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满洲瓜尔佳氏(关姓)家族萨满祭祀调查

[摘要]本文对满族关姓家庭萨满祭祀活动的全过程作了真实的记录。通过实地调查、现场采访,了解到萨满祭祀活动的程序、规则和诸多禁忌,以及满族家祭活动得以延续、发展的主要原因。同时阐述了满族萨满祭祀对祖先的英雄崇拜,并揭示这一活动对族人产生巨大的凝聚力。

[关键词] 满族关姓;萨满祭祀;程序特征

[中图分类号] K892.2

[文献标识码] E

[文章编号] 1008-72(2005)06-009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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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11月28日至30日三天,我们在黑龙江省宁安市伊兰岗村参加了一次颇为完整的满族关姓家族的萨满祭祀活动。

伊兰岗满族自治村濒临宁安市郊牡丹江畔,主要住着满族关姓家族,其满姓瓜尔佳氏,正黄旗,现有200多人口,在这里居住已有300多年历史了。先祖尼雅哈那,曾随努尔哈赤征战。为崇敬祖先的功德,这个家族一直以“三年小祭,五年大祭”的方式举行萨满祭祀活动。满族关姓家祭从1946年取消,直到1993年才逐渐恢复。关姓满族家祭历时三天,基本程序是:第一天晚上“星祭”;第二天白天祭祖,晚上“背灯祭”;第三天上午祭天,下午“换锁”。这是一次原生态的满族祭祀,既保持了古朴的形式,又有关姓家族独特的个性,是我们研究萨满文化的难得实例。

现将该家族家祭实况详述如下。

星 祭

整个祭祀是从“挂草把”开始的。28日中午1∶30,在伊兰岗村满族文化室的院门前,关姓家族的穆昆达(族长)关君泰用绳子将一束红线绳扎着的谷草拽着,挂到高高的杆子上。整个祭祀的象征意义由此展开——这个“草把”将在祭祀结束后烧掉或扔到牡丹江里,以此宣告家祭的顺利结束,以祈祝吉庆有余的新的生活的开始。

据传,每次家祭时,都会恰逢一场大雪。我们去的这一次也不例外,祭祀活动刚刚开始,天空中就飘起雪花,颇有点神秘色彩。

伊兰岗满族文化室的院子里,人越聚越多。他们中有本村的关姓族人,也有从哈尔滨、齐齐哈尔、牡丹江、佳木斯等外地、外村赶回来的。他们在院子里见了面都相互打招呼,岁数大一点的还依老礼拱手作揖,辈份小的遇上长辈还要摘帽行礼。文化室外墙上贴着一张“观礼须知”,上面写着:“凡前来观礼的人们,不得戴狗皮帽子,不得拿鞭子,不得穿戴孝服进入本院;凡进入文化室观礼的人们,如果正在举行祭祀活动时,男人请脱帽,女人请摘下头巾,同时不得打闹和大声喧哗,不得讨债……”不许吃狗肉,不能戴狗皮帽子,是因为满族人认为狗在祖先巡猎时有功。

这个祭祀的场所——伊兰岗满族文化室,是关姓族人的共同财产。他们于2002年11月筹集了3万余元建成,共有两间房屋,130平方米。这两间房中,一间较大,有70平方米,像一个“祭祀大厅”,祭祀时搞仪式、跳舞都在这里,约可容纳100人。旁边是个60平方米的套间,外间是厨房,用于做祭祀的供品和族人的晚餐,里屋有一铺炕,既可以供族人休息,又是祭祖时展开祖先画像的地方。在文化室里,祖宗匣子、族谱高高地挂在墙上,沿着墙修了两扇木门,上面雕刻着关姓先人的生活图景。平时木门关着,只有祭祀时才打开。这天下午,“挂草把”之后,穆昆达关君泰和大萨满关云泰就将两扇木门打开了,直到第三天祭祀结束,木门才关上。木门两侧挂有“蒸尝百世,俎豆千秋”的条幅。文化室的另一面墙上挂着一块巨大的“功德榜”,上面详细记录了所有族人捐款的数额。

祭祀是族人们最快乐的日子。祭前,凡本姓人不论是萨满还是族众,均可系上腰铃,上场打神鼓、甩腰铃共舞。神鼓声和腰铃声开始在祭祀的“大厅”里响起,男萨满们穿上了长衫,女萨满穿上绸缎的旗袍、头戴花饰,像节日一般热闹。

虽然“星祭”要等到晚上才进行,但整个下午“文化室”里都很热闹。神鼓被敲响了,许多族人都挂上腰铃到场地中间伴着鼓点舞上几圈。腰铃是在一张粗大的兽皮上用皮绳穿着五六十只手掌长的铁制腰铃,用皮带系在腰间,足有15公斤。披挂上这套沉甸甸的腰铃,萨满们和族人们却都举重若轻,他们手持“抓鼓”,边击鼓边舞蹈,和着鼓点甩腰铃,前进后退,腰铃舞得很欢。舞着舞着,有的萨满就进入一种“痴迷”状态,有的微闭双眼,沉浸其中。铁铃碰撞出粗犷豪放的金属声,再加上神鼓打出的急切、激越的鼓点声,使人一下子仿佛置身遥远的古代山林,神秘感油然而生。在这个百余平方米的祭祀场地里,每个人都感受到强烈的原始意味。萨满舞蹈正是通过其独特的象征方式,创造了一个历史与现实、人与神、世俗与神话世界融为一体的境界,表现了北方先民的原始本能和超越自然的愿望。

下午2点半,祝祭农神乌忻贝勒的祭礼在庄严肃穆的气氛中正式开始。三位头戴粉色头花的女萨满手捧着三盆江米、水、木槽走进祭坛。她们站在祖宗神龛前面的空地上,在腰铃声和神鼓声中开始“淘米”和“镇米”。把米淘好,在米中插上几支筷子,“镇”了起来。又过了约半小时,女萨满将米拿到厨房蒸了起来,这叫蒸米。下午4点,蒸熟后的米被拿到祭祀大厅。热气腾腾的米放在石板上,大萨满关云泰和穆昆达关君泰开始亲自用木槌捣了起来,最终把蒸熟的米做成“打糕”。打糕被摆进碟里,成为供品。“镇米”的仪式完毕,献享开始。首先由族中两位女萨满甩着腰铃舞,咏唱神歌。此时,再不准别人随便系腰铃跳舞,祭祀非常庄严。

下午5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关姓族人们在大萨满的率领下,挑着灯笼捧着祭品去村口的大柳树下进行“星祭”。星祭是对自然的崇拜,它表现了满族人对于“北斗”、“北极星”的尊敬。这天夜晚,满天星斗,族人们向夜空中的那丹纳拉乎、蒙温乌西哈、图门乌西哈等星辰行祭祀礼,感谢上苍的保佑,使风调雨顺,农业丰收。参与整个活动的人很多,但井然有序,来去的路上都悄然无声,族人们神情庄重。
归来以后,在大萨满的主持下,在院子里宰杀了第一头黑猪。举行萨满肉神祭,即猎神祭礼。虽然月朗风清,但冬日的夜晚还是比较寒冷的,男女老幼一齐露天跪在案子前祭祖。案子上摆着酒和刚刚从猪身上割下的一块肉。此后,整只猪被切割开来,由锅头按礼将煮熟的肉先恭恭敬敬地摆好件子,供奉祖先及天神地祇。然后,院子里的气氛热烈起来,大人、孩子开始围在院子中的篝火旁,从刚宰杀的猪身上割下小块肉,用枝条串着,伸到火中烤熟了吃。老萨满关玉林介绍说,当年满族人在山林里就是这样吃肉的,虽然现在生活习俗改了,但在祭祀时还不能忘了过去的生活。

离祭祀后的晚餐还有很长时间,我们利用这个空隙到老萨满关玉林家,听他讲述传奇式的故事人生。

文化传承人——关玉林

如果没有关玉林,黑龙江省宁安市伊兰岗村的关姓家祭就不可能在消失了40多年之后又重新出现。

1924年出生的老萨满关玉林,上衣口袋里总是别着一只钢笔,交谈时反应速度极快,有着超乎想象的渊博知识,完全不像一个生活在山村里的古稀老人。关玉林并非这个村里关姓家族中年龄最大的老萨满,但他却是具有领袖地位的、至今仍在家祭活动中担任“总导演”的重要人物。

80年代末以后,随着国家民族政策的落实,伊兰岗村关姓家族的人们开始商量要恢复萨满家祭。但是,祭祀用的神本子没有了。在“破四旧”、“****”等一次次政治运动中,村民们将祭祀用的神本子、族谱等烧的烧,扔的扔。几位老萨满虽然能隐约回忆起一些有关祭祀的情况,但要拿出一整套、复杂详细的祭祀规章谈何容易。这时,关玉林从箱子底下拿出了他悄悄保存了40余年的“神本子”,里面记录着祭祀的安排、萨满的服饰、多种响器、鼓法,以及几十篇神词、神曲,详细极了。原来,他在解放初期就开始根据记忆整理有关祭祀活动的资料,保存起来。为躲避政治风险,他不敢告诉妻子、孩子,小心地把资料压在箱底,并将箱子放在仓房里。他怕被家人发现,资料中的许多部分是用日文记录的。

现在,关姓萨满祭祀是按关玉林记录下的程序进行的,年轻的萨满也是关玉林和其他三位老萨满培养出来的徒弟。每当家祭举行时,主持祭祀的大萨满都要向他请教仪式、规则是否合适,他作为顾问要亲临现场进行指点。

关玉林从1938年开始学当萨满。他的大伯父是兰陵笔帖士,1911年从吉林陆军讲武堂毕业;二伯父关崇钦就是一位大萨满,带过十几个徒弟。因此,当年村里的长辈从品行、学问、智力等多方面进行考核后,决定让他学当萨满。他回忆说,正式的学习只有十几天时间,要学所有的仪式,要背“神本子”上的满语唱词,要学会杀牲……但因为那时候年年有祭祀活动,这些祭祀规则深深地印在他的脑子里。

关玉林虽然身居山村,但却有学者之风。他整理保存下来的“神本子”,不仅有详细的记录,还对历史上的满族萨满祭祀进行考证,具有很强的史料价值。在“神本子”的前言里,关玉林写道:“祭祀是满族出于对自然和祖先的崇拜而举行的活动,是体现其民族特点的重要习俗。满族祭祀,既不是一种愚氓的巫术活动,又不仅仅是一种原始艺术,而是社会文化的复合体,它不仅包括宗教意识,而且蕴藏着富有生命力的文学、艺术、哲学、伦理、民俗等多种意识形态。”专家们看后,都露出惊诧的神情——深居简出的关玉林竟然对祭祀作出如此具有现代意识的总结!现在,80高龄的关玉林仍在刻苦攻读满语。他说,光会唱“神本子”上的满语唱词,而不知道确切的意思怎么行?他很少离开这个小村庄,却托人从外地带回了许多满文大辞典,其中有的辞书令萨满研究学者们看了也爱不释手。





楼主 纳兰赫拉小诺  发布于 2016-08-04 12:42:00 +0800 CST  
背灯祭

第二天早上8点,祭祀仪式开始了。首先是请祖先神,他们来到文化室旁边的屋子,将祖先的画像展开,在炕上挂起来,摆上案子,供奉面点。然后,男女萨满轮番唱拜,口中念的都是大段大段的满语唱词。在场的人中,除了学习满语的老萨满关玉林和萨满学者富育光,谁也不知道这唱词的意思,只知大意是庆丰收、感谢老祖宗。因为房间很小,只有少数辈份较高的族人和萨满们可以在这里观看。

很快,祭祀活动转移到祭祀大厅里。大萨满关云泰带着几个人从西墙上请下祖宗匣子,取出赤橙黄绿蓝白等彩色带子挂在杆上,把供桌摆好。三名女萨满恭恭敬敬地把头一天做好的打糕摆到案上,并倒上供酒。地上铺起了红地毯,数十名关姓族人按辈份在案前跪下。男女萨满开始分别手持供酒,边唱边拜,然后族人再次跪拜。连拜三次之后,约上午10点,跳神开始。整个祭祀活动中,参与跳神的男女萨满主要有三对:第一对是年岁稍长的关家山和嫁给本村关姓子弟的汉族妇女邵燕;第二对是此次祭祀活动的大萨满关云泰和一名年纪较大的女萨满;排在最后的是穆昆达关君泰与女萨满安淑清。

跳神时,三对男女萨满轮番上场,他们手持抓鼓,身系腰铃,在神鼓的伴奏下跳了起来,周围的人们也沉浸在庄严的祭祀气氛中。穆昆达关君泰和大萨满关云泰跳着跳着就开始进入“状态”,两眼微闭,仿佛进入另一个境界中。从第一天晚上的“星祭”开始,只有萨满上场跳腰铃舞,族人们只在一旁敲抓鼓,给以助威。

午饭时,所有的族人都聚集在文化室里吃起来,摆下了十余桌。因为许多关姓人从外地赶回来,午餐时亲友相聚也是祭祀活动的魅力之一。在有炕的那个房间的墙上,挂着关姓族人的辈份图,那是关玉林根据族谱画出来的。许多从外地回来的晚辈就到辈份图上去查找自己的位置,同时也在老萨满的帮助下弄清如何称呼各位老人、长辈。

下午1点多,祭祀活动又开始了。作为祭祀供品的第二口黑猪被人从雪地里拉进屋后,懒洋洋地躺在屋当中,第一对男女萨满——关家山和邵燕开始围着它击鼓跳神。在整个祭祀活动中,一共宰杀三头黑猪,这是第二头。此时,鼓点开始变得急促起来,人们恍然感到正在山野之中,眼前这头黑猪就像一只巨大的野兽。在这音乐背景下,猪也有了一点“预感”。当萨满们围着它一圈又一圈地跳腰铃舞时,猪变得愈加惊恐,几次想逃脱。最后,在这“战鼓”声中,猪成了祭品,被萨满宰杀
在大萨满关云泰的主持下,几位萨满和族人在祭祀大厅中央将整只猪解开。祭祀时杀猪是很有讲究的,需要很高的技巧。比如,这头猪在煮熟之后必须拼回活猪的原样,供奉在祖先牌位前。所以,宰杀这头猪时必须由大萨满亲自指挥,按步骤进行,要记住每一块猪肉的位置以便于煮熟后拼回去。煮熟后摆上来时,一只猪蹄要放在猪的嘴中含着。关玉林回忆说,祭祀用的猪还必须都是黑色的,可能是为了象征猛兽。据说,曾经有过一次祭祀时无论如何也买不到黑猪,最后只好用墨汁将三口白猪涂成“黑猪”来顶替。

当猪肉被一块块地送到厨房去煮时,鼓声没有停,萨满们舞动的腰铃声也没有停。

到下午4点多,煮熟的猪肉一块块地用盘子传进来,摆在案子上,最终摆出整猪的模样。猪血被灌进猪肠,煮熟了挂在猪头上。一位老年女萨满把斟满供酒的杯子摆在猪身上。于是,族人们齐齐地跪在祖宗神案前,在男女萨满一遍遍的“对唱”中低头叩拜。和前面的唱词一样,虽然男女萨满们费了很大劲儿将满语唱词背了下来,并且能流利地唱出来,但却不知道它的准确含义。随后,第二对和第三对男女萨满身着红袄绿裙,开始跳神。

“背灯祭”是萨满祭祀活动中最具神秘色彩的一项。下午5点多,夜幕便开始降临这个牡丹江畔的小村庄,但直到6点钟,主持祭祀的大萨满才郑重地指挥族人将祭祀房间的门插上,将窗帘拉上,开始背灯祭。屋里的灯一盏盏地熄灭,屋内漆黑一片。黑暗停止了一切噪音,在寂静的几分钟里,场地里出现了一种亮灯时所没有的肃穆神圣的气氛。三对男女萨满开始轮流唱神曲了。他们用满语反复吟唱,大意是“欢乐,受之喜悦。祈求太平。愿先神享打糕和清洁之水……”他们将缀满腰铃的兽皮铺在膝上做响器,边唱边敲击出音节。每唱完一曲,前排的萨满就起身向后,后排的萨满依次向前。三番轮唱终了,背灯祭结束。

祭祀为什么非要“背灯”呢?老萨满关玉林解释说,这是为了纪念先祖曾在岩洞里生活,那时的生活是黑暗无光的。的确,祭祀场地在黑暗中忽然变得空旷无边,一种宇宙浩大的感觉充盈了每个人的内心。


楼主 纳兰赫拉小诺  发布于 2016-08-04 12:43:00 +0800 CST  
祭天、换锁

在祭祀的第三天早上举行了“祭天”。祭天也称院祭,要在露天的庭院里进行。雪花整整飘了三天,整个村庄被洁白的大雪覆盖,显得静谧、安详。祭祀的第三天,气温下降到摄氏零下20多度,人们冻得手都拿不出来,但族人们依旧在院子里举行祭天仪式。向祖先跪拜也是在雪地上进行的。

族人们首先在院子里用三根木棍、一块布和一根草绳支起了一顶帐篷。他们说,先祖是在帐篷里生活的,所以要象征性地做只帐篷。

“祭天”时,在萨满的指挥下,族人们在庭院中宰杀了第三口黑猪。祭祀三天要用三口黑猪,而且要一口比一口肥,所以最后一口猪是最大的。前两口猪必须是用族人集的钱买的,最后一口猪可以是“还愿猪”。这次“祭天”时用的就是一位老妇人送来的“还愿猪”。所谓“还愿猪”,就是指有的族人遇到病、灾等时祈求祖宗保佑,并许诺在下一次祭祀时献上一口猪做祭品。这样的诺言是一定要兑现的。

“祭天”时,有这样一个仪式必须进行:将沾满祭品鲜血的神杆立在院子当中。猪刚一被宰杀,族人们就把这尖头的神杆插进猪的胸膛,沾上淋漓的鲜血。然后再往神杆“尖头”下面的部分扎裹上厚厚的草,草里塞上许多肉块。杆子朝天而立,肉是供奉给乌鸦的。老萨满关玉林告诉我们,这是为了感谢乌鸦,乌鸦救过努尔哈赤的命。传说,一次努尔哈赤战败受到明军追捕,眼看无处可逃,他扑地装死,一群乌鸦飞上来将他盖住,明军以为那是个腐尸就走了。此后,满族家祭都少不了这一项。

族人们用刀细细地将整张猪皮剥下来,用木杆撑住四角,架在熊熊燃烧的簧火上烤。大约要烤一个上午才能将猪皮烤熟。寒风中,烤猪皮的人不断地“换班”。同时,他们又在庭院中心支起一口大铁锅,将猪肉切成小碎块与小米一起放进锅里煮。煮熟后,就成了“小肉饭”;余下的猪肉留给祭祀活动结束后的晚餐,那时还要煮大块肉,被称为“大肉饭”。

接近中午时分,全体族人在露天的庭院里下跪拜祭祖宗,然后就聚集在院子里露天分吃“小肉饭”。众多族人在寒风中,手捧大碗,用树枝等往嘴里“划拉”着吃“小肉饭”,场面极为壮观。按规矩,吃“小肉饭”时不能用筷子,只能用树枝或草棍等,这也是依照先祖的生活习惯进行的。另外,吃“小肉饭”时一般必须在院子里露天吃完,一旦端着饭碗进了屋,就不能再拿出来了。这是为什么呢?老萨满关玉林说,墙象征着“山”,一碗饭哪能轻易地在“山”的两头传来传去呢?

第三天下午举行的“换锁”仪式,表达了对青少年成长的期盼。换锁时,选出一个身体健壮的男孩,脖颈上系着彩条,跪在一棵挂满彩条的松树旁。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给他象征性地“换锁”,这样他会茁壮成长。这次祭祀中“换锁”的老人就是老萨满关玉林。这项仪式中还包含着一项特别的内容——“抢”,作为供品的鱼和彩条等都是抢夺的对象,谁抢到谁有福。所以没等“换锁”结束,族人们就蜂拥而上,一顿抢夺。

祭祀的最后一项是祭神树,就是到村口的一棵古老的“神树”下去拜一拜。

30日中午,萨满们跪拜后,将炕上的祖宗画像收了起来。下午祭神树结束后,文化室里存放祖宗匣子那面墙上的木门也合上了。只有等到下一次祭祀才能打开这木门。穆昆达将门口挂的“草把”降了下来,扔进牡丹江,表明晦气已经全部扔掉。到此,这次关姓家族萨满祭祀活动全部结束。

纵观萨满祭祀活动的全过程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学者们称萨满文化是人类早期文明的“活化石”了。一位研究者称,萨满文化的核心是史前神话,这种神话充满了英雄主义,凝聚着族人的理想、愿望、憧憬,规范着人们的道德、行为,实际上它是原始时期氏族或部落宪章。因此,其重要的人文科学价值在于——它以一种鲜活的文化形态形象地记录了北方人类童年时代心灵与情感的发展轨迹,反映了祖先对世界的认识过程。
各具特色的萨满

萨满不是专职的人员,而是“义务的”。萨满没有世袭的,一般来说,其产生有两种途径:一种是所谓“神抓的”,一种是“许愿的”。“神抓的”是指,有的人在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的情况下就突然会唱神词、神曲了,突然间有了悟性能够做萨满了。而“许愿的”是指,一些人因生病或遇到重大灾难而向祖宗、神灵祈求帮助,并许愿病好后或灾难过后去做萨满,为祭祀服务。但是,关玉林对传说中有的人无师自通成为萨满感到不能相信,他认为萨满必须经过学习训练才行。

在东北地区,萨满祭祀分成两种:一种是“野祭”,一种是“家祭”。“野祭”要祭各种动物神,通常在野外举行;“家祭”则是祭祀祖先。满族的祭祀绝大多数是“家祭”,因为乾隆皇帝曾下令禁止进行“野祭”,只许“家祭”。关玉林分析说,这可能是当时的统治者为了稳固政权而采取的措施,阻止人们对其他的动物神发生崇拜。像生活在大兴安岭的鄂伦春族,解放前一直生活在山林里,他们的萨满祭祀主要是“野祭”,他们的萨满中很多自称是“神抓的”,非常玄妙。


在我们接触到的几位关姓家族萨满中,他们在个人经历、学当萨满的过程等方面各具特点。



关家生,1931年生,是1993年关玉林等老萨满带的第一批萨满学徒中年龄最大的一位。一般来说,是青年人学当萨满,可关家生却是在62岁时自告奋勇回村学当萨满的。当时,关姓家族得知党的民族政策允许举行祭祀活动,便着手恢复。一次祭祀需要六七个萨满,甚至更多,村里的几位老萨满不仅不够用,在体力上也无法支撑整个祭祀活动。所以,培养新萨满的任务迫在眉睫。关玉林和另位三位老萨满商量后,决定在村里选拔聪明好学、品德忠厚的年轻人进行培养。那时,原是海林市土地局常务副局长的关家生刚刚离休。当他的三哥——村里最老的萨满关家伦告诉他村里恢复祭祀、要教一批新萨满时,他就赶回来了,成为创纪录的“最老的学员”。关家生曾是一位经历过战争风雨考验的战士。他至今还记得,1947年入伍时参加的是东北民主联军,他参加过吉林追击战、四平保卫战。因此,关家生对党有很深的感情。党员当萨满能行吗?他开始心里有点矛盾。他说:“我想到,我拥护****,热爱祖国,我是在党的民族政策下学当萨满,和党的政策不发生矛盾,所以我就大胆地来了。”关家生对此投入了极大的热情,他背下了许多篇神词,在基本不懂满语的情况下背诵下来是十分不易的。前几年,他还到北京满文学校认真地学习满语。

关家伦,1915年生,是村里最老的一位萨满。关家伦如今满脸沧桑,话语不多,留着白色长髯。他年事已高,但仍频频出现在祭祀现场。祖宗匣子、神鼓以及族谱等都是他冒着很大风险、历经“破四旧”和“文 化 大 革 命”等劫难保存下来的。关姓家族不仅将族谱完整地保留下来,还全部抄录出来,贴在祭祀场地的墙上。这套关姓族谱能够保留至今,完全是关家伦的功劳。本来,关姓族谱共有5套,解放后族人们害怕“挨斗”都不敢保存,有的人就把族谱扔进了牡丹江或者烧掉。关家伦说:“我不怕!”他抢着保存,一听说有人要毁族谱就跑去要,冒着很大风险保留下3套。其中一套族谱,是他从别人家的炉火中抢出来的。那是他去串门时,看见人家刚刚扔进火炉,他伸手从炉火中抢出来,带回了家。另一套族谱,是遇到一个族人正要往牡丹江里扔,他看见了,说什么也不让,和人家吵了一架,最后把族谱拿回了家。当时,祖宗匣子是谁家都不敢留的东西,但他敢保存。

祭祀时使用的神鼓,也是由他收藏才保存至今的。这是一面有200多年历史的关姓家祭用的神鼓,是关姓先人用獾子皮做成的,敲鼓之前用火微微一烤,击鼓时仍然发出铿锵之声,这次祭祀就是敲着这面鼓进行的。这面鼓也曾历经磨难,抗日战争刚结束时,苏联红军战士为了举办舞会看中了这面鼓,借去后一直不还。当时村里的人都不敢去要,关家伦说:“一定得把神鼓要回来!”他孤身一人找到苏联红军,经过一番努力,真的把鼓要回来了。解放后,谁家也不敢留这些祭祀用的东西,老萨满关家伦就把它放在家里,直到恢复祭祀后才拿出来。

今年48岁的关君泰,是1993年培养起来的年轻萨满,如今已成为能够主持祭祀活动的大萨满,并且成为关姓家族的穆昆达(即族长)。关姓家族中本来就都是亲属关系,关君泰是老萨满关家伦和关家生的侄子,他的另一位伯父也曾是位老萨满、穆昆达,因此他们全家有4个萨满。

关君泰当萨满,既不是“神抓的”,也不是“许愿的”,是村里的长辈选出来的。当时,关玉林和老萨满们一起商量要培养新萨满,而村里的年轻人都不了解萨满是做什么的,他们只是从老人口中听说过萨满,却从来没见过萨满祭祀活动。于是,他们决定由关姓长辈推举优秀的年轻人学做萨满,只有作风正派、聪明伶俐、懂祭祀规章的人才有资格参加学习。当年37岁的关君泰文化程度相对较高——初中毕业,家里有两个伯父是老萨满,所以他受到了推举。关君泰说,当时只集中学习了5天,但后来背祭文花了很长时间。经过10年努力,关君泰学会了一道道复杂的祭祀程序,背下了满语神曲、神词,学会了祭祀时需要的杀猪、卸猪的种种本领,现在成了祭祀活动中族人们的“主心骨”。不但如此,他还是个穆昆达。2000年时,经过族人的推举,他担任了族长。关姓家族的族长每年推举一次,他已连任4届了。

在这次祭祀活动中担当“大萨满”的,是关君泰的萨满学习班“同学”关云泰。关云泰比关君泰年长3岁,学习经历与他相仿。在祭祀活动的各个环节中,关云泰都最为忙碌和紧张,比如“祭祖”时要卸猪肉的大小件,他得拿着单子在一旁指挥;“背灯祭”时由他负责张罗关灯事宜等等。他跳神时,就穿上一件蓝色的绸缎长衫;指挥活动时,就小心地把长衫脱下来,换上一件日常穿的旧上衣或者一件褪了色的蓝大褂,忙前跑后。

该族穆昆、原小学校长关家凯先生告诉我们说,过去满族诸姓春秋两季均有萨满祭祀活动,现在基本没有了。近年来少数地方虽然举行了萨满祭祀活动,但不完整,主要缘故是没有了传人。关姓家族从十多年前开始培养新萨满,使我们看到这样原汁原味的萨满祭祀,使祭祀活动传承下来。




楼主 纳兰赫拉小诺  发布于 2016-08-04 12:44:00 +0800 CST  
本文原刊于《民间文化论坛》2005年第6期 作者:蒋蕾/荆宏

楼主 纳兰赫拉小诺  发布于 2016-08-04 12:45:00 +0800 CST  

楼主:纳兰赫拉小诺

字数:9494

发表时间:2016-08-04 20:4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02-27 13:28:54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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