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挹翠对饮】【原创】过尽千帆皆不是

恩仇(上)

翌日,箫剑齐集众人在大厅之中,将前一日在方家旧宅中的发现一一道来。

当初只不过是虚净的一句无心之语,倒是让他脑中灵光一闪。这些年来追究当年的真相,起初总以为乾隆是始作俑者,后来知晓幕后黑手另有其人,前往杭州府衙查探,结果也不过是揪出了早已被斩首抄家的梁廷桂。或许是近乡情怯,方家旧宅是他二十年来都未曾踏足的。

家变之时,小燕子才两岁,自是没什么记忆;而他却已四岁,匆忙之时被管家抱走,脑海中总残留着当年的景象。

方府如今的凋零破败,无时无刻不在唤起他的回忆。

只是,为了家仇,为了小燕子,再怎么不愿触碰,他终究也得跨过那道坎。

方家在当时也是书香门第,一夜之间惨遭灭门,从此无人问津。府中的一切仍保留着当时的模样,唯有扑面而来呛人的灰尘,提醒着历史的车轮已经碾过二十载春秋。

箫剑的面前摆放着一本厚厚的册子,小燕子随手一翻,只见每页均写着许多数字,更有些以朱笔圈出,旁边的蝇头小楷密密麻麻。永琪略瞥一眼已经明白,这定是账簿无疑。

箫剑接过小燕子手中的账簿,翻着已经泛黄的宣纸:“年代久远,这定是爹当年藏下的。爹将它藏在暗格之内,定是为了防止被奸人发现,否则他的一番苦心便白费了。”

小燕子还是不太明白:“那这账簿记的是什么?”

“应该是银两进出的记录吧,就如在宫中一般。”晴儿盯着其中密密麻麻的数字,“但是这是哪家的账簿?又怎么会到了爹的手里?”

“若非此物落到爹的手中,我方家恐怕也不会有灭顶之灾。”箫剑苦笑着合上账簿,封面上因年深日久而早已淡去的印章清晰地昭示着账簿原来的主人。

“什么?是陈曜宗?”小燕子眼尖,脱口嚷了出来。

永琪的眼中有幽深的光芒,那印章的红色早已淡去,几乎要与微黄的纸张融为一体,然而落在他的眼中却那样分明。

小燕子急切的声音掠过耳际:“这账簿有什么古怪么?他是不是和那个梁贪官一样?”

“账簿一定有问题,否则爹又何必用朱笔圈出,藏于暗格之中?但是,在账簿旁边,我还发现了另外一件东西。”箫剑的手心里躺着一块木牌,晴儿、永琪和小燕子均凑上前去细看,却只有小燕子皱起眉头,“这东西好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怎么可能?”箫剑大吃一惊,“这是白莲教的圣莲令,小燕子你怎么会见过?”

箫剑不提也罢,这么一提倒教小燕子回想起来,她一拍脑门:“我想起来在哪儿见过了!”于是,将几个月前在景阳宫的遭遇娓娓道来。

永琪对小燕子之前所发生的事颇为关心,箫剑与晴儿也只断断续续听小燕子提及,小燕子便将如何无意得知陈曜宗与周芯岚的关系、如何被诬陷与白莲教勾结、如何在流云的帮助下逃出皇宫、如何在途中遭遇冷清锋与方若飞、箫剑和虚净如何救她一一说了。

纵然冷静如永琪,听得周芯岚的身世秘密,也不免大吃一惊。

小燕子说到最后,不免拉着永琪的手道:“都是箫剑说要蜘蛛死了再生,结果让你以为我死了,害你伤心了一场。”

永琪虽已知小燕子安然无恙,但只要想象当日的凶险,已经觉得后怕不已,不由得仔细打量小燕子,仿佛仍不放心一般。

对于永琪的心思,小燕子哪有不懂的,不论从前还是现在,他的关心总是这样无处不在。她弯起嘴角,露出洁白的贝齿:“大师兄武功那么好,我早就没事了,不然他怎么能脱身去北京找你呢?”她起身转了个圈,却注意到箫剑左手边的桌子上还有一封信,不禁好奇道,“这是什么?难道也是在暗格里发现的?”

箫剑点点头,犹豫半晌,还是拆开信封道出原委:“我不知道这与当年的事有没有关系,却是我们家的一个大秘密,我也是昨天才知道。”

原来,箫剑和小燕子的祖父方凌风,年轻时政绩斐然,颇得雍正器重。他性格内敛,不善表达,加上官场得意,难免冷落了家中的妻子,其妻竟与府中的管家渐生情愫,更致珠胎暗结。方凌风虽感自己平日对妻子关怀不够才导致如此结局,然而此事毕竟是奇耻大辱,加上方氏一族家规森严,终究将其妻连带腹中胎儿以及那名管家一齐赶出方府。方凌风后再娶妻生子,但由始至终觉得有愧于结发妻子,遂于临终前叮嘱后人,若有一日其妻携子归来,务必善待于她。

小燕子和晴儿唏嘘不已,只感世事难料,而是非对错又实在复杂难辨,唯有永琪低低叹了一句:“原来是真的……”对上其余三人好奇的目光,他徐徐道,“你们一定想不到,当年的那个孩子如今尚在人间,而且我们都认识他。他就是方若飞。”

“什么?!”其余三人难以置信,异口同声地问道。

永琪肯定地点点头,苦笑道:“方若飞提起方家之时,言语之间诸多怨怼,愤恨之情溢于言表。我猜她离开之后,日子过得并不如意,更迁怒于方家,临死前还口吐怨言,也难怪方若飞会成为这样的人。”永琪不知如何来称呼方凌风的结发妻子,只得以「她」代替。

小燕子沉默片刻才道:“我本来恨他恨得牙痒痒,现在好像又不怎么恨他了,反倒觉得他可怜。”

人之初,性本善,没有人一生下来就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只可惜,方若飞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畸形的存在,父母双亡之后更无人加以引导,最终走上一条不归路。

“箫剑,你怀疑他们对方家怀恨在心加以报复?”

箫剑摇摇头:“刚开始我的确这么怀疑,但是我爹官位不低,所以当年的幕后主使必然有一定的权势,所以绝不是方若飞所为。”

晴儿翻来覆去地翻着那本账簿和白莲教的圣莲令,突然灵光一闪:“我明白了!陈曜宗的确是贪污受贿不假,但更严重的,是他和白莲教互相勾结!方家的杀身灭族之祸恐怕也是因此而起!”

永琪的脑海中电光火石一闪,之前的种种疑心与蛛丝马迹在瞬间连成一线。他幽黑的双眼猛地射出两道光芒:“这下我全明白了!小燕子绝不是因为知道了陈曜宗和周芯岚的关系才招来杀身之祸——”他静一静声,“鹦鹉是被人故意放走的,目的是引小燕子到御花园中。小燕子本来已经打算避开,灵儿却故意跳出来,目的是引起周芯岚和陈曜宗的注意,坐实了小燕子已经知晓秘密的事实。我不知道陈曜宗和周芯岚的关系究竟有多敏感,但皇阿玛和太后绝对知道几分。所以,太后睁只眼闭只眼,默许了他们父女设局陷害小燕子的计谋。陈曜宗之所以这么大费周章,原因只有一个。”永琪清朗的声音回荡在大厅,“他就是当年方家灭门惨案的始作俑者,他要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小燕子激动地跳了起来:“原来是这样!那我们现在就去找他对质!我要问个清楚!”

永琪按住小燕子剧烈颤抖的肩膀:“小燕子,你稍安勿躁,我们现在全凭推测,没有真凭实据。陈曜宗官至巡抚,杭州又是他的管辖范围,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况且……”说到最后,永琪的声音轻了下来,“你还怀着孩子,说什么也得等孩子出生之后再作打算。”

“可是,永琪——”小燕子眼泪汪汪,“我一想到是他害死爹娘,我就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小燕子可怜兮兮地望着永琪,“而且,你不是怀疑额娘也是……”

“是!我相信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一手造成。去年我们在杭州郊外遇袭,一定也是陈曜宗指使冷清锋所为。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从长计议。”永琪按住小燕子冰凉的双手,也是在按捺心底的恨意,“我们必须一击即中,绝不能让他再有生路可逃。”

“永琪说得对,小燕子,你还是别冲动,现在什么都没有你平安生下孩子重要。”箫剑也劝道,“只不知道这次是他们父女合谋还是陈曜宗的主意?”

“周姑娘自负聪明美貌,恐怕这次也被她爹摆了一道。”永琪的眼中掠过一丝讥诮,“她虽然工于心计,但到底年轻不经事,也绝非大奸大恶之徒,所做一切无非为了自己与家族。陈曜宗再大胆,也不敢把自己勾结白莲教、杀害方家十九口、谋害皇妃的事告诉女儿——这三条罪名,诛他九族都不够!陈曜宗费那么大心思,不过是逼她女儿做决定而已。”

晴儿的语气中大有怜悯之意:“周姑娘断然不会想到,她竟会被自己的亲爹利用。”她目视小燕子隆起的腹部,想到小燕子差点一尸两命,觉得同情敌人大是不该,遂又解嘲地笑道,“大概是怀着孩子,总不想往坏的方向去想。”

永琪非常理解晴儿的感触,被自己的亲人利用,的确可怜可悲。然而,小燕子何辜?腹中孩子何辜?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蓄意伤害小燕子,对他而言已是不可原谅。幸而小燕子和腹中孩子得箫剑和虚净相救安然无恙,他不予追究已是仁至义尽,要说同情怜悯,根本就不可能。这已经是看在太后的面上——太后已经摆明了袒护芯岚,他总不能公然顶撞自己的亲祖母,何况皇阿玛也绝不会坐视不理——否则当日何必阻止自己亲自寻找小燕子?

他的心中隐隐不安——究竟是怎样的真相,竟让太后默许外人除掉自己的孙媳妇?而皇阿玛的态度又是这样捉摸不透,虽不至于牺牲小燕子,但也不见有追查凶手的举动。

“谋害皇妃?”箫剑一直在细细品味永琪的话,突然觉得不对劲。想到愉妃与母亲的关系,他忍不住道,“你是说,愉妃娘***另有隐情?你有证据么?”

事到如今,已然没有隐瞒的必要。永琪闭目许久,忽地睁眸,用再平稳不过的语调道:“是我亲眼所见。”

楼主 念琪_思燕  发布于 2020-03-08 11:51:00 +0800 CST  


楼主 念琪_思燕  发布于 2020-03-14 11:33:00 +0800 CST  
凝欢(上)

“奇怪!永琪上哪儿去了?”小燕子撑着腰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四处寻觅。孩子在腹中一天天长大,小燕子也常常觉得疲累,每日午后都会小睡一会儿。今日午睡起来,却不见了永琪的身影。

小燕子抓耳挠腮,忽然像是想到什么,慢悠悠地往后院走去。

时值春末夏初,花园里遍植奇花异草,树木挺拔俊秀,灿烂明朗的阳光流淌下一片耀目流光,园内繁花盛开,一片姹紫嫣红。

小燕子轻轻地推开门,轻烟缭绕,若有似无地淡淡散开,方氏族人的灵位在烟雾中若隐若现。

永琪静静地团坐在蒲团之上,双目紧闭。小燕子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本想悄悄跪坐在永琪身旁,奈何大腹便便,动作实在轻不了,不由重重地叹了口长气。

永琪的眼睛微微睁开,在小燕子将跪未跪的瞬间,站起身将她的手臂牢牢挽在掌心,眸光在刹那变得柔和。小燕子任由永琪扶坐在垫着翻毛软垫的椅子里,十分舒服。

她只目不转睛地盯着黑压压的牌位,再转首牢牢望住永琪的眼睛,长长地叹息一声:“永琪,我今天总算明白那次你为什么会那么生气了。”

永琪一时未能明白:“哪次?”他夹一夹小燕子的鼻子,“我可记得,每次都是你先生气。”

“谁说的?”小燕子腰板一挺,立刻反驳道,“那次明明是你火气越来越大,最后还突然晕倒,把我吓得半死。”

永琪这才想起小燕子说的那档子事,那回从慈宁宫里出来,小燕子性子上来冒出一句「即使牺牲性命也心甘情愿」,瞬间让他的满腹疑惑郁结愤懑一并发作。

遥想当初,小燕子的身世刚刚揭发,两人各有心事大吵一架,反倒让小燕子放弃了随箫剑离宫的念头;而今次同样因为身世,小燕子晃晃悠悠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险些丢了性命,却让真相渐渐浮出水面。

两年时间仿佛只是弹指一挥,他们却已经历了那么多的起承转合。

所幸,抬眼回首之时,尚有彼此的身影陪伴。

“但是,你怎么不告诉我,那个人就是额娘呢?”小燕子轻柔的声音打断了永琪的思索,她眉头一皱,“你甚至都没告诉我,你曾经亲眼看着额娘……”她不忍再说下去,永琪伤心的眼神让她心底有难言的疼痛,“永琪……”

窗外杨柳的枝桠自由地垂下,似姑娘家的曼妙长发悠然舒展。栀子花随风轻摆,清幽的芬芳从轩窗隐隐透入。

“小燕子,其实额娘去了那么多年,我也已经习惯了。不过是想到二十年来因果循环,有些感慨罢了。”永琪深吸一口气,“当初我们在杭州郊外遇到冷清锋,我就知道他是冲着你而来,而这次也不例外。所有的一切,只因为你是方家后人。”永琪遥遥望着窗外盛放的玉兰,徐徐道,“他们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我怎么敢告诉你额娘的事——这本是个大秘密,除了我之外,只有当年的锦姨和徐公公知道此间内情。如果让冷清锋发现你已经知道了额娘的秘密……”永琪闭上双眼,心头突地一跳,“小燕子,我实在是害怕。”

“永琪!”小燕子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永琪的隐忍自然是为她好,这点她从不怀疑,只是童年的阴影日复一日地积压在心底,这些年来从未减轻,一个人扛起这样深重的负担,实在是苦了自己。况且永琪不如她这般大而化之,虽然她有时也会觉得孤苦无依,在夜深人静时也会偶尔想象自己父母的模样,然而当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她又是嘻嘻哈哈眉开眼笑,这倒不是她没心没肺或者强颜欢笑,而是——开心也是过一天,难过也是过一天,过好当下的日子才是最要紧的事。永琪却没法像她这么豁达,恐怕这些年既想报仇又得时刻告诫自己不能轻举妄动,后来她也卷入了这场漩涡,他就更加小心翼翼,不敢透露半点风声了。小燕子低低叹息一声,“本来即使没有额娘的事,你也会帮爹娘讨回公道的,后来发现额娘是因为我们家的事才会……”小燕子轻轻地摇头,耳垂上的米珠坠子微微晃动,“你就更不会放过他们了。”

永琪脸色一暗:“的确如此,事隔二十年,我们还没找上他们,他们倒是找上门来了。额娘去了,锦姨也没能逃过,大师兄……”他微微沉吟,迎上小燕子好奇询问的目光,“希望他的真实身份,会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其实能在清尘山庄平淡地生活下去,比在皇宫里要好得多了。”

小燕子独怜永琪年幼遭受变故,她虽然也是家破人亡,到底没有亲眼目睹过亲人离去的情状。她心疼地抚着永琪略显瘦削的脸庞:“永琪,我们一定能为额娘还有爹娘报仇的,是不是?”

“当然。”永琪坦然地对上小燕子清澈的目光,“陈曜宗虽是主谋,却并不难对付。只要安排得当,集我们众人之力,定能让他伏法受诛。只是冷清锋……”他蹙眉良久,嘴角浮起一缕牵强的笑意,“他实在是不容易对付。”

“不是说善恶到头终有报么?”小燕子的手指绕着衣上丝绦,眼中莹然有光,“他害死了那么多人,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永琪细细思量,他们数次死里逃生化险为夷,自然可说是命不该绝,也是生死之交拼尽全力,而冷清锋与陈曜宗的关系以及与八阿哥的里应外合,却让他嗅出几分别的味道来——陈曜宗、周芯岚、冷清锋、八阿哥,这四个人看似联手,只怕是各有所求,并不是一条心。

小燕子想得简单,对永琪而言却未尝不是好事。明朗的阳光映得室内的桌椅仿佛也镀上一层金边,心境亦温润起来,他执起小燕子的手,缓缓向门口走去:“希望下次来的时候,事情都已经有个了结。”

楼主 念琪_思燕  发布于 2020-03-14 11:47:00 +0800 CST  
接下去的一段时间,永琪开始忙碌起来。小燕子知道他是为不久之后作准备,无事也不打扰他,倒是常常和晴儿一起讨论孩子的事。箫剑眼见小燕子临产之期一天天临近,心里有件事却始终彷徨难决。

这日晴儿在房里休息,永琪外出未归,正是箫剑来找小燕子的好时机。彼时小燕子午睡才起来,正歪坐在塌上,对着手中的成品嘀咕道:“这怎么看都不像老虎啊!哼!永琪肯定是糊弄我!”

箫剑不禁轻笑一声:“小燕子,你就别抱怨了。永琪要是说不像,你又得从头来过,手上又不知道得多几个针眼了。谁不知道咱们的五阿哥最心疼福晋了?”

小燕子当然知道永琪心疼自己:“可是我看宫里的人都会给自己的孩子做衣服绣花样,可好看了!难得我最近有这个兴趣,等到回宫之后,我大概又没这个耐心了。”

箫剑默然不语,从什么时候开始,最喜欢自由的小燕子也开始把「回宫」挂在嘴边了?他幽幽地道:“小燕子,要是在五年前,你是绝对不会想着回宫这件事的。”

小燕子把手中的绣活往床边的案几上一搁:“可现在已经不是五年前了呀!”她的心底亦是感叹岁月匆匆,当年她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如今却也是将做母亲的人了。

箫剑的记忆仿佛也飘回至浪迹天涯的那段日子:“我记得,你是最不喜欢皇宫的了。”

“嗯。我的确不喜欢皇宫。住了那么多年,好像是习惯了,但还是没有喜欢上它。”小燕子的声音低了下去,很快又欢快起来,“不过永琪说了,回去之后就不必住在宫里,可以直接搬去王府了。到时候,没有那么多规矩不说,还能常常去学士府找紫薇串门子。如果可以不住在宫里,不见到不想见的人,我简直快乐得像老鼠了!”

箫剑猛然想起,永琪已经是尊贵无比的荣亲王,再不是当年涉世未深的普通皇子。只要他愿意,那个位子对他而言恐怕只是时间问题,那么小燕子……他直直注目于她:“小燕子,你再好好想想。你自己也明白,你并不适合皇宫。这次的变故让永琪也心有余悸,虽然他不说,但我看得出来,如果你再次置身危险之中,恐怕他比你更害怕。如果这个时候你开口留下,我想他也不会拒绝。”

“嗯。只要我开口,不管多么为难,永琪还是会答应的。可是,事情都没有解决,我们怎么可以一走了之呢?”小燕子朝门口眺望几番,确定无人经过,才认真地倾吐心声,“当初,我不过是一个冒充的格格,字都不认识几个,在宫里总是闯祸,要不是永琪每次不厌其烦地帮我收拾烂摊子,我大概早就没命了。”小燕子的双眼现出别样的光彩,如雨后的彩虹驱散一切阴霾,“永琪为了我,劫狱劫囚车进监牢,他对我那么好,我不能让他放弃现在的一切,跟着我到处去流浪。”

箫剑静静地听着,良久才问道:“你真的不害怕?”

“有永琪在,我什么都不怕。”小燕子的脸上有一轮金色的光晕,有别于她昔日的神色,“其实你们不说我也知道,回去恐怕少不了麻烦。对我是麻烦,对于永琪也是。不管多么凶险,我都是一定要陪着他的。”

箫剑倒也未露出失望的神色,反而微微松弛:“看来,你是铁定会回去了的。”

小燕子的语气坚定不容置疑:“永琪要回去,我也跟着回去。除非……”她顿一顿,微微神往的目光稍纵即逝,“除非有一天,永琪自己厌倦了,不想在皇宫呆了。”话说出口却觉得可能性实在微乎其微,永琪岂会轻易离开皇宫?她这辈子注定是要陪着永琪在宫里沉浮起落,尝尽悲欢离合。小燕子轻轻地微笑起来,心中也并非不欢喜——能和永琪在一块儿,不管身在皇宫还是江湖,她总是乐意的。

箫剑的目光变得柔和:“其实我早知道你是不会改变主意的,不过是不死心偏要来问上一问。”他弹一弹衣上的灰尘,“也免得你是一时冲动,将来后悔。”他转首含笑,“不过,我和晴儿就不跟你们回去了。”

小燕子眼睛一亮:“真的?你们真的不回去了?”

“晴儿怀有身孕,也不适宜长途跋涉。况且……”箫剑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这次我们都可以说是死里逃生,我和晴儿也只想过平平淡淡的日子。”

平平淡淡的日子,也是她和永琪所盼望的。只是这样的梦想,目前还无法实现。小燕子真心为箫剑和晴儿高兴,眼里闪着心动的光芒:“那实在太好了!反正你们都成亲了,也算不上私奔,太后知道了也不能再说什么。”她牵着箫剑宽大的袍袖,微微撒娇,“不过,你们可不能不管我们,有机会一定要来看我们哦!”

箫剑望着小燕子脸上单纯的神色,手指从她的鼻尖划过:“都是要做额娘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

“是啦是啦!永琪也说我长不大呢!”小燕子的嘴角有温情的笑容绽放,温柔地抚摸高高隆起的腹部,“永琪还说,希望我生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女儿。”她掰着指头,“那他岂不是会被折腾惨?”

箫剑微微一笑:“就算是被折腾,我看永琪也是乐意之至。不过他说你没长大么……”他拖长声调,“还真的是冤枉了你。”

“是嘛是嘛!”小燕子身体一挪,带动腹部轻微的疼痛,她的眉头微微一皱,“你也觉得永琪说得不对吧?”

箫剑意态闲闲:“要是永琪听到你刚才的话,想法肯定会改变。”

“刚才?刚才我说了什么?”小燕子犹未明白,瞥见箫剑促狭的眼神,骤然反应过来,不由双颊绯红。

“晴儿也该醒了,我去瞧瞧。”箫剑不由分说,起身伸了个懒腰,转身的一霎那凑近小燕子,“刚才的话,我一定会原原本本地转告给永琪的。”

“啊?哎!不行!一个字都不准说!”小燕子又羞又急,猛地站起身来,却只感小腹以下酸软不堪,腰肢间隐隐的疼痛越来越明显,温热的痛感伴随着额头上的冷汗骤然蔓延全身。小燕子吃力地扶着床沿,下坠般的疼痛让她心慌,口中本能地迸出两个字来:“永琪……”

箫剑觉得不对,猛地变了脸色:“这……是不是要生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永琪颀长的身影自门口出现,疾奔入内握住小燕子的手,伏在她耳边道:“小燕子,别怕,一定会没事的。”

箫剑只感永琪来得及时,却也无暇去想,匆匆忙忙地去请产婆。

因早已料到小燕子会在山庄生产,箫剑在几个月前已寻得经验丰富的产婆余氏,对小燕子的身体状况也略熟悉,只等关键时刻将她请来。

楼主 念琪_思燕  发布于 2020-03-14 12:05:00 +0800 CST  
凝欢(下)

等到产婆余氏来的时候,小燕子已经躺在沉香木床榻之上,正在经历生平以来最大的苦痛。阵痛如刚硬的铁环层层箍紧小燕子的四肢骨骼,眼前一片模糊混沌,只觉有人影晃动。小燕子勉力睁开双眼,脸上的汗珠一层层地沁出来,黏住鬓边的长发,越发腻得难受。她的耳边骤然传来一声惊呼:“产房不吉利,公子如何能够进来?”

却是产婆的声音沉沉,她不知永琪的身份,语调自然也不会毕恭毕敬,直欲把永琪赶出门去。

永琪却是恍若未闻,只将小燕子冰冷的指尖合在自己的掌心,目光宛然生出无限关切,亦有几分焦急、担忧与不忍,声音却是温暖如春风:“小燕子,别怕,我一直在这里陪你。”

小燕子牢牢抓住永琪的手心,一颗心仿佛尘埃落定,尽管腹中阵痛一波一波来势凶猛,四肢百骸似乎都要裂开,依然松弛了身心,低声呢喃:“永琪……”

永琪的眉毛一蹙,向产婆道:“怎么催产药下去也不见效?”

产婆面有难色:“各人体质有异,见效速度也不尽相同。夫人在怀有身孕之时,曾受刺激惊吓,因而生产之时会比常人难些。”见永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忙继续道,“公子也不必过于担心,夫人素日身体应该还算强健,大概不会有事。不过,只怕万一……”

永琪双眸一凛,厉声道:“什么万一!不可以有万一!”

“是是是!夫人一定吉人天相!”产婆被永琪凌厉的眼光吓住,忙迭声附和。

小燕子满头大汗,痛得五官扭成一团,断断续续地道:“永琪……我……好痛……我是不是……是不是快死了?”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不许胡说!你不会死的!”永琪在塌边伏下,温热的掌心覆上小燕子的脸颊,“很快就好了,你一定会没事的!”他接过方才煎好的汤药,一勺一勺地喂给小燕子,却听产婆欲言又止:“依夫人的情形,好几碗催产药下去也不见动静,恐怕得下重药。”

“重药?”永琪犹豫片刻,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转身交给在外间等候的箫剑,“这是胡太医亲手交给我的,绝没有任何差池。只不过药性霸道,胡太医嘱咐不到万不得已不必用上。但是如今……”他望着小燕子苍白的脸色,几乎闭上的双眼以及发白的骨节,咬一咬牙,“只要能保得小燕子平安无事,所有法子都得一试。”

箫剑心下感动——原来,他匆忙离开皇宫之际,还不忘为小燕子打算周全。他点点头,转身步出房门。

永琪的话说得极轻,产婆听不清,小燕子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她的心头一热,在晕眩中精疲力竭。

足足过了两个时辰,小燕子才睁开眼睛,一眼瞥见伏在床边的永琪已经和衣而眠。烛光明亮照耀,刺得她双眼发酸,下意识地拿手去挡,永琪本就睡得浅,立即察觉,忙去扶小燕子:“小燕子,你醒了?”

小燕子只觉得全身乏力,左右环顾:“孩子呢?”

产婆余氏喜滋滋地上前:“恭喜公子!恭喜夫人!母女平安!”她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襁褓递给永琪。

小燕子挣扎着要抱,永琪见她产后虚弱,手臂微微发颤,索性蹬了靴子,从产婆手中接过襁褓躺在小燕子身边,声音里充满喜悦与满足:“小燕子,这是咱们的女儿,你看她的眉眼多像你!”

小燕子轻轻地拉开襁褓——小小的身子,纤细的手指微微蜷曲,稀疏的头发触手柔软,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却是安安静静地不吵不闹。小燕子的心中盈满初为人母的喜悦,听到永琪的话,不禁「噗嗤」一笑,牵动痛处方才忍住:“那么小的孩子,哪里看得出像我了?”

“你看她的眼睛,和你真的是一模一样。”永琪最爱的就是小燕子那双流盼美目,他凝神望住小燕子,眼底有不绝的情意缠绕,“小燕子,多谢你!”

小燕子灿然一笑,随即向他诉苦:“我今天才知道,原来生孩子那么痛!痛得我都不想生了!”见永琪露出抱歉的眼神,她才长吁一口气,“不过,总算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她的眉梢眼角俱是笑意,“我们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永琪沉思半晌:“就叫凝欢好不好?”

“凝欢?凝欢……”小燕子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只觉口角生香,她轻轻摇着手中的婴孩,神情专注,“我们的女儿,一定要一辈子快快乐乐,无忧无虑。”

一辈子快乐无忧么?人生在世,总有不如意之事,何况还是生在帝王家,要一辈子快乐无忧谈何容易!但这却是永琪内心深处的期盼,也是小燕子的希望。永琪注目于小燕子微露疲倦的面容,拢紧她的肩膀,言语温情:“有我们在,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幸福安稳,一生平安。”

楼主 念琪_思燕  发布于 2020-03-14 12:56:00 +0800 CST  
小燕子诞下凝欢,瞬间让清尘山庄热闹了起来。不仅永琪和小燕子对凝欢呵护备至,箫剑和晴儿也抢着要抱,连虚净也时不时地上来逗弄一把。

小燕子抱着凝欢在床上躺好,一旁堆满了小孩子家的玩意儿。小燕子幼年时常被人卖来卖去,小小年纪已经辗转在不同的人家做苦工,动辄得咎打骂,从未品尝过童年的快乐,孩童时代的玩具更是从未碰过。那些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在父母怀里高高兴兴地玩耍,她只有羡慕的份儿。自诞下凝欢后,她便买了一大堆小孩子家的玩意儿准备着,说的全是道理:“欢儿现在用不上,以后迟早用得上!而且,你瞧那些摆摊的人,天天早出晚归多辛苦,我们照顾他们的生意,总比把这些钱胡乱挥霍要强!”

箫剑和晴儿觉得也有道理,且也知道小燕子联想到自己的童年,势必是要让凝欢充分享受到童年的欢乐的,却担心上街会否暴露行迹。倒是永琪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到了今天,这点已经不用担心,该担心的是陈曜宗自己才对。”

小燕子拿起一支拨浪鼓摇晃,凝欢眨着灵活有神的眼珠,好奇地盯着眼前圆圆的小鼓,嘴里发出「吚吚哑哑」的声音。小燕子把拨浪鼓放到她身边,捉住凝欢的小手:“唔……你一定是在说,阿玛怎么还不回来?”许是姿势不舒服,凝欢手指蜷曲,忽然嘴巴一扁要哭,小燕子忙一把揽在怀中,哄道:“好了好了,不哭了,等阿玛回来,额娘一定好好说他,好不好?”

话音刚落,背后便传来一阵咳嗽声,眼前人带着温暖的笑意:“小燕子,你怎么又在背后说我的坏话?还是在咱们女儿跟前。”永琪顺势将凝欢接到怀里哄着,初为人父的喜悦让永琪的眉眼间少了忧色,“你看,孩子都快睡着了。”

小燕子凑近一看,果然凝欢不知何时已经止了哭泣,在永琪怀里静静地睡着,不禁嘟嘴道:“哼!我刚才逗弄了那么久,你才刚来一会儿,就把欢儿哄睡了,不公平!”

永琪温柔凝睇于小燕子孩子气的脸庞,哭笑不得:“小燕子,哪有人和自己的孩子生气的?”感觉怀中柔软的身子一动,却见凝欢睁开双眼,冲小燕子一眨一眨,看得她心花怒放,“这还差不多!我可是辛苦了一晚上才把你生下来的!”她扬起头冲永琪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永琪愣愣地瞧着——这丫头竟然装睡!看来长大后会和小燕子一样调皮!

小燕子越发得意,望着窗外明艳若金的阳光,摇着他的袖子道:“哄孩子,还是我比较在行!以前在大杂院,我都不知道哄过多少回了。”她从永琪怀中接过孩子,女孩随父,但凝欢却长着一双与小燕子一样纯洁无邪的眼睛,让永琪爱到心坎里。小燕子轻轻拍着凝欢入睡,嘴里低声哼着儿歌,直到凝欢静静地在她怀中入睡,才小心翼翼地将她放至床上,眼中满是为人母亲柔和的光芒。她见永琪正目不转睛地深深凝视她,不禁觉得耳后发烧,低低道:“怎么啦?”

永琪摇摇头,拉着她的手在床沿坐下,眼中情意缱绻:“小燕子,不知不觉我们已经成亲四年多,这些年来你觉得快乐吗?”

小燕子绞着衣服上的丝带,低声道:“当然快乐!不过……”

永琪紧张起来,牢牢地望住她:“不过什么?”

小燕子叹了口气,仿佛略有疲态:“不过,如果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可以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也没有那么多人在背后找我的麻烦,那就更好了!”

永琪默然沉思——要实现这样的目标,唯有远离是非才能做到。只是现在……他的手心腻出一层薄薄的汗珠,喃喃道:“你要的自由,始终是我不能给你的。小燕子……”话未说完,小燕子已经凑上前去,深深地吻住永琪。

良久,小燕子才放开永琪,抚着嘴唇嫣然一笑:“我是想要自由,不过更想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在一块儿。你不是说过,今生今世,我在哪儿,你就在哪儿。”她狡黠地一眨眼睛,“你不是想说话不算话吧?”

永琪刚想回答「当然不是」,却见小燕子脸色一变,连连摆手道:“不对不对!”仿佛有重大不妥,正要出口询问,小燕子突然笑生两靥,“现在应该改了,应该是——我和欢儿在哪儿,你就在哪儿!”

永琪望着小燕子丝毫不加掩饰的神色,听着她的肺腑之言,不由心中一暖——也许,他可以再相信自己一次,再相信老天爷一次,相信所有的苦难即将过去,相信他可以保得家人平安喜乐。他露出欣慰的笑容:“君子一言,八马难追——”

“再加九个香炉!”夫妻俩异口同声,相视而笑。

楼主 念琪_思燕  发布于 2020-03-14 13:22:00 +0800 CST  
鬼影(上)

风满楼坐落在闹市,四周各有一片绿树丛林,浓荫若华。

陈曜宗坐在大厅中的一张八脚桌旁,对面的男子和他差不多年纪,两人频频碰杯,仿佛正在商议公事。

大厅之中客人不多,各自或品尝佳肴或小酌怡情。骤然一声尖斥冲入各人耳膜,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名女子作寻常妇人打扮,满脸怒气:“你们男人见到漂亮姑娘就把持不住,你刚才干什么一直对着那人看?!”

“我哪有!你别这么小心眼好不好?”对面的男子似乎是女子的夫君,不甘示弱,立即回嘴。

女子怒气更盛:“是我小心眼还是你心里有鬼!好啊!反正你见一个爱一个,赶紧把人娶回家当小老婆算了!”

男子见她越说越离谱,双眼圆蹬,嗓门也大了起来:“你越说越过份,简直是无理取闹!我总以为,我们成亲那么多年,你总该有些进步,想不到还是这么强词夺理,而且还变本加厉!”他摇头叹气:“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女子并未消气,反而添了委屈,眼眶也红了起来:“既然难养,那就别养了!谁稀罕!”

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下来,旁观者早已窃窃私语起来,有的指责女子善妒顶撞夫君实在不像样,有的指责男子拈花惹草惹怒妻子活该挨骂。陈曜宗冷眼旁观,只觉两人的背影非常熟悉。

女子仿佛感觉到四周人群的目光聚焦于她身上,颇感不自在,遂回转身去向着众人大声道:“看什么看!”她仿佛仍不解恨,一抬下颌,指着陈曜宗所在的方向,“说的就是你!”她无视陈曜宗震惊恐惧不敢置信的表情,似乎故意要激怒他,“没见过夫妻吵架啊!”

“你闹够了没有?!”男子终于忍无可忍,上前抓住她的手腕,欲将她拖离此地,粗声喝道,“快跟我回去!”

女子猛力一甩,竟然挣脱:“哼!谁要跟你回去!我要带着女儿走得远远地,再也不要看见你!”说罢,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男子气急败坏,望着女子渐渐远去的身影,恼羞成怒地迸出一句话来:“你走了就别再回来!”说罢,狠狠地灌下一碗酒,才将胸口的怒气平复些许。

谁也没有注意到,女子前脚才踏出风满楼的大门,陈曜宗便满脸歉意朝对面的男子拱手作揖,随即也急匆匆地离开风满楼。

男子眼见陈曜宗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干净利落地留下一锭银两,也随之步出大门。

女子步履飞快,怒气冲冲地推开清尘山庄的大门,随即转身大力关上。陈曜宗站在远处,探出半个脑袋,只见大门「砰」地一声闭合,也就眼见着那清秀脱俗的面容在眼前缓缓消失。

那张脸,让他痛恨,也让他恐惧。他抬起头,瞪着头顶上方方方正正的四个大字——清尘山庄,陷入沉思,全然不觉身后有人以卓绝轻功轻巧地跃过墙头,进入山庄。

陈曜宗脸上的表情几经变化,心底终于下了一个决定。他再望了一眼头顶上方的匾额,终于转身离去。

清尘山庄的阁楼之上,永琪和小燕子相对而坐,遥遥望着陈曜宗渐渐消失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小燕子拍手笑道:“今天这场架吵得真默契,你不知道,我转头看他的时候,他那副表情,好像见了鬼一样,脸都绿了!”

“我还真是紧张,要是陈曜宗当场失控,那戏可就演不下去了!”

“哎!你不是挺入戏的嘛!再说,他那么心狠手辣,怎么会情绪失控?”小燕子不以为然,“永琪,你说他真的会中计吗?我看他刚才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小燕子,你别觉得他会心存侥幸。他已经害死了那么多人,之前又布下陷阱要置你于死地,他是绝对不会心慈手软的。”永琪的声音微带冷意,“他的确犹豫,不过不是犹豫该不该下手,而是犹豫该何时下手。他离开的时候脚步沉稳,相信已经做了决定。他知道你还在人世,只会觉得寝食难安,为免夜长梦多,我猜测他动手的时间——”他顿一顿,“就是今晚。”

小燕子一惊:“那我们应该做些什么?”

永琪安慰地拍着她的手:“别紧张,一切有我。”他远远望着渐渐西沉的日光,“这一次,我要他亲口承认所有罪行。”

楼主 念琪_思燕  发布于 2020-03-14 13:51:00 +0800 CST  
是夜月光清冷如水,清尘山庄宁静如常,紫薇花开,芳香扑鼻而来。陈曜宗并无暇欣赏如斯夜景,步履匆匆地跃过高墙,进入山庄。他一间一间屋子摸去,冷不防背后一阵重击袭来,他欲作出反应已来不及,只感背后一痛,眼前一黑,人事不省。

待他睁开眼睛,只觉四周一片漆黑,在地上摸索片刻方才站起身来,却不知自己身处何地,不由轻声嘀咕道:“这是哪里?”话音刚落,却听闻身后传来两声轻笑,陈曜宗猛然回头,却是伸手不见五指,半个人影也无,只听清脆的「哐当」一声,一件比手掌略小的长方物件不知从何人手中掉出,在地上打转几圈之后落在他的眼前。他忍不住从地上拾起,触摸着辨认它的形状,只觉似是一块玉佩,借着微弱的月光望去,瞬时吓得松手,却没听到玉佩摔落地上的声音,更觉诡异。他颤抖着声音喝道:“谁?是谁在那儿装神弄鬼戏弄本官?”

只闻得两声嗤笑,伴随着飘忽的男声:“陈大人好大的架子,和二十年前真是一模一样,半分都没有改变。”

陈曜宗抬眼望去,只见一名男子立在跟前,长发罩在面前,看不清他的容貌,手里揣着的正是方才他丢弃的玉佩。他看似无意地将玉佩举至面前,反复翻看,看在陈曜宗眼里却觉触目惊心——玉佩上分明血迹未干,在男子手中泛着凌凌清光。陈曜宗吓得魂飞魄散:“你……你到底是谁?”

“陈大人真是贵人事忙,怎地连我的声音也认不出了?”男子的声音四平八稳,无一丝起伏,轻叹一声,“也难怪,事隔多年,陈大人自然是不记得我了。不过……”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森冷,“我却不敢忘记陈大人!”

陈曜宗退后几步,欲看清男子的面目,却见眼前朦朦胧胧似轻烟袅袅,他再定睛一看,不知何时已立着一位明眸善睐的女子,也未听到脚步声,仿佛是平平飘至眼前,长发披肩,只是脸色惨白,似仙如鬼。她轻启朱唇,语气轻柔:“之杭,咱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何必再和他多话?”

男子伸手拥住女子的肩膀,轻声唤她的闺名:“雪吟,你我等了二十余年,也是时候让他还债了。”说罢,两人的目光齐齐向陈曜宗射来。

陈曜宗听到「之杭」「雪吟」等语,只感全身僵硬,再看两人眼眸中怨恨难掩,悲愤之色简直令人如坠冰窖,寒冷刺骨。他不禁连退三步,直至后背抵住一道坚硬的石墙,再无路可退,不禁以手撑墙,不敢看两人乌黑的瞳眸:“我知道你们冤枉,可也不能怪我。方之杭,谁叫你多管闲事?我和白莲教来往,也没碍着你半分,你却要向皇上弹劾我。你要是不死,死的那个就会是我。”说到这儿,他突然目露凶光,冷笑起来,“没错!是你自寻死路,与我无关!”

女子的声音清冷如碎冰:“那么愉妃娘娘呢?”

陈曜宗冷哼一声:“谁叫她和你交好,隐瞒那双儿女的下落?她知道得太多,我怎能留她在世上成为我的威胁!”他停一停,“我能杀你们一次,就能杀你们第二次,这次定要将你们挫骨扬灰!”话音未落,已抽出腰间长剑朝两人扑了过去。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两道身影突然飘然远去,陈曜宗连衣角都未碰到。心下乱跳之际,眼前的黑幕霎时撤去,数盏灯笼亮起。待看清眼前的人是谁,陈曜宗不禁长剑落地,惊呼一声:“五……”才刚吐出一字,已觉不妥,立刻改口,“荣亲王?”

楼主 念琪_思燕  发布于 2020-03-14 14:16:00 +0800 CST  
等到虚净回到清尘山庄,永琪和小燕子已经足足等了两个多时辰。虚净脸色平静无波,缓缓吐出三个字来:“他死了。”

永琪和小燕子放松下来的神经却因虚净的第二句话重新紧绷起来:“不是我杀的。”

小燕子惊讶得瞪大了双眼:“那是谁干的?”

“是冷清锋,我不会认错,那背影和那天夜里的一模一样。”虚净平复着略显急促的呼吸,“未免引人注意,我本打算跟踪陈曜宗至僻静处方才动手,没想到被冷清锋缠上。我们谁也胜不了对方,最后反而是他先收手,但陈曜宗那时已经不知所踪。后来,我一路追至城外,只发现了他的尸体。”虚净顿一顿,“一剑封喉,死不瞑目。”

“他真是冤魂不散!”小燕子冷不丁打了个寒战,“但是,他们不是一伙的吗?怎么也狗咬狗了?”

“丢车保帅。只不过,他们都觉得自己是帅,而对方是车。”永琪皱眉道,“我猜得不错,冷清锋果然要比陈曜宗难对付得多。陈曜宗欲壑难填,心狠手辣,为求荣华富贵不择手段,陷害忠良,杀人灭口,无所不用其极。如果说他是猛虎,冷清锋就是他的利爪。”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而且,冷清锋到底知不知道我们在这儿?”小燕子双手托腮,苦恼道,“我们会不会有危险呢?”

永琪沉思良久,才缓缓道:“他应该还不知道我们的藏身之处,恐怕陈曜宗都不知道他已经到了杭州,否则今晚来的就会是他了。若是他来……”他略微迟疑,虚净已经接口:“若是他来,恐怕会有一场恶战,结果会是如何,恐怕难以预料。”

永琪苦笑道:“的确如此。如果他知道我们在这儿,大师兄追踪陈曜宗而去之时,他便会闯入山庄来取我们的性命。今夜之事,恐怕只是巧合,只是对他而言,我们身在杭州的事实,已经不再是秘密。”他略有不安,“他定是见到秦大人发号施令,加上大师兄的身影,才猜出我们在对付陈曜宗。他能当机立断,应变至此,实在是不容小觑。”永琪眉头一皱,有些困惑,“究竟我让秦大人参与进来,是不是做错了?”

小燕子握住永琪冰凉的十指,安慰道:“就算没有秦大人,冷清锋看见大师兄,还是会知道我们在对付陈曜宗的——除非我们今晚不行动。但是我们又不是算命的,怎么能算准冷清锋哪天不出来走动呢?”她温柔的声音适时地抚平永琪的不安,“只要我们想报仇,冷清锋迟早有一天会知道。”

“小燕子说得对,若是没有秦大人将陈曜宗的罪状上报朝廷,岂能让他身败名裂?皇上定会为官员暴毙而雷霆震怒,还会对其家人加以抚慰,那么他的罪行再没人能够知道了。”虚净平静道,“他让世人以为方氏夫妇私藏反诗,罪同谋逆;而娘娘明明死于他们之手,他却买通太医,让世人以为娘娘不慎误服食物致死。我们这么做,也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没错!就是这样!永琪,你别担心啦!”小燕子打了个呵欠,“反正他都已经知道了,到时候不是我们找他算账,就是他自个儿找上门来。我们在这儿瞎担心也没用,还不如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养足精神,那个「以逸待劳」。”她扬一扬眉,“我又说了一个成语!”见永琪微露笑颜,她才伸个懒腰,“折腾了一夜,现在天都快亮了,也不知道欢儿睡得是不是安稳。”

楼主 念琪_思燕  发布于 2020-03-14 15:58:00 +0800 CST  
北归

小燕子这么一说,永琪便和她一起回房去看凝欢,顺便小憩片刻。回到房间,见凝欢正躺在摇篮之中睡得香甜,小燕子与永琪才放下心来,双双躺至床上。这一夜他俩虽未在外奔走,却也实在是精疲力尽。小燕子向来信奉「船到桥头自然直」的道理,从来不为将来未发生之事过分担心,不一会儿已经合上双眼。永琪却睡不安稳,不停地想着昨夜之事,翻来覆去更加难以成眠。

冷清锋已经成了威胁他和小燕子安全的心腹大患,又背负他们亲人的性命,恩恩怨怨算都算不清,实在是不能不除。只是,他行踪不定,武功深不可测,又与八阿哥素有瓜葛,与周芯岚也早已相识。

周芯岚罪不至死,太后定然会保下她,她的性命对他而言也实在无关紧要。

八阿哥所要的,恐怕是除了小燕子之外,宫中任何人都会费尽心机去争去抢去斗的,虽然不择手段,到底是手足兄弟。他扪心自问是下不了狠心置自己的弟弟于死地的。

当然,前提是小燕子和凝欢安然无恙。

只有冷清锋,无论如何非死不可。只是,他至今也想不出有何计策能令他伏法受诛。

永琪朝里翻了个身,却见小燕子一双秋水正盈盈望向他。他猛地坐起身子,讶异道:“小燕子,你怎么没睡着?”

小燕子也跟着直起身子,抱着枕头靠在胸前:“不是啊!我本来迷迷糊糊睡着了,不过你一直叹气,把我弄醒了。”

永琪觉得不好意思,又感不对——他刚才哪有叹气?小燕子仿佛看穿他的想法一般,指着他的心口:“你嘴上没叹气,心里可一直在叹气。你心里翻来覆去就是在想,到底怎么样才能把冷清锋抓住呢?他的武功那么好,官兵再多也奈何不了他。要抓他,也得知道他在哪儿才行,真是伤脑筋!”小燕子说得绘声绘色,“你心里就是这么想来着!”

小燕子说得有趣,永琪忍不住「噗嗤」一笑:“好好一件正儿八经的事,被你说得那么滑稽。小燕子,我真是服了你。”

小燕子摸着额头,认真地道:“本来就是啊!这件事情本身已经很让人伤脑筋了,你还要不断地想着我们很苦恼,那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我知道我们和冷清锋之间的恩恩怨怨总有一天要来个了断,既然总有解决的一天,那还烦什么呢?”

永琪一时语塞,小燕子继续她的大道理:“你就是太会担心了,一会儿担心这个,一会儿担心那个,搞得自己紧张兮兮,没一天轻松。”她眨着灵活的眼珠,“永琪,你相信这世上有报应么?”

世上有报应么?永琪也不知晓,他行事光明磊落,从不做违背良心之事,自然也从不理会报应之说。

只是,陈曜宗已经得到了他的报应。也许,当他心狠手辣排除异己之时,万万想不到自己会落得如此结局。

永琪轻轻叹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果然是至理名言。”

小燕子白他一眼:“又跟我拽文了!”随即莞尔一笑,“既然如此,咱们等着那一天的到来就是了。”她指着肚子,“咱们是不是去吃点什么?这儿都开始抗议啦!”

永琪这才觉得饥肠辘辘,忙和小燕子一起去张罗吃的。说是一起,其实也不用他做什么,早餐早已准备好。凝欢坐在小燕子的怀中,对世间一切均很好奇,乌黑的眼珠滴溜溜地转动,最终竟落在对面晴儿隆起的小腹之上。

小燕子见凝欢的腮帮子竟然一动不动,忙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晴儿,现在连欢儿都期待着你肚子里那个呢!”弄得晴儿窘迫不已,偏偏凝欢在此时拍起手来,仿佛对小燕子的解释深表赞同。

晴儿拿小燕子无法,只得对永琪抗议道:“小燕子生了孩子还这么伶牙俐齿的,永琪你也不管管她。”

还未等永琪回答,小燕子已经抢先道:“谁说生了孩子就变了?根本说不通啊!”

永琪正为小燕子盛粥,听到这话便微笑道:“这话在理,或者可以让箫剑来试试,看晴儿生完孩子之后会不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哎!果然是近墨者黑!”箫剑当然帮着自己的妻子说话,“连五阿哥都开始取笑人了,可见学坏容易!”

小燕子在心底暗笑——当初被你们取笑惨了,现在还不报仇?

这样说说笑笑,昨夜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用过饭后,永琪去了一趟陈府,看秦晖查抄陈府有何发现。虽早已料到陈曜宗贪污受贿,必然会搜出无数金银珠宝,但当秦晖将从地下室搜出的几大箱子打开,永琪仍是大吃一惊,再看秦晖列下的清单,夹墙、私库、地窖所藏金银不下百万,均有文件账簿为证。除此之外,另有各类珠宝古董不计其数。永琪想起一年前的一桩旧事,不禁心思一动:“秦大人,麻烦你派人请福威镖局的杜宁姑娘过来一趟,若是她不在,请镖局内的老管家过来也是一样的。”

说来也巧,福威镖局本在海宁县,一年前出了大变故,幸得小燕子等人深入虎穴查明真相,但呆在海宁终究触景伤情,便迁往杭州府,今日杜宁恰好也在。

杜宁见过秦晖和永琪过后,才知当日帮助自己之人身份之不同寻常,永琪却是如常温和的样子,和颜悦色地道:“杜姑娘,请看看这些,有没有觉得眼熟的?”

杜宁见永琪一脸和气,心中也不再忐忑,目光转向永琪身后的一排雕花木架,架子上依次摆着数件古董。杜宁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这……这些东西怎么会在这儿出现?”

“杜姑娘,事涉朝廷官员,你可要认清楚了。”

“回五阿哥的话,民女绝不会认错的。”她指着其中一个五彩斑斓的琉璃瓶,“前年腊月,有人捧着八宝琉璃瓶来托镖,结果路上遭人劫镖;去年二月,这四个龙凤翠玉碗也是如此被山贼所劫;去年三月,这两只奇珍异兽瓶也被托给了镖局,在路上还是没有幸免,爹还为此丢了性命。”她的眼睛蒙上一层薄薄的水汽,“民女家破人亡,全都拜这些东西所赐,所以绝不会认错。”

永琪心中早已有数,不过是为保险起见,才让杜宁再认一回。小燕子早已猜出当日的白公子便是冷清锋,那么幕后主使自然是陈曜宗无疑。

人的贪念竟是如此可怖么?

直到踏入清尘山庄的那一刻,永琪仍在思索这个问题。小燕子见永琪脸色不太好,忙将凝欢放至摇篮里躺好,拉着永琪坐下:“怎么了?陈府搜出什么不对的地方么?”

“也没什么,只不过解开了一些疑团。”永琪将在陈府发现的一切告诉小燕子,小燕子立刻跳了起来,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什么?!那么多金银珠宝?全是他贪来的?!”也许是嗓门太大,凝欢小嘴一扁突然大哭起来,小燕子这才察觉自己过于激动,忙不迭和永琪一起去哄。

费了好一会功夫,凝欢才停止哭泣,圆圆的眼珠不停地转着,突然咧嘴笑出了声。永琪和小燕子也忍不住相视一笑,永琪更感慨道:“这丫头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像足了你。”

小燕子的眼睛笑成月牙儿:“脾气说来就来,像你才对!”见凝欢自顾自地玩着拨浪鼓,小燕子便继续方才的话题,“你有没有让秦大人把这条罪状写上去?”

“当然有!陈曜宗也太过贪得无厌,终于自掘坟墓。”永琪的叹息百转千回,“大清的贪官污吏绝不在少数,只要有十个像陈曜宗这样的,他们贪污所得的财产就相当于国库一年所收。等回到京城,我便向皇阿玛建议,将我们查抄来的财产,一半收归国库,一半救济各省的贫苦老百姓。”

永琪的目光坚毅,小燕子往他的肩膀蹭了蹭,低声道:“永琪,如果你当了皇帝,一定是个好皇帝。”

永琪脸色一变,忙忙地去堵她的嘴:“这话可不能乱说!”话音才落,他便想起如今他们身处清尘山庄,实在是不必担心祸从口出,也觉得自己太过敏感,遂拢一拢小燕子的肩膀,轻声道,“我从来没这么想,我只是想为皇阿玛分忧而已。”

小燕子的大半个身体缩在永琪温暖的臂弯中,仿佛只要这样就能得到一世的安稳:“也就是在这儿,我才随口一说。等回去之后,我一定会小心的,不会给你添麻烦。”

小燕子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薄如蝉翼的睫毛微微颤动,半晌静静地垂落,只余彼此均匀的呼吸声。

若能一世如此平凡到老,远离纷争喧嚣,未尝不是他俩最好的归宿。

只是,如今他们还不能。

窗外森绿的树叶不知何时已染上一层金色的雾霭,花园中堆满开得正盛的菊花,五色绚烂,锦绣成堆,胜似春光,无一不昭示着初秋的来临。

永琪心中的叹息恍若轻烟:“秋天到了,是该回去了。”

永琪和小燕子启程的那天,天空晴好得如上好的透蓝翡翠般晶莹。永琪整理好包袱,小燕子怀中抱着沉沉睡着的凝欢,才步出山庄却见虚净打扮成侍卫的模样跟在身后,小燕子讶异道:“大师兄,你干什么穿成这样?难道你要跟我们一起去京城?”

虚净淡淡笑道:“我也是防着万一,冷清锋虽不知你们的藏身之处,却清楚你们在杭州,恐怕这段日子都在不停地查探你们的下落。万一他在路上动手,你们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永琪心中暗赞虚净思虑周详,却不得不担心箫剑和晴儿的安危:“万一他发现了清尘山庄呢?晴儿还有两个多月就快临盆,可经不起闪失。”

“放心吧!”箫剑一手挽着晴儿已经不再纤细的腰肢,一手拍着永琪的肩膀,“上回是为了引蛇出洞,才撤了山庄门口的那些机关。若是冷清锋闯进来,只有两个结果——要么迷路,要么被机关所伤。”

永琪和小燕子这才放心,晴儿握住小燕子的手,眼底有晶莹的水雾:“替我问候太后,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回去看她老人家的。”

小燕子安慰道:“晴儿,你放心吧,太后那么疼你,不会怪罪的。再说,你身子那么重,也不能长途跋涉呀!”

晴儿的目光中不舍之色愈浓:“我明白。只是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若是有缘,即使相隔千里,也终有相见之日。就如我和小燕子……”永琪轻轻揽过小燕子,温情脉脉,小燕子也温然一笑,如春日里绽放枝头的桃花般灼灼生辉。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和晴儿就送到这儿了。”箫剑含了阔达的笑意,“永琪,你已贵为亲王,小燕子也已是王妃身份,此事乃皇上亲自昭告天下。可见不论当日真相如何,皇上都不会为难于你们。只是有些小人,你们却不能不防。你们好自保重。”

马车辘辘逐尘而去,箫剑和晴儿依旧驻留在原地,遥遥望着远方。他们所能给的,唯有心底最深的祝福。

楼主 念琪_思燕  发布于 2020-03-14 17:13:00 +0800 CST  
君心(上)

再次踏上京城的土地,小燕子只觉一切如旧。只是当「会宾楼」三个大字映入眼帘的时候,她实在倍感亲切,也越发想念已经久未谋面的紫薇、尔康、柳青和金锁。永琪仿佛看穿她的心事般,了然地覆上她的手:“别着急,我们从后门进去,免得惹人注意。尔康得了消息,这会儿和紫薇正在会宾楼等我们。”

小燕子按捺住心头的激动,听话地点点头。待到马车停稳,小燕子才随着永琪跳下马车,一眼就瞥见等在后门的紫薇正依偎在尔康身侧,忙扑了上去:“紫薇!”

见到小燕子的身影一如往昔,紫薇忙不迭地迎上来,上上下下地打量小燕子,见她双眸有神脸色红润,身形未见消瘦,才相信一切安然无恙。倒是小燕子旋着身子,嫣然一笑:“别看啦!我的好妹妹,我这不是好好地?”

“这会儿可记得咱们是结拜姐妹了?”紫薇嗔道,“当初是谁出了事也不告诉我?”

小燕子笑嘻嘻地道:“别生气啦!当时你不是怀着东儿嘛!而且事关重大,我怕连累你们!”

尔康则在永琪的肩膀上重重地击了一掌:“好小子!你再不回来,我真以为你打算隐居在杭州,把烂摊子都扔这儿呢!”

“有你们这么好的生死之交,我怎么会一走了之?我可没忘了,你们是用项上人头担保我会回来的。”永琪语带关切,“怎么样?皇阿玛没有降罪于你们吧?”

“本来皇阿玛和太后生气得很,后来不知怎么又消了气,反而叹起气来,总之没有惩罚任何人。”紫薇扶了扶鬓边的海棠花,本想握住小燕子的双手,却被小燕子怀中的婴儿吸引,面露喜色,“小燕子,这是你和永琪的孩子吗?”她转首望住自己的夫君,“尔康,没准可以做我们的儿媳妇!”

尔康哑然失笑,连永琪也忍俊不禁:“紫薇,东儿才多大?你现在就操心这个,是不是太心急了?”

紫薇轻笑道:“我也就这么一说,我们的孩子长大后得像我们一样,寻到自己喜欢的人才好。”

尔康挽住紫薇的手臂:“咱们还是进去吧,柳青和金锁可等不及了。况且,我们这一大群人站在这儿,实在有点引人注意。”他注意到永琪身后一道熟悉的身影,讶然道,“那不是箫剑的大师兄吗?”

虚净只默默地整理马车上的东西,以眼神示意永琪放心。永琪冲尔康点头,携着小燕子一起进入会宾楼。远远地瞧见柳青和金锁,两人脸上难掩欣喜之色。此时大厅之中,人头攒动,为免节外生枝,众人纷纷将或激动或兴奋的神色掩饰下去,直到进入二楼厢房,才忘我地拥抱起来,诉说离别之苦。

“你们不知道,箫剑一下子说这样危险,一下子说那样不安全,一会儿又想出诈死这招,本来是想骗骗他们的,我就说不行,果然把你们都骗进去了。”紫薇等人却更关心小燕子在宫里的遭遇,小燕子脸色略微一暗,“这说起来就复杂了,大概得说上一天一夜。总之,就是他们设局害我,我在路上又撞见了冷清锋。幸好老天保佑,我福大命大才有惊无险。”

紫薇吓出一身冷汗:“就是上回在杭州郊外遇上的黑衣人?”

“可不是?”小燕子拼命点头,“我上次就说,碰上他准倒大霉!”

“不过,以后是谁倒霉就不一定了。”尔康话中有话,“皇阿玛看了秦大人的奏折,听说非常震怒,我看了也是吃惊不小。真没想到,方家那么多条人命竟都折在他手里,实在是胆大包天!皇阿玛素日对陈曜宗礼遇有加,谁知他竟利用皇阿玛的信任行不义之事,难怪皇阿玛会那么震怒。好在,陈曜宗已经伏法。”

“那以后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了吧?不过……”金锁在一旁道,“五阿哥和小燕子回来,肯定是要入住王府的。但那个周姑娘,听说还在景阳宫呢!”

小燕子第一个跳起来:“她怎么还在?她还没折腾够?还呆在那儿干什么?她怎么那么喜欢景阳宫?太后是不是还想着把她指给永琪?”清脆的话语连珠炮般从小燕子双唇间吐出,唤起所有人最深处的忧虑。

“还是那句话,只要永琪不点头,其他人不管怎样都没辙。”紫薇按住小燕子的手,语意沉沉中有令人信服的力量。她转首道,“永琪,你说是不是?”

“左右咱们是不在宫里住了,她那么喜欢景阳宫,那便让她待着吧。不出三天,太后准看不过眼,一定会让她回慈宁宫的。”永琪的眼中藏着不耐,也含着戒备——父亲死了,做女儿的能无动于衷?虽然方家和额娘的事与她无关,他不会迁怒于她,可不代表她不会将父亲的死归咎于他和小燕子。所以,有他在一日,绝不能让她再接近小燕子半步。他挽住小燕子的肩膀,声音沉沉入耳,“我们过我们的,随她去吧。”

正好柳青端着点心进来,听见永琪的话,便爽利地道:“永琪说得对,况且这大好的日子,提她多晦气!”

“而且要是有人化力气为蜜蜂,我们大家又得满头包了。”尔康无视小燕子射过来的直欲杀人的目光,“咱们说正经的,你们待会儿还是先去给皇阿玛请安,免得让人抓住小辫子。”

“那是自然的,过会儿我便带小燕子去见皇阿玛。”永琪在底下握住小燕子的手,似是给小燕子力量,也是给自己力量,“放心,一切有我。”

小燕子抬头望住他——有他在,她自然是放心的。

楼主 念琪_思燕  发布于 2020-03-14 17:52:00 +0800 CST  
秋日浅金色的阳光自明窗外射入乾清宫,紫铜嵌珐琅的香炉里燃着琥珀似的龙涎香,衬着茶香袅袅,使整个屋子弥漫起幽宁沉郁的气味。乾隆身上的织锦龙袍在金阳之下反射出朦胧的光晕,明晃晃得看不真切。小路子端着茶盏走近,轻轻放置在乾隆面前,打了个千道:“皇上,荣亲王夫妇求见。”

乾隆正掀开茶杯,闻得小路子这一句,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小路子恭谨道:“回皇上,荣亲王携王妃来给皇上请安。”

“王妃?!”乾隆简直难以置信,小路子在乾隆身边多年,早已混得如人精一般,“皇上,便是从前的还珠格格。”

一阵悸动悄无声息地划过乾隆的内心,他按下心中的波澜起伏,对小路子道:“快宣他们进来!”

外头厚厚的明黄福帘一扬,两道熟悉的身影挡住了门外金色的阳光。永琪和小燕子缓缓步入,彼时地上铺着素红绒毯,脚步落在上面寂然无声,越发显得殿中安静沉寂。小燕子一袭天青色锦衣长裙,头上也只是零星点缀几颗细碎珠花,整个人显得清丽脱俗。永琪也只着宝蓝色常服,唯腰间金黄色朝带方显露其身份非凡。他携着小燕子的手,行礼如仪:“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小燕子也随之规规矩矩地行礼:“小燕子给皇阿玛请安!”

乾隆此时方才真真切切地相信小路子的话,不仅永琪如尔康所说定会回来,小燕子也完好无缺地站在他身边,仿佛并未受过任何苦难。他的脸上漫过一丝喜色,温和微笑道:“快起来吧!”

永琪和小燕子双双谢恩,站起身来。乾隆打量着眼前的一双儿女,小燕子的容貌和一年前相比并无半分改变,眼神清澈如水;永琪长身玉立,精神焕发,与离宫前憔悴支离的模样判若两人。见到两人安然无恙,乾隆心中不无喜悦,却也有无数疑团,对于小燕子的死里逃生非常好奇:“小燕子,你不是连人带马车摔下悬崖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日子以来你躲到哪儿去了?永琪是怎么找到你的?”

“皇阿玛,我根本就没摔悬崖,那是故意骗那些坏人的。”小燕子顿一顿,“当然我是想不出这样的办法的,是箫剑说要「置之死地而后生」。后来,我们在杭州住了一段时间。”

“杭州?”乾隆不觉摇头,“小燕子,你真厉害,逃命还能去那么远的地方。”

小燕子吐吐舌头:“皇阿玛,哪里是我要去?我压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杭州的。”见乾隆一脸不解,小燕子继续道,“我才出宫就被人盯上,皇阿玛也知道我的三脚猫功夫,是肯定打不过人家的,幸好碰到箫剑,要不然我肯定见阎王去了。那人刺了我一剑,还打了我一掌,我到杭州之后,箫剑请人帮我治伤都治了好久。”

永琪虽然知晓小燕子出宫的来龙去脉,此刻听着仍是觉得胆战心惊。乾隆也是一惊,不禁关切道:“身上的伤现在都好了吗?要不要请胡太医来瞧瞧?”

“谢皇阿玛关心!我现在已经没事了。”趁着乾隆心疼,小燕子可怜兮兮地道,“皇阿玛,永琪没经过您同意就私自出宫,你不要怪他哦!”

乾隆哼了一声:“永琪,你在离宫之前,就知道小燕子没死,而且在杭州了吧?”

“是!”永琪抬头对上乾隆深沉的双眸,直认不讳。

乾隆的眼神中读不出任何喜怒哀乐:“怎么不告诉朕?”

永琪沉吟半晌,最终还是坦然相告:“儿臣害怕,所以不敢。”他顿一顿,“因为当日将小燕子逐出皇宫的,是太后。”

楼主 念琪_思燕  发布于 2020-03-14 19:22:00 +0800 CST  

楼主:念琪_思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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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9-11-04 04:4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3-18 05:06:28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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