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冉君来到皇宫，驻足仰望他从小跑进跑出早已习惯的宫门，三十年了，他从未觉得这扇门如此宽阔。
『瑾筠！快点儿！』
『嘘！别被李总管听见了！』
难怪濮阳广和项盛雄嘴上严厉，实际上却总是很宽容，原来他们所说的“孩子还小，活泼些没什么不好”并不是打发戚景苑的说辞。
戚冉君曾问沈钰，如果非要二选其一，渊国和秦燕，他会选哪一个。沈钰没有给他答案，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一个是故乡，一个是远方，他该往哪个方向走，才能不伤害任何人？
“戚公子，是要进宫，求见皇上么？”
戚冉君掏出金牌，淡淡道:“是。”
侍卫让出路来，不忘恭恭敬敬道:“刘总管吩咐过，皇上有旨，任何人不得拦戚公子的路，您不必出示金牌。”
“是么。”
戚冉君将金牌收起，径自向御书房走去，一路上果然无人阻拦，连浣衣的婢女都对他这个无官无职之人避让行礼。戚冉君边走边想，项瑾筠待他还真是好，但如果告诉他，自己把沈钰放走了，不知他会作何反应？
“戚公子。”
“刘公公。”戚冉君见到刘喜，便停下了脚步，“皇上在么？”
“在，皇上等您好几天了。”
“……”
“您里面请吧。”
“多谢。”
御书房的陈设和项盛雄在位时几乎没有差别，虽说项瑾筠待人待事一向严格，但他并不铺张奢靡，除了他国进贡的珍奇物件，几乎不添置昂贵的器物。戚冉君打量着熟悉的格局，不由得想起儿时最怕被唤来御书房，因为不是考背书就是要受罚，总之是没好事。
他这一愣神，就把项瑾筠晾在了一边，好在项瑾筠完全不在意，反而还调侃道:
“打量什么呢？看上哪件了，只管拿走。”
“岂敢。”戚冉君想像从前那样露出个笑容，却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我是来投案的。”
“投案要去县衙击鼓，你走错地方了。”
项瑾筠似乎成心要开玩笑，这态度令戚冉君不是很自在。
“钰儿是我放走的。”
“你放走的？”
“是。”戚冉君掏出金牌，放在了项瑾筠面前的桌上，“秦朗查到了我，碍于情面，他同意我自行和你解释。”
项瑾筠拿起金牌，面无表情地盯着看了一会儿，“你是说，你用这块金牌命令士兵打开城门，放沈钰出京？”
“是。”
当！
项瑾筠随手一甩，金牌又摔回桌上，戚冉君沉默地看着项瑾筠的脸，什么也没有说。
“你是不是投错案了？”
“……”
项瑾筠挑着眉，一脸狐疑，“你再说一次，沈钰是谁放走的？”
“是我。”
“你说谎。”项瑾筠猛地站起身来，凌厉的视线直直地投向戚冉君躲闪的双眼，“你想包庇谁，你那个徒弟，李寻菘吗？”

第一百一十三章（上）
从丞相府到御书房，一来一回的路程就不止一个半时辰，再算上谈事的时间，两个时辰远远不够。李寻菘跪在墙角，跪得腰酸背疼，膝盖上传来一阵一阵如针刺般的疼痛，更是生不如死。李寻菘就算意志再坚定，也难保持端正规矩的姿势，故而戚冉君一进书房，看见的就是霜打了的柿子树一般歪歪扭扭的背影。
“唉——”
李寻菘两手徒劳地揉着膝盖，完全没注意戚冉君已经回来，还连连叹气，仿佛叹自己命运多舛，不受老天怜爱。戚冉君走过去，往李寻菘肩上一拍，“叹气是什么意思？”
李寻菘吓得哇呀一声大叫起来，险些一个猛子弹出窗外，一边用手捂着胸口使劲给自己顺气，一边脸色铁青地喘个不停。
“师父，你吓死我了…”
“倒是奇了，凭你的胆子，还有能把你吓死的人？”
李寻菘拿手指抹了抹眼角，一副委屈的样子，“师父，不是我胆大，是我没办法呀…听说师爹那边出了事，别说钰儿哥哥，连我都急得不行…我怎么可能不帮他呀。”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没跟着一起走？”
“师父您在秦燕，我哪能自己走？我答应过师爹，要替他照顾您的！”
戚冉君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一旦他做出这样的表情，那必定有个倒霉蛋要遭殃了。
“你确定，不是到处惹事给我添麻烦么？”
“…呃…”
方才还和蔼可亲的师父忽然变脸，天真的李寻菘彻底摸不着头脑了，他还觉得自己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说辞，戚冉君会受用呢。
“看似是替我和钰儿着想，其实是找借口给自己开脱，想哄我，让我心软就饶了你是么？”
“不不不，师父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呵，”戚冉君笑了一声，微微眯起的眼睛令他看起来越发犀利了，“少跟我来这套，你这些把戏都是为师二十年前就玩剩下的了。”
“……”
李寻菘卡巴卡巴眼睛，无语凝噎了。戚冉君指着书桌，命令道:
“起来，过去趴好。”
“……是，师父。”
又要挨打了，又要挨打了！前些日子挨了军棍，屁股才刚刚长好，谁能想到好日子这么短，又要好几天不能躺着睡觉了！
李寻菘愁眉苦脸地站起来，立马一个踉跄跌进了戚冉君怀里，幸好戚冉君反应够快力气又足，换成尹月风铁定被一个马趴压倒在地。
“师父，我…我真站不起来…”李寻菘趁势扒在戚冉君身上，硬是挤出了两颗眼泪来，“我腿疼，您看，要不…”
要不您就饶我一次呗？
“好吧。”
师父真好！
李寻菘美滋滋地缩在戚冉君怀里，宛如一个娇弱的小女子，下一刻，李寻菘忽然感觉自己如同水盆里泼出去的水，来不及反应就整个人被撂到了桌上。
还是两脚离地，犹如案板上待宰的活鱼一般只能白扑腾的姿势。
“……哎？？？”
戚冉君打开书柜，取出了那柄榆木板子，李寻菘颤巍巍地回过头，正对上戚冉君的眼神。
“师…师师师父…”
戚冉君拿板子点了点他的腰，颇为无奈地说了一句:
“皇上要治你的欺君之罪，为师不过奉旨行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