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贾郑京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破灭了。阙欣炎真的昏了过去，且像僵尸一样一动不动。他第一次觉得世界原来如此安静，安静到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
贾郑京喃喃地对着手机，报了“幸福路520号”的地址，便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不知道自己抱着阙欣炎僵立在原地过了多久，感觉自己仿佛堕入了一个未知的黑洞，不是很害怕，也不是很迷茫，只感到有点懵，或者真正晕厥过去的那个人是他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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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混沌过了很久，直到他感觉有人好像在推他的肩膀。
“先生——先生？”
先生？是叫他吗？
贾郑京猛然抬起头，向着声音的方向，拼命眨了眨眼皮，却发现大脑里什么讯号也接收不到。
啊，对了，他瞎了，几个月前就已经瞎了。
这个念头一出现在他脑海，他的世界就恍然间变得嘈杂。
此起彼伏的救护车的警笛声，悉悉索索的周围人的议论声，轮床着地的推动声，还有人在摇晃他的肩膀。
“先生，你的同伴几时晕倒的？”
“先生，能描述一下你同伴的现状吗？”
“先生，我们需要把你同伴抬上救护车，你能放手吗？”
“先生……？”
“先生，你没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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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一直过了很多年，贾郑京都不知道当时的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他连自己是怎么上的救护车，又是怎么跟着昏厥的阙欣炎，转院回了自己所住的康复院都不清楚。
每每回忆起这事儿，贾郑京都有种猛锤自己的冲动。而阙欣炎却总会三级跳似的蹦过来，伸出自己那没有手的左胳膊，勾住他的脖子笑。
“你就承认吧，那个时候，你的心里就只有我。”
贾郑京则俊脸一红，大吼道，“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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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病房的事情，那都是后话了。总之，阙欣炎这次真的有点动静大。
髋部残肢破裂感染，导致高烧不退，指标一直在败血症边缘徘徊。
高烧、头痛、畏寒、浑身无力，使得他整日昏昏沉沉，几乎一直在梦呓。
清创、引流、反复消炎、消毒……
病房里各种仪器滴滴答答了足足两个星期，终于把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的阙欣炎拉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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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阙欣炎从睡梦中悠悠醒来，感觉自己仿佛睡了一个世纪。连日的高烧，让他根本坐不起来，稍一用力，右胯伤处的疼痛便辐射全身，疼得他才睁开眼睛，就忍不住呻\吟出声。
阙欣炎举着左臂，用断腕抵着额头，尽量压低声音，却还是惊动了隔壁床的贾郑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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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戴墨镜，没有眼珠的上下眼睑毫无章法的抽搐，露出内里一丝粉红色的软肉。他举着双手弓着腰，小心翼翼的朝前探，终于阙欣炎的病床被他撞得晃了三晃。然后他慢慢放下手，隔着被子摸到一条孤零零的大长腿。他开始顺着长腿继续往上摸，摸过阙欣炎没有右腿，还挂着引流管的半边屁股，摸过右肩下只有一掌长度的锥形残臂，最后才抵达阙欣炎的脸。
贾郑京皱了皱眉，眼皮也跟着抽了抽，十指捧着缺心眼的脸颊，一点一点往上找，当摸到那好像涂了纤长美睫膏的浓密睫毛时，忽然吓了一跳。再摸，那睫毛竟然在指尖扇动了两下。当即像是被过了电，猛然一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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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阙欣炎，你醒了？”
贾郑京扯了扯眉毛，却只把眼帘掀起一丝缝，那曾经是他瞪眼吃惊的表情。
阙欣炎却觉得有些好笑，可是他太虚弱，一点也起不来，艰难的说了一个“你……”，这才发现自己干涩的嗓音，连自己也听不懂。
贾郑京却极激动，大手在阙欣炎的身前胡乱摸了摸，声音也高亢得不正常。
“你真的醒了？”
“嗯。”
声音有气无力，却让贾郑京更兴奋，大手摸了摸他的肩膀问。
“躺了这么久，想不想坐起来？我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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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丫吃错药了吗？怎么对他这么好。阙欣炎抿着嘴角，又“嗯”了一声。
贾郑京却真的开始认认真真的俯下身，抱着阙欣炎的肩膀，轻手轻脚的开始往上提，大手揽着阙欣炎的半个屁股，生怕一不小心碰到他那挂着引流管的伤口，却意外发现阙欣炎此时瘦得恐怕都没70斤。贾郑京心里一抖。
“你……口渴吗？我给你倒杯水。”
“好。”
阙欣炎觉得眼睛热热的，想喝水的不只是嘴巴。却见贾郑京转身在床头柜上一阵摸，怎么都没摸到。不由得抻着嘶哑的喉咙出声提醒。
“左边点，对，再往前，对对，就是它。”
贾郑京总算找到了水杯，还摸到旁边的吸管，仔仔细细把吸管插进水杯，恭恭敬敬的把水杯往前端。
“喝吧。”
“喝不了，没力气。”总算可以说上整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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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郑京又挤了挤松垮的眼皮，一弯腰，左手从阙欣炎脖颈后穿了过去，一使劲儿把阙欣炎的身子揽在怀里。阙欣炎没有左臂，一骨碌就直接贴在了他身上。贾郑京有一丝微微的汗。
“现在能喝了吗？”
“嗯。”声音有点闷，紧接着。“杯子往上点，再往下，往上，啊呀，你每次移动能不能就动一点点？”
阙欣炎边说，边努力勾起唯一的左腿，往贾郑京怀里蹭了蹭。
只不过是喂个水，贾郑京觉得浑身的汗都湿透了，不知道为啥总觉得怀里喝水的人脑袋一直在动。
“阙欣炎，你在干嘛？”
阙欣炎连忙吐了吸管，正经道。
“喝水呢，还能干吗。要喂，你就好好喂。”
贾郑京讷讷的一声“哦”，再次认真的举起水杯，抽着眼皮，努力寻找着阙欣炎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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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却不知道，早在他下床朝阙欣炎摸来的时候，就有好几个护工在床边待命。
此时，阙欣炎正拼命朝他们使眼色……
【走啊，快走啊！老子有人伺候了，没看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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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自此之后，贾郑京就莫名其妙成了阙欣炎的免费保姆，端茶倒水的没少帮忙。
从前那些贾郑京想也没想过的事情，他居然都一一帮阙欣炎做了，虽然有些不甘愿，但心底里竟也不怎么排斥。
想来阙欣炎这小子真的很可怜，重残成这样，又大病初愈，身边没个人根本不行。算算再两个星期，自己就出院了，到时候还会有谁能来照顾阙欣炎呢？总算室友一场，自己虽然眼睛看不见，但终归好手好脚，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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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大清早的，一睁开眼睛，阙欣炎就开始在床上折腾。
长短不一的两条胳膊从棉被里伸出来，稍长一点的左臂，将棉被捅得远一点，这才将唯一的那条左腿从被窝里抽出来。
屁股上的引流管已经拆了，绽开的皮瓣正在愈合，长出的新肉又疼又痒，真不十分舒服。他想伸手去蹭一蹭瘙痒的部位，却发现躺了这许多日子，韧带僵硬得根本拉不开。
想想还是坐起来，早点锻炼一下比较好，便弓着腰，用半条左臂撑着身子，一条大长腿朝上蹭。
明明很顺利的坐直了身子，却在看见隔壁床上的贾郑京有了动静之后，大眼一转，手肘一松，又哐一声，整个身子重新砸回床上，震得病床都晃了三晃，把刚醒过来的贾郑京都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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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郑京掀开被子，不自觉的挤了挤眼睛，想朝阙欣炎看一眼，却只抽了抽缺失眼球的上下眼睑。眉骨下传来的异样感，再一次提醒自己早已经没了所谓双眼的东西。他蹙了蹙眉头，还来不及自怨自怜，就听阙欣炎在一边叫他。
“老贾，过来拉兄弟一把。”
贾郑京已经熟门熟路，一径便摸到阙欣炎身旁，双手穿过阙欣炎两条残臂，一用力便把他从床上拎了起来。
“怎么还起不来？忒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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阙欣炎却满是委屈。
“哎，老贾，你说谁没用？若换成是你，高烧俩礼拜，挺尸一个月，搞不好还不如我呢。你说，当初我是怎么高烧的？还不都是为了给你看房子，硬把我这屁股给走烂了。你看看我这屁股，现在又疼又痒，根本使不上力。我说，老贾，你倒是过来看看呀，你看我的屁股……”
说着，左臂残端就不住的朝贾郑京顶，顶的贾郑京肠子都奇痒难耐，他有些不耐烦的朝外让。
“看什么看？我又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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阙欣炎嘿嘿一笑。
“口误口误，我是让你摸，你摸摸我屁股上这疤，你摸你摸。”
说话间，阙欣炎又伸着左腿朝贾郑京蹭得靠近了一点。
上次阙欣炎昏倒的那次经历，到现在还是贾郑京心里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他确实也真想再确认一下阙欣炎的伤到底如何了。于是，贾郑京便弓下身，顺着阙欣炎的腰往下摸，果然摸到厚厚一层纱布。不知怎么的，他竟轻手轻脚的在那伤口上揉了揉。
“还疼吗？”他问。
阙欣炎低头看着他那扶着自己右胯的大手，忽的有些热，他用残臂抹了抹鼻尖。
“你要是每天这么拉我起床，那肯定是不疼了。”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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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郑京肚子里又是一阵瘙痒，他没答话，大手朝阙欣炎身子上又摸了摸，确认他坐稳了才问道。
“衣服放哪儿了？”
阙欣炎嘿嘿一下，大长腿一蹬，就从床上蹦了起来，“咚咚咚”几声，便跳到柜子旁，开始用残臂够柜子的拉手。他左臂残端有些钝，抠不进拉手的细缝，只得用残端狠命的朝外顶。那数月前就长好的伤疤，被他蹭得隐隐的疼，这才靠在壁橱上，勾着唯一的左脚，蹭着转过身来，朝贾郑京叫。
“老贾，过来帮我开个门，我今天不想穿病号服了。”
贾郑京举着双手朝前摸。
“蹦那么利索，刚才居然还起不来。”
果然，阙欣炎立马又扯着嗓子大叫开来。
“哎哟，刚才跳的太用力了，我屁股好疼，站不住了，老贾，快快，快来扶我。”
贾郑京嗤笑一声，他什么也看不见，根本不知道阙欣炎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只得无奈的摇着头，慢慢朝前探去。
指尖碰到阙欣炎迎来的残臂，不自觉的仔细摸了摸。断臂前突的褶皱果然有些微微的热，恐怕又被他戳肿了。他顺手揉了一下，这断手上的皮瓣留的比较多，软软的，像枚可口的馒头。贾郑京不自觉吞了下口水，那涩涩的感觉从指尖传来，原来在这细小的疤痕下，竟曾有过一只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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阙欣炎低着头，看贾郑京在自己的左手残端上轻柔的按了按，肚子里有点难过。
心想，幸好他看不见，不然一定会觉得那截棍子和老二一样丑。要是当初这手能保下来该多好？搞不好还能和他那纤长的手指，握一握。和他十指相扣的感觉会是什么样？他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而有力，肯定和女人的手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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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思绪万千的时候，耳边传来贾郑京的声音。
“想什么呢？用点力，难道要我公主抱你到床上？”
阙欣炎一听，来了劲儿，连忙抽出左臂环住贾郑京的脖颈，整个人都要往贾郑京身上贴，右手那截巴掌大的残臂拼命的往他身上够，却堪堪只抬起在胸前。
阙欣炎啐了一声，没怎么放在心上。
“公主抱好啊。老贾，你太有创意了，刚好我屁股疼得站不住，干脆就抱一个吧。来来伸手，我腿在下面呢，你得弯腰。”
贾郑京却一声吼。“滚。”差点没把阙欣炎推出去。
阙欣炎一噘嘴，还没开口，却见贾郑京竟有些脸红，低低道。
“我瞎，抱着你，走不好，把你摔出去可怎么办？”
说完，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揽着阙欣炎那精瘦的腰背，一只手朝前探路，一点点把阙欣炎抬上了病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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阙欣炎这下可扎心了，两眼冒金光的注视着贾郑京，贾郑京纵使全然看不见，也觉得浑身燥热异常。
“看看看，看个p啊你！”
阙欣炎“哎哟”一声。
“我说老贾，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会特异功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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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阙欣炎的指点下，贾郑京顺利拿了衣服帮阙欣炎穿上。他双手俱无，又只有一条腿，连穿个衣服都不能自己做，贾郑京又默默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摸到他垂坠在左侧的空袖管，贾郑京轻车熟路的帮他把左手的袖管朝是个挽了挽，露出内里一截白嫩的小断臂。又朝阙欣炎右侧的袖管摸索了一下。
“这边也要卷起来吗？”
阙欣炎摇了摇头。“算了，垂着吧，卷上去也不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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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语气不高，贾郑京闷闷的点了点头，又弯腰朝他右胯摸去，手里攒着那空无一物的裤管问。
“这个，要不要打个结？长点，是不是好看？”
却听阙欣炎俯在他耳边低低的问。
“我这屁股现在穿不了假肢，你和我出去会不会怕被人笑话？”
贾郑京却一声冷笑。
“笑话一个瞎子，有什么用？我又看不见。”
阙欣炎也跟着噗嗤一声，全然放下顾忌。
“既然这样，那就把这裤腿全塞屁股里吧。这样清爽，否则，坐哪儿还得倒腾这多出来的裤管，忒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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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郑京点头表示同意，拎起那条空裤管，就要往裤腰里塞，却再次碰到那缺失了小半个屁股的右胯。
指尖所及，满是纱布，纱布下是一道粗粝的凸起，不同于阙欣炎断臂上的疤痕，这道疤就像是阙欣炎身体上新长出的一根骨头，筋肉相连，触目惊心。
巨疤之下，牵着一层皮，便没多少肌肉，内里有些凉凉的水感，恐怕还是没有全消肿。
假正经不自觉的就感同身受的疼，心想裤子往里面垫也得舒服些，便又把塞进裤腰里的裤管又抽出来，小心翼翼的一点点叠好，把裤腰拉开，垫在阙欣炎那脆弱的左胯之下。直到指尖所及全部平整了，贾郑京才收回手。
“舒服吗？”他问。
阙欣炎却吸了吸鼻子。
“老贾，我看你真有做保姆的潜质。要不，我去家政中心在给你做个登记吧。”
贾郑京一甩袖子。
“滚滚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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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SUV专车行了两个多小时，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自动门一打开，贾郑京便率先从里面摸了出来，盲杖点地，侧着耳朵朝车门的方向微微弓着腰，遮着半张脸的墨镜后面，浓眉紧蹙，薄唇也紧紧的抿着，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车门内不断的传来阙欣炎的哀嚎声。
“哎哟哟，轻轻轻、轻点。不不不、不对……扶、扶这里……对对，对……哎哟哟，慢慢慢慢慢……好，好，好……下、下来了。哎呦哟哟……”
终于，在专车司机的扶持下，阙欣炎单脚站定在贾郑京的身旁，右臂隐在袖管内，空落落的袖管则被塞进外衣口袋。左袖卷起，微微露出一截残臂，残臂抬起，架在了贾郑京的肩膀上，不再摇晃。
还不等阙欣炎给出下一步指示，那专车司机便立马将阙欣炎的拐杖塞进贾郑京的手里，头也不回的一溜烟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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阙欣炎遥望着绝尘而去的SUV，撇了撇嘴角。
“真没礼貌，走人都不带打个招呼的。”
贾郑京却一脸黑线，侧过身摸索到阙欣炎的肩膀，帮他把拐杖架在腋下。
“到底谁没礼貌。一个小时的路程，那司机足足开了两个小时。速度那么慢，你还不停的嚷嚷，真是服了。我之前怎么就答应陪你出来，果真是神经病能传染。”
贾郑京语气不善，整个人都是气鼓鼓的，阙欣炎却根本没往心里去，嘻嘻笑道。
“你自己神经病可别赖我，我可不承认自己有病哈。走了走了，请你吃这里最好吃的鸡蛋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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阙欣炎一边说，一边用左臂把腋下的拐杖又使劲儿夹紧了一点，在地上稍稍支了支，便调整到最舒适的位置。肘下的残臂勾着拐杖的横杆，腋下用力边夹边提，便朝前递了一点，重心往腋拐上一倒，人便轻巧得朝前荡了一步。
他从小运动细胞就强，如今三肢不全，倒用在了残障用具上。从轮椅到拐杖，再到假肢，他每一样几乎都用的利落。每每都让医生护士们吃惊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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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出一步之后，见贾郑京还杵在原地不懂，阙欣炎便回过头来。
“我今天没穿假肢，走路不稳，你就别抓着我了。好好听我声音，别瞎走，走岔了可就不好了。”
贾郑京冷哼了一声，盲杖朝前左右晃了两下，也朝阙欣炎的方向迈了一步。
“我好手好脚，会没你走的好？”
说话间，墨镜后面的双眼不自觉的翻了翻，忽的又不放心，朝阙欣炎的方向侧了侧耳朵。
“这路好像不太好走。你一根拐杖行不行？要不还是我扶着你吧。”
说着就要伸手去摸阙欣炎的胳膊，却听阙欣炎一声啐。
“我只有半只胳膊，你要怎么扶？扶了我就不能用拐了。行了，别小瞧你阙大爷。我走的可好。”
这话一说完，他左臂又架着拐杖，朝前荡了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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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郑京一手持杖，一手朝前慢慢的探着跟过来，低声碎念。
“刚才不知道是谁一路喊疼，这下又走得可好。你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阙欣炎却摇摇脑袋。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这屁股，坐在椅子上一咯，就可疼。站着碰不着伤口，当然就一点事儿没有了。哎，老贾，鸡蛋饼摊就在前面，赶紧给我买个鸡蛋饼。”
贾郑京浓眉又蹙。“不是说，你请我吃？”
“才几块钱的黑暗料理，你请、我请不是一个样？”
贾郑京早就习惯了他的贫嘴，默默掏出钱包给阙欣炎看了一眼，跟着阙欣炎的指点拿了一张十块的，换了两张热乎乎的鸡蛋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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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郑京一手一个，左手自己吃，右手伸到阙欣炎面前，听他呼噜噜咬了好几口。
“好吃吗？”贾郑京低笑。
“我小时候就好这口，可我爷爷不肯给我买，说是叫花子才吃的东西。”
阙欣炎直吃的砸吧嘴，贾郑京浓眉再皱。
“你爷爷怎么能这么说？”
阙欣炎耸耸肩。“我爷爷是老派绅士，规矩可多，不和他一般见识。”
他倒是满不在乎，照例低头朝贾郑京的手上咬，却发现贾郑京不知在想什么，举着鸡蛋饼的手越垂越低。
“哎，你手别走啊，我吃不到了，过来点。对对，朝上，谢啦，哥们儿。”
贾郑京原本还想替阙欣炎抱怨两句，听他吃的有滋有味，便不多说什么，迅速吞了那蛋饼，摸出纸巾，又替阙欣炎擦了擦嘴。
“阙欣炎，你拉我来这么远的地方，就是为了吃这个鸡蛋饼？”
贾郑京有些奇怪，阙欣炎却呵呵一笑。
“对啊，吃饱了好上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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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货让他陪着出来，原来是给去世的祖父来上坟的？
贾郑京额头上的黑线更深了，真是荣幸到晦气。这一路，他不仅在墓园外，给阙欣炎买了鸡蛋饼，还买了水果和花束。便宜的阙欣炎，还死活不要，专挑又好又贵的。贾郑京摸了摸钱包，心底在流血。
他一手拎着水果和花，一手点着盲杖跟在阙欣炎身后慢慢朝墓园内走。听得出阙欣炎走的很疲累。
想来也是，他才高烧了两个多星期，现在体力大概还没恢复，墓园的路都是高高低低的小坡，他一只胳膊架着拐杖，怎么走？贾郑京光想想就替他累得慌。出门的时候怎么不坐轮椅呢？坐在轮椅上，他在后面帮忙推，也总比这么一步一步的强啊。
忽然，他想起早上阙欣炎似乎自言自语了一句，“怎么没早点买个电动的？”。这句话，难道是再说电动轮椅吗？贾郑京脑子里暮然一紧，难道阙欣炎不坐轮椅，是在担心他在后面推得辛苦？这……应该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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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贾郑京胡思乱想的时候，阙欣炎在身前叫了他一声。
“老贾，到了。帮我把水果拿过来呗。”
贾郑京点点头，又用盲杖朝前点了点，顺着阙欣炎的断臂找到一方超级庞大的陵墓别墅，在那墓碑前，弯下腰来。将水果和花束一一摆好。
做完这些，他有些不知所措，就听阙欣炎在旁边道。
“老贾，这是我爷爷，你给他行个礼吧。”
贾郑京一愣，心道，“那是你爷爷又不是我的。”，可嘴上却没说，双手合十，朝前方拜了三拜，低低喊了声，“爷爷，您老在下面可安好。”
阙欣炎嘻嘻轻笑。“乖~”。
贾郑京气得差点那盲杖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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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贾郑京呆立着无所适从，阙欣炎架着拐杖朝他身旁荡了一步，却有些踌躇，断臂松开拐杖，朝贾郑京轻轻碰了碰。
“老贾，帮我一把，我跪不下来。”
贾郑京心里一沉，把盲杖放在旁边，转过身，一手扶住阙欣炎的身子，一手将他腋下的拐杖也取下放在一旁。然后，让阙欣炎用左臂搭在自己肩头，他则改为抱姿，慢慢扶着阙欣炎屈起了唯一的左腿。
感觉到阙欣炎身子完全坐了下去，贾郑京也跟着蹲下身子，摸了摸阙欣炎右边胯部。
“这边怎么办？我扶着你？”
阙欣炎摇头，左臂向前探，身子倾斜着，用左臂残端支在地上保持平衡，尽量不让右胯碰到阴湿的水泥地。
“没事儿，你到边上等我吧。右边走，也就五六步，有个长椅，你过去坐坐。”
贾郑京什么也看不见，他想象不出以阙欣炎的身体是怎么跪在地上的。他略有些犹豫，伸手又朝阙欣炎身上摸了摸，却被他朝外推，推他的竟是他那最短的右臂残肢。
“过去吧，我和我爷爷说会儿悄悄话。不会很久。”
贾郑京一愣，点点头，摸索到盲杖，朝边上长椅慢慢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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阙欣炎见贾郑京走远，这才回过头来看想那座坟墓。
这里是离这个城市最近的一座高档墓园，依山傍水，可谓风水最佳。而在这高档墓园的中心，人称龙头的所在，便是阙欣炎现下所处的陵冢。
这陵冢气派十足，仅所占之地便是普通人家的好几十倍，不仅分为上下两层，两旁还有石狮镇守。松树垂柳，山水景观，一应俱全。一位老者的遗像在那墓碑之上，威严而冷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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阙欣炎支在地上的左臂残端有点疼，可是他却没办法动。因为只要稍微一动，他就非得倒在地上不可。这里像是昨晚才下过雨，刚才从车里下来，阙欣炎胳膊腿上的伤口，就开始酸胀疼痛。若再沾了水，恐怕明天真就爬不起来了。
阙欣炎看着自己一身的零零落落苦笑，随后朝那墓碑上的老者望了望。
“爷爷，我终于把他给您带来了。你看这水果和花，都是他买的。您老可开心了？虽然吧，他的眼睛没能保住，可总算也让我给您救回来了，不是？您老可别总到我梦里来折腾我，我都快被您整成神经衰弱了。再说，您看看，我这不也接受惩罚了吗？我答应您，以后一定替您好好看着他、照顾他。您老可安心了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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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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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郑京原本坐在离阙欣炎不远处，顿时被吓了一跳，弹簧一样蹦起来，便支着盲杖朝那声音传来之处急急摸了过去。
“怎么了？阙欣炎。”
他边走边问，脚下一片凌乱，却听不到阙欣炎回话，只在不远处传来闷闷的呻|吟声。
与阙欣炎相处久了，对他的性情多少有了了解。平时这货聒噪得狠，没什么事儿就撒娇卖乖，真到吃痛的时候，反而闷声不响，独自忍着疼。刚才那“噗通”一声，很远都能听到，恐怕真真摔得不清，阙欣炎反倒一点动静也没有，这就让贾郑京心里更急。
“我X，你快说话，到底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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阙欣炎这边也是不轻松，他刚想叫贾郑京过来扶自己一把，可还没出口，左手便像过了电一般钻心的疼。原来一路靠着左臂残端拄拐而行，又在这冷硬阴湿的水泥地上支着身子一直没动分毫，早已经疲累到了极点，身子只不过微微晃了晃，左臂就抽筋了。
天气潮湿，他原本身上的断面就抽着疼，只不过一直咬牙忍着，却这么一抽筋，更是疼痛难当，一股脑就栽在地上，疼得浑身战栗，一句话也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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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这时，贾郑京却发现了他的动静，墨镜后面的一双浓眉皱成一把骇人的川字，银牙紧咬，像是要吃人一般。
不由得，阙欣炎竟在心里一阵好笑，用额头顶着地面，努力顶起一点身子，憋足了气力，才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
“我……没事。你慢点……”
话还没说完，贾郑京就被凸起的台阶绊了个正着，整个人直接扑倒下来，白色的裤子瞬间脏污了一大片，盲杖也邦邦邦飞出去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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阙欣炎这一下呻|吟得更大声，竟像是把自己摔疼了一般。
“呃啊——你给我小心点。”
贾郑京却半点没含糊，干脆自地上朝阙欣炎爬了几步，一下子便抓住了他的左脚。
顺着他的左脚一路向上摸，脸上表情终于松了一下。
阙欣炎一看他大手摸在自己右胯之上，便知道他怎么想的，虚弱轻笑。
“不服不行吧？小爷我反射神经超强，摔不死。”
贾郑京却冷哼。
“幸好还有点小聪明，不然真摔倒右边屁股，看赵医生他们怎么给你缝，恐怕非得再躺个把月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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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郑京嘴上冷硬，手上却没有停，一只手环在阙欣炎的腰背之上，拖了他一把。另一只手，则一径摸到阙欣炎的肩膀，却发现阙欣炎左手僵直颤抖，还滚烫滚烫的。
“你手怎么了？”
有了贾郑京的扶持，阙欣炎深吸了一口气，右边短短的残臂努力支在贾郑京的肩膀上，左脚用力，终于站起身来。左臂仍是转着疼，额头点地久了，还有些头晕。阙欣炎闭了毕眼睛，咬牙道。
“抽筋了，疼。”
边说边有些喘，却又低头朝贾郑京的裤子上看了一眼。
“你急个什么劲儿，都瞎成这样了，还不小心点。裤子撩起来给我看看。”
贾郑京却根本不搭理他，一弯腰，就打横把阙欣炎抱了起来。
“怎么走，吱声。”
“哎，我去。”
阙欣炎被他这一抱，着实吓了一大跳。
“慢点慢点，前面是台阶，快往右！对，继续往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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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好一番折腾，才走到不远处的长凳旁。
贾郑京用小腿抵着长凳的边缘，仔细丈量着彼此的距离，这才小心翼翼的扶着阙欣炎用一只左脚踩在地上。
待阙欣炎站稳，贾郑京又用一只手揽住阙欣炎的腰背，一只手轻轻拖着他脆弱的右胯，这才慢慢让阙欣炎用短小的右臂架在自己身上，缓缓坐下身子。
随后，紧跟着阙欣炎的动作，贾郑京坐在他身边，用自己的左腿，填补他右腿的缺失，不让他向右侧倾斜一分半毫。
还不等阙欣炎说话，又用空出的右手去摸他仍在抽搐的左臂残肢。
他五指有力又十分温暖，小臂上都是男性特有而健康的青筋，只搓揉了几下，阙欣炎原本僵直的左臂残肢，已经慢慢放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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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和爷爷感情很好，半夜经常听你在梦里叫他。”
阙欣炎一愣，眨了下酸涩的眼睛，幽幽望着贾郑京。
“我爷爷曾经有个独子，可是因为爱上了个没文化的乡下姑娘，而和我爷爷闹翻了。娶一个没文化没背景的乡下姑娘，这在我爷爷那代人看来简直大逆不道。可我爷爷的儿子就是不从，非要和那姑娘在一起，便和我爷爷决裂了。我爷爷一气之下，把他的所有证照全部销毁，更切断了他所有生活来源。”
说到此，阙欣炎顿了顿，体力显然还没有恢复。贾郑京耐心的等着他继续说道。
“想来，我爷爷当年这么做，大概只是想让他儿子主动求饶，谁知他儿子脾气随他，甚至比我爷爷还要倔上三分。他这一走便再也没有和爷爷乃至整个家族，甚至同学朋友联络，仿佛是从这世上消失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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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倔强的人，贾郑京挑了挑眉毛，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自己爹。
爹当年也是文武双全之人，只可惜出身卑微，空有一身本领，却没一纸文凭。娘还在的时候曾有人邀他去城里办学，竟也被他拒绝了，说掏不出证明，不想蒙骗学子，误人子弟。
贾郑京不由得叹息，全数被阙欣炎看在眼里，他眼中闪烁，又继续说下去。
“后来我才知道，我爷爷的儿子离家以后，就用了假名过活，文凭也没有去学校补，全然当了一个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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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阙欣炎娓娓道来，到了最后贾郑京点了点头，却还是有些不解。
“我问你和爷爷感情如何，你却和我说这个。而且，你爷爷的儿子，不就是你爸？你怎么总是‘我爷爷的儿子’这样叫？”
阙欣炎听的嘴角一抽，拎起左臂便锤了贾郑京一下。贾郑京几乎没什么感觉，却听阙欣炎疼得倒抽凉气。
贾郑京摸索了片刻，才将那截断臂，捞在手里边揉边暖。他挑着眉，毫不掩饰的扯着笑。
“你是不是傻？”
阙欣炎一径抽着疼，气鼓鼓的。
“你才傻。我爷爷的儿子离家出走的时候，还没有我。”
贾郑京一愣。
“你……”
答案呼之欲出，但贾郑京不忍心说。
阙欣炎却似是毫不在乎。
“没错，我是我爷爷后来领养的。你说我爷爷对我好不好？”
.

15.
原来阙欣炎竟然是领养的孩子，贾郑京心里禁不住有些凉。
忽然身边人瑟缩了一阵，紧跟着又打了个喷嚏。
春天的墓园乍暖还寒，凉风一吹阙欣炎就开始抽鼻子，抬起左臂的残肢擦了擦鼻子，却见贾郑京用一边耳朵，朝他靠了靠。
“冷了？”
阙欣炎嘿嘿一笑。
“以前有两个手的时候，还能抱着胳膊取暖，如今夹得再紧，蛋都夹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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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阙欣炎拿自己身体开玩笑的时候，贾郑京也跟着笑，今天却不知怎么了，怎么也笑不出，反而脸色有些苦。他大手朝胸口拉链一拉，便把外套给脱了下来，直接便给身旁的阙欣炎披上了。
阙欣炎连连摇头，那隐藏在袖管里的半截小残臂也在不听的摇晃。
贾郑京却浓眉紧蹙，根本不予理会，抓过阙欣炎的左臂便往外套里塞。最后，竟还替阙欣炎将外套的拉链一直拉倒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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阙欣炎抽了抽鼻子，俊脸有些些的红。
“那啥，你要是感冒了，可不能怪我，是你硬要自己脱外套给我穿的。”
贾郑京浓眉一挑。
“那你脱下来还我。”
“你……”阙欣炎气得直咬牙，干脆把心一横。“你等着。“
半长的左臂开始在袖管下不听的折腾，一点点蹭出袖口，抵着脖颈上的拉链，继续用钝钝的残臂往下怼。划拉了半天，也没动分毫，干脆又低头改用牙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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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郑京原本只是想逗弄阙欣炎一下，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还上个宁脾气。呼噜呼噜的在他身旁一阵折腾。贾郑京没有双目，大手胡乱在阙欣炎脸上摸了一把，便嗤笑出声。
“咬坏了，给我赔。”
“赔就赔，老子赔得起。”
这丫还嘴硬。
不知怎么的，听着阙欣炎在身旁瞎折腾，贾郑京心情莫名的转好。
“行了，别瞎折腾了。”
边说，贾郑京边伸手摸了摸阙欣炎悬空在侧的右胯，问。
“坐得稳不？我去给你把拐杖捡回来。这里风大，咱俩赶紧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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阙欣炎蜷起唯一的膝盖，顶着身体，弓了弓腰，果真让自己坐得更稳当些，嘴里却啐了一声。
“再一直这么半个屁股坐下去，恐怕以后得脊柱侧弯，整个人都得是斜的了。”
“这不是还没穿假肢吗？再说，以后买个好点的轮椅，再按照你这屁股，量身定制个坐垫，我就不信还能弯成啥样？人还能让尿憋死？”
看贾郑京言之凿凿的模样，甚至还有些愤恨的模样，阙欣炎忽然心中一喜，撇着嘴角偷笑着问。
“好轮椅可贵，你给我买？”
“我哪儿有钱？”
穷是贾郑京这被子的标签，却听阙欣炎略带哭腔的声音传来。
“那咋整？我的钱都帮你付了住院费。而且，我还是个孤儿，我爷爷还躺在那儿，你也是摸到了的。现在找谁给我买好轮椅去？还得配个好座垫。可怜我一世英明神武，却到后来还是得落得个驼背老头儿下场。”
这一下，阙欣炎便开始自编自导，唱作俱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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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贾郑京却心里泛着酸，他明明知道阙欣炎说话半真半假，却完全听不得。阙欣炎撒娇卖乖一百字，贾郑京就能脑补出一万字苦情大戏来。
曾经划过他掌心的阙欣炎浑身的伤疤还记忆犹新，想着他四肢缺了三肢，连一根手指都没有了。若换做是他，他可能还像阙欣炎如今这般谈笑风生？
而且，贾郑京受伤之后，住院大半年，从最初的外伤手术，到后来的复健理疗，一直都是阙欣炎帮他垫付的费用，他自己反而几乎一分钱未花。
而今天，若不是陪阙欣炎给爷爷扫墓，贾郑京都还不知道，阙欣炎竟和他一样也是孤零零一个人在这世上。如今两人又在同一起事故中残废，又同吃同住了这么久，贾郑京顿时有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之感。
想到此，贾郑京抿着嘴角，点了点头。
“行，等我有钱了，给你买。”
阙欣炎可乐坏了。“老贾，这话可是你说的，我可记着了。”
“记就记，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贾郑京说着，大手在阙欣炎身上又仔细摸了摸，确认他完全坐好了，才转身伸出双手朝前慢慢探去。
“给我仔细看，先告诉我盲杖掉哪儿了？”

16.
两个人一阵折腾，终于走出了陵园。照例叫了一辆专车，从墓园一路往城里开。
这次车行很顺利，阙欣炎竟然没有想来路时那么一路喊疼，只偶尔喘几口粗气，到也不像是疼的。
贾郑京紧搂着阙欣炎的腰部，用自己柔软的左大腿垫着阙欣炎悬空的左胯。两个人简直严丝合缝，稍有转弯，贾郑京都把阙欣炎楼得更紧，生怕他坐不住东倒西歪，碰到并未恢复的伤处。
阙欣炎原本皮肤就比平常人要白，如今更是白里透红，鼻尖渗寒。他用残臂蹭了蹭贾郑京的胸膛。
“那啥，你稍稍扶着我点就成，不用贴这么紧，司机在前面看着呢。”
这次倒是贾郑京全然不在乎。
“就你来之前嚎了一路，我还信你能自己坐稳？再说他们想看就看，俩残疾人有啥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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阙欣炎第一次发现贾郑京竟还有点轴，扯了扯嘴角，便不再多说什么。这一路少说还要一个多小时，他只有一条完整的腿，半边屁股不足以坐稳，稍一颠簸就东倒西歪。确如贾郑京所说，来路把他折腾够呛，这回给贾郑京一抱，简直牢固到爆，不光是身体上舒服，心里也爽的很。
阙欣炎暗自偷笑，转头望了贾郑京一眼。硕大的墨镜遮盖了他那双残缺的眼睛，挺值得鼻梁最能体现主人耿直的个性。而弧度优美的唇角，却透露了他那一刻柔软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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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贾，我替爷爷找到他亲孙子了。”
对于阙欣炎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贾郑京显然没有什么放在心上，只笑笑。
“很好啊，这下，你就有家人了。”
阙欣炎看着他一脸云淡风轻，挑了挑眉。
“我打算在我生日那天，把爷爷的财产都转给他。”
一听这话，贾郑京浓眉紧蹙，转过头来，俊脸朝阙欣炎的方向来回比量了几次，最终还是把耳朵朝向了他。
“为什么？”
阙欣炎哼笑一声。
“果然，一说到钱，你丫就紧张。”
贾郑京简直想勒阙欣炎脖子。
“我紧张个屁？我是替你着急。要是把财产都给了你那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到时候你咋办？以后复健不要钱？买轮椅不要钱？”
阙欣炎却吸了一口气，好像抽了一口烟。
“所以吧，我就巴望着，我兄弟能对我好点。”
“你丫是不是傻？”
贾郑京啐了一口，别过头去，干脆不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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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车窗打开了一丝缝。冷风钻进来，阙欣炎不自觉瑟缩了一下。
而原本还冷着一张脸的贾郑京，脸色一缓，揽着阙欣炎的左手更用力了，右手则在阙欣炎身前摸了摸，确认套在他身上的自己的外套，还好端端的穿在阙欣炎身上，才放手。想了想，又伸过右手摸到阙欣炎右腰下的胯部，一半抵在他大腿上，一半可怜兮兮的悬着空，不似他身上的凉，右胯的残端微微的热，被他大手一摸，轻颤了两下。
“搞不好发炎了，你丫回去不会又要发烧。”
阙欣炎嘴硬。“老子怎么可能那么没用。”
贾郑京心下早已嗤之以鼻，倒是没说出口，再次不屑一顾的转过头去。
而阙欣炎却在他转头的瞬间，透过墨镜的细缝，看到那一双没有眼珠的皱褶抽动了两下。忽的用右残臂朝贾郑京使劲一顶，冷哼道。
“假正经，你丫是不是在翻白眼？”
又胡说八道，贾郑京转过头来，低吼。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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阙欣炎就喜欢看贾郑京那炸毛的模样，抬起左臂隔着袖管蹭了蹭发发痒的鼻尖。柔软的布料上却带来淡淡的肥皂香。阙欣炎眯着眼睛闻了闻，这土包子，至今恐怕还在用普通肥皂洗澡。
“老贾，你爸爸是五年前去世的吧？”
贾郑京显然没有预料到阙欣炎会问起自己的父亲，竟有了片刻的闪身。
他点点头。“我爹在我考上大学那年，在工地出了事故。”
阙欣炎看他浓眉微微皱起，心里也跟着犯了酸。
“那你妈呢？”
“我娘生下我身子一直不好，我三岁的时候就去了。我是我爹一手带大的。“
“那你爹真是辛苦了。”阙欣炎由衷的叹息。
贾郑京却是一笑，很苦。
“我爹也是苦命人，因为没钱又是孤儿，被我姥姥家嫌弃，我娘死后，都没亲戚愿意来帮衬。我爹也是倔脾气，一个大老爷们，硬是一个人把我拉扯大。谁知，还没等享上儿子的福，就出了意外。”
阙欣炎听他话语平静，却包含酸涩，纠结了很久，才问道。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爹并不是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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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贾郑京果然一愣，哼笑一声。
“这玩笑可不能随便乱开。”
阙欣炎怂了下肩膀，没再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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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车停了下来。
贾郑京小心翼翼把阙欣炎从车里扶出来，帮他把拐杖架在肩膀下，才抖开盲杖支了支地面。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凑着鼻子竟朝四周闻了闻。
“阙欣炎，这不是医院啊。你又带我到哪儿了？”
阙欣炎嘻嘻一笑，左肘勾着拐杖朝前递了一点，重心朝左，一条大长腿便朝贾郑京荡了过来。
“我肚子有点饿，刚好这里的点心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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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郑京有点不大乐意，阙欣炎身体还没全好，早上还在墓园吹了风，还摔了一跤，这样到处乱跑，回头又得在病床上躺几天。想到他之前虚弱的翻身的力气都没有，贾郑京心里就酸得慌。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我说哥哥，今天我生日，你就陪陪我吧。”
说着，阙欣炎居然用细软的额发在他肩头拱了拱，拱得贾郑京腹中一阵燥热。
“今天真是你生日？你小子竟会骗人。”
“不信你翻我身份证，就在我口袋里。你看、你看！”
贾郑京一声啐，他有眼无珠怎么看？这小子大概是猴子派来专门整他的吧。伸手又把身前瞎蹦跶的瘦长个儿扶扶正。
“好好走路，别又摔了。吃完点心，早点回医院。”
阙欣炎嘿嘿一笑。
“您老人家给点好脸色成不？好歹我今天生日。”
“嗯。”
贾郑京木讷的轻应着，却又把牙关咬出一道筋，气得阙欣炎只得干瞪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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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地方，贾郑京完全搞不明白。直觉上，有点像是高档商务楼，人来人往、脚步匆匆，空气中夹杂着他熟悉的味道。
其实，贾郑京并不在乎自己在哪儿，他只专注的听着阙欣炎拐杖点地而传来的笃笃声，听他走得还算稳健，便心安。
阙欣炎却一如既往的嬉皮笑脸，没几步路已经讲了十来个冷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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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也许还上了电梯，贾郑京没有太在意。似乎又来到一个角落，贾郑京模模糊糊的朝里走，走到尽头才摸到了一个小圆桌。大手在桌子周围划拉了半天，摸到手的却是硬邦邦的亚克力椅子。
“这椅子这么硬？你怎么坐？咱俩回去吧。”
贾郑京的浓眉皱的吓人，阙欣炎倒是没怎么在意。
“我都不嫌烦，你还折腾啥？”
他扶着贾郑京的肩头慢慢屈膝下坐，用半截左臂勾着椅背，不让身子往悬空的右侧倒，看着贾郑京一张臭脸，心情反而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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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便由人送上几分茶点，提拉米苏里面的朗姆酒很多，贾郑京抿了一口，便有些醉。
“好吃吗？”
阙欣炎的声音很近，竟贴着他的脸颊，贾郑京感到耳朵微微发热，忙在杯子里舀了一勺，向阙欣炎的方向递，喂他吃了一口。
“还要。”阙欣炎笑意盈盈。
贾郑京又递了一勺。
从勺子上传来的重量，分辨阙欣炎品尝的深浅。他大概真的很喜欢吃，这甜腻的滋味倒真的和他有些般配，不知这丫长得是否也如甜品一般娘炮？贾郑京忽然很想瞧阙欣炎一眼，随即便意识到此生无望，便紧接着默默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不好吃？”阙欣炎问。
贾郑京一声苦笑，伸手朝桌子上摸了摸，找到一只水杯，抓在手里送向阙欣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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阙欣炎抻着脖子，把那方向略偏的水杯朝自己跟前咬了咬，配合着贾郑京手的高度微微弯下身子，喝了满满一口。
也不知是因为姿势别扭，还是早前吹了冷风，一口水没喝完，阙欣炎又咳嗽了起来。一声高过一声，竟像是要从椅子上把自己咳下来一般。
贾郑京一听这高高低低的咳嗽声，便有些慌，站起来抓着他一耸一耸的肩膀。
“早说回去吧。你非得到处瞎折腾。”
“哈哈……咳咳……老贾……我不过是呛到，咳咳……你急个屁？哈哈……给我弄点餐巾纸擦擦嘴。”
阙欣炎边笑边说，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
贾郑京被他弄得哭笑不得，连忙在桌子上胡乱抓了两把，好不容易抽出两张纸巾，摸着阙欣炎尖瘦的下巴，给他抹了抹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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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回去。”
贾郑京又不耐烦的开始催，高跟鞋的声音却在这时传来。大概是服务员，贾郑京猜想。果然，高跟鞋带着浓重的香水味，在他们身边停下，似乎在他身前的圆桌上放了一张纸。账单吗？贾郑京又想。
这时候，阙欣炎用左边膝盖顶了顶他的长腿。
“帮我签个名。”
贾郑京点点头，伸手朝那张纸摸了摸，A4尺寸，账单都这么高档，随手签了个“贾”字，忽然停下。
“签我的名，行吗？”
“你名，我名都一样。签吧。”
听阙欣炎说的随意，贾郑京又继续写了个“郑”字，又停下了。
“阙欣炎，这是账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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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账单？”阙欣炎噗嗤一声笑。“对对，说账单也行。我生日，给自己买样礼物，不过分吧？”
生日买礼物不过分，可为什么让他签字，他又买了啥……贾郑京这下连笔都放下了。
阙欣炎却急了。
“老贾，你纠结个什么劲儿？我又不会把你给卖了。赶紧签，签好我要回医院，屁股都疼裂了。哎哟——”边说边又夸张的咧嘴长嘶。
贾郑京心头一疼，来不及细想，身体已经行动，哗哗把最后一个字签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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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笔才落下去，纸笔便被人抽走。陌生的脚步声从一旁传来，身旁的椅子被拉开，那种熟悉的商务人士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
“贾郑京先生，我是Q律师事务所的律师，这位是公证处张主任。”
贾郑京心里一慌，来不及出声，就听阙欣炎单脚蹦了起来，大概还有人在一旁帮他递了拐杖。
“得了，老贾，我回医院了。你们慢慢谈哈。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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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听到阙欣炎颠簸的脚步声，贾郑京心里一慌。什么有多少亿资产即刻转入名下，其中包括多少期权、股票，多少楼盘、公司，多少学校、医院，这些个乱七八糟的数字从那个什么Q律师的口中说出来，简直就和天文术语一样艰涩难懂，贾郑京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他t的心脏噗通乱跳，站起来就胡乱往前走。
“阙欣炎，你给我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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阙欣炎正专心拄着拐杖往前挪步，就听到贾郑京大喊他的名字。才一转头，便看到贾郑京扑倒了一张茶几，拽倒两把椅子，整个人狼狈的摔在地上，一副墨镜都飞了出去，一双没有眼珠的眼睛不自觉的抽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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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你们那么多人围着他，居然也能给他摔了。真是服了你们。”
阙欣炎条件反射的迅速朝贾郑京摔倒的方向迈步，可他毕竟双手俱残，却只有一条好腿，纵然使尽全力，也只不过荡出去一小步而已。
而贾郑京却在这当口身手矫健的翻身而起，朝着阙欣炎的方向就是一吼。
“缺心眼儿，你给我解释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原本阙欣炎还因为贾郑京那一摔心里疼的要命，结果被他这一吼，吓得一哆嗦，差点脚底打滑和贾郑京一样摔个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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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贾郑京顶着一张吓人的脸就要朝他这里扑过来，他几乎是夹着拐杖连蹦带跳的朝电梯逃。幸而这时候，那个律师和贾郑京身边的其他几人，很识时务的扶了横冲直撞的贾郑京一把。尤其是那律师，真是尽职尽责，拽着贾郑京的胳膊，苦口婆心道。
“贾先生，我们手续还没办完。您先别着急走。”
阙欣炎在不远处一听，赶紧插话进来。
“对对，他爷爷财产可多，老贾又没有什么生活经验，你们务必仔仔细细每一项条款都给他好好梳理一遍。”
说完，又改朝贾郑京喊道。
“老贾，他们比我专业，你听他们的。我现在有急事……我还屁股疼、肩膀疼、头疼，我其实现在哪儿都疼，就……先回医院去了。拜拜——”
说完最后一个字，阙欣炎蹦进了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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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祸从口出，回到医院，阙欣炎竟然真的哪儿哪儿都疼，一点力气都没有，就连爬上病床的力气都快没有了。一量体温，居然又烧了起来。
望着胳膊肘上的点滴针头，阙欣炎的心里七上八下，等会儿贾郑京回来，他该怎么办？想来贾郑京今天气得脸都青了，今天这一劫恐怕是躲不过了……

怀揣着一颗忐忑的心，阙欣炎竟然昏睡了过去。
梦里，他看见贾郑京抽着空憋的眼皮，使劲儿的戳他的脑门。
“谁稀罕你的破钱？谁需要你的施舍？你以为把我的钱还给我，就对我有恩？我就能原谅你了？门儿都没有。……”
不似平时不善言辞的贾郑京，梦里的贾郑京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简直让阙欣炎无力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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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贾郑京的大手一下一下的戳着额头，阙欣炎本能的想用右手去挡，却发现右侧的衣服只掀起了一点小小的凸起，那之下便是长长憋憋的空袖管，随着那小小的凸起一下一下的飘荡在身侧。
阙欣炎大吃一惊，赶紧又抬起左手，却发现自己的左臂在肘下三寸戛然而止，他居然连一只手都没有了。
这番惊吓可不小，阙欣炎直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身子一晃，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只有一只脚着地，再朝下一看，右边居然连半个屁股都没了，更别说有腿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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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他、他，竟然变成了一只没手没脚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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阙欣炎被自己吓得浑身发颤，贾郑京的手指再次戳来，他一只脚重心不稳，身子便朝下深深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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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啊——”
喘着粗气，从噩梦中醒来，阙欣炎额头上的那根筋一抽一抽的疼。
从截肢手术后醒来，他第一次看到几乎少了一半的自己，看到自己各处的残肢，那种不真实敢，那种震撼和惊悚，俨然成为了他一辈子的梦魇。
尽管，他告诉自己要接受现实，他拼命的复健，可在梦境里却一次次的还原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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阙欣炎耸了耸肩膀，抬起右边的小残臂抹了抹鬓角的冷汗。支起左臂残肢，顶起身子，朝床头蠕动了一点。脖子往床头柜反向抻了抻，想要咬住水杯的吸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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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一双大手摸了过来。
十指在方寸大小的床头柜上绕了几圈，才把水杯握在手里。然后，腾出一只手，去摸阙欣炎的身子。摸索到阙欣炎的肩膀后，轻轻朝后一推，便把侧躺着阙欣炎推翻过去。另一只抓着水杯的大手，凑到阙欣炎跟前。
“喝水。”
他的声音冷硬，透着不容置疑的怒气。
阙欣炎干笑了两声，又蹭了两下左脚，才让自己找到合适的角度，含住吸管，唆了几口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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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贾，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阙欣炎谄媚的笑着，声音有些哑。
贾郑京冷哼了一声。“多喝点。”
阙欣炎嘴角尴尬的抽动，又咕咚咚吸了两口。却见贾郑京依然固执的举着水杯，似乎想让他把水杯里的水都干了才罢休。
阙欣炎难过的扯了扯脖子。“老贾，谢谢，我喝饱了。”
“赵医生说你扁桃腺发炎，要多喝水。把杯子里的都喝了！”
命令的语气，不容置疑。而且，他没有带墨镜，一双凹陷下去的眼窝，笼罩在渗人的黑影中。
阙欣炎心底有些凉，知道贾郑京的气还没消，嘿嘿的笑。
“老贾，我真喝不下了。再说，我哪儿哪儿不方便，喝多了，容易尿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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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贾郑京就像踩到了电门，嗖一下站了起来，揪着阙欣炎的衣领就怒吼。
“你哪儿哪儿不方便，还到处找律师帮你转让财产，还找公证员给你公证。我看你签字的时候，根本没有不方便。”
阙欣炎瑟缩了两下。
“你怎么知道我签字的时候，没有不方便，我咬笔杆签名，练习了很久。”
“你……”贾郑京几乎七窍生烟，一时哽住，过了好久才又道。“你到底还有多少没告诉我？”
“没……没了。真没了。老贾，你别生气。你把手松开，我这身上没几个好零件，再被你这么折腾几下，剩下几个也要被你抖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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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阙欣炎是在开玩笑，贾郑京却仍是一愣，咬着满口怒气，竟然轻手轻脚的把阙欣炎重新放回病床上躺平。
一倒回被褥上，阙欣炎就松了一口气，还没等开口，却又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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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贾郑京一脸怒意消失，换做全身的无奈，大手朝前摸了摸，却停顿在无助的空气中。
“阙欣炎，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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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那天贾郑京向阙欣炎问出了这个问题，从未有过的严肃。
阙欣炎忽然心虚不已，竟一时无言以对，瞪着贾郑京那塌陷的眼眶，愣是过了很久都没能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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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眼见着贾郑京的俊脸越涨越红，果真到最后火冒三丈，再次揪着阙欣炎的衣领咆哮开来。
“***是不是以为几个臭钱施舍给我，就能让我恬不知耻，欢天喜地了？阙欣炎，我告诉你，我贾郑京虽然穷，但还不至于那么不要脸。”
“老贾，这怎么能叫施舍？那本来就是我欠你的……”
阙欣炎本来就有点高烧，昏昏沉沉间，脑子运转的也没有平时快，看贾郑京怒意深重，吓得当即说了一句大实话，这下可把贾郑京咽个半死。
“你……”
他浓眉紧皱，空憋的眼睑却死命的抽了抽，似是要将消失良久的眼球瞪出来一般，可惜只抽搐出一丝布满血丝的红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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阙欣炎吓得一颤，不由自主的伸出残臂想去揉开贾郑京锁在一起的眉头，却只在轻碰了一下他的肌肤之时，被贾郑京犹如触电一般躲开，迅速退了开去。
而阙欣炎整个人也随着贾郑京慌忙之中的松手，瞬间倒下。之前，被贾郑京揪着，位置有些斜，他这一松手，阙欣炎差点没栽倒床底下去，左臂在床头柜上生生磕出一声“bang——”。
钻心的酸疼，阙欣炎却没另外一只手来帮忙揉，只能瑟缩在腰腹处，整个背脊都疼得弓成了虾米。
而贾郑京听到那一声巨响，又听到阙欣炎一声闷哼，显然也是一惊，大手禁不住朝前探了探，终究还是停住了。
似是犹疑了片刻，下一秒竟似突然做了个重大的决定。
贾郑京转身大步走向储物柜，打开门，一股脑把里面不多的衣物统统抱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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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贾，你要干嘛？”
阙欣炎用残臂支着身子，着急的问。
贾郑京却一句话也不答，胡乱堆叠着衣物，便往那已经旧得发白的黑色旅行包内塞。摸到一套西装，正叠着，却听阙欣炎噗嗤一声笑。
“西装还是拎着吧，像你这么叠，几万的定制货，都成地摊货了。”
贾郑京动作一停，突然想起，这套西装是受伤后，回公司谈复职的时候，阙欣炎借给他的。那时候，他还不知自己和阙欣炎之间的纠葛，只当自己受菩萨庇佑。如今想来，自己不过是只在陷阱里迷路的呆驴。
贾郑京心中酸楚，将那西装从旅行包里拎出来，又好整以暇的挂回储物柜，还不忘小心翼翼的摸索着捋了捋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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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贾，这西装你不带上吗？我都已经送给你了。”
看贾郑京把西装挂回去后，就拉上了旅行包的拉链。阙欣炎有些躺不住了，奈何全身酥软，左脚蹬了半天，竟然都没能坐直身子，只姿势别扭的半倚在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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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郑京没有抬头。
“我早该出院了。住院和手术的钱，回头我慢慢还你。”
阙欣炎却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老贾，这话说的，你是不是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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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只是一句玩笑，却发现贾郑京满身的阴暗和山雨欲来的怒意。似是就要背起旅行包离开病房，他顿时后悔了。
“老贾，我开玩笑的。老贾——”
说话间，贾郑京真的展开了盲杖，几步走开去，便消失在门外，阙欣炎真的发了急，蹭着一只脚就向爬下病床，却还没等他从床上坐起来，就看到贾郑京又出现在门前。
“老贾，你回来了？”
阙欣炎眼巴巴的傻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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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郑京却依旧不开口，只阴沉着一张俊脸，机器人一样走到床头，从床头柜里摸出一副墨镜，架在鼻梁上，挡住了大半张脸。转过身，终于消失在病房门外，再也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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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那是贾郑京自失明之后最为混沌而漫长的一天，感觉就像过了整整一个世纪。事后回忆，其中许多细枝末节，完全都云里雾里，完全想不明白。
他是怎么跟着阙欣炎去给祖父扫的墓；又是怎么坐在咖啡店门口，吃了个下午茶便签了份价值几十亿的买身契；后来，又是怎么自己收拾行李，从医院里仓皇逃出……他真的一概想不起来。只模模糊糊的记得，走出病房的那一刹那，便听到阙欣炎从病床上滚落下来。却一声也没吭，只噗噗索索的朝门外拼命爬。
“老贾，你听我解释。你别真走啊。老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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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出，阙欣炎爬得很辛苦，贾郑京想象着他用残缺的左侧身体，朝前匍匐而行的艰难窘况。他的残肢一定很疼，况且他还发着烧……如果，不是身体虚弱，即便用脚趾抠在地板上，阙欣炎也会让自己迅速蹦起来，朝自己跳过来。
贾郑京只犹豫了片刻，却并没有停下脚步，因为四周传来医护人员蜂拥而至，又擦肩而过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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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专业人士在，不缺他这一个瞎子……
这里不属于他，他不过是个乡下来的穷小子，不过是个农民的儿子。
世界变化那么快，他弄不懂。亿后面有几个零，他看不见，即便立马生出一双眼珠子来，他也数不清。
可是，他其实并不在乎，穷小子也好，身家几十个亿也好，他只知道自己的一颗心浮浮沉沉，全因为阙欣炎骗了他……
从头到尾，他对他的好，不过是为了报恩，不过是念在兄弟之情……
他何德何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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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郑京其实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了。
一颗心酸胀收缩得无法呼吸，只想迅速离开这充斥着阙欣炎味道的所有地方，越远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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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一多月前，阙欣炎帮他在公司附近租了一个公寓。
非常好找，那个地址，他一辈子也忘不了——幸福路520号。就是在那里，贾郑京丢了自己的一颗心。也许也可以在那里，把那颗心给找回来，回到原本属于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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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当贾郑京将2501的房门关上的那一刹那，没来由的有了一阵安全感。他顺着墙角滑坐在地上，将俊脸埋进膝盖之间，听着自己均匀的心跳声，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去想，终于完完全全放空了自己……
失明之后，便遇见了阙欣炎，世界因他而变得热闹嘈杂，仿佛所有的时间空间都被阙欣炎给填满了。
像如今这样放空，再思考，仿佛已经是十分久远的事情。
贾郑京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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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很久，贾郑京才觉得有一丝饥饿，指尖轻触盲表，已经半夜11点。这盲表还是阙欣炎帮他订制的，订制需要多少钱？又有多少个零？贾郑京兀自低笑。
贾郑京扶着贴满墙纸的墙壁慢慢站起身来，指尖划拉着墙壁，慢慢朝前摸索。当初，阙欣炎告诉他，这房子才十几个平方，2200的租金，他居然坚信不疑。如今想来，阙欣炎给他挖的坑，实在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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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路520号坐落于魔都市中心的繁华地带，用“高档”两个字来形容这座林立于5A甲级写字楼之中，在这寸土寸金的地界，拥有自家花园泳池会所的豪华公寓楼都显得有些不尊重。
而这座超白金豪华公寓楼里的每一层都只有两个住户，每个住户都拥有半层的空间。三面通风，南北通透大阳台，四个卧室一个书房三个厅。
其实，贾郑京并不知道这些房间到底都是派什么用场的，他只是凭借指尖的触感，来猜测它们的功用。不过，这好像也和他没什么关系。
阙欣炎不在，没有人帮他指路，他恐怕还会在这其间迷失方向吧。
贾郑京自嘲低笑，将旅行包放进其中一个较小的朝南房间里，便将其他三个房间都关上了门，决定出门买点食材，祭奠一下五脏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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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太大，贾郑京从卧室里朝大门径直走，竟然走了两百多步，一度以为自己又迷路了。
阙欣炎这家伙，真不怕他在这房子里转死。
贾郑京不由得笑出声，忽的又似是惊醒，立刻敛起笑容，晃了晃脑袋，大手朝门旁摸，摸到鞋柜上的盲杖，挂在手腕上抖开，在地板上顿了顿。最后，伸手拉开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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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微风从楼道里迎面而来，却不是冷的，而是夹杂着众多的温热的人的气息。
贾郑京不禁轻蹙眉头，就听一大群人在朝他行礼，制服摩擦而出的声音都格外的大。
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至少有20个人的团队，在集体向他大声问候。
“老板，晚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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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阙欣炎那小子脑壳儿一定是进水了，竟然把所有的仆从都转给了他。可是他残疾的那么厉害，离开这些人……
贾郑京不由自主的开始担心阙欣炎，片刻后又摇头自嘲的苦笑。
——身价几十个亿，应该不会只有这些个仆从吧？况且他能说会道，嘴甜得很。那些小护士也不会撒手不管。
想到此，贾郑京略微安心，却没有吐出半个字，冷着脸摸索着朝电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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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从之中，有个中年人踏步而上。
“老板，这么晚了，您要去哪儿？有没有我们可以代劳的？”
贾郑京不说话，可那人居然自行上前，过来要拉他的胳膊。
“老板，您眼睛不方便，我看……”
“滚开！”贾郑京怒了，大手狠狠的甩开触碰到他肌肤的陌生人的手。“我瞎，我自己知道，不用你们提醒。都给我走开！”
一旁的众人忽的全部缄默，贾郑京只能闻到四周人群呼吸而出的热气，和自己呼哧的喘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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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郑京支着盲杖在楼下小心翼翼的摸索了很久，才找到一家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拎着几盒方便面，上了电梯，那些人居然还在，一如刚才，肃立在他身侧，鞠礼大喊“老板”。
贾郑京没心情搭理他们，咬着颚骨，直接摸到指纹锁钻进房门。
……

康复中心的训练非常有效，虽然磕磕绊绊，但是没出几天，贾郑京便适应了一个人的生活。虽然，衣食基本靠外卖，但偶尔去楼下倒个垃圾，买个卫生纸什么的，还能自己应付。
当然，除了之前他自己努力的训练之外，阙欣炎这个缺心眼儿也是功不可没。
诺大的半层公寓，几乎所有的家具都钉在了地板上，除了浴室和阳台地面上铺满了柔软的地毯，却在转角处细心的贴上了小块的盲道。家具以及墙壁转角的地方，或是被磨圆，或是细心的贴上了防撞贴，就连诸如扫地机、洗碗机和烘干机上都仔细贴上了简洁的盲文。
那天，贾郑京从咖啡机里取出一杯咖啡，琢磨着几时恢复工作，却发现整洁的书房里一应俱全，打印机甚至可以直接将他在电脑里书写好的文档，用点字直接打印出来。
这个阙欣炎，这个**，这个让贾郑京心里一直堵得慌的杀千刀的罪魁祸首，他还真有些想他。这货如今该还是在医院贫嘴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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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郑京正想着，城市的那一头的康复医院里，有个精瘦的身影却在病床上打了个喷嚏。
“阿嚏——”

不知道为啥不能按那个粘贴标志了，好奇怪，明天再试。晚安宝宝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