大人的思路。
“张将军是去与李将军会师的,为的是集中兵力。”吏部尚书彭源平道,“况且此事是经过皇上同意的,宋老将军此时提出,是对皇上的决策有何不满吗?”
随即孙敕出列,道:“高将军此次未曾加官进爵,如今又在朝堂之上诋毁重臣,是否心有怨怼?”
“你胡说!”高巍转头向皇帝表忠心,“臣一片赤诚,万不敢对圣上有所怨言。”
皇帝未置可否,高深莫测的看了高巍一眼,而后对下面所有人道:“论政不诛心。”
朝堂上静了一刻,邵安终于出列,言道:“高将军,若西瓯得知行军路线,必会在将军行军的路上伏击,何以调转马头,攻打金城?可见此信为假。”
“这……”高巍一愣,竟无言以对。
邵安不给对方思考机会,继续道:“若真是密信,必会珍之藏之,绝不示人。臣有一问,请教将军,信从何来?”
“乃是有人截获。”说这话时,高巍的语气有点虚弱,眼神飘忽,可见此言是假。毕竟高巍总不能说,是昨晚有人莫名其妙将信塞在他卧室门缝中吧。
“如今战事已了,此刻再传信,岂不晚矣?”
“你……”高巍被邵安问得哑口无言。他这才发觉,自己准备欠妥,光凭一封信,是很难扳倒宠命优渥的帝国宰相。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6-03-16 19:26:00 +0800 CST  
攻讦至此,双方都已撕破脸,绝无回寰余地,于是和稀泥的中立党该上场了。裴绍钧道:“相者文德昭,将者武功烈。①将相向来关乎大局。将相和,国家宁;君臣信,天下安。无论此信是真是假,西瓯离间之心昭昭,万不可入其圈套。”
“高将军在前线浴血奋战,可后方却有人通敌陷害,裴大人居然想将此页掀过不提?”宋綦老将军呵斥道,“朝中内奸不除,将军即使能打赢这次,但功绩不会长久,迟早会毁在党祸之中。”
“老将军此言何意?”立刻有文官跳出来反驳,“难道将军认为,百无一用是书生么?在将军眼中,我们这些文臣,只会在后方捣乱?”
“宋老将军没这个意思。”稍微有些理智的官员赶紧站出来劝架,于是话题又从丞相是否通敌,转移到了文武之争。
正当双方你一言我一语辩的不可开交之时,李洪义一句话打断了大家的言论。
只听他道:“这封信,就是邵相写的。”
此言一出,如同一把利刃,撕开了所有的谎言。

话说在双方辩论正酣之时,那封信也正由六部传到御史台,再经大理寺、太常寺、光禄寺、太仆寺、鸿胪寺……最后终于又传向前面,回到了枢府这里。
恰巧此时李洪义对文武双方引经据典的辩论,听的是毫无头绪,于是便顺手接过了那封信。然而就在他接过信的那一瞬间,一种熟悉的感觉迎面扑来,他第一眼就认出了上面的字迹,那句话也就脱口而出。
李洪义话音刚落,裴绍钧、董祈明、彭源平、倪泓羽等人齐刷刷转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李洪义,心说你一个武将,见过几回丞相的字,哪来的自信出言指认?而孙敕、皇帝和高巍,所有知道内情的人则是紧张地看着李洪义,生怕他想起点什么。
毕竟邵安与李洪义,二人年少时形影不离。他日日看着邵安写字,深深了解邵安的字体形态、运笔走势。要说谁最熟悉邵安的字迹,不是皇上,不是张三,而是李洪义。
董祈明作为书法大家,居然被一个不通文墨的粗人反驳,一时不忿,率先开口道:“李将军如何认出这是邵相的笔迹,可否具体指点一二?”
“这个……”李洪义看着手中的信,急地直挠头。虽然他很熟悉邵安的字,但要具体说明字的特点,还真是难倒了他。
众人了然一笑,有人不屑道:“连个所以然都说不出,可见将军所言不实。”
“我没撒谎,这就是邵相的字。”李洪义愤然道。他低头仔细寻找着蛛丝马迹,没想到真被他找出了一处。李洪义兴奋地指着信纸,“看,他这笔捺,用点代替。还有这、这里的撇也是。”
董祈明一看的确如此,不熟悉邵安字迹的人,还真发现不了这个规律。不过他更奇怪的是,李洪义如何得知邵安这些小习惯的。
“以点代捺,以撇代点,不过是为了笔画连贯而已,这在行书中很常见。”孙敕强行辩解道。这种说法骗骗李洪义还行,却不能让懂行的书法大家信服。
彭源平问道:“将军身在武将,与文官鲜有交流,更无文书上的往来。不知将军如何认定,这就是邵相所写呢?”
李洪义虽然没法证明自己的观点,但依然坚定不移的说道:“我觉得很熟悉,我感觉就是他写的。”
“感觉?”彭源平哂笑,却忽然瞥见站在他前排的孙敕两股战战,不知道他在害怕什么。
“行了。”皇帝龙颜震怒,“李洪义殿前失仪,将他拉下去。以后无事,常朝可以不用来了。”
殿内侍卫上前打算拖走李洪义,可被他一甩手,给挣脱出来了。李洪义望着邵安僵直的背影,喊道:“邵安,大丈夫敢做敢当,我知道那就是你写的,你为何要通敌?”
邵安闻言,紧张地不敢回头,他不知该怎么去面对哥哥的质问。
李洪义见邵安不答,便知其心中有鬼,真没想到邵安真的会做出这种事。在他心中,他一直忽视人们对邵安的非议,相信他是一个好人、好官。可现在,一片白纸沾惹上了污点,再不是完美无暇的了。
或许,邵安从来不是无暇的白纸,甚至从来就没有洁白过。那些正直善良的品性,不过是他的自欺欺人的想象。是他天真的以为人性本善,毫无根据的相信邵安。
想到此,李洪义痛心疾首,愤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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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曹植《又求自试表》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6-03-22 16:59:00 +0800 CST  
第八十五章步步谋珺义巧言辩,招招败子重黯归乡(三)
朝堂论政过后,人人都知道高巍是彻底的失势了,恐难再有翻身的机会。许多正直善良之士皆为将军叹息。毕竟此次弹劾太过莽撞,高将军怎么可能辩得过机敏狡诈的邵安?然皇帝虽然偏向邵安,但思虑到年关将近,他不忍在新年前夕将高巍罢官免职,便决定让邵安和高巍二人闭门思过,等年后再议。
这场争论,看似邵安赢了,实则是两败俱伤。连李洪义都能一眼认出的字迹,皇上怎么可能看不出是谁写的。可皇上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然而邵安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平静愈久,风雨愈烈。

腊月二十六日,皇帝封玺①,于是有时间腾出手来处理邵安的事了。
邵安在府中偷得数日闲,终于有人前来传旨,宣他入宫。他一见传旨之人乃皇帝亲信陈怀恩,就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此次入宫,邵安未着官服,只见他头戴小冠,身着藏蓝色圆领襕衫,宛然一副燕居②装束,便整襟出门了。
陈公公见他衣装朴素齐整,神情肃然,便知他心情沉重。不过想想也是,这回邵安真的是触到了逆鳞。虽然近几日皇上表面看上去并没有动怒,然而落在像陈公公这种跟随皇帝多年的人眼中,早知其龙颜大怒,只不过是隐忍不发罢了。
邵安跟着陈公公穿过遵义门,却没有去养心殿,而是将他领到了养心殿的东配殿门口,就停住了脚步。
陈公公侧过身对邵安略施一礼,“丞相保重,老奴告退。”
邵安一愣,看着陈公公快步离去,仿佛殿内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他再四下一瞅,发现周围空荡荡只要他一人,连个站岗的小太监都没有。邵安心中起疑,惴惴不安的推开了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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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封玺:皇帝一般在腊月二十六日“封笔”、“封玺”,即停止办公。在正月初一的大典上重新“开笔”、“开玺”。
②燕居:退朝而处;闲居。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6-03-26 11:23:00 +0800 CST  
一推开门,邵安便瞧见殿内正中赫然摆放着一条黑色刑凳,两名男子手持竹杖,分别立于刑凳两侧,一个阴冷,一个严肃,二人都目不斜视的盯着前方。
他们的衣着不同于宫中侍卫,更不是内监服饰。邵安疑惑地看着二人,忽然灵光一现,仿佛预感到了什么,踉跄着跨入门槛。他向前挪了两步,果然在殿内深入又看见了两人。一人黑衣白发,负手而立;一人垂首静跪,正是张三。
“老大,邵相到了。”
阴冷的男子漠然禀报,却令跪在地上的人浑身一颤,蓦然回首与邵安四目相对,满是不可置信的眼神。
邵安不忍与张三对视,微微偏头环顾四周,略微思索片刻,便猜到他们全是隐卫领队之人。
邵安又看向背对着他的隐卫老大。他听哥哥说起过,老大叫丁一。据说此人非常懒,虽是隐卫之首,却从来不管隐卫之事。甚至连他自己的姓名,都挑笔画最少的字起。更令人郁闷的是,他还懒得记属下的名字,于是隐卫以数字代称的习俗,就是这么流传下来的。
可是此刻,这么懒得一个人,居然来监刑,可见事情之重大。

白发老者闻言,像是才知道邵安已到多时,缓缓转过身,向他拱手施礼,然后道:“丞相,有旨意。”
邵安扬襟跪拜,隐卫老大宣旨:“圣上口谕,张三办事不利,笞八十。邵安观刑。”
震慑,这是震慑!邵安只觉得心中一痛,他多么想说,张三何辜?这全是他的错啊!但他不能说,与渎职相比,隐卫与朝臣勾结蒙骗圣上,更是罪大恶极。
邵安心头一阵冰凉,却只得叩首道:“臣……谨奉诏。”
丁一挥手,执棍的二人上前,一把拽起张三。张三起身,路过邵安跟前时,见他面色苍白地端跪着,担忧中夹杂着内疚之色。张三见状,朝他安抚性的一笑,随后被牢牢压在刑凳上。
“打!”丁一冷冷地吩咐道。
第一棍打下去时,邵安也情不自禁的身体一抖,然而张三却在那一瞬间咬紧嘴唇,以防在好友面前喊出声。随着板子张弛有度的落下来,张三忍受着巨大的痛楚,勉力抬起头,朦胧中只望见邵安跪在冰冷的地上,满眼愧疚地望着自己。
张三微微摇摇头,想告诉邵安没有关系。他嘴角上扬,扯出一个自以为温和的微笑。可落在邵安眼里,确实一个似笑非笑,异常扭曲的笑容
邵安眼睁睁地看着棍子一次次落下,看着张三隐忍的表情,心悸难耐。仿佛那些棍子,是砸在他的背上,砸在他的心头。他静静地跪着,视线从张三一点点变得惨白的面庞,移到他被击打的臀背。虽然张三一袭黑衣,身上的血迹并不明显,然而还是有温热的血滴,随着颤抖的身躯点点落下,汇集成一滩血水,映入眼帘一片血红。
不忍看,不忍听,邵安终于闭上眼睛,虽然心痛难耐,眼中却依旧干涩,痛到极致,无泪可流。
“丞相观刑!”丁一雄劲的声音响起,迫使邵安不得不睁开眼,否则会不计前数,从头再来。邵安逼迫自己睁眼,目不转睛的观看眼前的酷刑。他只能尽力挺直脊梁,用手掐大腿,努力使自己跪得再直一些。
盯得久了,邵安的目光渐渐模糊,最终只剩下一地猩红。听着板子击在肉上的声音,他第一次觉得这么无力。即使计谋再深,他也无法敌过巍巍皇权,更敌不过一颗铁血的帝王之心。
八十板结束时,张三早已昏迷,邵安也已脱力。他歪在地上,看着执行二人像拖破麻袋一样将张三拖走,地上留下了一道鲜红的血迹,如小溪般蜿蜒曲折,延伸至门口,消失不见……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6-03-30 11:17:00 +0800 CST  
直到丁一将殿门关闭,邵安才收回目光,冷冷地盯着眼前这位老人。他曾从张三和哥哥的只言片语中得知,隐卫并非同气连枝的。或许他们对外同仇敌忾,但其内部却分为不同小团体,派系之间时有摩擦。邵安看着眼前心狠的老人,想着刚刚行刑不留情谊的隐卫,对张三的处境充满了忧虑。
然而丁一才不管邵安在担心什么呢,他继续冷漠的宣旨:“邵相,圣上有旨,笞四十。”
这道旨意虽然没说明所犯之罪,但邵安知道、丁一知道,皇帝更是心知肚明。
伏在刑凳上时,邵安觉得身下一片冰冷,一摸凳面,触手湿黏,腥味扑鼻。
那是张三的血,是他害张三流的。他千算万算,算到自己可能会受刑,可能会失势,却没想到皇帝竟然真能狠心责罚自己的得力暗卫,只为了杀鸡儆猴。
邵安抬眼,问道:“你们要把张三带往何处?”
“丞相放心,隐卫自有隐卫的规矩。罚已罚过,他死不了。”丁一捯饬着手中刑具,还不忘讥讽道,“丞相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吧。”
的确如此,邵安苦笑,他已是自身难保,哪有力气再去管其他人了。
丁一擦干净了竹杖沾染的血迹,走到刑凳前,正准备开打,邵安却道:“把我绑起来。”
“什么?”
“绑起来!”邵安用冷而硬的声音说,“趁我现在还清醒。”
丁一想了想,也有道理。邵安不会武功,更不是隐卫。到时候打到一半熬不下去了,呼天喊地有辱文人气节。于是他特意拿了粗粗的长绳,束缚住邵安双手双脚。
而邵安在流放时,三天两头受到鞭笞,自然十分清楚竹杖的威力。痛得神志不清时,他会情不自禁地向那些酷吏求饶,只希望能少打几杖。但是在这里,在天子脚下,不知为何,他宁愿疼死,也不想向皇帝屈服。
绑牢后,丁一亲自执杖行刑。他虽然是隐卫首领,主管刑法,但一般行刑者都是他的手下,一队的六位刑官。如今丁一已多年未曾打人了,抡起手中竹杖,掂量着力度,向邵安身上砸去。
痛,怎么能这么痛!邵安紧绷身体,廷杖的痛楚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料,惊觉自己的忍痛能力下降了。或者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早已忘记当年的流放受的苦难;或许是好久没挨鞭子了,才这么几下就受不了了。
可是邵安却不知,隐卫首领夹杂着深厚内功的力道直透骨髓,曾是所有暗卫的噩梦,哪是黔州一般监工可以相比的。
一连十杖,丁一下手又准又狠,没有半分间隙,全都砸在同一个地方。邵安终于坚持不住,差点叫出声。他忽然剧烈的挣扎了一下,丁一停下喝道:“不许抗刑。”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6-03-31 21:24:00 +0800 CST  
邵安头抵在潮湿的刑凳上,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想抬手拭汗,却被麻绳紧紧束缚,动弹不得。丁一看着他的绢裤已晕染出鲜红血迹,终于大开慈悲,从左边走到右边,不再打同一侧了。
“……堵上嘴。”邵安缓缓出声,他还是小看了廷杖的威力,以为自己能忍住不喊,却发现意识正逐渐模糊,濒临崩溃的边缘了。
丁一像是没听清似的,问道:“你要木塞塞口?”
“是。”邵安答的很果决。即使到了如此狼狈的地步,他依然有着帝国宰相的杀伐决断,绝不示弱于他人。
丁一满足了邵安,将其嘴堵上。他算看出来了,邵安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他曾见过很多隐卫,在杖责之下隐忍不发,但他却更欣赏邵安,明知自己会受不了,却依然坚持到底,九死不悔。
刑罚继续。
丁一挥动着竹杖,不急不慢地往下打。他执刑自有一番诀窍,虽然不会将人打死打残,但能将人打得痛不欲生,死去活来。他冷眼看着邵安在刑杖下剧烈颤抖,想要呐喊却无法出声,想要躲避却无路可逃。他看着邵安的双手紧握成拳,想要挣脱绳子而剧烈摩擦。然而那粗糙的麻绳依旧死死的附束住双手,甚至将他的手腕勒出血来。
邵安清晰的感觉到,两股之间早已濡湿,连身上都已被汗水浸透。刑罚已过半,那深入骨髓的痛令人难以忍受,恨不能就此晕过去。可邵安忽然狠狠抬头,然后将前额向刑凳上连连撞去。
丁一神色一变,略带赞许的看着邵安。一般受刑的人最后受不住了,便会放任自己昏死过去。可邵安却不,他一直都保持着清醒,清醒的体会着身后灼热的伤痛。
最后几棍,丁一总算下手轻了几分。然而这对于伤痛遍身的邵安来说,已经分辨不出轻重了。他虚弱的趴在凳子上,心想这恐怕是他经历过最重的一次刑罚。他想起幼时被父亲责打,后来被安王敲打,再后来流放时,被监工打骂……这么多年了,遭遇过那么多的酷刑,可疼依然是疼,永远不会习惯。邵安懵懂中仿若忆起,直到流放结束,他也没有学会熬刑。
行刑毕。丁一看着邵安涣散的眼神,终于好心的将他从刑凳上扶起。可刚站起身没多久,邵安就“噗通“一下就跪倒在地上。丁一低头看他,只见他发冠已落,发髻已乱,几缕发丝胡乱沾在脸颊,整个人仿佛刚刚淋过暴雨,浑身上下都是湿的。
“丞相歇息一下吧,皇上待会还有见您。”丁一忽然有些不忍,开口劝道。
“不必。”邵安神智渐渐清醒,一把推开丁一的搀扶,踉跄起身,扶着墙缓慢挪到门口。
冬日的阳光温暖而柔和,一开殿门,灿烂的光芒从天际发散而下,普照大地,瞬间驱散了殿内的阴冷。
在暗室呆久了,便是一点亮光,也倍觉刺眼。邵安微微抬起手,想要遮挡这耀眼夺目的光芒,可依然有丝丝光束从指缝中漏出,洒落在他的身上。
天光明媚,长空瓷青,可他再也无法享受了。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6-04-01 11:03:00 +0800 CST  
第八十六章步步谋珺义巧言辩,招招败子重黯归乡(四)
从东配殿出来,邵安朝着到正殿慢慢踱去,一路走来并没碰见什么人,只有丁一不紧不慢,不远不近的跟着他身后。邵安走了片刻便已脱力,连腿都抬不起来,衣服湿漉漉的衣服黏在身上,轻轻一动便会蹭到伤口。他抬头看着平日里的几步路,在此刻望去却显得如此遥远。
陈公公一直在正殿外守着,见邵安步履蹒跚的走过来,赶忙过来搀扶。然而到了跟前一看,只见邵安额头滴血,脸色煞白,顿时吃了一惊。他上前扶住邵安摇摇欲坠的身体,然后瞥了一眼站在旁边面无表情的丁一。
等陈公公扶着他入了明间,皇帝已经等候多时了。邵安摆脱陈公公的搀扶,中规中矩的跪下行礼,一番动作又牵动了伤口。皇帝皱眉看着邵安,心道隐卫的手段果然厉害,于是挥手让陈公公和丁一先退下了。
邵安低头跪伏于地,水磨金砖硌得膝盖生疼,身后的伤口依然在往外渗血,顺着裤管涓涓流到膝盖处。然而他已经管不了自身的难堪了,他听见皇帝起身离座,他明白考验才正式开始。
皇帝缓缓地走到邵安面前,俯首端详着,这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却是额头带血,一身狼狈,虚弱地跪在自己面前。皇帝本想扶起邵安,但他不能。于是一狠心,偏头不去看他,冷冰冰道:“是朕太惯着你了,竟敢通敌!下回是不是打算翻天啊?”
“臣,不敢。”邵安叩首。
“不敢?还有你不敢的事?就会依仗你那点小聪明,为非作歹。朝中大臣,哪个没练出火眼金睛来,真以为你能瞒天过海啊?”
“臣知错。”邵安再拜。
“这次若朕不信你,你早就待在大理寺了。光知错有何用?知道岳飞是因何罪被杀的吗?”
这句话问的颇具深意,看似平淡无奇,实则暗藏杀机。邵安飞速的想了想,决定还是选个中庸的答案,“莫须有。”
“知道就好。”皇帝的脸色这才好看了点,拍手叫陈怀恩进来,并道,“怀恩,带他去内间整理整理,你看发髻都散了。理好后,用肩舆送他出宫。”
“谢圣上。”邵安感到一阵迷茫,这就完了?等他起身后,皇帝这才亮出了杀着,悠悠道:“邵安,从此以后,不准碰兵事!”
邵安闻言身躯一僵,有点不可置信的看了眼皇帝。他明知道自己从小就最喜欢研究兵法,是有军事天赋的。可是他却让自己从政,甚至现在明令禁止,不准碰兵事。
邵安这才明白皇帝为何要提及岳飞的典故,原来不止是怪他不听指挥,勾结隐卫;其更深原因是他插手军事,染指兵权。猜忌至此,邵安也无话可说,最终妥协。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6-04-04 18:45:00 +0800 CST  
陈公公重新帮邵安梳好头,包扎好额头伤口,再带上平式幞头用以遮挡。见他衣上沾有血迹,又去寻了件斗篷给他披上。
邵安一直静坐着,默默让陈公公处置,直到全部弄好后,他起身接过斗篷,却拉住陈公公的手,在他手心写了个“三”字。
陈怀恩那么精明的人,一看就知道意思。抬手指了指西面隔间,低声道:“正在疗伤。”
邵安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他穿好斗篷,在陈公公搀扶下缓步而去。
抬着丞相的肩舆飞快的穿过皇宫,停落在宫门口,邵安又下来换乘自家轿子。如此一番折腾,又出了一身汗。回府后便觉得浑身酸痛,昏昏沉沉,趴床上就想睡了。
已近年关,府中下人多数都回家过年,并无多少人留在府中。秦叔作为流徙犯人,无家可归,只能留在相府和邵安一起过年。这回见邵安披着斗篷进门,心生疑惑,跟着去了内室敲门。可敲了半天,也没人应。秦叔心下着急,便不再顾及礼数,兀自推门而入了。
果然,邵安已陷入昏迷,只脱了外面的襕衫,倒头就睡。秦叔见他衣上沾血,吃了一惊,这是受了刑啊。秦叔心道这样睡可不行,忙帮他把衣服换了,伤口洗好上药。

晚上邵安迷迷糊糊醒了一次,见秦叔在旁边看着他,仿佛又回到了黔州,秦叔也是这样在他受刑后,为他上药,守在一旁照顾他。邵安忽然觉得心安不少,于是又昏睡了过去。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6-04-05 16:22:00 +0800 CST  
秦叔看着邵安再度坠入梦中,双目紧闭,眉间带有深深的倦意。苍白的面容隐在烛火的微光之下,如贵公子般神情明秀,风姿祥雅。可秦叔知道,这个人前杀伐决断的丞相,人后却过着怎样的生活。这轻软柔滑的薄衾覆盖着的身体上,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伤痕。
等邵安第二天完全清醒后,秦叔一边帮他换药,一边问道:“皇上动的私刑?”
邵安闭着眼睛趴在床上,懒懒的答道:“是。”
秦叔犹记他昨晚一身是血的惨样,愤愤不平道:“那位真是一点情面也不留啊。”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瞎话,蠢话,屁话!”秦叔怒其不争道,“丞相何时如此迂腐了?“
秦叔虽然曾不说过自己的真名,但邵安猜测,他必与永康朝的世家秦氏有关联。想当年秦氏当政,权倾朝野,秦家子弟也是人才辈出,春风得意马蹄疾。
然而一朝权落,秦家杀的杀,贬的贬,树倒猢狲散。因此秦叔对于皇家没有丝毫敬畏之心。有时候一些犯上的话邵安不能和张三说,倒可以和秦叔说说了。
邵安怎么可能迂腐,但他却看得清形式。他苦笑道:“所谓君臣父子,实则是势弱依附势强。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只能忍着、受着了。”
这话的确无可辩驳,秦叔叹了口气,将邵安身后的伤重新包好后,问道:“看着严重,光外敷恐怕不行,要不要请大夫?”
邵安摇头,“我在军中常见这种伤。我开几味药,你记一下吧。”

几日后,邵安逐渐好转,可以斜靠在床上和秦叔说话解闷了。等到了除夕那天,阿瑞乐呵呵地跑前跑后,不停地问主子,贴什么对联,挂什么灯笼。他一直以为自家主子是得了伤寒,并未多疑。而邵安也未责怪阿瑞扰他清幽,毕竟这样吵吵闹闹的,才像是过年嘛。
邵安靠在床上看向窗外,阿瑞和几个小厮正在院子里贴对联、挂灯笼。他蓦然想起了以往在安王府过年也是这样,哥哥会带着他到处去放鞭炮;到了晚上,安王则会给他和哥哥压岁钱。初四、初五时,晋王还会过府串门,凑凑热闹。
“丞相想什么呢?”秦叔端着药来到邵安房内,一进门就见他出神看着窗外,思绪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在想……”邵安回过神来,接过秦叔手中的药碗,“在想往年和兄弟们过年的事。”
一句话似乎也牵动了秦叔心底的痛楚,他感慨道:“唉,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过年期间,邵安以闭门思过为由,不见任何外人。然而初三那天,还是有人登门拜访。
这日秦叔正和邵安聊天,忽闻阿瑞进来禀报:“主子,孙大人来了,您见不见?”
秦叔闻言,不耐烦的一挥手,“就说相府闭门谢客。”
邵安却觉得,孙敕登门,必有要事,于是对阿瑞说:“既然来了,就见见吧,请他到这儿来。”
孙敕进门时,正巧碰见秦叔出去,他忽然回头看向秦叔背影,只觉得此人看着眼熟,但不记得在哪儿见过。
“孙大人来了。”
孙敕回过神,快步走到邵安床前,“邵相病了?”
邵安才不信他不知道呢,便坦然道:“是隐卫施的刑。”
孙敕尴尬一笑,“下官听说了,上面不放心,让我来看看你。”
“我很好,请他放心。”邵安颇为冷淡的答道。他与孙敕都很清楚,皇上不放心什么。
孙敕想起邵安刚刚提及的隐卫,顿觉事有蹊跷,问道:“皇上为何动用隐卫行刑?”
“你也察觉不对劲了吗?”邵安早有怀疑,他分析道,“隐卫养了多年了,一直不曾露面。可是那天,却让我见到了领队的大半。”
领队共七人,除了那天两位行刑的不知姓名外,其余便是丁一、张三、李洪义、李洪辉,以及徐七。如此一算,如今隐卫中领队七人,邵安算是全见过了。
孙敕皱眉道:“圣上做事,向来都有深意。”
“皇上一般不会轻易出动隐卫的。除非上面有大动作,需要隐卫露面,只是不知道圣上意欲何为。”
“圣上向来亲近邵相,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如此……敲打。下官觉得,皇上此举不仅是因为通敌的事,恐怕是为后面的大手笔做铺垫。”
果然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位皇帝可不是放马后炮的人,花了这么大功夫,可不是为了事后算账,而是事前敲打啊。邵安本没想到这点,此刻被孙敕点醒,终于明白圣意了。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6-04-07 11:26:00 +0800 CST  
孙敕点到为止,不再赘言,故而转话题道:“皇上让中书省拟旨,高巍以太子少师致仕。”
折腾了这么久,高巍总算是离开了。邵安叹道:“如此甚好。”
“下官觉得,丞相这步棋,走得太险了。高巍已失圣宠,早晚会倒台。何必为了他,赌上自己的性命和仕途?”
邵安无言,只得淡淡的笑了一下。他此举不光是为了斗倒高巍,也是为了让哥哥离中枢更近一步。
“什么时候下旨?”邵安问道。
“等过了十五,旨意就会下发。”孙敕疑惑道,“邵相要去饯行吗?”
“毕竟同僚一场,还是要去送一送的。”邵安自然不光是为了送别,其实他还有要紧的话,需求证于高巍。

渭水之畔,古道之旁,长亭外的新柳,在蒙蒙微雨中分外青翠。泰安十年二月,高巍致仕,举家西迁。李洪义、李洪辉等武将全都来渭桥边送行。
然而在长亭之侧梨花树下,有一蓝色身影默默远观他们在渭桥边依依惜别。微风轻拂,柳枝摇曳,他看不清李洪义的表情,也知哥哥定会悲伤愤懑。
虽然高巍是以太子少师致仕,与于承平相比不知强了多少倍。但于承平被勒令致仕是罪有因得,而高巍才大胜回朝,深得民心,皇帝却借诬告之事让其下野,为邵安招来不少怨气。世人不会说皇帝寡恩薄情,只会说丞相陷害忠良。
等送行的队伍慢慢过桥,到了长亭这边,高巍等人这才看见邵安。
邵安从长亭走出,神态淡定从容,完全不理会在场诸位铁青的脸色,信步来到高巍面前,道:“高将军。”
高巍一脸鄙夷,冷冰冰道:“丞相来此,莫非是来看高某的笑话的?”
李洪义忽然跳出来,挡在高巍身前,戟指怒道:“这儿不欢迎你,请丞相离开。”
“丞相来此,有何贵干?”徐磊上前一步,强压着心底怒气,控制自己不要和邵安当街对骂起来。
其余人虽未开口,但仇视的眼神已说明了一切。
邵安早就料到这种状况,但却无法避免。他极力忽视哥哥和徐磊厌恶的表情,只是对高巍道:“邵某当然是来为将军送行的,将军神武,难不成还怕我一介文士?”
显而易见的激将法,高巍明知是计,但强烈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回避。他拨开护在他身前的李洪义,直面邵安,“笑话,这辈子,我还没有怕过谁呢。”
“将军时间宝贵,邵某也不再绕弯子,请借一步说话。”
“将军!”李洪义急切唤道。
高巍摆手,趾高气昂走过去,和邵安单独在长亭私聊。
长亭之中,高巍负手而立,“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我今日落难全拜丞相所赐,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谈?”
“知道你为什么会败吗?因为偏见,影响了你的判断,最终害了你。”邵安一语中的。
“偏见?当年你害我精锐全军覆没,现在害我致仕回家。事实如此,谈何偏见。”
“你仅靠一封信就敢断言我通敌,可你怎么不想想,李洪义在边境,我怎么可能真的通敌?”
通敌之事高巍后来也反思过,也许邵安并非通敌,可能是将计就计,诱兵之策。对此高巍再无其他有力证据,无可辩驳。
邵安见高巍神情缓和下来,便继续道:“如果没有当年冯彻入狱的事,你我二人也不会闹得如此僵。只是我没想通,当年将军如何得知,是我主谋?”
“冯彻?”高巍回想了一下,才想起邵安说的是当年的李洪义含冤入狱,后来被冯彻翻案等一系列事件。此事现在想来也倍觉蹊跷,枢党先是莫名其妙和冯彻结怨,后来又莫名其妙扯到了邵安身上。
而那件事,正是相党枢党相争的导火线。
“那件事难道不是丞相主谋吗?将枢府打击的如此惨烈,不正合丞相心意?”在那件事上,高巍一直觉得憋屈,似乎有无形的手在推动着他,一步步走向败局。
“难道将军没发觉,是有人故意激化两党之间的矛盾?”邵安再道,“事关重大,请将军实言相告。”
“有人飞箭密告,上书仅十二字:冯彻冤枉,邵安主谋,徐磊知情。”
“多谢。”邵安揖别。
“告辞。”高巍说罢,快步走出长亭,与诸将军告别后,打马而去。
春寒料峭,春雨如丝,邵安长身玉立,于亭中向远方瞭望,只见泰安十年的梨花开了又谢,落英似雪……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6-04-10 11:54:00 +0800 CST  
哦,我忘记说了,高巍没有领盒饭,他在很久之后,还有戏份还有戏份还有戏份!!!(重要的话说三遍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6-04-10 22:56:00 +0800 CST  
第八十七章
等邵安再见到张三时,已是阳春三月,他愣愣地看着张三从窗户边轻盈的翻入,依旧身轻如燕,落地无声,便知张哥身上的伤已经大好了。
二人不过几月未见,邵安却觉得已隔经年。经历那么多的事情,那么多的苦难,可是现在,张三像没事人一样,又开始翻窗户了。
然而张三敢翻,邵安却不敢见他了。他从书桌前站起身想走过去,但下一瞬又生生止住脚步。他远远的看着张三,问道:“你怎么还敢来?”
“我有什么不敢的。”张三走到邵安跟前,上下打量他,“你……还好吗?”
“我很好。”邵安叹口气,“是我连累了你,你不要再来了。”
“不是你连累的。”张三摇头,意味深长的说,“邵安,你以后顺着皇上点吧。他不是不信任你,只是那个位子太高,太孤单。他不得不对每个人都加以防范,不得不多疑。”

※※※※※
三个月前。
那日张三一身是血,被拖到西配殿时,早已神志不清。等他醒来,已是两日之后,他隔着帷幔隐隐约约的看见丁一的背影,心中一片茫然。丁一于他,亦师亦友,从没像今天这样狠过。他知道那是皇上的命令,但依旧心寒不已。
“你醒了。”丁一听到细微声响,转身一看,便见张三愣愣地望着自己,眼中流露出失望的神情。
张三掀开床幔,环顾四周,“这是哪儿?”
“还在宫内。皇上让你在宫中养伤,等好了再出去。”
“邵安呢?”
一醒来就问邵安,丁一皱眉道:“我知道你和他关系好,但现在……你还是和他少来往吧。”
“为什么?”
“你是隐卫,他是丞相。你们立场不同,注定势不两立。”丁一怒道,“皇帝这次让领队行刑,邵安观刑,其用意不言而喻。”
隐卫内部向来由丁老大所领的一队施刑,而且不会在皇宫,更不会有人观刑。由于隐卫的特殊性质,除非皇上允许,否则所有成员不得与外人透漏任何关于隐卫内部的消息。
比如张三,也是因为需要探测军情,才和邵安相识的。而李洪义和邵安的相遇,虽然是个美丽的意外,但在皇上没有认同邵安之前,李洪义是不敢将隐卫的事告诉他的。
张三似有所悟,“是皇上想让邵安见所有的隐卫领队?”
“对。”丁一点头,“皇上思虑再三,决定将暗卫明化。”
“暗卫明化?这是好事啊。”张三欣喜,他一直期待这样的一天,隐卫能够光明正大的站在众人面前,可以和百官一样,论功行赏,加官晋爵。而不是偷偷摸摸,只能存在于阴暗之中。
“只是文臣们不会同意。即使皇上强行下旨,也会被中书省驳回。只怕到了那时,就难以收场了。”
“邵安……他不会的吧。”张三有些迟疑,邵安的性子和皇帝一样难以揣摩,会与不会皆在他一念之间。
丁一笑道:“会不会,你自己问问就知道了。”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6-04-14 17:04:00 +0800 CST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6-04-16 10:18:00 +0800 CST  
※※※※※
念及此,张三小心翼翼的打探道:“我听说,皇上想增设侍卫司,与殿前司分领禁军。侍卫司里所有官职,都由隐卫担任。”
邵安敏锐地感觉出事情不会如此简单,漫不经心的问道:“哦?有何职权呢?”
“充当仪仗,护卫宫城,为圣上亲兵。”
邵安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只有这些,又问:“还有呢?”
“探听敌情,监察百官,任何贪赃受贿的事情,全都逃不过侍卫司的眼睛。”
“探听敌情,监察百官?”邵安郑重的望着张三,继续问他,“如若发现贪污,如何处置?”
“当然是禀明圣上,将其抓起来。”张三理所应当的说道。
“抓起来之后呢?”
“自然是审问判决,依律处置。”
邵安冷笑,“不经刑部、大理寺就肆意刑讯处决,侍卫司的权力也太大了吧。”
“你……反对?”张三心里猛地一沉,果然还是被丁老大言中了。
邵安反问:“你说呢?”
“为什么,大理寺和刑部抓个人要经过层层审批上报,效率如此慢,犯官早就销毁罪证,逃之夭夭了。”张三心底不服气,强辩道,“而隐卫直通天听,便捷省事,你为何不同意?”
“是省事了,效率也大大提高。文武百官皆受尔等监控,可以不经任何衙门肆意拿人。朝廷各部再也无法约束你们,那么暗卫犯罪,又有何人敢说?”
“难道你觉得,我是贪污枉法之人?我们隐卫全是陷害忠良之人?”
“难保。”邵安冷冷道,“就算你们这批是忠义之士,下一代呢,万世之后又如何保证?”
“难道我们隐卫,就永无出头之日了吗?”
“隐卫这种脱离于法度之外的体制,本就不该存在。”
“你……”半生辛苦被人一言否定,仿若脑壳被锤子狠狠一击,突突直跳。张三按了按太阳穴,愤愤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邵府。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6-04-18 17:15:00 +0800 CST  
孙敕所言果然不虚,邵安终于明白皇上的大行动是什么了,却深感乏力。他很想直接进宫劝谏,但他跟随皇帝多年,知道皇帝对此事势在必得,不容任何人阻拦。然而邵安作为文官之首,也绝不能同意,否则埋下亡国祸根,就成千古罪人。
邵安在书房中飞快地想着对策,想了半天,觉得这事只能找孙敕商量。一起组织所有文官,集体上书劝谏,或有转圜余地。
至于文官集体,虽然平日里常常政见不合,但在涉及自身利益的事上,一向都是一致对外的。想到此,邵安连声催促阿瑞备马,准备出门。
可惜姜还是老的辣,皇帝先下手为强了。邵安刚出大门,就看见丁一在门外守候。他顿时心中一凉,丁一竟会在此,那么张三……
丁一拦在邵安马前,拱手道:“丞相这是要去哪?”
邵安不答。
“恐怕在下要扰丞相的雅兴了,您哪也去不了了。”丁一笑道,“圣上口谕,养心殿召见。”

时隔三月,除了早朝外,君臣二人再无私下见面。此次谒见,邵安感觉又像三月前那次一样,命运难测。
“你来了。”皇帝等邵安行完礼后,指了指旁边桌椅,“坐。”
养心殿内从未在这设过桌椅,邵安偏头一看,上面摆着笔墨纸砚,看来是专为他准备的。
待邵安坐定后,皇帝才开口道:“朕叫你来,是想让你拟道诏书。”
邵安心中一沉,明知故问:“不知圣上,有何旨意?”
“朕想设立侍卫司,张三他应该都跟你说了吧。”
张三?邵安怀疑的看了皇帝一眼,内心拒绝相信皇上的话。
“侍卫司掌侍卫、缉捕、刑狱之事,以暗卫领之……”皇帝缓缓说道,见邵安干坐着不动笔,皱眉道,“怎么不写?”
邵安忽然离座,跪地俯首道:“臣万死不敢奉召。”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6-04-21 10:12:00 +0800 CST  
皇帝似乎早料到邵安会拒绝,似笑非笑道:“为何?”
邵安抬头,见皇上面目平和,而他身后的陈公公则偷偷向邵安使眼色。邵安思虑片刻道:“臣闻古之明君,使鸡司夜,令狸执鼠,各司其职,故可垂拱而治。勿变勿易,与二俱行。行之不已,是谓履理也。②今圣上欲反其道而行之,使侍卫司代行司法之事,弃刑部、大理寺不用。常有司杀者杀,夫代司杀者杀,是谓代大匠斫,希有不伤其手者矣。③ ”
“奸民犯法,吾所其恶,务必除之,不可贷也。设若放宽,此等之徒愈加昌炽。④朕设侍卫司,代朕监管天下,有何不妥?朕对汝寄予厚望,望自慎思慎行,勿得寸进尺。”
皇帝警告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邵安听后却道:“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⑤岂不闻,周兴,来俊臣……”
“大胆!”皇帝一拍桌子怒斥道。
“大狱一起,冤者过半,告讦之风炽。”邵安依然坚持说道:“乱世当用重典,如今治世,圣道怀柔致远,当施仁政。”
“朕意已决,不必再劝。若下中旨⑥,尔等奈何?”
“不经中书,何名为敕?⑦”
“你!”皇上拍案而起,果然暴怒。可他仔细一想,此等大事,绝非中旨可行,必须得经中书省。然而孙敕在与邵安那次深谈后,就告病在家了。皇帝很清楚没有文官愿意做这事,更别提孙敕了。唯有邵安,其兄还可作为牵制,他不得不顾及一二。

皇上倒是没直接和邵安翻脸,平息下火气道:“别以为离开你们中书省,就政令不通了。写还是不写,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说罢便不再理会邵安,拂袖而去。
陈公公看了眼还跪在原地是邵安,微微叹口气,以丞相的性子必不会轻言妥协。这种死局,如何能解?
————————————————————
②出自:《韩非子·扬权篇》,略有改动。译文:臣听说古代明君治理天下,就如让公鸡掌夜报晓,让猫来捕捉老鼠,使官员各司其职,故可以无为而治。不要变更,不要改动,按照自然和人类法则去行动,不停顿地做下去,这就叫遵循事理。
③ 出自:《老子》:译文:本来专有管杀人的去杀人,那代替专管杀人的去杀人,这就好比是代替高明的木匠去砍木头。那代替高明的木匠去砍木头的人,很少有不砍伤自己手的。
④出自:清代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
⑤出自:《左传·昭公二十年》
⑥中旨:唐、宋皇帝自宫廷发出亲笔命令或以诏令不正常通过中书门下,直接交付有关机构执行,称为中旨。
⑦不经中书,何名为敕:意思是不经过中书省,怎么好意思叫圣旨呢?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6-04-24 13:31:00 +0800 CST  
第八十八章 伏祸根再窥帝王术,藏远虑终现能臣忧(二)
皇上走了,陈公公看了邵安一眼,也跟着出去了。外面天朗气清,阳光正好。然而随着殿门缓缓关闭,一下便隔绝了室外明媚的春光,仿佛所有光明都遗弃了他。
时光流逝,殿中渐渐变得阴冷,只余下一片冰冷与黑暗。邵安大病初愈,跪得久了,便有些晕眩。然而膝盖在光滑的地面,硌得生疼,痛的狠了,困意也就消失不见。
这一跪便是一夜,长夜孤寒,他听得更漏内细沙渐渐流去,仿佛带走了身边所有温暖。

偌大的皇宫内,灯火辉煌,陈公公细心的给皇帝布菜。待皇上吃饱喝足了,陈公公小心翼翼提示道:“邵相从昨儿就在养心殿跪着,至今还未吃饭,圣上开恩,让他起来吧。”
“朕何时罚他跪了。”皇帝冷冷道,“爱跪就跪着吧,不用管他,看他能犟到何时?”
陈公公叹口气,皇上就是想让邵安跪着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写完走人。可邵安也是个倔性子,如果真那么容易妥协了,皇上也不会事先打他一顿杀威棒了。
等到了第三日,邵安再也无法直挺挺的跪着了,汗水已经浸湿衣衫,浑身上下无不酸痛。他单手扶地,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不让自己倒下。然而视线却越来越模糊,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三日中,皇帝从未踏入过此地一次,陈公公倒是偷偷过来递给他水喝,并好心劝过几回,但没有什么用处。君臣二人暗中较劲良久,却并未分出胜负。邵安最终还是晕倒了。皇帝闻言苦笑一下,他宁愿受罪也不愿写诏。然而皇帝平定西瓯之心不死,政事之中多有倚重,目前还不到罢相的时候。
丁一悄无声息的站在角落,见皇帝面有愁容,主动请缨道:“圣上,将丞相交给属下照料吧。”
“他是不能出宫门了。”皇帝点头,“你将他带到西配殿,严加看管。”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6-04-28 17:30:00 +0800 CST  
邵安晕倒后,丁一将他抬到养心殿的西配殿内,喂了点糖水,半刻左右便转醒了。他睁开眼睛,疑惑的打量着四周,发现丁一正站在一旁,默默盯着自己。
邵安嘲讽的笑了笑,问道:“皇上对我要如何处置?”
“并未处置,请丞相安心。”
“这是,软禁吗?”邵安一醒来就发现自己仍在皇宫中,便知皇帝的意思了。
“相府没有女眷,恐下人们照料不周。故而圣上恩典,让丞相在此养病。”丁一按照皇帝对外的说法,一本正经的复述道。
“罪臣何德何能,劳圣上挂怀。”邵安冷冷说道,“况且手头还有几件庶务,亟需处理。”
“皇上说了,丞相可在此处理公务。如若需要,在下可以去中书省将折子拿过来。”
“不必了。”邵安说罢便不再理会丁一,转身继续睡觉。
丁一见状,不以为意,依旧恪尽职守的“看护”着邵安。

幽禁的日子里,除了不让出养心殿大门,丁一全天看守外,饮食衣屦,一应俱全。有时丁一甚至拿来一些书籍,供邵安消遣。
某天,丁一见邵安正百无聊赖的随手乱翻着《韩非子》,便乘机插话道:“丞相喜欢韩非子?”
邵安合上书,懒懒的说了句:“还好。”
“在下也喜欢《韩非子》,尤其喜欢其中一句话:‘明主之道,在申子之劝独断也’。不知丞相,以为如何?”
这是法家的学说,认为明君治国要独断专行。但邵安却不以为然,“如今儒家才是正道,孟子曰:‘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你不必拐弯抹角的,有话直说吧。”
丁一一笑,言归正传:“丞相对隐卫,了解多少。”
“不多。”邵安只是从张三和哥哥那里听说了一部分,对其中细节并不知晓。
“丞相又认识多少隐卫?”
“……张三李四。”邵安回答了一半,其实哥哥曾带他见过他手下的六人,而张三还让他和徐七碰过面。
“看来丞相对隐卫也是一知半解。”丁一捋捋胡须,开始讲解道,“隐卫共七七四十九人,分为七组。其中有领队七人,分管下面六个下属,各队分工各不相同。”
这点邵安已经看出来了,例如张三负责情报,哥哥手下全在军中为将,至于丁一,应该是总领暗卫,兼掌刑罚。
邵安所料果然不差,只听丁一继续说道:“我们七组分别为:一刑二师三情四将,五护六杀七不管。将来暗卫明化也不是全部,只有一、三、五、七这四个队。”
丁一摆明是说一半留一半,邵安对此极其鄙视,笑道:“原来是单数明,双数暗。然而那又如何,性质并未改变。不必说了,我不会写的。”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6-04-29 11:19:00 +0800 CST  
“那我们聊聊别的?”丁一人仍不放弃,找话题道,“知道李四当初是怎么进安王府的吗?”
这种连李洪义自己都不清楚的事,邵安怎么可能知道。只听丁一炫耀道:“是我抱回府的。”
“抱回去的?”邵安终于提了点兴趣,总算给丁一一个正眼。
“是啊,当时他还是个婴儿。”丁一双手比划了一个长度,“才这么大一点,就成孤儿了。”
“他……父母呢?”邵安问道。他以前也问过哥哥这个问题,但李洪义却是一问三不知。
没想到丁一也摇了摇头,“不知道。他父母只留了张条子,写下他的姓名生辰后,就遗弃了他。”
邵安闻言,一阵心痛。为何哥哥的爹娘要遗弃自己的亲生骨肉,是因生计迫不得已,还是……念及此,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想起自己年少的时光……
“隐卫多是孤儿,像张三,也是自幼浪迹江湖,在街上打架时,被我带回来的。”丁一感慨道,“他们本就无父无母,入隐卫时,又立下誓言,此生无名无利,无妻无子。如此一生,孤苦伶仃。我只是想改变这种命运,暗卫明化后,至少死后立碑,还能写上他们的大名,后人还能够记得他们的功绩,留下存在过的痕迹。”
邵安原以为,丁一是想夺权,才想暗卫明化的。然而他的愿望虽好,但在皇上手中,便成为了帝王的一把利刃。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6-04-30 19:38:00 +0800 CST  
动之以情后,丁一开始晓之以理。他道:“丞相所担忧的,在下也能略猜到一二。在下可以保证,侍卫司绝不涉足大政,重大案件,也会交由三法司审理。”
“你如何保证。”邵安一开口就提到了最尖锐的问题。
“丞相就算不相信在下的人品,也应该了解张三的性情吧。”
“我谁都不相信。”邵安丝毫不为所动,“我只相信白纸黑字,律法保障。”
丁一没想到邵安如此软硬不吃,摇头叹息道:“看来丞相是不会改变主意了。”
“我意已决,无需再劝。”
虽然劝解无效,丁一并没有立马翻脸无情,依旧温和的起身告辞,“是在下打扰丞相了。天色已晚,丞相早些歇息吧。”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6-04-30 22:27:00 +0800 CST  

楼主:太子姑娘

字数:298039

发表时间:2014-11-26 07:03: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05-21 09:19:53 +0800 CST

评论数:6037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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