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溪苑】【原创】且许,年华错(古风,父子)



楼主 江矜溯  发布于 2015-07-11 21:02:00 +0800 CST  


楼主 江矜溯  发布于 2015-07-11 21:02:00 +0800 CST  
【第十二章(7)】

压着火气出门的江然刚赶到事发现场,见到的就是一幕险些令他怔愣当场的景象。

只见房内的家居物品早已砸得七七八八,孙辰溪一脸仙风道骨地倚在窗边,手中握着玉质的长笛,有意无意地敲了敲,笑得一脉温和:“过来。”

“有本事你过来,”孙珏手持着室内为数不多的残存杀伤性武器——杯盏一只,死死地盯着孙辰溪,眼中有些泛红,半晌眸中才微微闪过一丝懊恼,立即改口道,“不对,有本事你别过来!”

孙辰溪挑了挑眉,浅浅一笑,十分谦逊:“我向来没本事,你过不过来?”和煦的态度中,后半句总泛着些阴涔涔的意思。

孙珏迟疑良久,依旧死守阵地,娓娓劝告道:“那可是长笛,玉质的,孙辰溪,你竟用这种神圣的东西,去做这样下三滥的用途,太有辱斯文了!”眼见孙辰溪全然不为所动的表情,孙珏猛地将茶盏往窗边一扔,直接轻功往外跑,确实让门口的江然大开眼界。

坦白说,早些年,他经历的,无非就是皇室的阴暗与淮阴的血腥,之后进入梁王府,半生也就这样过去了。他接触的感情委实不多,以至于觉得天下父子合该是慕衍浩与慕清枫的相处方式,即使是徽华与容瑄,实在也是正派尊礼的作风。父父子子、君君臣臣的概念太深了,以至于他是真不知道,长辈罚下去的时候,居然还存在抗刑的情况。

自然,他也难得有些冷静地思考一个问题。徽华的轻功高,一是资质,而是苦练,而孙珏的轻功好,莫不是这样练出来的。毕竟,生死关头学东西,总是比平常要快些。

而面对孙珏的行径,孙辰溪倒是没有丝毫惊讶,左右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折腾完了自然就回来了。他无奈地浅笑一声,轻轻执着唯一幸存的杯子,随手放下:“有事?”

原本有事,但如今,看着早已无影的门口,江然理所当然地皱了皱眉,噪声源消失了,自然也就没事了,不过:“你下手很重?”否则怎么叫得这么惨烈?

孙辰溪挑了挑眉,随手掂了掂手中的长笛,一脸温文无害:“这才哪儿到哪儿?比起另两位,你不觉得他活蹦乱跳的吗?”他下的手,他自己心里清楚,不过两三下的事,半点问题没有,估计过会儿就没事了。

虽然同出淮阴,孙珏的性子实在是比徽华正点多了。至少,这小子对如何撒娇耍滑、逃避责罚可是精通得很。兼之没脸没皮,大多数时候,是把这种事能拖多久拖多久。早死早超生这句话,从来不是孙珏的信仰。或许是血缘与自己的态度摆在那里,孙珏料定了不会对他如何,他的放肆也是众人有目共睹。

江然皱了皱眉,似乎并不能很好地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人不是只有当忍不住的时候,才会喊得这样凄凉吗?毕竟,清醒情况下,江然自认,是能忍则忍的。责罚就是责罚,没这仪式性,还罚了做什么?

孙辰溪摇了摇头,似是有些无奈:“或许你不觉得,但是珏儿的能力与性子,已经算是不错了,”面对江然明显不赞同的神情,他叹了口气,接了下去,“因为,你接触的孩子,实在都算得上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了。”通情理,讲道理,顺从而不反抗,这种孩子,世上本就少有,却堪堪让江然都遇着了。或许只有等你摊上那种百无一用、混吃等死又品行极差的人,才会真正明白他们有多优秀。

托徽华的福,凌靖越的故事,孙辰溪也算是明白了个七七八八。从皇宫到梁王府,这个人的路走得太顺了,除了当年玩笑般的一剑败北,他还没有体味过何为真正的挫败。就因为这种一条道走到底的顺,兼之自身才能的卓越,才导致即使是到了这个年纪,他的性子依旧带着骨子里的随性。换言之,他还没有试图因为一个人真正安定下来。

容瑄摊上这样的父亲,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事。因为凌靖越的思路摆得太高,他会不断以一个孩子的状况去分析你的言行,但他潜意识立下的标准,绝对不是一个孩子所能达到的要求。他所能给出最正常的参照,无非就是他自己本身,可是即使是同年龄的对比,凌靖越当年的成就,也未必是一个孩子费尽心思便能做到的。

何况,江然背后的势力纠纷这样错杂,他的身份这样混沌,再加上他对于容瑄完全看不清晰的态度,孙辰溪是真为容瑄的未来捏把汗。无论是认还是不认,这孩子未来的路,恐怕都不好走,何况是如今的局势。

那一日,孙辰溪与江然谈了很久,直到月色浸染大地,孙辰溪才带着一丝无力感,默默问道:“至少,你不觉得,容瑄比孙珏听话很多吗?”

江然难得挑了挑眉,眸中似笑非笑,带着一丝莫测高深的意味。你究竟是从哪里看出,容瑄能和听话两字扯上半毛钱关系?

还没等他说出些什么,就听轻轻的推门声传来。下意识回首,只见孙珏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般默默走了进来,看着江然沉默半晌,才转移视线,对着孙辰溪讪讪地接了句:“爹,我回来了。”实在不是他没出息,实在是除了祈末山庄与梁王府,他最终竟悲哀地发现,自己是真的没有地方可去。

孙辰溪略有深意地看了看他:“不错,我还当你至少要折腾到天明才回来呢,水平有所降低嘛。不过,怎么不叫我孙辰溪了,你叫的应当很顺口才是。”

孙珏的笑容一时间有些扭曲,半晌才带着一种近似讨好的语气,喃喃地开口:“原本是打算到明日的,就是晚上有些寒意,我都着凉了。”说到最后,还堪堪带上了一丝委屈。

你还委屈?孙珏的话说得孙辰溪真是没脾气,片刻后才幽幽地开口:“没事,今晚发发汗就好。”连带着你一批毛病一并治了更好。

楼主 江矜溯  发布于 2015-07-12 21:17:00 +0800 CST  
【第十三章(1)】

当然,这种听来凄凉、看来畅快的场景,容瑄自是无幸观赏了,坦言之,以他现在的身体,真的是连下床都吃力的事。按孙辰溪的说法,他从淮阴开始就不过是在死熬身子,这种虚空耗久了,自然不是长命的征象,折腾狠了,保不准就一命呜呼了。所以,从始至终,孙辰溪只反复强调了一定要——静养。

对于这份医嘱,容瑄从来是嗤之以鼻的。他的身子败坏到何种地步,他自己清楚明白得很。至于“静养”,真不幸,容瑄的字典里委实没这两个字。他纵然是有这个时间,也不见得有这份闲情逸致。当年算命的说的话依旧历历在目,他不依旧活的好好的吗?虽然,也未必能好好地再活上多久就是了。

对着月光透过窗棂洒下的余晖,容瑄虚靠在床边,依旧觉得自己浑身都疼得厉害,靠着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念头,才能勉强派遣一二。微抖着手轻轻翻过几页纸张,他隐隐觉得,近日的记性是越来越不及以往了,很多想好的细节不记下来,之后就很难形成思路。

容瑄自认资质不高,那也得看是对谁。一个能在脑子里走过所有局势细节,并且编织成网,算无遗漏的人,天分不能说是不高的。可是,看着手中厚厚一沓纸,容瑄现在真的觉得有点崩溃。这种白痴的事情,他从来没干过,但如今却是非干不可。胃疼对于他而言,其段数比牙疼不知高档多少倍,至少,容瑄现在除了忍疼之外,几乎分不出什么心力来,而且,纵使如此,他依旧觉得是怎么忍也忍不住的事。

感受着自己一身身冷汗往外出,容瑄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意识的流逝,连带着眼前有些泛黑,根本看不清之前写了些什么。死死地盯了纸张许久,他还是自弃般地将其塞回了原位,专心致志倒在床上,去硬挨这份痛苦,咬得唇下都泛了血,整个人都像在水里浸过一样,却偏偏还要维持着一份思绪去想事情,这滋味,当真销魂。

这种疼痛很久很绵长,长到让容瑄基本感觉不到时光在流逝。就像昏迷前的每个夜晚一样,他的神智很混沌,但确实隐隐感觉到了晨日的光辉。挺好的,又是一晚上过去了。惺忪的双眼愣愣地看着窗外微弱的光,容瑄难得感受到了一丝轻松,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每次都是一样,折腾得身体受不了了,自然就睡着了,至于这种睡着与昏过去有没有什么显著的差别,容瑄是没有兴致计较这些的,反正,结果都差不离。他隐隐觉得,自己睡不着,或许是因为不习惯在晚上睡,可能是潜意识觉得不安全吧,谁知道呢?左右他自己也不记得这破习惯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了。

后几日,梁王府的事很多,外面的局势也不可谓不乱,但对于容瑄而言,生活就在反复重复这样的一个过程——醒得撑不住了,昏;睡得被惊醒了,便醒着吧。病患的生活一向是这样简单,简单到让容瑄清晰感觉到生命的透支。

眼见容瑄的情况,孙珏曾经尝试帮他灌过药,最后终是在容瑄吐到几近虚脱的可怕阴影下,默默收了手。当指望不上药的时候,便硬熬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唯一悲凉的是,孙辰溪以分散心力为由喋喋不休地在他耳边讲话。

大多数时候,容瑄是不回的。废话,疼得整个人都神志不清了,话也听不到,怎么可能存在回的问题。不过,清醒的时候,容瑄也就只能靠着寂静中唯一的声响,来支撑信念了。偶尔兴致好,他也会喃喃地回上两句,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是这样的话题。

“容瑄,当晚,你究竟为什么要刻意激怒江然?”孙辰溪看得清楚,这种事,但凡心思稳,江然不可能对容瑄当众做出这种事,唯一的可能,是江然的情绪并不稳定。而在当时能够做到这件事的,只有直面江然的容瑄。这个答案并不符合逻辑,可是,孙辰溪依旧坚信自己的推断,因为容瑄的言行在正常人看来,本身就是不合逻辑的。

容瑄沉默了很久,静静地透过窗户去看外面的风光,良久,才缓缓回头,以一种根本辨不清语气的话,浅浅开口,声音微弱,但依旧清晰可听:“为了让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易竹苑,为了让慕清枫死得足够凄凉冷淡,为了嫉妒后的报复,谁知道?”

几乎是容瑄开口的刹那,孙辰溪的目光便死死地盯着他,眼神中透出一种浓厚的不理解与质疑。随着话语的推进,孙辰溪的眉目愈皱愈深,直到最后半句话,他才忽然间反应过来,但最终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他第一次弄懂了事情的真相。难怪以容瑄这种守礼的性子,江然从头到尾也没觉得他有半分听话懂事的意思在,因为,从容瑄嘴里,你确实根本判别不出一句真话。

他的思路完全简单直接到让人无可奈何,面对旁人的质问,他只会平静地给出一个完全不需要证据、能让人在最短时间内听懂且毫无疑义的理由,至于这段话究竟是不是真相,不在他的考量范围内。容瑄根本不懂什么叫做解释,因为,淮阴只看结果,根本不需要经过。如果不是他做的,只能瞎诌;如果是,那就他脑子里装的东西来说,让他把事情讲清楚,无异于把所有计划细节剖开揉碎分析一遍,简直是要命的事。

从这个角度考虑,让人最快相信的办法,无疑就是直接往坏处说。难得以容瑄此等毁三观的思维方式,也能明白,旁人对于有害于自己的言论,总是接受得特别快。

孙辰溪看着床上脸色苍白、而神色如常的孩子,内心反常闪过一抹庆幸。感谢上苍,容瑄不是自己的孩子。若孙珏是这种性子,若孙珏回回给出的理由是容瑄这种档次的,他怕是早些年便吐血身亡了。容瑄出淮阴那么久还活在世上,也算难为江然的修为了。这还能教吗?这怎么教?这种完全不会做人的做派,难怪树敌树得仇家遍天下。还好容瑄在医道上是有几分天赋的,否则,传道授业的时候,自己怕是就把命搭上了。

孙辰溪调节了半天的情绪,才想开口说些什么,刚张口,眼光无意间撇到外面,顿时有种醍醐灌顶的了然。看着窗外一袭青衫远去,孙辰溪到底还是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却分明不是原先的意思了:“你究竟为什么要刻意激怒他?”

明显,此时容瑄的精力已然有些不济。模模糊糊地往被子里缩了缩,神色有些迷茫,混乱了很久,他才无可无不可地回了一句:“为了让我死心。”

这样,就可以安安静静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用害怕,不用顾虑。因为,不会在乎了。

楼主 江矜溯  发布于 2015-07-13 17:51:00 +0800 CST  
【第十三章(2)】

等到容瑄睡了,孙辰溪才无奈地摇着头起身,余光扫到床边几张残余的字稿,倒是怔了怔,看着容瑄不安定的睡颜,他终究连轻轻取出也没敢,只是远看着模糊的字迹,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只能随意记下,放轻脚步往外走。

但走在路上,到底觉得不放心,还是绕道去了柒落斋。看着门口,孙辰溪却忽然有些感怀。当年他出入淮阴,他们还只是年仅几岁的孩子,但孙辰溪看人很准,这些孩子,不好教。这一点,他没有料错,但他唯一没有算到的,是他们的家庭。原先,他真的以为,这些孩子如果能够脱离淮阴的掌控,必然会活得很好,因为他们已然足够优秀,优秀到同龄人无以比肩,优秀到家族很少会加以忽视。可是,当初的孙辰溪怎么能知道,这些孩子的身世,个个都不简单。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的一生,注定是不顺的。

敲了敲门,没有意料中的回应,孙辰溪一惊,下意识想直接推门,而门却在此时开了。徽华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安然,带着笑意的眸中微微闪着一丝疑惑,但也未曾细问,只是往一旁退了半步,让孙辰溪进房后,才缓缓倒了杯茶,轻放在桌前,没有开口,静静等待。

或许是习惯了这样的相处,孙辰溪自然也不会觉得哪里不对,只是立即进入内室,执笔写下了纸上的内容。他没过目成诵的能力,但背得清方药的人,记性总是不错的。

徽华没有任何质疑的举动,只是安静地等在一边,直到孙辰溪停笔:“看得出是什么吗?”

徽华皱了皱眉,没有问详情,但看得很仔细,甚至带了些审视,良久才意味深长地说道:“不是容瑄的笔迹,但诚然是容瑄的风格。”

废话!这和没说有什么两样!孙辰溪的笔险些断在手中。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仿人字迹十成十的像,又不是闲的胃疼,能把具体内容记得就不错了。

但徽华显然没这个认知,甚至答得心安理得:“这些繁杂的表示方式,很小的时候,我见容瑄用过一次,但记不清了。”毕竟,很快,容瑄就不会把这种东西放在纸上了。所有的事,只有放在脑子里,才是最安全无虞的方法。

孙辰溪挑了挑眉:“所以?”

“我只知道这些,基本可以判断,他在做一件足够繁杂的事,而且,近期他思路有些乱,或者,身体跟不上。”换言之,知道的东西,早已知道;不知道的东西,总归是不知道的。故而,其实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孙辰溪黑着脸看了他很久,徽华轻轻折好纸张:“具体情况,待我明日回府研究后,再与你细细商讨。”话音中带着一丝随性,诚然,徽华如今的兴致很高,毕竟,这么多年来,吃瘪的都是他,乍一个换位,还是很有感觉的。

很明显,这突然冒出的一句话带偏了孙辰溪的思路:“你明日就回?”下意识地,他拉过徽华的手,摸了摸寸口脉,神色忽然一滞,抬首间有些惊讶:“梁王帮你过过内力?”

他也是才想起,徽华的武功全废,但根基还在。若是没这份心性的人,贸然传功,确实凶险非常,但徽华的情况实在特殊,他有这份能力驾驭,便不存在这种问题。当然,其中依旧免不了周折,怕是耗时良久,梁王如今丧子,还能顾上徽华,倒当真算是实属不易了。

徽华看了眼孙辰溪,也没说什么,只是攥着手中折好的纸张,神色有些复杂。容瑄……

第二日凌晨,徽华正式离开梁王府,慕衍浩难得出灵堂送行,从始至终只说了一句话:“在不危及性命的情况下,你的事,本王绝不插手。”换言之,他承诺的前提条件是,徽华的生命没有遭到威胁,这是任何一个父亲的底线,自然也是慕衍浩的底线。

徽华神色复杂地看了慕衍浩很久,最终也没有作出什么具体回应,只是带着笑意,平静地点了点头,上车前对送行者一一执礼相待。他看得出,这或许是个新的机会,又或许不是,但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再这样纠葛下去,所幸,他与慕衍浩达成了共识,所幸,他找到了一条适合自己的路。那条路上,没有感情的羁绊,对于徽华的性子而言,会好走很多。

而容瑄虚靠在孙珏身上,静静地吃着什么,眼神中依旧带着无可无不可的随意,只是在最后回了一礼,视线过处,是各自的了然。其实,本来,他们也只能是这样的关系,自小相对,如今亦然,唯一幸运的,是他们终究曾经携手共进。

正吃得欢时,一脸黑线的孙辰溪到底是没忍住,拦了拦:“我给你这瓶药,是让你提个神,能来送个行,不是让你当糖果吃的。”

是药三分毒,当初徽华出淮阴的时候,孙辰溪送过他一瓶,是知道他办事有分寸。但是,他是真没想到,容瑄是把它当做解闷的东西看待的。。

容瑄闻言瞥了他一眼,默默地倒出一颗,往口里一塞,随手将空瓶子递给了孙辰溪。

孙辰溪:……

楼主 江矜溯  发布于 2015-07-13 20:40:00 +0800 CST  
【第十三章(3)】

吃药,有时候,是为了治病;而有时候,只是因为不得不吃。看着自不久后,人来人往的吊唁宾客,容瑄觉得,今天,会是个好日子,一个动乱的好日子。

就如多日一样,慕衍浩依旧静静地待在正堂中,看着棺中再也不会醒来的孩子,眉宇间,是难得的柔和。曾经,他答应与一个女子不离不弃,后来,他食言了,因为天下大义。曾经,他答应给一个孩子一世尊荣,最后,他没有做到,因为世事无常。那一次,他忍下了,所以,有了徽华十余年的不幸,而这一次,他再也不想这样忍耐下去。

父王,对不起,我到底没办法,没办法安安稳稳、不断忍耐地这样将王府传承维系下去,因为,我不可能容忍旁人无限制地伤害我身边的人,为了告慰清枫的在天之灵,也为了在世的徽华。我防不了他们,所以,让我先送他们离开这个人世吧。

慕衍浩的神色逐渐转冷,眸中幽深而看不到尽头,但看向外面的目光,依旧带着熟悉的微笑与淡漠。他一点儿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动手,甚至不想在这个节点动手,他只想知道内情。他们的血太污秽,不要脏了这孩子回家的路。

因为慕衍浩没有动手的打算,所以,这场吊唁很安静,很和谐,除了一些不怎么顺眼的东西,大体维持了一份体面。看着那些隐晦的眼神交流,纸条交换,江然难得发现,原来这个梁王府,果真是卧虎藏龙,到底是平静太久了。

似刻意似无意地盯着一个人,江然在心里默默掐算,在不惊扰众人的情况下,有多大的几率能够把人拿下。还没等他算明白,就见一道细光直追而去,江然下意识取杯盏,在银针到达前堪堪击落,茶盏破裂,水花飞溅,一时间,现场一片混乱。

从这个角度,能发出这么精准暗器的人,也非靠在墙边、无所事事的容瑄莫属了。江然心中暗骂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在来人闪向门口的当间,直接截住了他:“谁让你来的?”

无论是暗杀,还是细作,真正有操守的人,从没见过会供出主使者的。容瑄撇了撇嘴,玩转着手中的银针,随意地扫了眼眼前的场景。何况,场面不乱,能看清什么?

看着混乱的宾客,孙辰溪皱着眉头,莫名有一种隐忧。那一刻,他堪堪想起容瑄那张纸上的字迹,上面不可辨识的符号,如果从另一个角度解读的话,似乎称得上是一副地形图。至于是不是梁王府的,就真的不确定了。

然而,就像容瑄所述,乱有乱的好。孙辰溪顺手将长剑抵在了一个人的颈上,在场忽然有几个人反应滞了滞。确实,这不是一次有组织的行动,因为真正的杀手,从来不会保持相对联系。孙辰溪难得有一次钦佩于慕衍浩与江然的判断。

鲜血沿着剑锋缓缓下流,而被江然制住的人,眼中似乎闪过一瞬的慌乱,眼神虚看着领头者的情况,片刻后才磕磕绊绊地开口,说出的话瞬间震惊了众人:“别杀我,我说,我什么都说。不,不是,不是我要来的,是容……容公子……”

江然手持长剑,下意识看了眼容瑄,却见他神色平静,手中的银针闪着冷冽的光泽,角度正对着里面,那是他所熟悉又陌生的容瑄。而正堂里是,慕衍浩!

几乎是话音即落的一刻,孙辰溪就立即反应过来,但以江然的功力,剑势太快,他完全没有快速阻止的能力。千钧一发间,离容瑄最近的孙珏,猛地推开他:“快走!”。

长剑入体,被掌风击断,余刃从腹间穿过,直钉入墙内,血溅一片。

那一刻,银针刚刚从慕衍浩面前穿过,正对从内室出来端着茶盏的平安。茶盏的碎裂声中,杂着平安的惊叫。那一刻,孙珏喷出一口血,直接往后倒。孙辰溪接着他倒下的身体,困在疼痛中的孙珏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徒劳地开口,试图表述什么。

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容瑄,快走。

而推到一边的容瑄,愣愣地看着江然,眼神中都充满着诧异与震惊。孙珏推开他后尚且如此,如果是原来,恐怕是一剑了结。他银针想击碎的,不过是平安手中的茶盏;而江然脱手的剑,要的,是他容瑄的命,没有一丝迟疑。

看着孙珏重创的伤口正快速地淌血,容瑄的眼前一片混乱,怔了很久才突然瞬间夺过孙辰溪手中的剑,直接向江然发难。他第一次这么没有章法地运剑,几乎耗尽自己所有的能力。他知道自己如今的情况不过是药力的支撑,他也能感觉到喉间泛出的血腥,是内伤复发的征象,他忍了很久,还是只能站在原地,任鲜血从口中缓缓流下,眸中一片悲凉。

“为什么?你为什么总是要这样对我?我容瑄做错了什么,你非要这样对我?”

看着孙珏近乎神志不清的状况,孙辰溪只对容瑄说了两个字:“走啊!”无论你原本是怎样的打算,你总得有命,才做的了。以你如今的情况,想斗过这里任何一个人都不容易,但这么混乱的情况下,全身而退总是没问题的。

容瑄顿了一顿后,直接返身。此刻的梁王府,能走的宾客都走得干干净净,周边的侍从不知是该拦还是不该拦,都有些迟疑,半晌才听到慕衍浩平静的话语:“放他走。”

直到容瑄离开,江然才迟疑地看着自己的手。这件事上,他几乎是百口莫辩,因为或许从任何一个角度看上去,这把剑,都是从他手中脱手的。换言之,是他要置容瑄于死地。可是,当时他分明只是下意识举剑,没有任何实质目的。

可这种招数,会这种招数的……

“正堂已碎的茶盏,梁王府准备好的饭食,我回来前,谁都不要动。”孙辰溪只冷冷地说完这句话,便抱着早已昏迷的孙珏,轻功回了易竹苑。按他的性子,若不是孙珏重创,他是宁死都不愿意呆着这种地方。

慕衍浩点了点头,看着江然的神色。当时的情况,他在正堂看得很清楚。江然回头看容瑄,心绪不宁的一刻,那个看似唯唯诺诺的受制者瞬间出手,以巧劲去断他手中的剑,江然下意识运力的时候估计是没料到这个举动,兼之或许看清了容瑄的用意,分心的情况下,才导致了这个完全不像意外的意外。

江然怔了很久,才笑了,笑得有些凄惶,语音中都透露出一种绝望:“是皇室的人。”只有皇家的暗卫,才会这一招,才让他完全措手不及。

楼主 江矜溯  发布于 2015-07-14 20:42:00 +0800 CST  
【第十三章(4)】

梁王府这场风波告一段落的时候,马车才刚缓缓停在左相府门口。这个住址选得冷僻,兼之如今朝政混乱,各方势力都有所收敛,是以,门前是一片的清冷宁和。

云忆梓无声地站在门口,微风中衣衫轻扬,透出一种空灵而娴静的美。等到马车停在门口,她才缓缓移步,唇角含笑,温文大气,协着谁也比不得的干净明媚。

他们阔别数日,却恍若初见。

她叫凌云,已逝静妃的女儿。

冷宫的孩子,总是成熟得太早,而她感谢凌墨卿,在她尚且年幼的时候,为她保存了一份单纯,一份才识,虽然,也只是年幼。因为,凌墨卿转变得太快,或者说,君王的态度转变得太快。于是,兄妹不过相逢陌路,生死两异。

凌云没看懂当今陛下的转变症结在何处,因为,从宠极一时到厌弃万分,好像就是一夜的事情,而凌墨卿从云端跌入地狱,也不过是一瞬的存在。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前景,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的转变,扭曲了凌墨卿的整个人生。凌云依旧还记得那个满腹诗书、笑语宴宴的兄长,可是,到底被时光辜负。如果徽华相遇的,是几年前的凌墨卿,他们必然会成为莫逆。只可惜,在错误的时间,遇上对的人,注定也只能是一场错误。

浅笑着看着车帘被缓缓拂开,凌云回过神来,扶着徽华下车。这一日的阳光,比琴川雅会时还显柔和,而当初凌云所见那个惊才艳艳却遥不可及的少年,如今却是这样近。没有初见时的茫然,没有纵江后的惨淡,却是一贯的温润如玉,笑意浅然。

凌云当初的决定,终究是对的,她看得出,徽华不快乐,这么大的左相府,这么尊贵的身份,可他不快乐。那一日,她是在绝望中找到梁王的,她不过只是尝试,但看着徽华在神智混乱的时候,这样顺从地喝下慕衍浩手里的药,她才知道,原来,徽华是在意的,客舟小筑的事,他分明是在意的,只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潜意识里,他这样渴望这份亲情。

“忆梓,以后,这些事,让旁人来就好,你身子不方便,好好休息。”徽华轻轻拂过云忆梓耳畔的发丝,带着温和抚慰的叮嘱,也是一种承诺。对于凌云这个身份,徽华的态度是忘记。前尘已逝,过去的事情,无论如何,终究是过去了,他不想再提起,不想再追究,只要一切都这样下去,一切都好,就好。

这样简单的愿望,也不知会不会有人帮他实现。云忆梓笑了笑,轻轻揽过她的手,细细在掌中写着什么。手放下的一刻,徽华也笑了,带着包容而又无可奈何的微笑,摇着头,牵着云忆梓的手,向府内走。

任何人看了,都会赞许于他们的如胶似漆,但其实,云忆梓在徽华手上只写了一句话——凌墨卿在府内。她曾想过她的未来,温馨的家,但事实注定,他们不会像普通人家的夫妻,可她一点也不后悔,因为,如徽华这样的人,能相伴左右,又是多大的福分。

这一天,风光很好,她也希望,最后会是个好的结局。皇室与梁王府,徽华与兄长,最后都会好好的,虽然,这个愿望,分明只能是个愿望。


楼主 江矜溯  发布于 2015-07-15 09:22:00 +0800 CST  
【小剧场(2)】

书院拜访王府时,徽华正在黎园复核筹措今晚的宴会,为的是慕忆淮身份的正式确立。早先,他与容瑄联手,多年谋划,九死一生,到底没敢让云忆梓留在京都。孙珏护送她离开的时候,徽华目送很久,存的是各自平安的希望。

万幸他与容瑄配合默契,万幸梁王府与越王府肝胆相照,然而,长达几年的风波中,政局一直不稳,直至容瑄即位,一切才尘埃落定。而那一年,慕忆淮五岁。

五年间,他与云忆梓逐渐恢复联系,她不断写信,记录忆淮每日的生活,一些如发丝般的小事,她都会拆解得很细,似乎是怕徽华错过这个孩子的成长。徽华也会回信,字未必多,但却回得认真,字里行间都是关切。纵使如此,若不是慕衍浩提出,徽华确实没动过把孩子接回来的主张。

或许,他年幼时,过得太惨淡,太绝望,潜意识,他才希望忆淮的童年简单些,再简单些。梁王府的生活,再安稳,再平和,毕竟不自由,年少的孩子未必经得住这份沉闷。祈末山庄既然能纵出一个孙珏,将忆淮安置在那里,其实也未尝不是一个好选择。

但既然慕衍浩提出了,徽华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左右是要接回来的,他担心的是,接回来之后怎么教的问题,毕竟,梁王府内出现一个孙珏第二,委实是有些吓人。

而正在他思考的过程中,书院的先生也在喋喋不休地讲话:“本院的书目,承的是究禾先生三年前的著作,奈何,小公子……”读书人就是读书人,来人的言语很是委婉,把一件简单的事讲得天花乱坠,徽华总结了半天,大体意思是,慕忆淮从来不带书院的书,只把一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带过去,然而,似乎还发生了些什么了不得的事。

但可能是他的言语太委婉了,委婉到徽华理解不能。迟疑良久,徽华才满怀疑问地开了口:“书院还需要教材?”想想似乎又觉得有哪里不对,“究禾先生六年前就过世了,哪来的三年前的著作?”看着来人目瞪口呆的表情,徽华只能与他一并大眼瞪小眼,最后,徽华完胜。

直到来人离开,徽华才翻开这本所谓的教材,以一目十行的速度翻了个彻底,眸中闪过一瞬的深思。坦言之,究禾的事,他是纯粹乱诌的,真人,他前几日才见过,但私心里,他倒不觉得忆淮的行为有什么不当,毕竟,教书教出准教材这一说,也未免太误人子弟。

或许想得太投入,徽华竟是连云忆梓进门都没听到。轻轻敲了敲开着的门,云忆梓试探着问道:“先生说什么了?”自从容瑄正式即位,皇室内部整顿一清,静妃也得以洗雪沉冤。兼之祈末山庄据京都偏远,且又闻名于江湖,安全无虞,此后,她也不再刻意敛声了。

“没什么,”徽华随意地将手上的书往桌上一放,倒像真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帮我把忆淮叫过来,我有事和他谈。”

云忆梓迟疑了一瞬,实在很想弄清楚书院的人究竟说了些什么。她自己的孩子,她自己心里清楚,懂事归懂事,那可得看跟谁。以徽华这种温和内敛的性子,未必容得了他这般放肆。但看了很久,她到底没看出什么名堂,只能将怀着隐忧出去了。

没过多久,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由于是自小宠大,对于“惹祸”这个词,慕忆淮是没有概念的,但他也大致有点感觉。毕竟,每次一旦见血,他娘亲必然会以一种很忧伤的目光看着自己。那时候,他还不懂,直到不久前,他才真正明白,娘亲在担心,担心他这般放肆,不受父亲待见。

而就因为娘亲说,父亲喜欢温和守礼的孩子,所以慕忆淮无时无刻不在压着自己的性子,虽然,他根本不能理解,父亲喜欢孩子,为什么需要先决条件。毕竟,孙叔叔,实在是和温和守礼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可是,孙庄主还是待他很好。

直到听到回应后,慕忆淮才缓缓推门,正见桌前的男子一身素白,简单的服饰却丝毫未掩久居高位的尊荣,书卷上青丝斜下,堪堪衬出梁王世子的绝代风华。面对自己的面容笑得很温和,却也自带一份骨子里的清冷与疏淡。

真算起来,他与父亲不过只是匆匆见过两面,因为紧张,还没看得多清楚,大致只记得一身白衫,近距离接触时,还会闻到衣衫上散发一股淡淡的墨香。难怪娘亲总是希望自己多读几本书,如今对比下来,还是觉得自己像是乡下来的。

撇了撇嘴,慕忆淮眼神扫到桌上的书,一下子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梁王世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举天下都知道。自己安安分分还未必能讨他的欢心,何况莫名其妙还要被告次黑状。

试探着觑了一眼,到底没看出什么情绪,慕忆淮抿着嘴,测算好位置,默默地跪下行礼:“忆淮见过父亲。”或许是真怕那没见识的夫子乱说什么,他二话不说就加了一句:“我可以解释。”说完又有些懊恼,彻底闭嘴不说了。

徽华坐在桌前,神色浅淡地看他很久。从他推门开始,徽华的目光,就没有移开过慕忆淮。那个小小的孩子,就这样站在那里,眼中有些无措,有些迟疑,夹杂着一丝期许与试探。走进来的时候思绪过得很快,乌黑的眸子不自觉地转着,展现出一丝顾盼流莹的光华。

看起来,这孩子很懂规矩,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听话乖巧的味道,倒是与云忆梓这些年信中描写的孩子丝毫不一样了。徽华的人心一贯看得透彻,更何况是这样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

徽华叹了口气,起身绕过书桌,明显觉得这孩子反应得很不自然。在慕忆淮面前站定后,徽华轻轻蹲下身子,偏头笑看着他:“忆淮,你很怕我?”坦白说,怕慕衍浩的人多,怕江然的人多,连带着怕容瑄的人也不少,但怕他的人,想来当真是没多少。乍一被当做坏人看,尤其是自己的孩子,徽华感觉也很是新奇。

“起来吧,”看着慕忆淮的怔愣,徽华直接揽起了他,“你先去那儿坐着,我给你看看,三天三夜下去,如今还敢往地上跪,你倒真是有胆气。”

从柜中找出药来,却见慕忆淮依旧愣愣地站在那里,徽华忽然觉得这孩子反应有些迟钝。但左右他当初是抱着这孩子直接被孙珏养废了的自觉,让祈末山庄把人送回来的,这些小毛小病,他也委实不怎么在意。

将人拉到椅子上,轻轻卷起裤脚,膝上当真是不能看了。徽华也是有些惊讶,看了慕忆淮一眼才帮他上药:“不是要解释吗?解释吧。我听着呢。”

慕忆淮一愣,迟疑了片刻才开口,言辞间引经据典,深涩异常,语言清晰,逻辑准确,够犀利,够直接。徽华听了半天,归纳出了中心思想——这事不怪我,怪夫子。

挑眉看了他一眼,徽华也没说信不信,只是疑惑地问道:“这些东西,谁教你的?”他原本以为慕忆淮在祈末山庄应当是不学无术地过了六年有余,怎么听上去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慕忆淮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悦,半晌才辨不出情绪地说了一句:“自己学的。”

“不是孙珏教你的?”徽华只是随口一问,但慕忆淮的反应倒像是很伤自尊。

他就这样认真地看着徽华,静静开口:“他若是真教了我,我便学不会了。”

看着慕忆淮认真的目光,徽华点了点头,神情比之更为认真。这句话,想来确实是实情。

楼主 江矜溯  发布于 2015-07-15 21:43:00 +0800 CST  
(鉴于慕忆淮的人物形象尚在构设中,江楼主一时把握不准父子二人的相处模式,先让我在小剧场跳上两段,应读者要求打个酱油,再仔细斟酌斟酌,咳咳,省得被云小人咬死~)


【小剧场(5)】

简直是一群活宝,梁王府日后的日子怕是安宁不了了。江然不自禁地笑了,心中难免宽慰,一局死棋,能得如此结果,实属不易啊。

下意识地看着一边,却见容瑄敛着眸子,说不出是欣慰,还是羡慕,只是缓缓提杯倒酒,一举一动,都是帝王家的修养。这种举家欢愉的氛围,或许是触景伤情吧。

毕竟,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身份摆在那里,江然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轻轻阻了阻。容瑄手下一顿,倒是从善如流地停了手。

四年前的一番波折里,也亏得容瑄年少,才经得住这番折腾,但身子到底不比往先,江然直接断了他所有的人脉,把他限死在王府调养了几年才逐渐转好,偏又牵连到皇室一脉,磕磕绊绊又是几年。虽说难得还能吃些清粥小菜,睡得也安稳些,但如今太医开的方子,大多是有续命的意思在。

静静饮下手中的酒,江然觉得有些苦涩,难得有些后悔。大好的年华,陪着药下去,也不知能缓和多少光阴。他如今强行干预朝政,本意在于分担繁重的朝政更迭,但到底威慑皇权。这孩子心思重,保不准怎么想,但自己的意思,他能顺的也就顺了。

几杯酒下去,江然也有些晃神。慕衍浩有些忧心地看了眼外面,明明是大好的日子,这父子俩也不知道在折腾些什么。几年了,都是这幅样子,唯一的改变就是身份悬差倒了倒,本质上,江然的性子磨得越来越干净,容瑄的身子也在走下坡路。慕衍浩难得觉得自己还是有几分能耐的,江然这哪里是养儿子,供祖宗吧。

不露神色地向江然使了个眼色,示意外面的情况。

酒过三巡,宾客尽欢,觥筹交错,大抵是不会注意这边状况了。看着容瑄轻趴在桌上,明显已经神智不清醒,江然拍了拍他的肩,尽量压低声音:“瑄儿?”

对容瑄这种千年一杯倒的品格,江然略感无奈,只能歉意地看着慕衍浩:“我先送他回宫了。”

刚扶起容瑄,就见那孩子惺忪地眨着眼,愣愣地看了眼慕衍浩,突然冒出句:“君上,……”一时间,满座俱静,江然直接捂着他的嘴,险些一身冷汗。容瑄被强制着住了口,似乎很是委屈,连眸中都泛出了水光。这孩子醉酒,和徽华晨起是一个概念,完全没有什么逻辑可言。早些年,江然就领教过了,到底不该让他过来的。

慕衍浩看着情况,倒是难得宽慰了一句:“没事,早朝直接从这儿去,也没问题。如果实在觉得赶不上,了不起,反正朝廷重臣都在这儿,下点药,大家一起睡到明日正午算了。”

你那是什么主意?!想了想,江然实在也不敢让他就这样回宫,狠狠瞪了慕衍浩一眼,到底还是揽着容瑄,避开众人,往后门走。左右梁王府,他是比自家还要熟悉三分。

外面的冷风一吹,容瑄无端有些瑟缩,往江然怀里靠了靠,神智又似乎清醒了几分,揉了揉额角,迷茫了良久,才缓缓推开江然,神色清冷地往易竹苑走。

“近日,边疆不太安定,皇权交接,大概引着别人旁的心思了。”

江然点了点头,放下心来,估计容瑄神智尚算清醒,便慢慢和他分析这个问题。谈了几句,容瑄就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一路往前走。

江然看着情况,松了口气,随手拦了一个下人,交给他两张纸:“按这个药方,帮我去抓药。另外,这张纸上的东西帮我准备好。药不用你熬,把东西一并送到易竹苑就好。”左右徽华的身体虚,慕衍浩的王府比得上半个药谷了。珍贵药材,当真是应有尽有。

此后,等江然赶到易竹苑,就见容瑄坐在床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看到自己进来,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到底什么都没说,只是愣愣地坐在那里。

江然迟疑很久,才想打破这份平静,刚说几句,便见容瑄有些迷茫地抬头,眼神明显不聚焦。江然有些叹气,果然是醉得狠了,屋里一暖,酒劲都发出来了。看着容瑄大有在这里坐上一宿的趋势,他也只能试探着去解他的衣服。

“我自己可以。”或许是脑子不清醒,容瑄的话轻得有些儒糯,下意识拿手去理。这么繁复的衣服配饰,哪里是一个醉鬼解得开的。江然一边帮他解,一边还要阻着容瑄没事乱折腾,一时看得眼皮有些跳,但好歹这么些年,耐心是练出来了,只得反反复复不断地拉开他的手,让他坐好别动。

只可惜,容瑄的酒品实在让人不忍直视,神志不清的时候,和胡闹的孩子也没什么两样。他似乎是很不耐烦别人碰他,几下下去,就把一件好好的龙袍扯得乱七八糟。江然实在有些火大,拉过他的手,二话不说就硬生生拍了几下,自己手上都有些麻。

似乎是打疼了他,容瑄的眼中水光汇聚,眼泪刷得一下就流了下了,水汪汪的眼睛控诉般地瞪着江然,像是很委屈的样子:“你凶我!”江然一噎,对他此番德行不置一词,到底不是第一次,总算也见怪不怪,只是非常顺手地帮他脱了衣服,轻轻抽出发簪,除下玉冠。头发散下来的一刻,不同于往日的清冷高贵,容瑄的样子看上去难得显出了一丝柔和。

听到敲门声,江然看了眼容瑄,以哄小孩的语气轻轻开口:“好,我不凶你,你在这待着,别动,等我回来,听见没有?”

江然出门的时候都暗道好险,酒这种东西,果然是不能让他碰,被别人看到当朝君主这幅样子,还了得。顺手接过下人手中的东西,江然认命地去熬药。这些年,容瑄大致能吃些东西,但要求之高实在是让人无语凝噎。怕苦,怕冷,反正能怕的东西,容瑄是怕尽了。给他喂碗药,真是拼口感的事,这么多年,他除了厨艺大有长进,配药也算一绝。思考怎么让药又有效,又能够让容瑄贵公子把它咽下去,实在是每日正事一桩。

好容易熬完了药,试过温度,刚进门,看到容瑄神情迷茫地拿着把匕首拨弄比划,似乎想在墙上刻些什么,江然直接僵在了那里,险些砸了碗。一个脑子不清楚的人,手中攥把利器是多危险的事,容瑄从哪里找来的这种东西!关键是,谁家孩子,拿着刀刃把玩的?!

“容瑄,”压了半天的火气,江然回身关门,神情平静地放下手中的碗,慢慢走向床边,深吸了口气,将手摊在他面前,带着近似命令的语气,“把东西给我。”

大概是还记得刚才的情况,或者知道江然连名带姓叫他必无好事,容瑄皱眉瞪着江然,完全是一幅小孩子不容自己东西被抢的维护之意,但到底存着些畏惧,磕磕绊绊良久,也没有放手的意思,反而抓得更紧,一下子,血就沿着手往下流,容瑄疼得下意识手一抖,江然眉头狠狠一跳,看准时机,直接劈手夺过匕首,掷在地上,一把无名邪火,压也压不住。

脑子不清楚,不代表脑子坏了,容瑄明显有做错事的自觉,又或许是感觉到了江然压抑的火气,直接抱着被子,瑟缩着往墙边躲,鲜血染在被上,刺目得很。抿着唇,容瑄躲闪着看向江然的目光,畏怯中带着无辜与委屈。

你还委屈?江然耐心彻底告竭,直接上床,攥过容瑄流血的手,直接反扣在身后,返身压在床上。清醒的时候不学点好,迷糊了还是这幅德行。外衫脱了,江然十分顺手地剥下他的底裤,直接褪到脚踝:“我出门前和你说过什么?”

或许是害怕,容瑄挣扎得很厉害,江然怕伤着他,倒是压制得很艰难,二话不说就往他身后落巴掌,二十几下过去,不过是有些红,连肿痕都不明显,但容瑄哭得似乎要背过气去,眼神总是不自觉怯怯地看着他。江然忍了很久,到底没舍得再打下去。

不比清醒的时候,容瑄疼了会哭,会闹,而且反应堪称激烈,但或许骨子里有一份压制在,他哭得很是小心翼翼,只是带着一股抽噎,间或夹着轻咳,当真是越看越可怜。

果然,和醉鬼当真没道理可讲。江然叹了口气,识趣地开始哄他。等到容瑄的心情平静下来,他才返身去找药。好好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偏偏伤口还在不断地渗血,实在是刺眼。自从四年前开始,江然就对容瑄自残的这种行径忌讳得很,到今日依旧很是后怕。

轻轻帮他包扎好,揉开身后的伤,又上了药,江然下意识看了眼容瑄。或许是酒劲发完了,没什么力气,容瑄昏昏沉沉地枕在双臂上,头发大多散在身后,眼神惺忪,眨着眼睛,似乎快要睡过去了。折腾半晚上,终于困了,江然觉得难得的安慰,顺手将被子拉到下身臀腿处,回头拿过了药碗。凉是有些凉了,喝总是要喝的,江然有些无奈,练了这么多年的功夫,也就用来温个药了,简直作孽。

轻轻抱起容瑄,将他揽在怀里:“瑄儿,先把药喝了再睡。”容瑄觑了他一眼,挪了挪位置,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很有帝王范地张了嘴。江然无语地舀了勺,往他嘴边送。

第一口,容瑄就皱了皱眉,暗暗咂了砸嘴,明显老大的不愿意,奈何积威犹在,要死要活地把药喝完,也是困得挨不住了。

江然扶着他躺下,看药性散得差不多了,便帮他提上了亵裤。容瑄倒是没什么反应,直接往被子里一缩,倒头就睡。江然难得觉得这孩子有些缺心眼,下意识试了试他额上的温度,确认无恙,才帮他掖了掖被角,退出房外。

一出门便见徽华很有深意地看着他。白衣飘飘,嘴角含笑,诚然不像是什么好人形象。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儿?慕衍浩也不管?”

“你猜,容瑄明日有几成几率记得今晚的事?”徽华忽然带了几分正经,“我以身家大小作注,但凡他记得,明日,一定会拆了越王府。”

楼主 江矜溯  发布于 2015-07-16 13:29:00 +0800 CST  
(就读者观点,鉴于小剧场可能涉及多年后场景,阐述清晰或许对正文产生大量剧透,为了让正文有存在的价值,还是让江楼主默默回来吧~)

【第十三章(5)】

徽华与云忆梓携手走到正堂,迟疑了片刻,到底是让她先行离开了。两个男人,不同的身份,却都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人,她不希望任何一个出事,也不希望做出任何选择,那么,如果不参与,会不会好一点?

“殿下,”徽华平静地倒了一杯茶,“正堂外的花开得那么艳,看来又被您的血养过两三轮了,徽华真的很好奇,近日又发生了什么?”

“梁王强行封锁左相府,温情笼络的时候,没告诉你,他正在全力打压我吗?”凌墨卿看着徽华的神色,眼中逐渐浮现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其实,要在乎,早就在乎了,何必等到现在。你的能力摆在那边,他的初衷,不过就是不想让你干扰他的计划,还能如何?慕衍浩想动手,偏偏有愧于徽华,所以不想误伤,不想针锋相对,这样哄骗下的温情,又算得上什么?死上一次不够,再来一次才死心吗?真不知道,你是有多天真。

徽华的手一顿,攥着杯盏,指尖逐渐有些发白,但最后到底只是清浅地笑笑,抬手轻轻饮下手中的清茶。慢慢摩挲着杯沿,他的思绪逐渐流转回这些天的点点滴滴,原来是这样吗?

“你为什么就这么信他?”凌墨卿不解地看着徽华全无反应的样子。明明你曾经输得这么惨,明明你早就死心放弃了的,不过在梁王府几日,死灰复燃吗?

“我为什么不信他?”徽华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不应该信慕衍浩,难不成,就合该信他不成,这算什么逻辑?轻轻弹指间,劲风切过门外的树枝,枝干应声而断。徽华看了片刻,神色有些难辨:“殿下,您赢不了的东西,不代表我徽华赢不了。”

凌墨卿怔了很久,觉得心中的苦涩抑也抑不住。勘尽生死,自成境界,徽华的功力,到底远胜从前。强行传功,是冒着多大的风险,大抵只有慕衍浩这种性子,才做得出来。几年前,梁王盛宠慕清枫,王朝上下,世所皆知,当年,他就嫉恨,因为这份感情,简直张扬得让他心寒;几年后,慕衍浩又耗尽心力,只为一个徽华。

凌墨卿第一次知道还会有这样的人,慕清枫的过世,他丝毫没有迁怒这个孩子。甚至,他根本不在意,徽华在做什么,就像只要他是慕徽华,他就合该是对的,这是多自私的感情,偏偏这份自私被他演绎得这样理所当然。

“慕徽华,我真羡慕你,真的。”因为,他分明觉得,慕衍浩所有的感情都会随着慕清枫的过世彻底消亡,而徽华的一生也注定会是个悲剧,可是,事实偏偏走得完全不似他所想。你们生生错了十余年,居然也能走到这种地步,当真是喜闻乐见。

“羡慕我什么?”徽华觉得今日的凌墨卿很不正常,毕竟,羡慕这种心思,从来只有他对慕清枫才生得出,“羡慕我如今蛊毒未清,肢体残缺?”

“你若是记恨,可以砍回来,我一点也不介意,”凌墨卿的情况确实不大对,整个人都笼罩着一股厌世的意味,“那看我吐血吐得这样带劲,你应当很解恨才对。”

徽华皱着眉,似乎是找到了症结。凌墨卿活着,确实不容易。这种身份下,他争不了,因为君王摆明了就厌弃他,而这种憎恶甚至到了一种境地。然而,他能不争吗?一旦凌墨卿放手,就是必死的结局。皇室的人,当真是谈不上什么感情,果真……江然是个中奇葩吧。

凌墨卿常年被压制,一旦被抓到错处,无论是人为的,还是捏造的,君王唯一的反应,就是一轮廷杖下去,不带回护,不带尊严。他不是不想直接从政,是他只能从文坛入手。那时候,父子多少还维系着明面上的感情,自从凌墨卿由暗转明,甚至几乎回回是带着杖杀的意思在。

一轮下去,不吐上几口血,简直对不起君王的良苦用心。兼之事发后,凌墨卿神智不清,回回找徽华理思路的时候,熬到正堂外,总要先把血吐干净,才能好好谈。久而久之,徽华也算是找到了难得的调侃之言。

“是挺解恨的,你做得倒是真绝。这东西,总是这辈子养不回来的。”徽华悠悠然接了一句,倒也没说什么,左右都这样了,习惯了就好。

凌墨卿突然笑了,笑得嘲讽:“其实,按道理不该动你,但我那日心情不好,算你倒霉。”

徽华挑了挑眉:“那你日后一定会更倒霉。”

正了正神色,徽华难得谨慎地看了眼凌墨卿:“我们做份交易,如何?”

“奇怪,我们不是一直在交易吗?”

徽华如今没有绕圈子的耐心,话说得很浅显易懂:“我帮你查出当年宫闱的真相,在太师府的事上,想来,殿下也应该帮衬一把。”

“帮衬?我为什么要如此自断根基?何况,你以为扳倒太师府,是可以轻易办得到的吗?”凌墨卿的神色忽然有些奇怪,有意识地扯开了话题,“其实,你们初入淮阴的时候,不是三个人吧。容太师往淮阴插的人手,总不会籍籍无名,有能力的人不过就是几个。一年前,韩昭宣为什么过世,容太师为什么放手朝政,你就真没往上想过?”

徽华浅淡的笑容瞬间有些无以为继,原来,真的是这个样子吗?他怀疑了这么久,担心了这么久,到底,还是事实。

韩昭宣的能力其实当真不容小觑。毕竟,不是所有来自淮阴的人都如徽华几人一般,可是,昭宣一人,力保了他们童年的心性,即使日后生活再黑暗,到底也存了那份最本源的纯善。

难怪昭宣的心性如此,其实,他算是四个人中最后一个融入的,起初,他始终只是冷眼旁观。当年,韩昭宣曾笑着说过,一开始,他只觉得他们三个货色很是二缺,但如此二缺的感情居然莫名打动了自小没这种感情的自己,真是个无奈的悲剧。大家都以为不过玩笑,如今推算,或许是真相。

对比如今已知的信息,可想而知,韩昭宣是长子,却是意外的庶子,府里就不算得宠,一朝之内生活巨变的他感情上很是寡淡。而这一切,是从淮阴开始,才改变的。韩昭宣为了徽华进了梁王府,其间也自然不会遭到容太师的反对。毕竟,这么好的主意,又有什么好反对的。

徽华逐渐想起,其实,容瑄的名讳,也是昭宣起的。孙珏曾经评价过,容瑄当年,像个世家公子,而君子如玉,以玉补宣。原来,是这样。

凌墨卿沉默很久,才接了下去:“当初,你说,我连韩昭宣都斗不过,但其实,你们又何尝斗得过?连一个韩昭宣都可以轻易地改变你们的人生,何况容凛,何况根深蒂固的太师府。那是与皇室、梁王府一样的地方,权势对立,哪里可以轻易动摇?就凭你们的年少无知吗?”

徽华静静地看着凌墨卿,心下却是有些沉,难得觉得当真低估了这个人。淮阴的消息,竟是这样人所尽知吗?

凌墨卿似乎是料到徽华的想法,一时倒是笑了:“别总这样无谓担心,别忘了,我还有另一个合作伙伴,也来自淮阴。其实,徽华,我当初选人真失败,没事折腾你作甚,容瑄比你有意思多了。”

“他和你一直有联系?”徽华一怔,瞬间醍醐灌顶般地恍悟。难怪容瑄在自己调查十余年前事时,如此轻易地答应合作。难怪他始终给人一种不断在暗处谋划什么的感觉。他险些忘了,容瑄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目的性一贯强烈。或许自他离开淮阴,本身就是一个开始。

“他和你说过什么?你帮他做过些什么?他又要帮你做什么?”

徽华的问题问得很快很急,倒是让了解他一贯清冷形象的凌墨卿难得生出了几分好奇:“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总归,他如今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凌墨卿难得有些怅惘:“其实,你们这样幸福的时候,可曾想过为你们幸福而付出代价的人,比如韩昭宣,比如慕清枫,比如,容瑄。这么多年,容瑄把你保护得太好。所以,你初出淮阴,可以为了一个慕衍浩,打乱整个人生。但你这份挥霍,容瑄要用多久的筹谋来替你偿还。你以为,所有的谋划都可以一帆风顺吗?这种博生死的事情,是半点也错不了的。徽华,你毕竟不懂他的无奈。”

“不过,他既然没告诉你,一定有他的道理。容瑄和你虽说情同手足,但这么私密的事情,我又有什么理由,什么权利,来代他告诉你?”

“我们并非情同手足,”徽华沉默很久,看着凌墨卿的眼睛有很深的忧虑,但是,到底,他带着温和的笑意,回答得很认真,“他是我兄长,同母异父的兄长。这个理由,够不够?”

楼主 江矜溯  发布于 2015-07-17 20:31:00 +0800 CST  
(让我打个酱油,水一水吧——论“找东西看性格”这项技能)果真自己很无聊~

【慕清枫】
慕衍浩:清枫……(看着桌上的纸)没事了……
慕清枫:……
江矜溯:一个在你想到之前,先帮你做到的好孩子~

【徽华】
慕衍浩:徽华,那份……
徽华:(温和一笑)从这里北偏东二十三度方向的第七间房间的从前至后数第四排从左至右数第九个书柜的第三层的左边第一本书的第二百三十七页里,有一把钥匙。拿到后,再去……(此后省略N字)
慕衍浩:哦。
江矜溯:额,在下脑子不大好,二位能再说一遍吗?(看似温文,不知不觉间外放杀伤力)

【容瑄】
江然:容瑄,那份……
容瑄:(推开门)你帮我理过房间?
江然:你东西实在摆得太乱了,我……
容瑄:(眉间一挑)这么整齐,我还怎么找得到东西?
江然:……
江矜溯:一个行事自有其思路,按常规模式从来扳不准方向的孩子~

【孙珏】
孙辰溪:孙珏,那份……
孙珏:那是什么?有这种东西吗?
孙辰溪:……
江矜溯:咳咳,你赢了。(在各种角度离奇完败他人)

楼主 江矜溯  发布于 2015-07-17 21:54:00 +0800 CST  
【第十三章(6)】

“或许,”凌墨卿的神色看不出变化,唯有眸中转瞬而逝的幽深显示着他瞬间的诧异。原来,还有这么层关系在,倒是难怪了。

对着徽华的目光,凌墨卿一脉坦然:“不过,容瑄在盘算什么,你问我也是白问。我们只是单纯合作,他没兴趣管我在做什么,也自然没兴致告诉我他的目的。徽华,你认识容瑄这么久,觉得他可是一个会将心事告诉旁人的人?”

徽华轻轻抿了口茶,唇角染上了一丝笑意:“这么说,你耍我?”

“我只能说,他也起过与你一般的心思,只不过,容瑄比你厚道一些,他的要求是,不要干涉容太师府的事。至于其他的,我是个有原则的人,合作伙伴的消息,自然是要保密的。关键时候,或许能达到奇妙的效果也不一定,你说呢?”

事实上,他与容瑄起初的合作很简单,他要他的真相,容瑄要他的结果,不过是相互利用,各自安好。与其说,徽华的情况是由他导致的,不妨说,是容瑄一力促成的。容瑄喜欢一个绝对美好的环境,所以,他喜欢帮所有人勾勒这样一幅局面,然后,全力去达成,至于这幅画上,会不会有他的身影,容瑄,可能并不在意。

容瑄初出淮阴,要的,是徽华求的自由,可是,徽华放弃了,他只在意慕衍浩的感情。所以,容瑄那晚发了一夜的呆,推翻了所有的计划,只告诉凌墨卿,困住徽华,帮他对一局棋,他去取那封信,那封可能对徽华有益的信。

徽华的自尽,或许也算在容瑄的意料之中。这是一个几率很小的情况,可依容瑄的性子,大抵可以预见,有预见,就会有对策,所以,凌墨卿顺其自然,默许了凌云的举动,挽回了局势。而容瑄实践他的承诺,进梁王府,正式去查凌墨卿要的那份真相。

凌墨卿觉得,容瑄当真不算什么好人。他把局算得很死,而一个能把感情当局势算的人,总归和善良搭不上边。当然,在容瑄的世界里,也未必有善良与邪恶一说。容瑄惜命,但他的目的性很强,为了目的,他便未必惜命了。就因为这一条,凌墨卿正式与他合作。

到现在为止,凌墨卿答应了容瑄三个条件,而容瑄的谋划,正式成型。这件事,算不上公不公平,因为,都是生死一线的事,能互助的,为什么不愿意。

“那若是容瑄查不出呢?”

“两年为期,我的身子我知道,我活不过两年,”凌墨卿的话说得很随意,似是一点都不在意,“若是两年内依旧查不出,那就算我输了,还能如何?”因为他自己尽力了,所以,他相信合作伙伴也一定会尽力。尽力而又无功而返,便是天意。

徽华的手顿了顿,他诧异的不光是凌墨卿的洒脱,更是他的坦诚。因为,如果他只有两年的命数,他是绝不可能去夺位的,换言之,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不是争权夺位。那徽华辅佐他的希望,便只是泡影般的奢求了。只是想要个真相,却要用这么极端的方法吗?

难怪容瑄敢和他合作,容瑄到底比他消息快,原来这么早以前,他就看懂了凌墨卿这个人。虽然徽华不是很明白求一个苍白的真相有什么意义,但世间的事,未必都会有意义,就像他当初的所作所为,如今看来,都没什么意义。

“十余年前的种种,父皇态度的突然变迁,一年前韩昭宣身亡的真相,这么多扑朔迷离的事情,牵涉着你们所有人的命运,我自认很好奇,却不知你好不好奇?容瑄已经决定了开局,那徽华,你怎么看?”

还没等徽华给出答案,云忆梓忽然敲了敲门,神色似乎有些慌乱,比划了半天,这么没逻辑的表述,徽华没看懂,倒是凌墨卿很肯定:“梁王府出事,容瑄逃了。”

对着徽华质疑的眼神,凌墨卿答得很坦然:“我说了,我脑门上没贴着好人二字,我们不过是合作关系。你这样有事没事在我身上插点普度众生的意思,会让我很为难。”

因为只是合作,所以,容瑄的性命是否保障,不在他凌墨卿的考虑范围之内。

楼主 江矜溯  发布于 2015-07-22 15:33:00 +0800 CST  
【第十三章(7)】

而堪堪凭着药力与江然耗过一轮精力的容瑄,在离开梁王府的一刻就脸色惨白,直接吐了一口血,眼前一瞬间泛黑。扶着墙壁缓了很久,才勉强看清楚路。

几乎是靠着仅存的意志,他才没有昏过去。以他如今的状态,一时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好。虽然梁王府的情况差不多了,离开也是迟早的事,但是今天实在不算个好时机,他重伤未愈,又牵引内伤,能不能活过今日都是个未知数。

容瑄也是第一次发现,其实,离了淮阴,他也根本没地方可去,更不要说,找个安全的地方,调理一下内伤了。但这种情况下,他也不敢轻易昏过去,因为,你不能保证自己下次还能醒。

似乎想起什么,容瑄迟疑了很久,才跌跌撞撞地往外走。许是梁王府的丧事牵引深广,周围都没什么人,容瑄越走越偏,眼前一阵阵泛黑。猛地扶了一把身边的硬物,他缓缓转身靠在上面,静静跪坐下来,神智有些迷茫。这里,是哪个深巷?

“在等什么人?”

清冷的问话一下子唤回了容瑄的神智,他瞬间一身冷汗。一个大活人站在自己面前,他居然能一点反应都没有,什么时候警惕性这么差了。

容瑄皱着眉,抬头看去,由于对光,缓了很久才看清来人,下意识运功,到底是捂着嘴,去抑那股冲出咽喉的鲜血。心脉这种东西,果然是不能乱断。

“别紧张,我等你很久了,”容凛缓缓蹲下身来,看着容瑄冷汗淋漓地硬撑,唇色发白,显然是气血两亏的指征,“别折腾了,寻常我动不了你,但奈何你如今的情况。”

“梁王府,是你下的手?”左右都栽了,总要死得靠谱点吧。

“两拨人,其中也有容琪的,”容凛的话说得很坦然,似乎一点都不着急,平静地掏出一个瓷瓶,“不过,想来,不大会有人这样认为。”

容瑄下意识觉得这个瓶子里装不了什么好东西,看了他一眼后,被迫反抗着去拦。挣扎间,瓷瓶掉在地上的一刻,容瑄倒在地上,头死死磕着地面的石块,鲜血缓缓往外流。面前的一切都有些模糊,带着一丝漆黑的冰凉。

容凛捡起瓶子,似乎有些惋惜,缓缓抱着他起来:“不要害怕,你马上就能忘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听话一些,我是为你好,马上就好了,你要相信我,我会待你很好的。”

容瑄一下子懂了。这个人疯了,一年前韩昭宣过世的时候,或许就疯了。他的脑子根本就不清楚,即使自己明明白白地告诉他真相,他也不在意。因为他心里是知道的,可是,他就这样装作不知道,生生活在一个幻境里。

体力透支下,容瑄半个字都说不出,只能看着容凛带着一种他无法形容的表情,将瓶中的药缓缓灌在他口中:“没事,你马上就会忘记了。”

容瑄突然笑了,带着一种怜悯,就连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在怜悯容凛的遭际,还是怜悯他自己。江然要把自己当做慕清枫,容凛要将自己变成韩昭宣,这世界,当真奇妙。为什么,我不能单单是容瑄,为什么自己活着,却比不过一个死人,为什么我容瑄这辈子就合该为别人活着,活得像个笑话。

泪水缓缓划过脸庞,容瑄觉得,自己很累很累。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最后的最后,只有容凛清冷语调下的疯狂:“你会忘记的。”

楼主 江矜溯  发布于 2015-07-22 18:44:00 +0800 CST  
【第十四章(1)】

次日,梁王世子正式发丧,灵柩通过大街小巷,最终将正式入土为安。那一日,天气难得的凉,连带着氛围都沾染了一种浓郁的凄凉。一个人的过世,有时候就是这样一件简单的事,所以,无论徽华、容瑄,都怕自己死得太干净,无人铭记。

“慕清枫,当年盛宠京都无二,世家子弟谁没有惊羡过,可当年,又有谁曾想到,他过世得这样快,至死未过双十年华。”凄冷的氛围中,正对发丧队伍的酒楼二层隔间里,容凛不辨喜怒地清冷说着,却是对着容瑄的眼睛,似乎想要看出些什么来。

“是您算的好,”容瑄摆弄着手中的茶盏,答得漫不经心,“何况,他很干净,很简单,他不复杂。”慕清枫这个人,从来不复杂。

容凛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温和:“是啊,他一死,直接避免了三方势力对梁王府的制约,当真是死得其所,干脆利落,连我都没想到他能把事情截得这样漂亮。”

容瑄依旧乐此不疲地拨弄着手中的茶盏,似乎一点都不觉得这个话题有什么不对。

“还是不记得?”容凛有些关切地开口,看着容瑄手下一顿,才缓缓接口,“下面的人,有没有认识的?多见一些人,或许能想起来些什么的。”

容瑄抬头,迷茫地看了眼容凛,才起身走到窗边,对着下面悲凉的场景,皱着眉头。容凛静静地看着容瑄的每一丝表情变动,终于确定,他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哪怕是故人相见。

容瑄混沌地看着下面,觉得有些头昏,但脑海中依旧空空如也,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正在此时,队伍中忽然有人抬头,看向自己的目光掺杂了讶异、安慰、放心、疑惑,复杂得让容瑄莫名觉得熟悉。摇了摇头后,那人又忽然不见了。

江然看到容瑄的一刻,当真是松了一口气。他最后也没有离开,因为,慕清枫的丧事。也因为,容瑄的率先离去,恩断义绝。

容凛忽然开口,唤回了容瑄的犹疑:“你觉得我的办法如何?”

“他们不是信了吗?”容瑄皱着眉,明显有些不解。

“是啊,江然居然会信你,他是有多天真?”容凛的笑容很奇怪,让容瑄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想到他大抵说的是往先的事,便轻轻地应了一句,带过了这个话题。

而门口的江然神色复杂,到底没有再敲门。

容凛将茶盏递给容瑄,比了个眼神,容瑄回头便见门口站着方才的人,不明所以地将茶递给他,而对方,并没有接。

江然就这样定定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孩子。礼数周全,挑不出一丝半点的错。就像官场朝堂的风云,平静而不可动摇半分,远远不是他所了解的样子。

联想到几日前的种种,江然身上有些寒意。容瑄不懂怎么做人,是因为他当初真的没这个兴致。如果容瑄是以凌墨卿的态度对人的话,那,这个人,是真的不能活着。徽华的情况,是自己做的,所以,他自己放手,说得过去。但是,容瑄没有,易竹苑中,是他措手不及下受到的极端侮辱,远超他的自尊所限,但是,自从醒来,容瑄的态度几乎错了所有人的想象。

江然忽然懂了慕衍浩在他决意离开时,所说的对于容瑄的强行制约,这样的人,如果从头到尾不能真正臣服于梁王府,那么,就真的不能放他离开的。因为,如今的容瑄还年幼,他的思维被局限得太死,他的一言一行都遭到一轮轮的压制,外带着徽华的事产生的影响,可是,枷锁总会消失的。

江然看了很久,也没有任何举动。容凛浅浅一笑,点了点头,便离开了。容瑄端着茶盏,确实觉得这人有些奇怪,将其往他手里一塞便离开了。

对面的楼中,凌墨卿一脸困惑:“容瑄这是在做什么?潜伏?”还没等他说完,便见徽华直接往楼下走:“不是,你有没有合作精神,等等我。”

徽华下楼直接截住了正往前走的容瑄,笑得分外温和:“你或许不认识我,没关系,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徽华。”

容瑄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你叫徽华?”

“你知道吗?我曾经以为,我们可以一起,一起这样活下去的。明明是这样的,是不是?”

“徽华,你总不会觉得,世上所有的人,都合该这样对你吧。这种鬼话,你也信?人都是会变的,尤其是在我什么都没有之后。这种事情,你猜,会不会长久?”容瑄皱着眉,摇了摇头,“咱们山水有相逢,告辞。”

“告辞。”徽华依旧温和地笑着,轻轻往旁边退了一步。他看得出,容瑄如今的情况不对,至少,他被强行灌输过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

在容瑄回身之际,徽华忽然拽过他的手腕,以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开口:“瑄儿?”

容瑄的眸中闪过一瞬的溃散,最后仍旧定定地看着徽华,轻轻抓着徽华的手,缓缓拉开:“徽华,事情太久了,久到你忘了。你当初有多寥落。慕衍浩不过一个举动,你便信了?凌墨卿可是要倒了。本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牵制了你,动一个人,总归是没什么问题的。如今,你是信我,还是信梁王,你便随意吧。好自为之。”

看着容瑄离开的背影,徽华笑容温和,静静往回走,凌墨卿快速赶上:“怎么回事?”

徽华沉默了一路,才在拐角处转弯,一边查看手中的纸条,一边轻声开口:“如你所见,容瑄进了太师府,强行催眠反向引导了自己,是淮阴时辰溪教的法子,险得很。加上容凛给他不断灌输的内容,他的思路会越来越混乱。”

这步棋,容瑄诚然是把命赌上了。容凛这么多疑的性子,如果不是当真失忆,怎么可能瞒得过他。容瑄只能在必要时反复催眠自己,争取在清醒的时候,理清思路,探得消息。

“那声‘瑄儿’……”他不是你兄长吗?

“因为容凛的孩子,叫韩昭宣。”

无论是“瑄儿”,还是“宣儿”,都是容瑄进太师府后会听到频率最高的词。如果把它作为清醒的暗示词,维持正常的时间会长一些,当然,也就意味着,风险更高一些。毕竟,这声“瑄儿”,应当是容凛当面喊出来的。如果差个一星半点的时机,是分分钟穿帮的事。到时候,鬼才知道,容瑄是会被他真弄失忆,还是直接弄死。

慕清枫的事出了第一次,但这种事,容瑄似乎根本不在意,他的心里除了控局,是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个疯子!这种要死要活的方式,也就容瑄那种不要命的想得出来。

这种法子用久了伤神志,看来必须速战速决。

徽华目含隐忧地看了眼纸条,便顺手销毁了:“皇宫境地在哪儿?”

凌墨卿抽了抽嘴角。容瑄进了太师府,你就要去闯皇宫,果然,淮阴的人,一个比一个不怕死。他的生意倒真是一点都不亏。

楼主 江矜溯  发布于 2015-07-22 21:12:00 +0800 CST  
【第十四章(2)】

容瑄不过走了几步,便定在了那里。在最清醒的时候,遇上清醒时最不愿意见到的人,大概就是他如今的心情。

“你和徽华说的这番鬼话,你猜我信几句?”

江然实在不能明白,容瑄与容凛,这两个人是怎么纠缠在一起的。

昨日的情况,简单又不简单。容瑄的态度摆明了是要和梁王府划清界限,但人又确实不是他找好的,这个突发意外甚至可能打乱了他的布局。但是,可能也达到了某个节点,鬼知道。

江然不怕这是容瑄的筹划,他更怕这是意外,那恐怕更糟。因为,连容瑄没算到这种情况,就意味着这件事的结果是他本人都无法预料的。

一个半残的人,受了这么重的伤,能往哪儿走?这是江然彻夜通宵找下来都没弄明白的问题。他担心了一整天,第二日就见容瑄这么淡然地出现在这里,言谈间大有所指,内幕重重。江然突然觉得看不懂这个人了。他第一次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尝试相信一个人,可是,这个结果,自己该怎么看待?

容瑄垂眸冷静很久,还是一脸茫然地直对上了江然的眼睛:“你是……”

“你别跟我玩这套,你如今玩的都是我当年剩下来的,”江然直接拉着容瑄往僻静处走,“你伤势不轻,先跟我回去,你到底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

容瑄挣扎着扯开了他的手,神情中难掩一丝抗拒与质疑:“你是江然?”

这么一副完全不认识他的样子,算什么情况?

“容凛的孩子不是你……是韩昭宣,”江然看了看周围的情况,皱着眉,缓缓开口,“一年前的事,其实早就查出来了,只是关系太复杂,牵涉太广,所以,从来没告诉过你们。韩昭宣,其实不过是一场谋划中的弃子,或者说,他原本是局中举足轻重的关键人物,只是最后,他自己放手了,把这件事,直接断在了那个节点上。否则,如今的局势,应当是凌墨卿独大,绝没有如今的制衡。”

皇室更迭,梁王势微,这种情况下,王府近千年不倒,处在王位上的人,都不简单,慕衍浩亦然,甚至远胜。他是个好主君,也是个好父亲,独有一种自然而然的味道,让人不自觉地信任臣服。所以,便如江然这样的人,对他也是敬佩的。

慕衍浩从来不是个在意过去的人,在你遇上他之前,做出的所有行为,有时候,他都会一笔勾销。所以,自韩昭宣入府,即使后期弄清楚了他们毫无血缘关系,慕衍浩也没有任何表示,便如完全没有发现一样。因为信任,他只是粗粗地提醒过韩昭宣一次。

聪明人之间交流,总是没必要说得太清楚。或许,这便是韩昭宣纠葛的开始。

此后,韩昭宣没向慕衍浩阐明自己的来历,也未告知容凛世子身份的问题,所以,一心妄图断掉梁王府传承的容太师,自然不会容忍慕清枫活着。当然,此间也有凌墨卿的插手。

很多局势,之所以造成,不一定是算的人有多厉害,而是观望的人太多,漠视的人太多,插手打乱的人太多。于是,在容太师与三皇子两股势力的交织中,整件事显得错综复杂,却又缓步推进,直逼最终的结局。

这场暗算很成功,从黎素染意外怀孕至其失身疯癫,看起来,都是一场意外。或许,直至她亡故,都说不出这个孩子来自哪里。这就像只针对她个人的棋局,直到她的逝世。容太师对旁人的心思,一贯算得准,何况是当年纯真的慕清枫。

所谓韩昭宣杀王妃的那日,其实,正是慕清枫预备看望王妃的日子。原本,他只是孤身前往。而等韩昭宣弄明白整件事情的始末,慕清枫已经半路上了。匆忙之下,他只能迅速通知慕衍浩,才有了二人路上的相遇,自然也就洗清了慕清枫可能的嫌疑。

逝者已矣,韩昭宣当时的思绪,江然无法知晓。或许,他待在素染那儿原本是想讲清楚的,但慕衍浩看他的第一眼,让他有一种不被信任的感觉。又或许,这件事牵涉太广,一旦需要讲明白,整件事情包括他的身份都要说,难免把徽华之类的人全部扯出。或许,他对容凛这个父亲依旧留恋,又或许,他只是彻底寒心了,毕竟,这一招,容太师根本未曾顾虑过自己的性命。

总而言之,韩昭宣没有丝毫解释,也没有丝毫表态,直接默认了这个结局,就此截断了这场暗算中所有的线索。一个人的死亡,有没有价值,大抵如是。

而日后,自然也不会有人知道,在幽禁的那段时间,韩昭宣只做了一件事,不断去想,去安排后事。他不想活着,这种身份夹着太痛苦了,完全看不到任何光明与希望。他甚至曾想过,杀了慕清枫,各自一了百了,左右不亲近,然而,终于,在慕清枫幼稚诚恳的拜访彻谈后,韩昭宣无奈放手,留了他一命。

死前的短短几天,韩昭宣推断了日后每个人的走势,也看透了所有人的心性,包括徽华,包括容瑄。之后发生的许多事情,诚然都在他的预料中。自幼崇尚自由的徽华一定会来梁王府。韩昭宣不能预判时间,但他清楚,只要淮阴嗣君到了,慕清枫也必然会回王府。

慕清枫和徽华,韩昭宣自然也有亲疏,但毕竟,他不恨慕清枫,那么,就论天意吧。因为,同样的流离,一是血缘,一是相熟,这样的角逐,才公平。

韩昭宣的命不好,若不是生在太师府,若不是庶子身份的压制,他的一生,不该断得这样草率。因为,他在一年前,身已亡故,但是,其后的事,他算得干干净净,分毫不错。这样的能力,这样的筹谋,甚至远甚当初作为嗣君的徽华。

但到底,他的命不好,所以,那一年,韩昭宣逝世,年仅十八。

“太师府与梁王府,结的是死仇,所以,无论你究竟想做什么,容凛的话,你切记,千万不要随随便便相信。你还小,很多事情还不懂,但至少,别把生死赔在你的年少轻狂上。”

“江然,你的话说得确实很有煽动性,如果是几日前,或许我还会好好赞许一番,但是现在,你以为我当真会相信?”容瑄沉默了很久,眸中忽然闪过一丝不屑,“想来,你查我也查得够干净了。既然如此,你不觉得,与我谈正义与立场,实在是找错了人吗?不要总相信一些资料的事,用你的眼睛看吧,我容瑄是什么人,早几年就告诉你了,你以为呢?”

听这句话的意思,江然皱了皱眉,无端有些心烦:“怎么说的,似乎你没查过我一样?”

容瑄看着江然,看不出什么神色。他的最后一句话,说得这样明显,而他给徽华的暗示,这样隐晦,然而,最后的最后,徽华看懂了,江然却一点也没听懂他的言下之意。容瑄忽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味道,所以,他只是简简单单、无甚意味地开口:“我没有。”我容瑄,从来没有查过你,从来没有。

江然愣在那里,似乎是有些不理解,又似乎是有些恍悟的了然。难怪慕衍浩与徽华都知道的事,容瑄丝毫不知。难怪以他这种事事谋划的性子,从头至尾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份。但凡容瑄下过心力,他都会知道,曾经有个人,作为当今君主的幼弟,作为淮阴的上任嗣君,他的名字,叫做凌靖越。可是,奈何,容瑄从来没有试图查过他。

容瑄平静地开口,没有沾染一丝感情,却忽然笑了:“不过,既然你非要知道,我也不妨说白了。我容瑄出淮阴的时候,身子亏损,但碍不着什么事。我进梁王府几日,你不觉得,我活着,都算个奇迹吗?我累了,我不想再耗着心力,去讨你的喜欢。容凛对我很好,我乐得性子,装着失忆,去演韩昭宣,左右,在你眼前,我也就是慕清枫的影子。”

江然看着容瑄,下意识想解释,却忽然觉得无话可说。

他自认从来没有弄混过清枫与容瑄,他也自认是对容瑄下了感情。可是,这番解释在容瑄的语调下无端显得苍白。因为容瑄这样坦然地告诉自己:我从来没有查过你,我这么认真地讨你的喜欢,我在你手下活得不快乐,但容凛待我很好。

江然无话可说,虽然,他分明觉得,容凛并不怎么会照顾人,因为酒楼二楼隔间这一排的饭菜,容瑄根本动不了一筷子。

掺杂了感情的局,就像被尘沙覆住的眼,再也没有以往看得清,所以,江然只是复杂地看了他很久,似乎是彻底放手了:“慕衍浩准备动手了,你自己,好自为之。”

容瑄怔了怔,很快无所谓地笑笑,对着江然离去的背影,感受着体内内力的翻涌。所以……我错了,是不是,可是,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太麻烦,我只是想把这件事快速地解决掉。因为,我分明活不了多久了,是不是,我分明活不长了。

死死地掩着口,他咳得撕心裂肺,泪水不自觉地往下流,不知道是疼得,还是怎样。手上的鲜红刺目的很,容瑄怔怔地看了许久,默默掏出身上的瓷瓶,顺手灌下一粒药。

他换药盗药的水平是练出来了。既然他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换得下容凛手中的瓷瓶,自然,也就能在徽华身上弄到孙辰溪的药。很好,很好,难得,他终于能在慕徽华手下得手些什么了,听上去,似乎也很了不得的样子。

楼主 江矜溯  发布于 2015-07-24 12:29:00 +0800 CST  
(鉴于读者完全无法看懂江楼主硕大的脑洞,就让江楼主跳过这复杂的剧情线,在近几日飞速奔向两年后,甜死大家吧~当然,先等我象征性地虐完再议~)

【第十四章(3)】

徽华的决定下得很快,但真正要实施,依旧需要大量的谋划,至少,对于皇室禁地这个概念,他的认知还很模糊,即使加上凌墨卿这个正统的皇室中人,也堪堪过了四五个月后,才敢正式动手。时间,便卡在容瑄纸上所立定的时间轴上。当然,如果容瑄的估测精密度都存在问题,那徽华也是无话可说。

夜黑风高之际,正是诸多梁上君子钦慕的好时机,徽华本人也不例外,毕竟,谁都不会选在大白天闯皇宫。而因为皇家的事情自来复杂,所以,动手的时间,相关的筹划,他并没有通知凌墨卿。

这么多年,他自认行事有所把握,所以,当他翻墙直接强闯皇宫,却见到这种明显松散的场景时,下意识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徽华知道,这一局,宽进严出,瓮中捉鳖,他输了,甚至不知道输在哪里。

死,总是要死得明白的。这种想法,徽华很少有。不同于容瑄的步步为营,他的举动,大多是随时而变的。在极端不可能的场景中,闯出一条活路,这才是徽华的风格。

这时候后退,简直是找死,所以,他当机立断往里走,试图在这种密不透风的格局中,找到一丝破绽。而这时,沉寂的皇宫忽然从暗潮汹涌转向明显的森严。

徽华皱了皱眉,趁着夜色的遮蔽,屏息靠在角落里,看着从禁地方向浩浩荡荡走过来的一批人,似乎是捉拿什么人回来。今日还不止他一个?

徽华定了定神,才看清那个一身华服的人。整个人都怔在了那里。凌墨卿?!

顿了顿,徽华看懂了。那是凌墨卿的示警,他或许看出了什么不寻常,以他自己作探,牵引皇宫局势,借此告诉宫内的徽华。这份消息有误。可是,容瑄发出的消息,怎么可能有问题?

但时机往往一瞬而过,徽华不敢深想,只是看着宫中瞬间的变换,直接向外闯。一瞬间,暗箭齐飞,梁王府既然有淮阴的后盾,皇室自然也有暗卫。

徽华忽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最英明睿智的决定,便是好好学了轻功。但奈何,身中暗箭,实力大打折扣,实在有些难以维系。

明面上杀不了的人,暗地里杀了,暗卫是全然没问题的。而对于徽华,连明面上的搜查者,也解决不了。以他的情况,以如今的情势,他的身份,实在见不得光,这么莫名其妙被当成刺客弄死,也实在是太憋屈了吧。

徽华眼前有些泛黑,二话不说直接翻了一座宅子,京都这片,左右都不是普通人,局势越混,活率越大吧。听着门外嘈杂的敲门声,徽华蹲在地上,一边平着心绪,一边思考下一步计划。

很多年后,徽华都很后悔这个下意识举动,以致日后他每每翻墙的时候,总是十分明智地弄清楚了地方,因为,等他蹲在地上,缓过了这份劲,再抬头,入目所见,就是慕衍浩披着外衫,似乎刚起,带着一丝明显被惊扰的不悦。他就这样站在远处,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眼中莫测高深。

所以,这是……梁王府?徽华咽了咽口水,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动作。除了蛊毒发作的那一日,他很少这样狼狈地出现在慕衍浩面前,尤其是清醒地出现。

慕衍浩半眯着眼看了他很久,徽华浅笑着回视,眼神有些躲闪。

平安匆匆忙忙赶来:“王爷,王爷,官府来人,说是有刺客刺杀未遂,从皇宫里逃出来,似乎是进了府中。为了王爷安全,要进来查看一番,以防不测。”

“知道了,给本王在门口搬把椅子,本王即刻就去。”慕衍浩一边吩咐着,一边慢条斯理地理着衣服,最后看向自己的一眼,徽华私心里觉得,很有深意。

门口的人似乎是等得不耐烦,又顾念着毕竟是王府,忍气吞声地等了很久,才见梁王慕衍浩姗姗来迟,一脸冷淡地往椅子上一坐,一边的小厮还幽幽地上了一盏茶。

“听说,诸位准备搜查梁王府,不知圣旨请下来了吗?”

领头的噎了噎,毕竟是王府,而这个王爷实在特殊,确实没个圣旨,不能乱动,只是……

慕衍浩了然地点了点头:“那先去请旨吧。本王不急,就在这等着。”说着,便悠闲地取过身边的茶盏,以茶盖轻轻拨了拨茶叶,很有贵族味道地啜了一口。

领头的赔笑着开口:“王爷,虽说话是如此,但要真等旨意下来了,刺客恐怕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慕衍浩一脸莫名其妙地抬头:“你不是来确保本王安全的吗?他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你的任务不就完了吗?”看着门外的人个个便秘色,慕衍浩挑了挑眉,“还是你们觉得,一个小小的刺客,竟比本王命金贵不成?”

一时间,鸦雀无声。在京都,除开皇室,最贵,谁贵得过梁王室。这句话,谁接谁死。

“哦,”慕衍浩似乎懂了什么,眼中泛出一丝冷意,“你们是觉得本王策划刺杀,还是意图包庇刺客?既然如此,你们查吧。”

茶盏磕在桌上,声音清脆,在冷寂的深夜显得尤为渗人。

话说到这种地步,谁敢再往里进一步,明摆着就是与梁王府作对了,领头的到底见多识广,二话不说就转了矛头,笑得一脸谄媚:“王爷说笑了,小人也就是走个过场,走个过场。梁王府自然是没什么干系的。那,小人告退了。”

“慢着,你不查了?”慕衍浩的声音泛出一丝疑惑。

“不查了,不查了。”

茶盏猛地碎在地上,慕衍浩猛地站起,到底久居高位,气势瞬间压得旁人冷汗直流:“开玩笑,连圣旨都没有就敢来我梁王府耀武扬威,本王严重怀疑你是刺客的同伙,才以言语试探。果然,你们言辞颠倒,逻辑混乱,说了查,半道又不查了,定是同党无疑。全部给我拿下,生死勿论!本王倒要看看,日后还有谁敢冒充我大凌王朝的官员!”

梁王说了生死勿论,说白了,就是杀了算数。而被这一串颠倒黑白,瞬间吓呆了的纯洁无暇的一帮人,临死都没弄明白这究竟是怎样一个转折。明明是他们卖王府的人情才是啊。

似乎被严重打扰休眠的梁王直接拂袖而去,皱着眉头走到拐角,才似乎想起些什么,嘴角勾起一丝笑容,却疏无笑意:“闹够了?回房把衣服换了,去书房等我。像什么样子!”

显然,徽华这幅德行,在慕衍浩眼中看来,是很不成体统的。别说是皇城左相了,你就是梁王府简简单单一个少爷,也没道理弄成这幅鬼样子。

楼主 江矜溯  发布于 2015-07-24 18:45:00 +0800 CST  
(谁告诉你们江楼主要拍了?开玩笑,既然你们都这样觉得,那就绝对不能拍了!剧情太恶俗了,我们要清新高雅~~~哈哈哈,跟我斗!)

【第十四章(4)】

或许是眼下自己太过狼狈,衬比慕衍浩的衣冠楚楚,他总是莫名地有些心虚。徽华似乎有种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又被抓个正着的错觉。又许是积威犹存,慕衍浩的一句重话下来,他居然真的是下意识往前踏了一步,却直接被慕衍浩拉住,牵连到肩上的伤口,整个人微不可见地一滞,才恢复如常,有些不解地回头,试探性地看向对方。

夜幕中,黑色的衣服粘染着血色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慕衍浩看着他低垂的眸子,试探性地问道:“受伤了?”还没等徽华反应过来,就听慕衍浩凉凉地接了句:“该!”

徽华敛了敛眸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下意识觉得有些丢人。这么多年,他也是第一次碰上这种事,整个人都泛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意味。

慕衍浩瞥了他一眼,也懒得说什么,只是自顾自提步往柒落斋走。

推开门,房间的摆设依旧如常,纤尘不染。慕衍浩往圆桌边一坐,瞥了徽华一眼:“先去把你这身乱七八糟的衣服给本王换了,多大的人了,不知轻重,”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到底是补充了一句,“不想等会儿受罪,就不用穿得多正式了,左右你自己估量着办吧。”

什么叫不用穿得多正式?徽华迟疑地抬头看向慕衍浩,似乎在征询。

“瞪着本王做什么,还不快去!”

“哦。”回过神来的徽华敛了敛眸子,明显觉得慕衍浩压着一股火气,便识趣地退出房门,然后,看着满柜子的衣服,脸色风轻云淡,眸中有些无措。

他平日里并没有挑衣服的习惯,一般都是下人准备好的,乍一看,忽然有些眼晕。踌躇了半晌,实在也不敢让慕衍浩多等,还是下意识随手取了一件深色的衣服换上了。

慕衍浩看到徽华进来的时候,确实有些讶异。这么久了,他习惯了徽华穿白衣时的温润如玉,倒真是没想到他穿不同颜色的衣服,是这个味道。想想可能是受伤沾血,浅色的衣服容易看出,引人担心的缘故,一时也有些沉默。

徽华这个人,一贯习惯为他人着想。

而徽华换个衣服的空挡,慕衍浩也算冷静下来了。左右是个孩子,也犯不着真与他置气。摇了摇头,慕衍浩起身,示意徽华到床上坐着。徽华辨识着慕衍浩的表情,确认他似乎不生气了,才迟疑地走过去,在离床畔近一步处停了步。

“要本王请你?”慕衍浩挑眉看着徽华。他知道徽华骨子里重规矩,他也重。虽然长辈站着、没有小辈坐下的规矩,但父子之间相处,毕竟不该有这么多条条框框束着。

徽华看着他,还是没反应。

这孩子实在有些缺心眼儿。慕衍浩避着伤,扶着他往下坐。看着徽华很不安稳、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紧张地攥着床单,脸上却依旧淡然得很,慕衍浩无端有些失笑,扬了扬手中的瓶子:“本王帮你上个药,怕什么?”

看着慕衍浩细细地处理着伤口,动作细微而熟练,处处耐心十足,连眼神中都透着温柔,大概是帮慕清枫上药,这么多年下来,习惯了吧。

徽华低垂着眼,没说什么,半晌才听到慕衍浩开口,声音轻得徽华几乎认为是错觉,但又分明不是。因为,慕衍浩的原话是——大半夜闯皇宫,好玩吗?

徽华抬头,试探着看向慕衍浩的眼睛,没看出丝毫的情绪波动,便下意识咬着下唇,没有回。

“本王放你离开前,说过什么?”

徽华皱了皱眉,恍然想起,似乎当日,慕衍浩并没有太多感慨,只是说了一句看上去不那么有意义的话:在不危及性命的情况下,你的事,本王绝不插手。

“你若是方才不入王府,还有命在?”

徽华低着头沉默很久,缓缓摇了摇头。其实,以他的能力,或许是没有问题的,但,毕竟还存着几率,徽华很清楚,这件事,是他先期情报不准造成的,确实危及生命,没什么话好说。

“本王管不了你?”

这句话的暗示意味很足,徽华下意识起身。慕衍浩直接拦着他:“不用,梁王府的家规,你也背熟了吧?怎么罚,还要教吗?”

看着徽华的神情,慕衍浩了然地坐在床边,避着伤口,反手将他压在身上,还没等他挣扎,就直接凉凉地说了一句:“伤口刚刚包扎好,你别乱动,否则,后果自负。”

徽华一听,突然止了动作,等到慕衍浩的手,搭上了腰带,他才忽然反应过来,似乎想起了什么要紧的事,讪讪地回头:“王爷,皇室还有暗卫,徽华进王府……不会遭人怀疑吧……”语音越说越轻,最后就干脆噤声了,或许也是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整个人都心虚得不行。

不光这称呼听得慕衍浩不舒服,连带着问题都让他皱了皱眉。把人放养了一段时间,居然连思路都理不准了,徽华这人到底是不能这么纵:“那就让他怀疑吧。”

这事就算真是他做的又怎么样?皇室派个人来赐死他吗?如果是皇室往梁王府排个暗卫,显然,他慕衍浩也不能怎么办。所以,左右没证据,你便怀疑着吧。

“可是,今日那些人毕竟是官府的,这么随随便便……”

“他们是官府的人?”慕衍浩简直觉得莫名其妙,“那本王夜里眼神不好,大抵看错了。”

开玩笑,查人查到我慕衍浩头上,还完好无缺地出去,你逗我。

徽华怔了怔,半晌没反应过来。

看着他那副样子,慕衍浩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浓重的不解中:“徽华,你究竟知道本王是什么人吗?”梁王府在京都究竟是什么概念,那是近千年世族更迭,却自始至终屹立不倒的存在。皇室天天还在担心自己颠覆皇权呢?这不开眼的小子,怎么天天念着自己倒台?

“在京都,本王说什么,明面上,还不会有人敢质疑,”慕衍浩缓了缓脸色,“何况,徽华,你弄得懂你如今算是什么情况吗?”你的关注点,究竟在哪里?

徽华愣愣地抬头,忽然反应过来如今的姿势,脸上缓缓浮现一种恍悟的红晕,瞬间把头埋在了臂弯里,片刻后忽然偏了偏头,看似平静地道了句:“徽华明日……还有事。”

这算……求饶?徽华的求饶倒也是有个性得很:“你有事,关本王何事?”慕衍浩笑着收了手,“那这样,你自己起身,把裤子褪了,二十;本王亲自动手,四十。如何?”

徽华偏头沉默了很久,回头认真地对着慕衍浩,坚定地摇了摇头。

这小子居然还真想得那么认真?维持底线,绝不动摇?慕衍浩挑了挑眉,沉默很久,似乎有些触景生情,缓了很久,才平静地开口:“当年,本王不知你的事,白白让你在淮阴受了十余年的委屈,这是本王欠你的。你那破性子,本王从来不喜欢,但毕竟亏欠着你,到底没下狠心帮你纠着。或许,当真是本王纵你纵得太过了,才宠得你什么事都敢往外做,半点父子君臣的界限都不放在心里。”

“本王往先觉得,你若是有志于天下,梁王府不该拘着你,但你回头看看你如今做的事,再想想你初出淮阴时的样子。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如今你在外性子也野惯了,这几日就别乱折腾,好好在这儿收收心,先把心静下来再说。”

“至于这件事情,本王念你年幼,十余年没有父母管束,今日略施薄惩,小惩大诫,日后也警醒些。若再有下一次,本王担保你几个月都不必下床了,听明白了没有?”

慕衍浩的这段话,没什么根本的威胁性,也没什么杀伤力,带着骨子里的平和内敛,却让徽华无端有些酸涩。压了很久,他才缓缓起身,对着慕衍浩的眼睛,把亵裤缓缓往下拉,眸中的水光含而未落。

慕衍浩无端觉得似乎逼得太狠,便直接单手扶着他的身子,一手直接将亵裤褪到了膝弯。一瞬间,徽华眸中的眼泪忽然止不住地往外流,吓了慕衍浩一跳。

不是,本王一根头发丝都没动你,你哭什么?本王天天帮你收拾烂摊子,自己都没哭呢。

但看着徽华有越哭越凶的趋势,慕衍浩滞了很久,才试探着揽过他,抱在怀里,轻拍着背,帮他顺气:“没事,没事,父王本心不是骂你。这话说重了,别怕,没事的。”

但显然,慕衍浩的举动半毛钱都用都没有。感受着衣衫逐渐被泪水沾湿,他只能无可奈何地摇着头,心里暗叹一句:今晚简直是见了鬼了。

楼主 江矜溯  发布于 2015-07-24 21:48:00 +0800 CST  
【第十四章(5)】

哭这种事情,看着糟心,实际上,也伤体力。大半夜折腾了好几个时辰,慕衍浩感受着徽华软绵绵靠在自己身上的无力,实在也有些无奈,低声自嘲着开口:“错了就跪,罚了就哭,徽华,你倒也是真吃定了本王舍不得动你不成?”

闯皇宫这种事,对慕衍浩来说,算不得什么大事,你有能耐,杀几个皇亲国戚都不是什么大事,但关键是,你得有能力全身而退。在你没这水平的时候,硬要做这种事,简直是瞎折腾。

“在想什么,凌墨卿,还是容瑄?”

徽华呆在原地,愣了神。他怎么知道?这般想着,徽华抬头,怔怔地看着慕衍浩,雾蒙蒙的眸中承载着满满的不可置信。

“这两个人的事,你疏远些,近日,少与他们往来。”

徽华垂下了眼帘。慕衍浩的立场并没有错,凌墨卿的情况确实复杂,而容瑄的态度也暧昧不清。慕衍浩主帮太子,未必没有扶持傀儡的想法,在这种情况下,他根本不可能援手能力不低的凌墨卿。至于容瑄,生死一刻,从来只有单线联系,知道的人,总是越少越好。可是,容瑄的情报,为什么会出错呢?不应该啊。是容太师发现了什么异样,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还是……想着想着,徽华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

慕衍浩轻轻揽着徽华,帮他理了理衣服,缓缓让他躺在床上,夜深到底是累了,这样都睡得着。慕衍浩无奈起身,帮他盖了层被子,缓缓走向窗边,心下难免有些忧心。徽华的性子一贯散,如今尚且制约着,就是这幅样子,日后还不反了天去?

月光的余晖浅浅淡淡洒进室内,衬着慕衍浩长立窗前、清冷平和的身姿,无端显得室内一片安宁。流光虽逝,岁月静好。

然而,是夜,有人重拾希望,自然也有人万劫不复。

“公子,您纵使要救殷相,也不该把自己搭进去啊。”如今这种情况,不错尚且如此,出了这样的事,以皇上的一贯作风,不趁着这个机会,逼死凌墨卿,怕是安不下心。何况,还有多方势力摆在那里,落井下石的事,谁不会?对手,总归是越少越好。

“倾儿,”看着牢房外浓妆艳抹、分外妖娆,却透着骨子里贞洁的女子,凌墨卿偏着头笑笑,拨弄着手中的石子,“别胡思乱想,我总归是他儿子,他还能杀了我不成?”

这么温和的话语,却是这么淡漠的语气。

名唤倾儿的女子一下子湿了眼眶:“公子……”

还没等倾儿说什么,就听外面一声不耐烦的语气:“谁让你们把人放进来的,宫里的旨意,牢里关着的人,半个人都不能见,不想活了是不是?”

倾儿不舍地看了凌墨卿一眼,却在瞬间恢复了青楼女子的风骚样,娇滴滴地往外走:“差爷~”细细地看着牢头的眼睛,绣口微吐,“今日,什么人都没来过。”

一、二、三,三步摄魂。只可惜,倾儿能力尚浅,做不到随心所欲,不过是独对一人,尚需三步的时间,寻常高手哪能争取到这份时间。

看着倾儿离开,凌墨卿的神色瞬间沉寂,深得看不出什么痕迹,良久,才自嘲一笑。一轮刑讯下来,他终于觉得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两年大限,说得真是太客气了。

一串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凌墨卿的思绪瞬间被打断。

“殿下,左右是个死,您早些认了,也好少受点罪不是?”丁零当啷的开锁声后,是阴阳怪气的声音。宫里一贯拜高踩低,凌墨卿不仅是皇子,母亲还是当朝皇后,但奈何,三皇子实在不得君王欢心。若是旁人,就凭是宫里的,他也不敢这样应付,毕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但这么多年下来,凌靖曜的厌恶连傻子都看得出来,这位三皇子的境遇一跌再跌,全然是君王一力促成。这种情况下,收些好处,顺水推舟,他自然是热衷的。

“谋反?”看着眼前的一张薄纸,凌墨卿有些嗤笑。当真是风水轮流转,一报还一报。当年,他如何逼的徽华,如今便是怎样的下场,苍天真是公正。凌靖曜,原来你厌恨我这么多年,忌惮的居然是这个。你居然是这样觉得的。难怪,难怪……

“怎么,殿下是想让我们难做了?”凌墨卿的反应确实在他的意料之中,谁不怕死,就想着拖得一会儿是一会儿,怕是还觉得自己母亲能救他吧,可惜了,进了这地方的人,少有能硬着嘴不开口的,“殿下可不要打错了主意才好。”

凌墨卿冷眼看着一排排刑具搬进来,没罪的人都要审出罪来,这个世道当真不错,方法也得当,左右是他棋错一着,白白便宜别人。

被死死压在刑凳上,两边的狱吏举着板子直往下打,十成十的力道下去,凌墨卿险些咬断牙根才抑住口中的鲜血,廷杖毕竟还光明正大,不过是下暗招,到了这里,就是实打实地下黑手了。裤子不沾血,皮丝毫不破,外表看不出异常,皮肉都烂在里面,到外面也看不出刑讯的痕迹,不知情的还以为是你自己身子弱,这才是板子下的学问。

看着一杖追着一杖,刑凳上的人分明冷汗直流,浑身颤抖,却分明神色安然,甚至笑得有几分阴狠,监刑的也不免有些惴惴,不过,一想,这人分明也活不了了,胆子也不免大了几分:“怎样,您是画押不画押,招是不招?别指着皇后娘娘能救你,她自身都……”

看着原本毫无反应的人,瞬间抬起头来,在板子的重击下,脸色有些惨白,监刑的一下计上心头,笑得都带着些阴险:“殿下,您也知道,这罪可牵连着呢。您若是抵死不招,难保皇后娘娘为保你,做出什么事来。左右都这样了,还不如您一人认了,您大概还不知道,皇后娘娘如今还怀着孩子呢,今晚太医刚按出来的脉象。”

等到监刑的心满意足地拿着手中的纸离开牢房,身边的人才疑惑地开口:“这皇后娘娘,不是已经……”

监刑的一声冷笑:“和一个明摆着要死的人,还较真这些做什么,反正都快死了。就是不死,今日一顿下去,也就是个残废了,谁还和他讲这些事。至于皇后嘛,想想也是烈性子,大晚上的在皇帝寝宫门口跪着,为救儿子,当真是一头碰死在了墙上。事后太医赶过来瞧瞧,哪里还救得回来?居然身上已经有了几个月的身孕了,啧啧,一尸两命啊。”

似乎是觉得这话忌讳,到底还是摇着头走了。

楼主 江矜溯  发布于 2015-07-25 10:10:00 +0800 CST  
【第十四章(6)】

时局一晃已是半年。半年虽短,京都却是完成了一轮大型的洗牌。最大的特征,便是伴随着凌墨卿的幽禁,越王府的横空出世,连带着容太师府愈见没落,因为凌墨卿的心灰意冷,因为容瑄拼死传出的信息。

这是明面上谁都看得出的东西,至于私底下的事,暗潮汹涌,又有谁能真正看得清楚。

半年前,皇后自尽于殿中,保得凌墨卿性命,但与三皇子一派所有相关人物,全线株连,无一生还;半年前,江然连夜闯宫,直接与君王发生争执,原因不明;半年前,凌墨卿幽禁,性情大变,阴狠无情,人心散尽。短短半年,颠覆了许多,也毁灭了许多。

最后,君王下旨,昭告天下。皇后病故;三皇子凌墨卿意图谋反,念其年幼,终生拘禁;越王返京勤王,开宅赐府,长住京都。整道圣旨没有一处真实,也当真难为了凌靖曜。

而这半年,容瑄的消息依旧传出,时对时错,正误不定,但针对容太师府的那部分,却诚然精准得可怕,徽华当真觉得,容瑄的态度实在很有针对性。自然,徽华也在不断整合容瑄的消息连带着皇宫禁地的深层秘密。那一日,他并非一无所获,即使是这么短的时间,他也能倒背下皇宫所有的细节,刻在脑海中,一来二去,自然就摸出了名堂。

直到拜访越王府前,徽华都在为这个分明不是真相的真相怀疑自身,而最终,也只能沉默在江然无可无不可的沉默中。他就这样带着苍凉的目光看着自己很久,微微点了点头,转身离开,确认了这个事实。

针对那份或许已然不作数的协约,徽华在三皇子府门口踌躇良久,到底还是翻了墙。就像曲终人散的场景,一片寥落。门口尚且还挂着白布,里面简直是枝叶荒凉,一派萧索,没有一点人声。徽华听说过,凌墨卿的性子反复无常,似乎日前扒皮,断指,什么都做过,阴狠得出人意料,下人大多都战战兢兢。但死了一个,君王就直接再赐一个,一点都不短缺。

凌靖曜的举动,让徽华一个外人都看着寒心。凌墨卿从文坛出道,不染世俗的名声颇高,一没证据,二没动机,这样的时局,说他谋反,别说知情的,谁能相信?

而如今,凌靖曜赚够了名声,也顺手推着局势,生生逼得凌墨卿身败名裂,人心散尽。这种手段,这种心性,果然皇家无父子。

围着三皇子府整个绕了一圈,徽华才在湖畔见到人。凌墨卿开府最早,取的也是京都的好地方,就慕衍浩所述,他多重视慕清枫,当年,凌靖曜就多宠凌墨卿,只可惜,一切的转变快得出奇,凌靖曜的态度捉摸不定,没有理由,没有前因,是一种彻底的颠覆。

皇后过世半年,凌墨卿依旧一身白衣,发丝似乎掺杂着明显的斑白,少年华发,大多都是突逢重变,心神俱损。皇后拼尽性命的维护,到底也不过只能保他几月安虞。

凌墨卿无力地靠在轮椅上,平静地对着湖面,远方有丫鬟磕磕绊绊地走来,似乎是要上茶。不知凌墨卿拉着她的手,说了什么,那孩子一瞬间脸色惨白,连茶盏都摔碎在了地上,整个人抖得快昏过去,才堪堪推开他,连滚带爬地往外跑,目光中的惊恐藏也藏不住。

凌墨卿被倒推得轮椅前移了一步,险些翻倒水中,倾儿吓得连忙稳住,侧过方向,但他本人只是毫不在意地挑了挑眉,眼中冰凉,没有一丝活气,却偏偏笑得温柔似水,眼角带情。

徽华脚下顿了顿,他花了那么久的时间,才勉强把凌墨卿从那个充满死亡阴影的孤坟中拉到寻常世界,不过一晚,那个并不稳固的世界却就此坍塌毁灭得干干净净。几个月的努力,瞬间尽付东流。

压着心中的悲凉感,他缓缓开口:“墨卿。”

倾儿看了眼凌墨卿,似乎准备推过,徽华伸手示意,阻了阻。微风中,远处的凌墨卿面色苍白,消瘦的身躯看不出丝毫年少的活力,半掺的青丝搭在身上,透出一种病中的无力,但徽华知道,那不是病中,是大限将至。

敛了敛眸,徽华抬头,带着温和的笑容往前走,似乎一点也不介意地往前走,倚着凌墨卿的轮椅直接俯身坐在地上,一脉随性:“近日还好?”

“最好不好,”凌墨卿摆弄着手中的竹蜻蜓,言谈间风轻云淡,“我痛苦了,他才会高兴;我死了,大概他就会大赦天下了。到时候,什么事都省了。你若想做什么,不妨现在去做。”

徽华默了默:“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那是因为,”凌墨卿缓缓松手,手中的竹蜻蜓掉在水中,缓缓飘远,就像凌墨卿的命运,无可挽回的绝望,“这不是个笑话。”

徽华一时有些哑然,沉默片刻,忽然开口:“方才,你和那侍女说什么了?把人吓成这样,没看出来啊。”

凌墨卿也笑了,远没有相识时的利益交关,眸中缓缓渗出一丝怀念的味道:“我和她说,她长得很像我娘,她在下面很孤独,若是有人陪陪她就好了。”

徽华摇着头,笑得自带一种风韵,但最后,到底是笑不出来了。凌墨卿的话,其实很简单,他想念他母亲了,所以,他要去陪她了。徽华无端觉得有些难过,因为,凌墨卿,本就与他们一般年纪。

“怎么这么悲伤地看着我?”凌墨卿望着湖面上潋滟的水光,“人这一辈子,幸福都是个定数,谁也亏不了谁。或许,年幼时,我的命太好,耗尽了我此生所有的喜悦与幸运,所以,临了临了,人生才这样惨淡。何况,你总也不能指望,举天下的父亲,都与梁王一个样。”

“或许,日后会好起来的吧?谁知道呢?毕竟,当年,我也觉得,自己……”

“你在开我玩笑?”凌墨卿忽然一脸嫌弃地看着徽华,“当初在客舟小筑,我可是被慕衍浩连威胁带压迫的。其实,若你当时没跳下去,日后的生活,大抵也能过得不错。徽华,你的命,是真好。我若有你的命数,大抵也能和你一样干净。”

凌墨卿这话说的违心,其实,他记得很清楚,那个清晨,阳光很好,风很平,水光潋滟,风景如画。而慕衍浩指着客舟小筑,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话,不带任何犹豫:你想怎样,想好了直说,让他过来,本王要先确保他安全。

这么久了,他其实一直嫉恨徽华,他依旧记得当时在容太师府议事时,慕衍浩直接闯了进来,整个人都带着一股阴冷的意思:“本王的孩子也是你能动的,你若是恨,可以冲着我来,你大可以再动一次看看,本王直接拆了太师府。了不起,鱼死网破,本王不惜得这些家产。”

慕衍浩的反应这样强烈,对比凌靖曜心心念念做梦都想逼死他,这究竟是多大的差距。凌墨卿一直没明白为什么,不明不白,凌靖曜为什么总疑心他要谋反,分明他什么都没有做。谁的野心都这样明显,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他。他又做错了什么?

徽华沉默着看他,没有再谈,因为,凌墨卿看得太清楚,以至于这种安慰都显得苍白。诚然,如果如今命悬一线的是容瑄,纵是拼死,他也必然会去讨个公道,但是,这个人是凌墨卿,所以,他才会这样平静地站在这里,哀叹他的人生。

果然,人还是有亲疏远近的。原来,他也不过就是这样了。

“我记得,我还欠你一个结果,如今……”

“这个真相,我现在没兴趣知道了,他高兴就好,”凌墨卿平静地开口,“他高兴了,就好了。”而自己死了,他就高兴了吧。凌墨卿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当真可悲。

他一心一意求个真相,不过是因为,所有的开始,都必然有原因,找到根结,便找到了误会的起源。找得到误会,总比永远不知道错在哪儿好。因为,可以改变,可以解释。但是,现在,或许已经没有意义了。已然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了,知道真相,还有什么意义。

“容瑄让我帮他做三件事,我如今的情况,也只能交手了。你在这稍等片刻,我去拿样东西。”

倾儿缓缓推着凌墨卿往里走,徽华等了半晌,却见倾儿独自出来了。

“殷相,公子不在意了,但倾儿依旧好奇,毕竟……这件事,毁了公子的一生,”倾儿沉默很久,有些哽咽,“倾儿听不懂什么大事,所以,烦请说得简单些。公子究竟错在了哪里?”

“其实,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谁都听得懂,”徽华看着湖畔,觉得有些心寒,“依凌靖曜的说法而言,上一世,他记得,凌墨卿谋反了。”

倾儿愣在那里,整个人都有些茫然不解。

徽华看着她,淡淡地补充道:“换言之,就是凌靖曜冥冥中,觉得凌墨卿会造反,这种感觉,其实,就是种感觉而已。或许,最简单的,来源于一场噩梦生成的错觉。什么都有可能吧。”

“所以,公子这么多年所受的折辱,就是因为,”倾儿似乎依旧完全不能理解,“皇上或许做了个噩梦,然后,觉得公子会谋反?”这算什么?这种答案,算什么?

轻物坠落地面的声音微乎其微,但徽华还是下意识回了头。

凌墨卿静静地坐在轮椅上,手上似乎还呈现着拿东西的姿势,脸色有种不正常的苍白,但看着徽华的表情,很平静,很平静,压得周围的气氛都带着死寂。

他坐在那里,轻轻浅浅地笑了,笑得平和而坦然,似乎带着一种真相得偿的喜悦,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几乎难以辨认:“谢谢,徽华,这个理由,我很喜欢。谢谢。”

“公子!”倾儿扶着凌墨卿,看着鲜血顺着他的口角缓缓往下流,但凌墨卿依旧定定地看着徽华,眼神有些涣散,反反复复道着一句:“这个理由,很好。徽华,谢谢。”

楼主 江矜溯  发布于 2015-07-25 13:03:00 +0800 CST  
【第十四章(7)】

徽华下意识去搭他的脉,即使是不懂医术如他,也看得出,凌墨卿熬不过今日了。他缓缓松手,没有再去询问容瑄与他的交易,而是返身离开,没有再去打扰这段最后宝贵的时光。

倾儿推着陷入半昏迷的凌墨卿,沿着湖边走,直到入目所见,几步之外,孤坟一座,素碑一尺。鲜血铸就的碑文在时光的侵蚀下斑斑驳驳,黯淡了原本的光辉与刻骨的爱恋:亡母韩雪俪之墓,爱子凌墨卿敬立。轻轻浅浅的衣冠冢,轻轻浅浅的人生。凌靖曜与韩雪俪扶持半生,终于,君王心易变,韩雪俪步步后退,最终,到底死得凄凉惨淡。

那是一份被辜负的爱情,而倾儿觉得,这个女子,或许会是她的未来。她原是江湖人,但多少年头过去了,倾儿一直守着凌墨卿,没有再去寻她的仗剑天涯。她是个向往自由的女子,但她也甘心为一个男人而驻足。前半生,她看错了人,白白赔尽了多年的泪水。后半生,她遇到了凌墨卿,彻底赔尽了一生。

倾儿第一次知道,能陪你笑谈世间喜怒、歌尽人生悲欢的,何止是一个刘奕。那一天,她最后一次离开京都,带着寸寸灰烬般的内心,拐角处,凌墨卿似笑非笑,带着她一场大醉,随后游历天下。倾儿第一次遇上这样的男人,似乎这世间再无任何他不知道的事物。上至天文地理风俗,下至田间花花草草,正如历史朝政风云,偏如江湖爱恨情仇,他就这样笑着,带着恍若必死的安然,这样耗尽心血哄着你高兴,只因为,他想让你高兴。

倾儿抱着凌墨卿,忽然哭了,哭得撕心裂肺。她错了,错了一辈子,她总是命不好,在不该遇上刘奕的日子爱上了他。倾儿有多后悔,后悔这辈子,没在最好的年华里遇上凌墨卿。若是当年,有一个男人,站在你面前,告诉你,你放心,我陪着你,一间房子,两个人,一个家,刘奕根本连入局的资格都没有。

那是倾儿此生最高兴的日子,很美很美,美得像一场梦一样。而那一场梦,为期七天。从头至尾,凌墨卿不过撑了七日。他的命一贯是以药吊着的,于是,返回京都。然后,是倾儿刻骨铭心的几年,那个温和如玉的男人,原来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公子,公子……”倾儿的眼泪不断往下流,却不知道在悲伤什么。

那一天,凌墨卿恍然躺在倾儿的怀中,看着满园的梨树,神色安然,带着一种对尘世的眷恋与欣慰:“我这一生,能爱过的人,都爱过了;能爱我的人,也都爱过了。曾经,还享受过那么美好的日子,而最后的最后,依然有你相伴,我凌墨卿这一辈子,大抵是幸福的。人总是不能太苛求,不能太苛求什么。只是很遗憾,遗憾生在了帝王家。但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倾儿轻轻揽着她,死死地不让自己流下一滴泪来。墨卿,你真的知道吗?你知道幸福,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你真的看过幸福的人吗?你比较过吗?为什么,我倾儿看着你,看着你的人生,觉得这样绝望,这样悲凉。

凌墨卿的神色开始有些恍惚,眼神迷乱:“倾儿,真高兴最后的日子,我们两个失意的人能这样相互陪伴,真高兴到我死了,你还没来得及爱上我。”这样,你才能好好活下去,好好带着我的那一份,开开心心地活下去。天下那么大,我们才走了多少,日后的,都是我凌墨卿送你的礼物。凌墨卿没能讲完这些,便静静地闭上了眼,再也没有醒来。

倾儿抱着他,沉默了很久很久,睁得眼睛都酸了,到底,泪水终于如断了线般地往下落。墨卿,可是,我如果真的爱上了你,该怎么办?你教我,我该怎么办?倾儿以前也不懂,为何有女子会爱上两个男人,原来,那不是水性杨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大抵如是。

可是,凌墨卿的爱,她怎么要得起,这样的男人,她一个残花败柳,怎么要得起。他这样的人,就合该配这世上最好的人。能得凌墨卿爱上一场,那是件多幸福的事,而能得凌墨卿此生的期盼与温和,又是多深的机缘,对她,是求也求不得的恩惠。凌靖曜,你当初,究竟为什么要放手?你为什么要这样待他!为什么!

那一天,满园的梨花开得正好,朵朵都像在悼念他的死亡。那个温润至情的男子,就死在这个温暖和煦的季节里,带着他所有的高傲与才气,带着他所有的温存与回忆,安安静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因为,这个世界太污浊,配不上他的干净。

第二日,倾儿一身素白,他们没有成婚,但她又与俗世何干。她爱一个男人,愿意为他守孝,她知道凌墨卿的害怕,没关系,这世上纵是没人念着你,总有我日日陪着你:“我不会追着你死的,因为,我要活在世上想念你,让你知道,你这一辈子没有白活。”

“墨卿,你是不是想听到这句话?可是,我倾儿为什么要随你的心意?分明是你先抛弃了我,合该,我也不必在这里守着你。”墨卿,你等等我,不要留我一个人。这世上太凉了,没你的保护,倾儿不敢活着。

倾儿静静地看着梨树,带着清浅的笑意,白绸缓缓绕过树干,作为她人生最后的终结。其实,她不喜欢梨花,只是,凌墨卿喜欢罢了。而公子喜欢的东西,倾儿,一定喜欢。

楼主 江矜溯  发布于 2015-07-25 13:48:00 +0800 CST  

楼主:江矜溯

字数:315096

发表时间:2015-05-16 03:07: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01-28 09:37:1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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