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兔》 By:白槿(强烈强烈推荐!)

“若叶。” 
习惯性唤出这个名字,身后却没有依照往常般传来轻快的脚步声,怔了一怔,朦朦胧胧地想起来……那个身前身后总是照顾着自己的少年已经不在了…… 

说服若叶离开自己真的费了很大一番功夫,打从救了这个原本因父亲的罪责要被流放的孩子起,他对自己就有着死也无法放弃的忠心。 
“这本纸册你带着,里面有一些可以用来和朝苍家对峙的方法,但对于现在的我是毫无用处的,你拿着它偷偷溜出去,再等待时机吧。” 
是这样对他说的,而少年却咬紧嘴唇,倔强着不肯离去。 
“若叶!” 
微微上扬的眼尾现出几分严厉,凝视着若叶已经显露出青年俊丽线条的面孔,话语慢慢缓和下来。 
“你长大了,不需要再陪伴着我了……这么多年,应该是由我来谢谢你的照顾。” 
少年的眼睛开始有些湿润,喉咙深处传出断断续续的哽咽声。 
“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好了。”沉静地微笑,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安抚。 
若叶终于哭泣着点了点头。 

留衣弯下腰,手足无措地看着四散的画纸,苦笑开来,没有了他的照料,真有点不习惯呢。 
长久以来,毕竟还是自己拖累了他们,无论是若叶……还是八镜野,十郎左…… 
思绪是被突然被打断的,吹拂在脸颊上的风带着一股令人眩晕的血腥气息,前院的方向似乎有些嘈杂,隐隐约约的,刀和刀的碰撞声…… 
“大人。” 
侧过头,几个武士恭恭敬敬地靠拢过来,虽然不失礼,但却是麻木不仁,近似爬虫类的眼神。 
“亲王请您过去一趟。” 

“让你来见一个熟人,我没有想到他竟然会一个人闯到这里来。” 
是被强迫着带到了前院。朝苍征人细长的眼睛里没有嘲笑,也没有好奇,只是同往常一样冷漠得缺乏表情,瞥了他一眼后,继续看向前方。 
苍白的人影被武士们包围在中间,偶尔有一小片红枫叶迅疾地闪过,斩,砍,刺,因为刀势太快,那些被夺去性命的肉块过了很久才喷出雾一样的血沫。 
……来梦…… 
有什么狠狠撞击在心口上,无法抑制地抽搐着。 
笨蛋……傻瓜……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来? 
明明那么清楚,是不想让你跟着我一起掉入泥沼,是真正想把你从我身边解放啊。 
——爱一个人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当你想到他时会觉得心痛,会不由自主地流泪。 
留衣拼命想挤出一丝笑容,却失败了。他已经无能为力了,眼睛觉得有一些疼痛,不由得眨了眨眼。脸颊上好冷,好冷,冰凉甚至有些湿润,可是,没有下雨啊。 
啪嗒——一大颗水珠溅在手心中。 
留衣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己流下了滚烫的泪水。 
……自母亲死后再也没有流过的泪水,就这样沿着脸颊淌下来,似乎把内心深处一些污泥都洗刷掉了……是的,是那种比任何人都要坚韧,即使投身在泥沼中也不会扭曲的的心性把自己从对朝苍征人不切实际的幻想中解救了出来…… 
一直是喜欢的,这种情感栖息在身躯的内部,没有理睬,没有照顾,却在不知不觉中,脱胎换骨成了如此强烈的情感。 
视线的一角瞥过不远处的马厩,放在身侧的手指下意识握紧了。一声长长的口哨——留衣翻身抓住飞奔而来的马匹,双腿一夹马腹,朝前方直直冲了过去。 

“来梦,上来!” 
留衣朝来梦伸出了手,自己唯一想要的就在那里了,视线越过无数人影相遇,比第一次见面还有清澈,犹如秋水的眼睛,深深沉沉中有一种温润的情感正在缓慢地流淌起来。 
苍白的手朝自己伸了过来。 
指尖碰在一起的时候,笼罩在留衣心中比死还要难过的空虚就这样突然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来梦顺着留衣的手,姿态矫健地坐在了他的后面。 
“你以为你们走得了吗?” 
朝苍征人似乎预料到了这样的情况,具有残酷气息的薄唇勾起了一丝笑意,拍了拍手,几个武士用长刀把长发凌乱的小督押了上来。

楼主 黄瓜下的守菊人  发布于 2009-02-14 12:52:00 +0800 CST  
“留衣,你舍得吗?” 
留衣沉浸在火烧云里的轮廓变得模糊了,深深浅浅,有一种忧郁的哀愁,然后仿佛漂浮着的面部线条凸出一个恶毒的微笑,“你忘了?我可是你的儿子啊。” 
“小督。“沉静而轻柔的视线落到了女人的身上,“你愿意让我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吗?” 在慵懒的春风中融化开来的声音,听起来显得很遥远,很遥远。 
整了整衣服,小督伸直腰背,秀美的面容展现出母亲一样的温柔,“是的,这是我盼望了很多年的事情。不用再说了,我都明白。”毫不犹豫,女人把脖子直挺挺地迎向了刀锋,微笑着,微笑着,没有了呼吸的肉体颓然倒了下来。小督的自裁,让看守她的武士傻傻地愣在那里。 
“父亲大人。” 
风吹起来了,春天很快就要过去,拥有鲜红色泽的夏天已经渐渐走进了。 
白白亮亮的落花中,留衣的指尖压住翻飞的漆黑长发,是第一次这样喊,两双眼睛就这样凝视着,彼此都明白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整整持续了二十多年的渴慕和向往,已经不存在了。 
有一个女人仿佛一直站在他们中间,缀满了樱花的唐装,优美的五官,虚幻的气息,她总是用自己温柔的心情守护着他们。 
“母亲……她……” 
记忆中女人做梦一样的神情,始终深深吸引着留衣。来梦从后面紧紧握住留衣的手,用自己的坚强去支撑着他。 
“她一直爱着你。” 
觉得阳光刺眼似的眯细了眼睛,是朝苍征人首先移开了视线,毫无表情地朝身后挥了挥手,示意武士们退下,“……你们走吧……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大人,你真的要放过他们?可是这样一来……”如履薄冰,没有继续说下去。 
“问题是他们是否真的走得了……”冰冷地晒笑起来,“应该回来总是会回来的。” 

无数的白花翻卷着飞扬起来,似乎想要感觉什么,朝苍征人闭上眼睛,垂下来的头发把严峻的面部线条遮掩住了,“……就好像这花,每年都要开一次,每年也都要谢一次……” 

“对不对,朝颜?” 



在平安京的街道上策马飞奔,直到郊外的旅馆区才稍作休息,向年迈的老板娘要了一间楼梯最左侧的屋子。 

来梦刚想拉开房间里的窗户,就被留衣很突然地拥抱住了,一个重心不稳,两人一同摔倒在地上。 
“来梦。”留衣把头轻轻靠在来梦的左肩上,不厌其烦地叫着这个可以直直传达到自己心里面的名字,“来梦……来梦……” 
没有挣扎,眼睫的阴影在面容上微妙地摇晃着,“这是你第一次喊我的名字。” 
“……为什么要回来呢?” 
“我……担心你……”语意模糊,已经来不及再说什么了。 
亮闪闪的,近似亚麻色泽的头发,好像刚洗过一样柔软…… 黑漆漆的长发,散发出冰凉的香气……手指互相抵着,白皙的掌心包裹住因为练刀而形成的厚茧。 
不是第一次亲吻,可是却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甜腻得多,放弃了所有的坚持,在肢体里缓慢蔓延开的,是一种春雪消融的感觉。 

来梦的脖子无法抑制地向后仰起,喉咙里传出叹息一样的声音。 
留衣爱怜地亲吻着他手臂上的一些旧伤痕,把脸埋在来梦苍白的胸口,很美很美,灵魂经过粹练而变得更加的美丽,强烈地敲击着心灵。 
紧贴在一起的四肢,好像都要融化开来了,再也没有隐瞒,毫无娇饰地展现在彼此面前的体温,气息,以及全部的心神。 
很辛苦,真的很辛苦,十年啊,他们整整浪费了十年的时间才走到了对方身旁。 
一直没有停止的拥抱,一直没有停止的亲吻……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崩溃了,又填满了一些新的东西,守护着,思慕着,相濡以沫,都带给过彼此一些难以愈合的痛苦,可也只有正视这些伤害才可以握着手一起看向未来。 
“我很懦弱,我没有像你那样的勇气去承认自己的感情,如果我可以早点意识到,也许大家就不会死了。” 
被泪水濡湿的面孔,已经无法停止,无法适从。 
“来梦,拉住我,一定要拉住我,不要让我漂流得越来越远。” 

定定向上仰视着,来梦明亮的眼睛里倒影出留衣令人心疼的神情,他伸出双手,用自己体内强韧的温柔拥抱住他。支撑起身躯,小心翼翼地吻去留衣眼睫上凝结的冰冷泪水。 
“好的,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的。” 
“……“ 
“所以,不要再哭了。” 
身体内部的火苗一点点燃烧起来,眼尾灼热得无比湿润,摇晃中的视线逐渐变得朦胧,一瞬间,几乎占据整个意识的白色光芒席卷而来…… 
……周围开着或白或粉的樱花,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芬芳,阳光懒散地洒在身上,春天的风是嫩绿色的,也有些微红,在枝头温润地一闪,就不见了。 
曲着膝盖坐在石阶上,调着墨的浓淡,一不留神,铺展开的画布被风吹走了,慌慌张张地追了过去。 
很大的一株樱花树,被叶子簇拥着的枝桠延伸得很开,很广,上面缀满了白樱,弥漫出香甜的气息,在掉落前,又是如何温柔地亲吻着人的脸颊。 
枝桠的尽头,像画一样好看的影子伫立在那里,高高伸起手,接住了留衣的画。 
微笑了,两个人都微笑了。 
留衣和来梦的手指紧紧交叠在一起,放在彼此的心口,感觉着那一摸一样的心跳声。 
“不再分开了?” 
“嗯。再也……再也不要分开。” 
……

楼主 黄瓜下的守菊人  发布于 2009-02-14 12:52:00 +0800 CST  
漆黑的夜空,溢满了看不见底的悲哀,八重樱用稚嫩的身体代替了星星,闪耀着一点点通透的白光。 
朝苍征人盘膝而坐,独自酌饮着冷酒。骨节明显的手指把浅浅的酒盏向庭院的方向一推,酒面不停地摇晃,漂浮着小小的一片樱花。 
“既然到了,就出来吧。” 
从黑暗尽头走出来的青年,面容,指尖,甚至腰际的配刀都是苍白的,和夜樱模糊在一起,轮廓微妙地错开来。 
“你知道我要来?” 
“你一定会来,和留衣在一起,应该会让你更加看清楚自己。”一口气喝光了剩下的半盏酒,“你说呢,让叶的楠见亲王?” 
并没有因此显现出丝毫的动摇,优美的声音在夜风中清晰地回响着,“十四年前,我的父亲就在我的眼前被你杀死了,那个时候我非常痛恨这个软弱的,完全被打败的自己。现在我开始明白其实我对你并没有那么多的仇恨,多年来我一直在追求的不是这个,而是……可以战胜你的力量。” 
想要搁下酒盏的手顿了一顿,第一次真正地直视着眼前的青年,“难怪啊,难怪他会这样喜欢你。” 
来梦慢慢拔出葵纹御前,双手握住刀柄,明亮的眼睛在黑夜里有一种似乎要燃烧起来的错觉。 
“你和你的父亲一样是一个可敬的对手。”负责守卫的武士逐渐包围了庭院,朝苍征人用眼光示意不准妄动,自己则拿起了中村抢先奉上来的村正康继,“所以我不让任何人插手,就只有我们俩一决胜负吧。“ 
左脚微微向前探出一步,肩膀倾斜,冷冽的刀气若有似无地弥漫开来。 

“啊——“ 
黑夜中,两个人的刀笼罩着凌厉的气息撞击在了一起,天和地被消失了,一刹那闪烁开来的是比生命还要美丽的光芒。 

对不起,留衣,也许我不能完成对你的承诺了。 
就像我从前说的,有一些事情是一定要去做的,如果不做,就是卑微地否定了自己的一生。 
而这不是我要的生存方式。 
完全依照自己心意而活,或许是相当任性并且傲慢的。但我是重复了无数次这样的事情,才可以坦然地站在这里。 
因此,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和过去的自己作一个真正的了断。 

是被胸口的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惊醒的,找不到来梦,留衣立刻意识到他去了哪里。向旅馆的人再要了一匹马,飞快地追赶过去。 

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你自己的承诺? 
如果你死了……如果你死了…… 
如果你要做这么残忍的事情,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

楼主 黄瓜下的守菊人  发布于 2009-02-14 12:53:00 +0800 CST  
高濑川的对岸是连绵不绝的山峦,隔着灰蒙蒙的天光只能看到一些平顺而朦胧的线条,即使夏天快来了,夜风还是有些寒冷,但因为带着春花的香气,似乎又有了一层微薄的暧意。天方出现了皎洁的微光,已经是黎明了。 

迎着风飞奔着,毫不理睬被自己的马撞倒的人,只是挥舞缰绳,一口气冲进了朝苍家宅邸的大门。 
“来梦!” 
青年艰难地依靠着手中的刀站着,手臂,胸口好几处都受了很严重的砍伤,回过头,好美好美的眼睛,形状修长而且锋利,深深的,静静的,诉说着太多太多的东西,就这样凝视着留衣,嘴角缓缓上扬,极尽温柔地笑了一下,犹如万千白花中吹落的一滴眼泪。 
视线茫然地往上移动,朝苍征人那把漆黑的刀正斩开了风向下砍去。 

“不————”

楼主 黄瓜下的守菊人  发布于 2009-02-14 12:53:00 +0800 CST  
幕十四 苦苦反省我走过的路 

你喜欢春天? 

留衣喜欢这个季节。 
春天的时候,他第一次睁开双眼,小小的手伸向从繁茂的嫩叶间洒下来的淡青色天光。 
婴孩的哭泣声在中庭和长廊间回响,打破了大宅里似乎被冻结住的宁静。风铃下面的古朴黑釉灌满了山泉,养着一簇很小很小的菖蒲,微微摇晃了一下,娇嫩欲滴,是罕见的秀雅。 
水面上的春冰缓慢融化,子规栖息在枝头,乌黑的眼睛盯着漂流在溪水中的菖蒲叶子,没有凭依的,永远……永远……随波逐流。 
小时候,有一个阴阳师告诉自己,留衣这个名字,就好像一个只可以在春天说的故事,连故事里的悲伤都是很清澈的。 
……犹如彼岸的海市蜃楼一样,在春日的天空中翱翔的,变幻无常的透明…… 
那是自己无从选择也无法抗拒的命运。 
幼小的留衣窥探到了母亲禁忌的情感,可是在他还没有来得及体会出其中的绚烂时,就先亲眼目睹了死亡的冰冷和荒凉。 
太早了,这个孩子的人生开始得太早了,八镜野用悲叹的心情洞察到了留衣拥有太丰富的情感,自己却又无法处理的焦躁。 
为了他能够平安地长大,也为了他能够生存在这个时代,八镜野教导留衣通过作画来寄情山水,即便将来深陷泥沼,也可以使得内心游离在身躯外,不给自己带来太多的纠葛和牵绊。 
是在那个时候,明白了自己的未来,不再挣扎,完完全全地放弃了。被无限抑制的心性,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身体内部仿佛凝结起了一层薄薄的冰块。 
如果不是在春天,如果不是在樱花雨下,如果遇见的不是来梦,也许留衣就不会那么痛苦了,可同样的,也就不会拥有那样巨大的喜悦,哪怕只是虚幻的,由谎言编织而成的人生。 
——我的名字是白石,白石来梦。 
如梦似幻的春光中,少年凛然的身姿令人眩目地凸现出来,从没有听过如此优美而又悲切的声音,或许是直直传达出了灵魂里深植的强韧,如同奇迹一样,把沉睡在黑暗中的心给唤醒了。 
春日似乎给了留衣一个机会,让他可以将自己冷淡的生命真真正正地燃烧一次。 

视线被刺眼的白色光线撕裂了,从缝隙中涌进来的碎片从没有那样鲜红,粘稠得让人眩晕。 
——留衣,你知道吗,让叶的土地上长满了枫树,一到秋天,山头上熊熊燃烧的红叶,比任何花都要好看。也许有一天,我们可以一起去那里。” 
“不要————” 
那是由全部的灵魂泣血嘶喊出来的声音,身躯内的五脏六腑都痛得痉挛起来。 

瞪大到失去焦距的瞳孔里,来梦的头颅轻飘飘地,以缓慢得无法忍受的速度掉落下来,比第一次相遇时苍白得多的面容,凝结着花绽开一样的微笑。 

为什么要笑呢…… 
这个时候,你为什么还要笑! 

周围的声音好像潮水一样迅疾地退去,留衣漆黑的瞳孔中看不到朝苍征人,也看不到拔出刀的护卫,他的世界里只有一个小小的角落透过黑暗闪着光 
……来梦…… 
双腿已经麻木得无法行走,踉踉跄跄,仿佛飘浮着的脚步,在来梦的头颅前慢慢跪了下来。 
“……傻瓜……” 
把脸埋在那柔软的浅发中,无法呼吸似的喃喃自语。 
“大纳言,把那个东西给我,小心弄脏了您的手。” 
微微扭曲的视线里,显现出中村险恶的笑容。 
右手的指尖碰触到了横在地面的葵纹御前,凹凸鲜明的水纹,还保留着来梦的温度。突如其来的悲愤在胸腔中翻滚,黑暗寂静的世界中,回响着的只有犹如春雷的心跳声,已经什么都思考不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慢慢抬起的眼睛红得可以滴下血。 
长刀直直地捅进了中村的胸口。 
男人的眼睛不敢相信地睁大,眼底留衣的身影一点点直立了起来,面孔惨白得如同鬼魂,双眼散发着令人恐惧的灼热光芒。 
“你没有资格侮辱他。” 
握住刀柄的双手狠狠地往前推,一步一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不断后退中的中村一口接一口地喷出血,一直到他的背脊抵上庭院里的木梁,留衣都没有停手,不可思议的可怕力量,整把葵纹御前只有刀柄还在中村的体外,一半贯穿过男人的身体深深地插入了木头中。

楼主 黄瓜下的守菊人  发布于 2009-02-14 12:53:00 +0800 CST  
胸口剧烈地起伏,似乎一旦停下,就要被生命尽头那无休无止的哀痛给整个吞噬掉。 
“你闹够了没有!” 
一只手攥住了留衣已经僵硬的手腕,硬生生把他从刀柄上拉了开来。摇晃的视线,接触到朝苍征人严峻的目光时,顿时丧失了所有支撑的力气。 
“……为什么……” 
朝苍征人松开了手,留衣整个身体犹如失去操纵的木偶软软地跪倒在了他的面前,低垂下的面容扭曲得不成人形。 
“为什么要让我和你一样变得一无所有。” 
“为什么啊!” 
好像因为承受不了从小野山那里升起的朝阳而眯细了眼睛,朝苍征人冰冷地注视着留衣,没有一点抑扬顿挫,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的话语。 
“因为你是我的儿子。” 

紧紧把来梦的首级抱在怀里,哭得无法喘息,可内心深处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就那样看着凄惨的自己,寂寞地,寒冷地一点点崩溃着。 
不原谅你……不原谅你…… 
这次连自己都不再原谅。 

“把他关进地牢。” 

这是最后听见的声音,脑海里唯一维系着平衡的丝弦彻底断裂了。 

春天终于还是过去了,枝桠顶端的叶子仿佛被重新漂染过,弥漫出浓重的深绿气息。此起彼伏的蝉声中,夏季带着潮湿燥热的色泽渐渐走近…… 

德仁六年,暮春,朝苍留衣病逝的消失传遍了整个平安京。对于这个犹如春神佐保殿转世的大纳言,平民们也大多存有几分思慕的心绪,不由得悲叹,这真是被诅咒的朝苍家啊。 

德仁六年,初夏,朝苍征人操纵桐原天皇颁布新政,四海仪型,治国论道,摄理阴阳都归其掌握,史称飞羽院改制。自此,朝苍家一统王朝的盛世开始了。 
 
 
德仁九年,夏末。 

半个月不曾下过雨,天气显得很干燥,虽然眼看就是秋天,却依然闷热得让人受不了。 
着唐装的侍女们在长廊上小碎步地走着,往正屋里端去一碟碟时令的水果。男仆则在周围的石阶上洒着冰水。 
在朝苍家本宅摆设的飨宴,因朝苍征人看中了晓川出产的铁矿,而特地邀请了晓川国主。这个下巴堆满赘肉的男人正用粘腻的眼光凝视着替他斟酒的侍女。 
“喂,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个端上去。”忙碌中的主事斥责向一个似乎是新来的下仆。 
“是。” 
更加低下了头,样子显得相当年轻的侍从把桂川进呈的鲇鱼端了进去。屋子正左侧的晓川国主抱着女人调笑作乐,膝行而进的青年瞧准空隙,手伸向红木盘底下,刹那间,银光一闪,一把小太刀抵住了男人的脖子。 
“大胆!” 
怒吼着,朝苍征人身后的几个武士把长刀拔了出来。 
一把扯下冠帽,青年用无畏的明亮眼神定定看向朝苍征人,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大人他一定还活着,把他交出来,否则……”右手握紧了刀柄。 
眼尾若有所思地飞扬,青年高亢的声音似乎唤醒了朝苍征人的某一段记忆,“是你啊,若叶……看来留衣似乎把你教得太好了。”冷淡瞥了一眼抖如秋叶的晓川国主,“放开他吧,我答应你。” 

老头提着红白灯笼在前面摇摇晃晃地走着,微亮的光芒中闪烁出朝苍家家徽的形状。往下延伸的石阶流淌着污水,即使是夏天,踩下去依然会冷得打一个寒噤。 
“大人他真的在这里?” 
若叶谨慎地看向走在左侧的男人。冷冷笑了一下,朝苍征人那双细长的眼睛潜伏在幽暗的光线里。 
“我答应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的。” 
移开视线,若叶绷紧的面部线条并没有松弛下来。三年了,整整三年,他一直在等待这样一个时机可以把大人救出来,因此,决不容许任何一个小小的差错。 
小老头把灯笼搁在泛黑的木架上,“大人,到了。” 
周围都是阴森森的湿气,角落里堆积的干草还飘散出令人作呕的霉味。木栅栏中的人影畏惧光亮似的往里面缩了一缩,长长的黑发纠结在一起,手腕上缠了几圈脏乱的布条。借着灯笼的光芒可以看见那做梦一样的微笑,苍白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一个头骨,充满爱怜地不停亲吻着。 


楼主 黄瓜下的守菊人  发布于 2009-02-14 12:54:00 +0800 CST  

 

彻彻底底惊愣了,若叶瞪大眼睛,发出近似苦闷的呻吟,“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三年前他就已经疯了,即使那个首级腐烂,也一直不肯放手。”朝苍征人的声音顺着水滴击打在石阶上,深深浅浅,冰冷得怕人。 
“大人……是若叶来晚了……” 
竭尽所能吞咽下喉咙深处的哽咽,若叶咬紧牙关直视着面无表情的朝苍征人,“这样的大人对你已经没有丝毫威胁了,放了他,求求你,放了他吧。” 


德仁九年,冬末。 

若叶向手心呵了一口气,转瞬就凝结成了白雾。 
羽毛状的雪花在风中形成了白茫茫的漩涡,闪耀着一点点皎洁的微光。青翠的松枝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细雪,直到枝桠承受不住,才抖抖簌簌掉下来。如此洁净,如此晶莹,一旦飞散开在肮脏的地面,总让人不由觉得难过。奈良的春雪就是有这样一种哀感顽艳的意味。 
在初濑寺门口遇见了扫雪的僧人,微笑着向彼此打招呼。 
“你家大人好一点了没有?” 
“还是老样子,我又找了几个大夫,一定会治好他的。” 

厢房的内室里烧着火盆,传出噼哩啪啦的声响,红彤彤,很温暖的样子。留衣依靠在棉垫上,窄小的面孔几乎要埋被没在漆黑的长发中,蜷缩起来的身躯单薄得怕人。 

拍了拍身上的雪,若叶往火盆里加了几块干燥的煤炭,“大人,等这场雪过去,就是您最喜欢的春天了。” 
…… 
“大人,等一下把汤药喝了,对您的身体有好处。” 
…… 
“大人?” 
若叶抬起头,视线中的留衣微微侧过面容,几缕黑发垂了下来,摇曳出优美的阴影。唇角凝结着比任何时候都要安详的微笑,似乎是睡着了,环抱住头骨的手没有一点血色,犹如白瓷一样冰冷。 

大雪初晴的时候,朝苍征人接到消息,朝苍留衣在奈良去世,埋伏在那里的部下一把火烧了长濑寺,应是无一人可以幸存下来。 
把密报丢在案几的一边,朝苍征人继续在政令上做一些必要的批注,疲累的时候,支起身体,负手看向庭院里面的寒樱,被积雪的白光笼罩着的新芽,宛若透明了一样,飘浮出悲惋哀凉的气息。 
把热茶端上来的侍女隐隐约约听到他说了一句,“你们的主人不在了,留着你们也没什么用处了。” 

一日后,朝苍家曾经令无数人赞叹的樱花树被铲平了。 

那一年的整个春天,平安京的巷子里都流传着一首不吉祥的歌谣,唱得是“山樱应是多情种,今岁应开墨色花。” 

留衣和来梦的故事结束了。 
可时代依然在漫天凄红的花岚中前进,后来的种种全部都被记录在了史册中。 

德仁十六年,桐原天皇退位,鸟羽皇后的儿子在丰乐院即位,史称高仓天皇。 

宽和八年,高仓天皇破格赏赐一平民男子正三位官爵,人称樱町宰相。世人皆曰,宰相曾遭祝融肆虐,容貌俱毁,因而深居简出。在他的辅佐下,本身就拥有野心的高仓天皇和朝苍征人逐渐形成了对峙的局面。 

宽和十四年,春,在高仓天皇和樱町宰相的策划下,朝苍征人出兵晓川,最终战死不忘山,应了他一生戎马倥偬的命运。 
随军的大夫记录下朝苍征人最后的遗言。 
“留衣,你赢了……只如春夜一梦啊……朝……颜……” 
当夜,樱町宰相在宅邸中畅饮,侍奉的奴仆见到酒醉而泣的他把一折枯黄的纸册烧毁在了佛龛前。第二日,樱町宰相向天皇辞官,继而不知所踪。 
有人说,因为畏惧他知晓得太多,天皇派刺客杀了他。也有人说,他平安地回到了奈良,出家做了一名僧人…… 

宽和十四年,秋,高仓天皇下令废除新政,肃清朝纲。从此,一个真正属于他的时代来临了。 

你喜欢春天? 

留衣喜欢这个季节。 
春天的时候,他遇见了白石来梦,然后开始了他一生所有的痛苦和喜悦。 

也许随着时间的过去,哀痛会风化,会变得越来越小。 
可那些拼命要传达的思念,拼命要说出来的感情,将永远停留在那一年的那一日的那一个瞬间,并且鲜明如春日。 


 (终)

楼主 黄瓜下的守菊人  发布于 2009-02-14 12:54:00 +0800 CST  
没有月亮的晚上,留衣做了一个梦。 

拾级而上,三百九十九阶,一百零八间,乳白色的雾里沉淀着一层微薄的春绿,是几根厥草才开始抽芽,那样一小点青,很稚嫩,也很轻柔。白杜鹃的细茎在灌木丛后若隐若现,花瓣上堆积着朝露,勾勒出娇艳的线条。 

冬去春来,高远苍青下又是一个樱花绽放的年头。 

好几根细长的枝条拖到了地面,缭乱盛开的樱花在温润的水气中载浮载沉。后面是一排排还是青玉色的枫树,和樱花的枝桠交错在一起,沙沙地摇晃着。毛绒绒的小兔子在留衣的脚下撒娇摩娑。 
风轻轻地吹起来,在纷纷扬扬的飞花中回过头,小小的草庵依附在山岩右侧,来梦就伫立在那里,长长的腰带顺着身体,流水一样淌下来,上面还浮着几片小小的红枫叶。 

当我四处寻觅,何物可与樱花,或红叶相映? 
正是那些草魔,掩映在深秋的暮色中。 

笑了,那样温柔,那样沉静,那样安适…… 

好美好美的春天啊,深深吸了一口气,留衣笔直地向来梦走去,那是唯一的,照耀在内心深处最灿烂的春光。 



 

初春的白樱花下,朝苍家的留衣和天草家的来梦偶然相遇,然后开始了他们一生极端的痛苦和喜悦。 
深宫内帏,机械阴谋,由如此荒芜里缓慢成长的情感。一个眼神的交会,一次肢体的接触,仿佛都蕴含著无数亲吻,比烟花还要灿烂,比流水还要温柔。 

可我们的生命本来便不及一片叶子长久,命运却还要把我们当作枯叶轻轻吹落。 

腥风血雨,谁败?谁胜?或者说注定是一个惨败惨胜的结局。 
人生如同脆弱的琴弦,个人如同漂流的红叶,无限哀痛生命的尽头又是什么呢……在秋花开得最盛的时节,我家的白茅花,飘零散去。 

你喜欢春天? 
是的,春天的时候我遇见了你,然后得到了自己小小的幸福…… 


(全文完)

楼主 黄瓜下的守菊人  发布于 2009-02-14 12:54: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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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黄瓜下的守菊人  发布于 2009-02-14 12:55:00 +0800 CST  
这篇文很老了,不过真的是一篇超经典的文。
麻,这篇文很多人都是看哭了的(虽然我没有OTL
我的留依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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验证码好讨厌。凸

楼主 黄瓜下的守菊人  发布于 2009-02-14 12:56:00 +0800 CST  
第一次搬文,希望MINNA能多多担待<(_ _)>

楼主 黄瓜下的守菊人  发布于 2009-02-14 12:57:00 +0800 CST  
..不死心的继续顶

楼主 黄瓜下的守菊人  发布于 2009-02-14 21:36:00 +0800 CST  

楼主:黄瓜下的守菊人

字数:81083

发表时间:2009-02-14 20:37: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11-26 18:51:50 +0800 CST

评论数:67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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