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梗：衣不如新 人不如故 奈何故人着新衣，嫁作他人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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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茗
夕阳垂暮，几片惨淡的愁云遮掩住寥寥无几的光芒，惹得离了群的鸿雁在空中悲鸣，平添几分烦恼。稀稀疏疏的光洒落在八仙楼上，落到酒杯中融入辛辣的酒水中，被素衣女子一口饮下任由那份炽热灼烧着五脏六腑，或许只有这样，她心中的痛才会少上一分。
新月当空，疏星点点，微风吹过八仙楼空旷的厅堂，浓烈的酒精气息在屋内弥漫开来。桌面早已杯盘狼藉，女子的脚边倒了五只空坛子，女子托起坛子倒酒，却一滴也没有倒出来。
“小…小二……给…给本姑娘，给本姑娘拿酒来——”素手一拍桌面唤来小二找他要酒，却不想那小二一脸为难
“顾姑娘，您这般喝法，顾大人怪罪下来，小的可担当不起啊。”
“少废话，姑奶奶…要你去取，你便取就是了，不然的话，姑奶奶的剑可不认人…”女子起身作势要拔出随身长剑，却不想一阵冷风吹过，与体内的热气一冲，竟是头昏脑胀两眼一黑，彻底醉倒在地。
“快，快去请顾大人——”这便是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我身着一袭大红长裙站在一片花海之中，纵然漫山遍野的曼珠沙华也难以压住我这如火一般的嫁装。他白衣胜雪立在花海尽头，轻轻摇着折扇笑吟吟地望着我，不言不语。
我丢掉盖头提起裙角飞奔而去，一头扎进他的怀中任由泪水打湿他的胸膛，双手紧紧环抱仿佛想要挤进他的身体。他不说话，只是轻轻地抚摸着我的长发，目光柔情似水地静静地看着我，他眼中一朵朵倾世桃花表示给我最好的聘礼。
“萧郎，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我哽咽着喃喃自语。
忽然，怀里的躯体渐渐冰冷也越发的虚无，越想抱紧却越发空虚，萧郎的身体一寸一寸地消散，漫山的曼珠沙华随他一同而去，地面上渐渐浮现出尸横遍野的惨相。
我弯下身，取下那少年将军的头盔，将他抱在怀里，抚摸着那没有一丝温度的脸颊，红唇印上他冰冷的嘴唇，泪水划过脸颊流入口中，不咸更不苦，心中的苦涩胜过这等万倍。短暂的平静过后我仰天长啸，不敢接受这残酷的事实
“不————————”
忽然，我从梦中惊醒坐起身来，扶着因为饮酒过度隐隐发痛的螓首，靠在墙边勉强坐住，看着一旁的铜盆与放进，在看着正坐在桌旁打盹的老人，心中没来由地一痛。
“父亲——”我红唇微启轻声唤道

顾茗
心中回味着过去的种种不禁悲上心头，眼眶微红泪珠在暗淡的眸子里打转，不施粉黛的俏脸苍白如纸看不出一丝血色，这些年来日夜心如刀绞从未睡得安稳又怎有心思去拨弄胭脂水粉。所谓女为悦己者容，那人已经不在人世，我又为谁而红妆艳抹？
听闻父亲一句句刺痛骨髓的话语硬生生仰起头抑制住泪水，瓷器碎裂的声音划破了寂静的夜晚，让这清冷的房中多了一丝火药味。直身而跪冷冷地盯着大发雷霆的父亲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一般，他说的话虽然句句在理在我听来却分外刺耳，胸口积攒的悲怆与愤懑顿时被点燃。
“父亲，恕我直言，昔日萧帅战功赫赫威风八面顾念父亲这贫贱之交一路提拔，才有了您今日这顶乌纱，否则又何谈与尚书大人交好一说？”
苍白的俏脸上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笑脸下有说不尽的倔强与嘲讽。昔日萧帅功盖朝野威名赫赫总览军政大全堪称朝廷的中流砥柱，屡屡击退虎视眈眈的来犯敌军，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若不是他每每力挫强敌，或许这个皇帝的王座早就被铁骑踏碎。纵使是皇帝也要给他三分薄面，就连万民百姓都口口相传“国可无君，不可无萧帅”。
或许就是如此功高盖主才有小人从中作梗，粮草不发援军不至，硬生生凭借天险以十万精兵硬撼百万大军，纵使血染疆场也留下了敌国九成的兵力，即便朝廷有负于他他也绝不辜负黎民百姓，用自己与十万将士的鲜血换来了这些年来的国泰民安。
想到这里更是气不打一出来，萧帅尸骨未寒这厢父亲竟是为保乌纱屡次欲将我送入那尚书府，又可曾考虑过我的感受？
“父亲与萧帅曾有口头之约，他若班师回城便将我嫁往萧家，如今萧帅尸骨未寒父亲竟屡屡将我推向他人，这可是君子所为？可是至交所为？百年之后父亲可有脸面与萧帅把酒言欢？”
越说越发激动胸口不断起伏喘着粗气，向来快言快语的我不假思索地顶撞父亲，如今话语掷地有声却方才想起这些年中落的家道全凭这年近花甲的老人硬生生撑起，还要每日每夜为我这不争气的女儿操劳费神，心中却又是不由得一痛。
颤抖着爬起身捡起一片片的碎裂瓷器生怕划伤了父亲，用旧布包裹扔在一旁，强行压制住醉意与与脑海里的怒意，缓缓走上前搀扶着老人的手臂轻轻地将螓首靠在老人么肩膀默默流泪，任由泪水打湿其衣袖。
“父亲，女儿失言，还请父亲不要怪罪，父亲知道女儿的性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爹爹也答应过我让茗儿嫁一个自己中意的郎君，”一手拉着父亲的手臂转过身来一头扎进父亲怀中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袍，用力地将脸埋在老人怀中不肯抬头，泪水如同决堤一般止不住地落下，带着哭腔低声呜咽，“卫公子一表人才人中龙凤又痴心于我，茗儿都知道，若非尚书大人我顾家早就支撑不住，如此大恩如此痴情的男子换作别的女子怎会不爱，茗儿也并非铁石心肠，只是……只是茗儿答应过萧郎，非他不嫁，茗儿心里，早就容不下任何人了，爹爹…呜…”
声音越来越小话语愈来愈含混不清，终于喉咙中只能发出哭泣的声音，再也无法多说一言一语，只是安静地埋在父亲怀里，默默哭泣。

不知不觉笑意早已攀上眉头涌入心头，嘴角也自然而然地勾起一个动人的弧度，你看萧郎，就算是我们的回忆，也能够在我最痛苦的时候帮我走出来，哪怕仅仅是一时半刻，这就是你的力量，仅仅是你的名字，就足够我爱一世了。
只是父亲他所言句句在理，这位花甲老人一生操劳奔波，时至今日在朝堂上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只为保我顾家完全，若是能与尚书联姻，一来父亲不必再为**劳费心，二来也能借尚书之权势护我顾家周全，三来尚书公子确为人中龙凤，纵使不若萧郎也胜过京城名流不知多少。只是…萧郎他尸骨未寒，我又怎能嫁给他人，若是不嫁，却不知哪日我顾家将遭灭顶之灾，我便成了那千古罪人。
秀眉微蹙笑意褪去，开始认真考虑父亲说的话权衡利弊，虽然不是第一次被父亲催婚，只是今日不同往日，必须认清局势。玉指轻轻地敲打着床边桌案静静思索。

顾茗
父亲的话语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划破香闺中的寂静，将我从无限的回忆中拉回现实，被迫舍弃那幻想虚构的似水流年，硬生生地要我直面这血淋淋的现实，即便万般不愿。
男大当娶，女大当嫁，这是自古以来就有的传统习俗。再桀骜再痴情的女子也难以逃过这传统礼数的束缚，若是谁家女儿大了过了双十年纪还未出嫁，便会有人来催婚，若是再嫁不出去，外人便会指指点点嚼舌根，说这女子，这人家怎样怎样。稍微有点姿色再加上是官宦人家的女子更是往往会被当做政治的牺牲品，嫁给自己根本未曾谋面或者是声名狼藉的纨绔子弟，在这个时代，如我一般女子的一生注定不会是圆满的。
不必抬头看就能猜到那香囊肯定是那卫家公子为讨我欢心找人定制的，散发出的幽香都是我未曾嗅到过的，看来卫家着实下了不少功夫。刚要拒绝却硬生生被父亲的话语给噎回腹中，若是我真的嫁了个平常人家，卫尚书定会震怒，思索我顾家是否看不起他卫家，随意令寒门子弟入赘也不愿将我嫁于卫家，到时候父亲在朝堂上定会更加战战兢兢，顾家也会覆巢之下，绝无完卵。
是的，即使我再不情愿，为了顾家的颜面，为了父亲不至乌纱落地，我还是必须嫁人，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
别过脸去不愿看身前日夜操劳的老人，明知其出于无奈却还是迁怒于他，贝齿用力咬着下唇鲜血缓缓渗出顺着精致的下巴慢慢留下，颤抖着素手慢慢地伸向老人的手心，明明不到一尺的距离仿佛隔了整个顾府一般远。指尖始一触及香囊便如同触电一般全身战栗下意识想要收回，却又心一横紧紧握住，随后如同失去全身力气一般双手无力地滑下却依旧把香囊攥在手里，螓首低垂美目无力地合上没有一滴眼泪落下，整个人如同失去了魂魄一般瘫坐在地上缓缓喘息。
我当然明白接下这香囊意味着什么，可是我又哪有选择我不愿负萧郎，可我亦不愿成为顾家的千古罪人。
“夜色已深，顾尚书还请回吧，免得染了风寒伤了贵体，小女可担当不起。”硬生生从口中挤出这几句满含嘲讽的话语，兵部尚书暂缺，顾卫联姻凭卫尚书的势力父亲升迁指日可待，再者，自己暂时不想再看到这操劳一生的老人。
送走父亲依旧席地而坐缓缓呼气令情绪渐渐平缓，双手支撑着地面爬起身来扶着墙壁走向牙床，重重地瘫在床上放空全身，唯有手中死死地攥住那剥夺自己幻想的香囊沉沉睡去…
梦中，他白衣胜雪，我嫁衣如火，他依旧摇着折扇在桃树下宠溺地望着我，抚摸着我的长发，口中说的却是“去吧”。他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我想追，却怎么也触及不到他的一丝一毫，或许，就这样，永别吧，即使在梦里，我也无力与你相会。

顾茗
自打那夜与父亲谈妥后，我便一改之前的浪荡姿态，不再混迹京城酒楼借酒浇愁，也试着不再回忆前尘往事将萧家之事抛在脑后，一心一意地去当一名即将出嫁的新娘。既然决定了要嫁入卫家就注定要收敛一些，绝不可外放浪形骸不拘世俗，女孩子就要做出女孩子的姿态，不然卫家与顾家脸上都不好看。
只是，表面上装的再好，又怎能敌得过心底的最炽热的情感？那份感情一经点燃，就熊熊燃烧着再也无法熄灭，就这样，炽热一世，不死不休。
这几日安分守己不哭不闹，却在某夜趁着父亲与卫尚书饮酒议事，我偷了父亲藏了二十多年的女儿红，抱着酒坛趁着月黑风高溜出家门，既然白日里不能为所欲为，那边趁着黑夜里翻过墙头，一步一步走到萧郎墓前。
漆黑的墨色笼罩着摇摇欲坠的穹顶，仅剩的一轮新月勉强地洒下苍白的光辉压抑着群星的光点，即将入夏的阵阵微风吹动着裙角，本应凉爽却是彻骨的寒冷。我坐在坟前柳枝下的暗影里，拍开酒坛的泥封拎着坛子倒出两碗烈酒，举起一碗一饮而尽，另一碗倒在墓前祭奠萧郎。昔日我总笑他不胜酒力还不及我一女流之辈，殊不知他在庆功宴上推杯换盏千杯不醉，平日里的所作所为，不过图我一笑。
酒一碗一碗地喝，心一点一点地痛，我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墓碑上一笔一划：“萧守之子顾茗之夫萧子安之墓”这不成体统的铭文是我一笔一笔写下后托人刻下的，只是萧郎，再过数日顾茗就要成为他人的新妇了，你泉下有知，可否原谅阿茗未能守约呢？
一夜无话亦无泪，不过是咬着嘴唇红着眼眶硬生生克制罢了，我抱着冰冷的石碑就如同曾经抱着他温热的躯体一般，就这样不言不语静静地任由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紧紧地贴着碑上他的名字就仿佛他还在我身边。月下柳梢群星暗淡，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我起身在他的名字上轻轻一吻，“萧郎，原谅我。”淡淡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却又汇聚了千百种感情最终只能平铺直叙地挤出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了却这段无法磨灭的感情。
数日后，婚期已至，我着一身大红嫁衣头顶鎏金凤冠迈出了顾家的门，只是腰间悬着的香囊上依旧绣着歪歪扭扭的“萧”字，既然不可生而相守，至少允许我睹物思人吧。
短短的百步路程仿若隔了千万里，比从京城到边境的路还要远上太多太多，身边的老人随容光焕发，自打顾卫订婚以来他在朝堂上可谓是顺风顺水，顾家也是蒸蒸日上，只是他鬓间的白发却没来由地越来越多，整个人看起来却是越发苍老了。那日后我从未与他说过只言片语只是今日却被他发间银丝晃得美目蒙了一层水雾。
“顾尚书……爹爹请放心，茗儿自会照顾好自己，爹爹倒是保重身体”
抬手掩住红唇顺势擦去眼角泪痕，卖女求荣这种事情若非情不得已谁又愿意呢？这位老人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痛失挚友痛失佳婿，家族的兴旺还要用女儿的爱情去换取，他的痛苦，又能比我少多少？
迈步踏上花轿坐稳偷偷掀起盖头，顺着轿子窗帘的缝隙窥视京城初夏的风光，放眼望去一片琼楼玉宇歌舞升平，好端端的一个太平盛世的景象，稍远处的园林中一朵朵桃花争相斗艳地盛放着，撒开了满园的清香，浩浩荡荡的送亲迎亲队伍吹弹奏唱着喜庆的乐曲惹得不少百姓指点围观，远方一位红衣公子驾驭着雪白的宝马，恍惚间我竟然看到了萧郎的影子。曾几何时，我无数次幻想过今日的场景，你公子如玉高头大马，我美人如花嫁衣胜火，一步一步向我走来将我接出花轿，掀起我的盖头与我共拜天地。今日这一切都如我所愿，只是那个他，却不是你。
人人都言，衣不如新，人不如旧，今日我着一席崭新衣袍，即将嫁作他人妇了。今生你我注定有缘无分，萧郎，愿你我来生，长相厮守。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