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归于平静
清晨温柔的阳光，让时间变得很慢。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情感浮动很浅的人，可是细细回想这过去的半个月，我的眼泪却好像变得有些廉价。
我猜在这个世界上，每个生命都是另一个生命的制衡者，同时也被不知道哪个生命制衡着。我们有自己的使命，同时也是别人使命中的一部分。
你辛苦维持的平衡，总是轻而易举地被那个人打破。他有可能是你的父母，你的朋友，你的孩子。可是在你生命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这个位置都会被你爱的人，蛮横地霸占着。
对于这点，你和他都无可奈何。
我觉得头痛嗓子也痛，于是吃了两片感冒药，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
优优把我叫醒，她关心地问我:“昨天晚上没睡好呀？我听他们说，你昨天晚上和叶组长吵架啦?”
“嗯...工作的事儿，有点争执。是我的问题。”我忽然有点后悔昨天的冲动行为。
“早知道就晚点儿走了，我可从来没见过叶沙哥哥跟人家红脸呢。”，优优一脸八卦的表情，“好了别睡觉了，十点开汇报会呢，你不会忘了吧?”
我当然没忘，看了看表，已经九点四十了。
我站起身来去卫生间，双手掬了两捧水扑在脸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黑眼圈挂在眼睛下面，无精打采，和回到这里之前那个充满活力的我判若两人。
头发已经长到了脖子，却还扎不起来，乱乱的蓬着，让我觉得有些烦躁。
我接了一杯温水和大家一起进了会议室。今天开汇报例会，各组组长轮流发言，对这次事件处理的前半阶段工作进行总结，部署接下来的任务。听说领导们都会来，是个很重要的会议。
这个会议室很大，一条长长的会议桌，能坐下三四十人，我径直走到尽头的第一个位置坐下。我大概扫了一眼，叶沙还没来，这不太符合他平常的作风。
我已经做了我想做的事情，做了我能做的最大争取，说出了我的心意。过了昨天晚上，我现在觉得一身轻松。
我想我再见到他时，应该能做到他期望的坦然面对了吧。
这次没有暗流涌动，一切真的归于平静了。
叶沙踩着点进了会议室，大家都在看他，他的轮椅总是很引人注目。
他连外套都没来得及脱，显然是刚到。
“好，现在已经到时间了。组长看看，都来齐了没?”坐在我对面一排最中间的人看了看表，开口说到。
他面前摆了一支小话筒，旁边还坐了几个金发碧眼的老外，右手边紧邻着总裁办的女秘书Jane。Jane今天打扮得十分干练，浑身散发着冷静的气质。她中午有时也和我们一起吃饭，我与她有过几句话的缘分。
根据Jane平时跟我们的描述，她的boss是个可爱的中老年怪叔叔，脾气时好时坏，要求很高，人却很有趣。
看着说话那个人大大的鼻子上架了一副方方的黑框眼镜，他的脸渐渐与我记忆里，在谷歌里搜到的中国区总经理那张模糊的照片，重合在了一起。
我想起来了，他就是李明...
当时看照片的时候，我一直觉得他长得很像一个卡通人物，现在见到真人，我一下就反应过来了，是《飞屋环游记》里的卡尔爷爷。
“为了这次紧急事故的修复，把大家从全国各地调来助总部一臂之力。想必各位都是各自领域的精英，我们的工作从开始到现在也已有将近半月，今天一起来开个阶段性的例会，做个总结。”
“接下来按组轮流，说说工作中遇到的问题，跟大家分享分享经验，汇报一下进展。”
“研发组先来。”
“让小蒋替我说吧。我这次就是个挂名组长，他主要负责，了解得清楚。”赵蕊姐站起来跟大家示意了一下，派了蒋逸维上去。
他拎着电脑往我这边走，看见投影布从顶上缓缓降下来，我才反应过来我这座位不在最后，在最前面...
他不疾不徐，有条有理地讲着。
我有点走神，曾经我们都是彼此熟悉的老同学，我的婚姻还是毁在他手上的呢。当然，我是指他当年做了叶沙的帮凶。
可是现在，我们都变成了陌生人。这次回来之后，我俩也没有私下的联系。
我盯着他看，发现他并没有什么变化，好像成熟了一些，脸上的线条更硬朗了一些。
他还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看不出来有什么心情起伏，这点到和我很想。但我知道，他肯定永远都站叶沙那边...
以前上学的时候，好多小姑娘追他，她们都说喜欢他的‘高冷’范儿。可实际上我觉得，他根本不是高冷，他就像个幼稚又单纯的小弟弟，潜心他的学术研究而已。他需要一个车厘子一样可爱的小丫头闯进他的内心。

研发组结束了，接下来是公关组，市场组，调研组。到我们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快两个小时。
我打开杯子，喝了一口水，水已经凉了。
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叶沙把电脑搁到腿上，划着轮椅到投影布前面。我猜他一定是大家心中身残志坚的楷模...想到这儿，我竟然有点想笑。
他就坐在我的右手边，这个长条形会议桌的一个尽头。
离得近了我才发现，他今天的脸色很差，嘴唇也没什么血色。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讲话的时候没忍住，咳嗽了两声，他握住小话筒连连道歉。
看着他蔫蔫的样子，我心里很内疚。
一句话讲到一半，他突然停了。我正在电脑上专注地做着笔记，抬头看他。
他微微低着头，表情是难掩的惊讶。我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移，从桌子下面，我清楚地看见他卡其色的裤子，从裆部晕开了一小片深色，面积还在扩大。
我很快反应过来，他失禁了。
他紧紧抿着下嘴唇，脸上的肌肉紧绷着，耳朵都红了。我看见了他的窘迫，无措，和绝望。
大家好像也发现了他突然中断的异常，都仰着头朝他看。
我看着我手边放着的，刚才喝完水还没来得及盖盖子的杯子，装作不小心地碰了碰。
水杯倒了，先掉到了他腿上，又滚到了地下。里面大半杯水洒了他一身。
我赶忙站起来大声道歉:“呀，对不起叶组长。我不是故意的，把您衣服全弄湿了，真不好意思!”
我从桌子上抽了两张纸，作势要给他擦湿掉的裤子。
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另一只手划着轮椅往后退了半圈。
“没关系。”他抬眼看着我，轻轻摇了摇头。
“不好意思，我得去换身衣服。剩下的内容，麻烦张优优来替我讲一下可以吗?”
优优迅速从座位上站起来。
“谢谢。”叶沙朝她点头示意了一下，独自划着轮椅出了会议室。
优优有些担心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就很快进入了状态。
这会开到下午三点才结束。后来叶沙一直没回来，吃饭的时候优优告诉我，他不太舒服，请假回家了。
听到这话，我心里更加内疚了，一定是昨天晚上我让他摔到了雪地里，还在地下趴了那么久。
我又想到了刚才那个羞红了耳朵的他，那么绝望的表情，我很心疼。我想这样的事他一定遇到过不止一次，这么多年，他一定过得很不容易吧。
结会的时候，李明怪叔叔说他回去要和欧洲总部商讨一下，再通过邮件给我们分配下一阶段的任务，今天下午就让我们放松一下。他还叮嘱我们要照顾好自己，身体最重要。都弄的跟叶沙同学一样，会让他很心疼的。
所以今天傍晚我站在公司楼下，看着夕阳时的心情，是这半个月以来最轻松的一次。
今天也是我第一次兑现了和小樱桃一起回家的承诺。我带她去我们大学门口吃麻辣烫，她惊讶地对我说:“羽毛姐，原来你是本地人呀!”
不知道是街上哪家店放着陶喆的《Melody》，一瞬间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些逝去的无忧无虑的日子。

我每次写一章就得用一整个晚上，不知不觉就第二天了...
其实我最初构思的时候觉得这应该是个短篇，很快就能结局了，结果现在越写越多哈哈。

(9)谁的错误
早上睡醒的时候，我头痛欲裂。嗓子也痛，喝水都咽不下去。刷完牙，我站在镜子前使劲清嗓子，什么也没吐出来。
到了公司张嘴说话，声音沙哑到自己都听不清。
我有些失落地发现，叶沙还是没来。
优优和我一起从卫生间出来，洗手的时候我使劲一咳，终于吐出来一口带着血丝的痰。
优优吓坏了，让我下午赶紧请假去趟医院。
我也吓坏了，趴在桌子上忧心忡忡了一个上午，我在想自己不会倒霉地得了肺结核吧?
我赶紧跑到楼下超市买了个口罩戴上。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我省略了午饭过程直奔人民医院去了。因为吃饭对于嗓子痛的人来说就是一种酷刑。
“不严重，就是嗓子发炎了，感冒咳嗽。”医生用压舌板压着我的舌头，拿小手电照了照。
“可是今天早上我都吐血了呀?”
“吐血?那是因为咳嗽得厉害，把嗓子咳破了。”医生笑笑，低头在病历上写结论，“不放心的话，我给你开个血常规查查吧。”
我点点头。
事实证明，医生是对的，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给我开了一次雾化，一瓶口腔喷雾，两盒药，一盒治感冒一盒消炎，“药照着说明书里的量吃就行了，喷雾一天喷三次。最近吃清淡一点，不要吃辣的。”
我在三楼做完雾化治疗，正在排队缴费取药。突然有人从背后轻轻拍了我一下。
“你好，我想问一下取药是在这...”
我回头。
“...小羽毛!”她看见我的脸之后惊呼道。
一条鹅黄色坠边连衣裙，外搭一件长款风衣，她修长的脖颈从领口伸出。纤细的四肢，婀娜的身材，耳边随意垂落了几缕发丝，眸光流转。
这么多年过去，叶沙的妈妈好像变得更加漂亮了，岁月赠予了她一种独特的魅力。
她讲话还是这么温柔，我心里默默想。
“阿姨...”
她一下扑上来抱着我，我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会在医院里，生病了吗？”过了好久，她才摸摸我的头，松开手问我。
“嗯有点感冒，开了点药。您呢？身体不舒服吗？”我也有一些诧异，因为她的妈妈在叶沙十八岁那一年就再婚嫁到了国外。
“不是我。我给叶沙取药。”她看见我疑惑的眼神，又赶紧补充到，“他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普通的感冒发烧。”
我点点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马上又问到:“下午有事吗？妈妈带你去吃小蛋糕!”，她拉起我的手，“我知道一家特别好吃的甜品店，就在这附近。”
“哎不对...现在不是妈妈了，只能是阿姨了。”她瘪着嘴，难过地看着我。表情特别可爱。
“好。”我点头，又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一会儿等我一下好吗?我去和叶沙说一声。”
取完药，我陪她去了病房。
透过门上的小窗，我看见叶沙趴在床上，胸前垫了个枕头，右手吊着吊瓶，左手在电脑键盘上飞速地移动着。我眼尖，又看见他右腿的裤脚被蹭起来了一点，露出的小腿上缠了一小圈白色的纱布。
“他矫情得很，说腰疼屁股疼的，护士就给他找了个空床让他趴着吊吊瓶。”阿姨跟我解释。
“那他的腿...”
“害，他跟我说是前两天不小心摔了一下，轮椅划到小腿了。真是笨，还好就破了一点点。你等我，我进去跟他说一声。”
我拉住她，“阿姨，您别跟他说...您碰见我了。”
她拍拍我的手，“放心，我知道。我就跟他说遇到朋友，要一起去吃下午茶，让他一会儿自己回去。”

阿姨把刚取的药交给了叶沙，开车带我去一家位于市中心的甜品店。
深蓝色的底板，雕着镂空的星星与月亮，仿佛一片美丽的夜空，上面写着它的名字《Moon Cake》。
店里打着暖黄色的灯光，顶上也吊了许多星星月亮。我们坐在靠窗边的位置，外面的世界车水马龙，店里却放着舒缓的歌曲，好像是Westlife(西城男孩)的《Nothing's Gonna Change My Love For You》。
阴了一天的天空忽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乌云飞过来，世界也暗了几个度。
我的面前摆着一个精致的黑色小蛋糕，因为我刚才说喜欢吃巧克力，越纯越好，所以它叫〈苦涩的爱〉。
“再来杯奶茶好不好?小女孩都喜欢喝嘛。”
我没忍住笑了出来，“阿姨，我早都不是小女孩啦，我已经三十岁了。”
“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小女孩。”
叶沙的妈妈是科学杂志的编辑，于是我们从刚才突变的天气，聊到了138.2亿年前的宇宙大爆炸。
不过整个过程中基本上都是她说我点头附和，一是因为我的嗓子痛，二是因为我实在是不懂...
“小羽毛，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暂停了一分钟，她忽然试探着问我。
“挺好的，我一直在海南。”我轻快地点点头，想缓解她的紧张，“您和叶沙呢？也挺好的吧？”
“咱们今天别提某些坏人!阿姨一直觉得当年让你受了很多委屈，今天就是想和你说，以后你就拿我当亲人，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来找我，好吗宝贝儿?”，她怜爱地看着我，“至于叶沙，这都是他当年自己的选择，他对不起你。咎由自取谁也怨不得。”
“别这样说阿姨，我理解您，也能理解他，他有他不得已的苦衷。他的痛苦，是我没有体会过更没办法替他分担的。”我试图安慰她。
听到我这么说，她的神色忽然有些恍惚。她用一只手撑着下巴，看着窗外雨中的花花世界。眨巴了两下眼睛，她长长的眼睫毛上粘了几颗泪珠。
“其实，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的问题。因为这么多年，我好像根本不知道他的生活是什么样的。”话里透着浓浓的鼻音。
“当年他刚出院就把我赶回英国了，他让我回去照顾多多。多多那时候才两岁。”多多是叶沙同母异父的妹妹。
“这些年我们见面的次数也不多，平常就是通通电话。每次我专门回来看他，没待两天，他就催促我回去。这几天我老公回国出差，我就说来看看他。今天早上下了飞机给他打电话，他才跟我说他在医院。”
“前年我把他忽悠来了英国和我们一起过新年，那也是这么些年我们全家第一次一起跨年。我老公太开心了，和他喝了一晚上酒，结果把他灌倒了。他晚上躺在床上，晕晕乎乎地拉着我的手不让我走。”说到这儿，她会心地笑了笑。
“我就坐在旁边和他聊天，我摸着他的头说‘妈妈一直很想你，也很担心你。’”
“他拉着我的手跟我说‘爸爸去世的早，我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很对不起你妈妈。希望你别再为我担心了，我看见你过得幸福我就很快乐了。’”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他受伤以后，对自己变得很苛刻。他总是为给别人带来麻烦而感到抱歉，我作为母亲也对那些人感到抱歉。可我又常常在想，我的儿子也从没做错什么呀，谁又为给他的生活带来麻烦而感到抱歉呢？当年的肇事司机也刑满释放了，他可以重头再来，可是叶沙，他永远失去了重头再来的机会。谁又能为他负责?谁又能对他感到抱歉?他一直在对别人说对不起，只有我，这世界上只有我，想替世界对他说一声抱歉！”其实我也想替这个世界跟他说一句对不起，我在心里想。
“他总是把心关得死死的，连我也进不去。以前他很开朗总是爱笑，可我知道他的心里一直有他的爸爸，后来他连笑容也越来越少，因为他心里又多了你。”
“宝贝儿，你什么都没错，确实是我们对不起你。哎...我今天不该跟你说这么多的，叶沙知道会生我的气的。”她平静了下来，垂着眼眸不敢看我。
“不会的，我不会和他说的。”我主动拉过她的手安抚她。
我清楚，叶沙这么多年不就是希望我能和他分道扬镳吗？我只当今天下午耳朵聋了几个小时。
我执意不让她送我，和阿姨在门口道了别。她又紧紧抱着我，用手摸我的脑袋。
雨过天晴，华灯初上。招牌上镂空的星星月亮也亮起了橙色的灯光，更加逼真了。
我躲着路上积水的小水洼，走在回家的路上。
是啊，好像我们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做错什么，可是每一个人却都受到了伤害，究竟是谁的错误呢?
可能无解吧，这个世界本就是一个无解的世界。

(10)乒乓情缘
我吃完早饭上楼的时候，和往常一样，还不到八点。正准备去卫生间漱口然后往嗓子里喷药，我突然发现我的办公桌上立了一个纸袋。
左右看看发现没什么人，我有些摸不着头脑，走过去好奇地从里面拿出来了一张卡片。
“前天谢谢你替我解围。
不过我实在找不到你的那种杯子，就只买了个相似的，不好意思。
上次你过生日是我不好，我该换个时间把那些东西给你的。礼物算是我补送的，再次跟你道歉。”
我心里有点开心，毕竟这次是手写的，还算有点长进。
纸袋里躺了一个长方形的七彩盒子，上面写着:Gululu TALK 语音版智能儿童水杯 。
...我吐血
打开一看，紫色的杯盖，粉红色的杯身，和我前天牺牲的那个水杯长的还真像，只是肚子上多了一块小屏幕。我把说明书翻出来看:
开机后请输入孩子的信息，自动生成科学饮水目标，喝水达标即可帮助水精灵升级，拥有更多互动技能，探索新地图，收获更多宝石和配置。
同时摇晃两个Gululu，即可互加好友，与朋友比拼喝水分数。
小朋友，还在等什么?快去喝水召唤你的精灵朋友吧!
我扶额...我那个杯子，其实就是当时走的太着急忘记带了，珍妮在汽车站随便给我买的。能找到个这么像的，还真是难为他了。
纸袋里面还有个方形小盒子，我以为会是那种漂亮的时尚饰品。
结果我只猜对了一半，确实是一条项链，不过它却是一条红绳上面吊了一小块玉，正面刻了一匹马，我的属相，背后刻了四个字:平安 快乐。
如果他认同我上次的说法，那这四个字应该就是他对我的祝福吧。
陆陆续续有人来上班了，我把东西收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其实上次开完汇报会之后，工作就轻松了很多，后半阶段基本上就是测试和维护，我有了许多自己的时间。
八点我就关了电脑，给小樱桃发消息。她却不着急回家，让我到三楼的健身房找她，她在打乒乓球。
刚走到乒乓球场门口，我就看到她正在和一个男同事打得热火朝天，满脸都是汗。
“好了，休息一下吧。”男同事提议。
她俩就靠在案子旁边喝水，还在喘着粗气。
这时从围观的人里面走过来另一个男同事，他给小樱桃递了纸擦汗，又挠挠头不好意思地问到:“陶瑛，咱俩等会儿能打一局吗？感觉你挺厉害的。”
小樱桃显然有点愣住，还没反应过来，耳朵唰一下红了，亮晶晶的眼镜盯着他不知所措。站在她旁边的那个男同事却抢先开口了:“诶，我都陪樱桃打了这么多天了，兄弟要想插队，也得先打过我吧。”
他虽然是开玩笑的语气说的，话里却隐藏了阵阵杀意...后来的男同事只能讪讪地离开了。
看到这一幕，我不禁笑了起来，第一是被他们的可爱打败了，第二是我想到了我与叶沙的那一段乒乓情缘。

我正式认识他，是在我大一下学期加入乒乓球社团之后。乒乓球是我从小喜欢的运动，打了很多年，自以为在业余水平中算不错的了。
可是虽是同年级，叶沙却比我们的水平明显高了不知道多少，几乎可以说是全社团最厉害的人物，所以他一下就出名了。后来才知道，他初中就打进了省队，是国家二级运动员。
但据他所说，这根本就是巧合，一不小心爱好成专业了，他之前也从没想过走体育这条路，觉得太辛苦且变数多。于是他妈妈就说，如果高中之前进不了国家队就回来老老实实读书。
可能是上天注定，比赛前一天，他倒霉地把手腕扭了。
“所以你们才有幸和我这个球神做同学~”他讲完故事还不忘自夸一句。
后来因为我们总在别的比赛里狭路相逢，就渐渐熟了起来，他总带我打球，一边教一边嘲笑我技术烂。
蒋逸维也在社团里，不过他俩从小学就认识了，当然他的技术也不会差。
最搞笑却也让我念念不忘的是，叶沙曾经对我许过一个乒乓誓言。
社团聚餐的时候，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跟我告白。他说:“以后哪位男同志要想跟我家小羽毛打球，那就得先过我这一关!”
大家纷纷笑着摇头说“不敢不敢。”
结果他真的做到了，大学四年就没输过。只是平常训我的时候，他总喜欢让蒋逸维和我打，他坐在旁边一边悠闲地观看一边指导。
我问他:“不是谁都不行吗？咋就让我和小蒋打?”
他嘿嘿笑着说:“兄弟不算，兄弟不算。”，他又凑到我耳朵边悄悄说，“而且我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呀，万一哪天输了，还能派他替我捍卫你的主权。”
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但是这些话我一直记在心里。
我从门外走了进去，小樱桃开心地朝我挥手“羽毛姐!快来，你会打吗？咱俩来。”
“女生可以哦~请。”男同事笑着把拍子递给我。
时间已晚，我们只草草打了几局就收拾回家了。不过我能感觉出来，小樱桃的水平已经算很不错的了，她打球的时候总是很专注，甚至是忘我，她是真的热爱。
回家的路上她问我:“羽毛姐，过两天咱们公司要开运动会，你参加吗？”
“运动会?我没听说呀。”
“我们部门也是今天才通知的，你们应该明天就会说了吧。我报了乒乓球，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呀?刚才你都没好好打，但是感觉你很厉害呢!听说奖品丰厚哦~”
“哈哈，真的吗？其实我大学的时候是乒乓球社团的，那会儿我也很喜欢呢。”我觉得她说到奖品时眼睛发光的表情真的很可爱。
我在楼下便利店买了一些零食，结账的时候发现还是那天那个小姑娘。
我再一次为上次吐了她店门口一地而向她道歉，然后又顺便问她要了那天晚上叶沙留给她的电话。
她从抽屉里抽出那张卡片递给我，一脸八卦地问:“姐姐，他不会就是你上次借酒消愁的失恋对象吧?”
我脸红着辩解:“当然不是!我们是朋友。”
她显然不相信，笑着说:“这卡片给你啦姐姐，反正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三百块够我那天请清洁工来打扫了。”
我尴尬地笑笑，拎着东西上楼了。
我用手指摩挲了一会儿卡片上那几个用黑笔写的数字，把它们存到了我的通讯录里。
我给叶沙发了条短信:我是毛羽，东西我收到了。很喜欢，谢谢你!
他很快回过来了:不客气。
我躺在床上，举着那匹马对着灯看。
平安 快乐...
我在心里默念。

(11)不约而同
我竟然在公司楼下碰到了优优，从没见她这么早来过。
她从一辆黑色大奔上下来，甩上车门，头也不回地往公司里走，把平底鞋踩出了恨天高的气势。
我走进去的时候，她还在等电梯。我从背后吓了她一跳，打趣她:“哟，今天怎么突然变勤劳了?这么早来上班。还有豪车帅哥相送~难道这是美女的标配?”
“帅哥个屁，你见真人了嘛就帅哥?咱们部门随便拉出来一个都比他强。我都服了，天天缠着我，今天专门早起两个小时，竟然还在楼下堵着。”
“我还以为都跟电视剧里演得一样呢，豪车配帅哥。”
“哈哈。下次带你见个更豪的你就知道了，比这个还丑!”优优被我的无知笑到了。
“行啊你，魅力十足呀!你从里面随便挑一个帅哥当老公，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谁还敢堵你。”优优虽然已经三十八岁了，身边的追求者都从小鲜肉熬成了油腻大叔，可她一点儿也没有结婚的意思，活得潇洒又自在。
“结婚?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结婚。”她的语气突然有一丝忧伤，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又恢复了平常敢说敢做，大大咧咧的样子“一个腻了换下一个，人老了再换个年轻的，这样的生活不爽嘛？没事儿结什么婚呀?”
我竟无言以对...
她和我一起在十五层吃了早餐，墨迹到快上班的时间，我俩才往上走。不过她让我先陪她去一下十六层，我们部门普通员工工作的地方，她有事情要通知给大家。
人看上去已经差不多到齐了，优优拍了拍手示意大家，然后她清清嗓子说:“大家有空看一下邮件，我早上刚发的通知。过几天咱们又要举办运动会了，想报名的填了表发给我。大家踊跃参加呀，奖品丰厚!”
上去之后她又给我们几个提醒了一遍，她拍拍我的肩“怎么样?你报个什么项目呀？今年也给咱们部门争争气，我们这儿全是老弱病残，每年都垫底。”
她说完觉得不太对，立刻抬头看了叶沙一眼。后者正专注地盯着他的电脑，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优优吐了下舌头，捂着嘴走了。
我打开邮件里那个文件，运动会通知及注意事项，项目基本上都是室内的，羽毛球、网球、乒乓球、飞镖...还有一些团体合作项目，下面是电子版的报名表。
我想了想，鬼使神差地给自己报了个乒乓球，把报名表给优优发了过去。
于是连着好几天的晚上，我和小樱桃都在三楼练习，乒乓球这些年我倒是没有荒废，在海南我也常常打，还没遇到哪个小朋友或者老师打过我呢。
小樱桃简直要走火入魔了，她是在抓紧比赛前的每一分每一秒练习。
她偷偷告诉我她听说这次男乒女乒的冠军都能获得公司组织的欧洲半月游，“不过我肯定是没希望了”她叹了口气，“至少我肯定打不过你呀羽毛姐，我就争个亚军算了，奖品应该也不错吧！也不知道你到时候能和哪位帅哥一起出游呀~好好把握机会哦!”她挑眉朝我坏笑。
每天晚上，她都拖着我留到半夜，再坐末班车回去，简直比前段时间工作忙的时候还累。
运动会很快来了。
比赛从早上就开始了，我找了一个发箍把头发拢起来，穿着运动鞋，短袖，运动裤。
男生女生分在不同的场地，先在部门内打。我们部门报名的女生只有五个，所以没有分组，抽签按顺序两两打，输的淘汰，赢的继续。
很快，我就获得了代表技术部门出战的资格，可是别的部门人数多，还没比出来，我就一边休息，一边观战。
期间我跑到十七层想拿个东西，竟然碰见了叶沙。空旷的大厅，就他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原位，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双手飞快地敲打着键盘，时不时拿起笔在草纸上记两下。
今天大家都没有心思工作，没项目的人也都跑去观战了，还有的人比如优优，干脆请假没来。
我没打扰他，拿了东西就扭头走了。我想，每年都要遇到这样的时刻，残疾人和健全人赤裸裸的对比，对于曾经引以为傲的运动，现在只能当个旁观者，他的心里也会有点难过的吧。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各部门之间的决赛才终于开始。
八个部门，抽签分组，然后进四。其实这个方法并不公平，一槌定音，要是不幸抽到强强对抗，将会错失一名大将。但是为了节省时间和体力，打车轮战是不可能的，只能选这种打法。所以我一直祈祷别和小樱桃抽到一组，还好结果如我所愿。
比赛的时候，有很多围观的人一直在不停地议论。
“欸，我听说今年男乒女乒冠军还有一轮友谊赛呢，让他们在欧洲之旅之前先认识一下~”
“我也听说了。而且今年男生那边好像杀出来一个帅哥，超厉害！也不知道谁会这么幸运。”
“等会儿告诉静静。”
“对!哈哈听到有帅哥，她肯定拼了老命也得拿第一。”
听到这，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为了某一个不知道说的人忘没忘，但听的人一直记在心里的诺言。
其实结果就掌握在自己手中，但我怕又是自己自作多情，人家当年说不定就是随口一说呢？
所以，我越打越纠结。

最后剩了四个人:市场部的隋文静，人事部的向雨晴，研发部的小樱桃，还有我。
陶瑛对隋文静，胜;
向雨晴对毛羽，输;
陶瑛对向雨晴，胜;
隋文静对毛羽，输;
我赢了最后一个球，小樱桃立刻冲过来，兴奋地和我击掌，“太好啦！我竟然真的争到了亚军!哦耶!”
“咱俩还没比呢好不好？你就先把自己否定了?”
“这还有什么悬念吗羽毛姐?咱俩都打了这么多天了。”
我俩在旁边喝水休息，观战隋文静和向雨晴的季军之争。她俩比分一直咬的很死，最后一分，向雨晴突然拉了个远球，没想到隋文静竟然盲打接住了。隋文静胜，获得了季军。
这下全场的目光都聚在我和小樱桃身上了。她虽然一直觉得自己只能拿个亚军，但现在却是干劲十足，眼神发光，专注的神情让我忍俊不禁。
我还是心不在焉，赢一分，又输一球，我无意识地开始拖延时间，因为我脑袋里黑白两个小天使在打架，一个让我为他输，一个让我为己赢。
我觉得自己这种想法真是可怕，像极了过去那些，为了毫不在意自己的丈夫而固执地守身如玉的‘活寡妇’。
接球的间隙，我一扭头，好像瞥见了人群中有一个矮矮的坐着轮椅的身影，心里一惊。
打过了两个球，我又找时机往刚才那个方向的人群里望，轮椅又不见了。
我慌了，就在那一刻，脑袋里的白色小天使输了。承认吧毛羽，就算是要当‘活寡妇’，你也愿意为了某人‘守身如玉’一辈子!
我不露声色地飞快输了两个球，小樱桃胜了。我撂下拍子，转身就扒开人群往外跑。
电梯在下行，我又走了我的老路——楼梯间的安全通道。还好只有三层，我三四个台阶三四个台阶地就往下蹦。
冲到大门口的时候，我看见了他，他正划着轮椅下坡道。
“叶沙!”我喊他。然后才来得及一阵喘气。
他愣了一下，左手往后转了半圈轮子，扭过来看着我，温柔地问:“怎么跑下来了？不是在打球吗?”
“我输了。”我也看着他。
“哦。没关系，还有机会，明年再比。”他竟然在安慰我。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脑袋里的热血退去了，我才觉得脸红心跳，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看。
过了一会儿，他先开口了:“那我先回去了。”
我点点头。
他的目光似乎在我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把轮子转了回去，划着轮椅往停车场去了。
我叹了口气往回走，一边上楼一边拍自己的脑袋，我刚才一定是疯了!
回到三楼，小樱桃一下跑过来拉着我问:“去哪儿了？怎么刚才突然就跑了，吓我们一跳。”
我拍拍她的手，编了个烂借口:“人有三急，刚才实在憋不住了。”
她一脸不相信，但是一群人围着她，催促她赶紧去和帅哥打友谊赛，她也没精力再追问下去。
她要拉着我一起去，我跟她说自己肚子痛，想喝点水休息一下，就不去看她打友谊赛了。
我一个人去了十五层，餐厅里没什么人，我心烦的时候就喜欢吃东西。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可能是各种比赛都结束了，餐厅里人渐渐多了起来，大家都上来一边吃饭一边聊今天的精彩比赛。
“早知道不是你赢，我就不参加了。”
背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我一跳。蒋逸维接了一杯水坐到了我的旁边。
我笑了，原来那个杀出重围的帅哥就是他呀！
他拼命赢，我故意输，我们不约而同的，都是为了某个傻乎乎的人。
我有些开心，一是因为知道了刚才有个人跟我一起犯了傻，二是因为叶沙同学拥有一个这么好的兄弟。
十年后的今天，他真的为了他出战来捍卫我的主权，就像十年前叶沙在我耳边笑着轻轻说的一样。
“所以，你最后输了赢了？”我问他
“当然是赢了。所以我想不通你怎么输给她的。”
我吐血:“真是不懂风情，人家是女生诶，不知道要让一让嘛?只是友谊赛而已呀。”
“本来想让的，但是奖品那块运动手表刚好是我最近准备买的。”
我又吐了一口血...坐在我旁边的明明就是个傻弟弟，不知道怎么就成了别人嘴里的高冷帅哥?
回家的路上，小樱桃拉着我叽叽喳喳说了一路。
“你知道吗羽毛姐，我都没想到，今天跟我打友谊赛的竟然是我们部门的蒋哥哥!”
“他平常工作就很厉害，没想到乒乓球也这么厉害！”
“我听同事说他从来没参加过运动会诶，大家都不知道他还有这个技能。”
“我们部门好多小姑娘喜欢他呢，她们都说他是禁欲系高冷男神，平常都不主动和女生说话的。”
“可是我怎么觉得他傻傻的很可爱呢？他不跟女生说话明显就是因为害羞嘛，上次他给我交代个工作耳朵都红了。”
我笑而不语，这么多年终于遇到知音了！

(12)及时行乐〈一〉
“听说昨天表现不错呀！平常没看出来啊小羽毛，这么彪悍呢?”优优从电梯里一出来就跑过来恭喜我，“说吧，想让我怎么奖励你啊？”
“那就...大餐一顿!”我跟她开玩笑。
“那必须的呀，终于把我们老弱病残的帽子摘了，必须得犒劳你一下。今儿晚上，叫上冠军，姐姐带你们吃好吃的去。”
这已经不知道是今天第几个人恭喜我了。昨天一场乒乓球赛，让我一战成名。在这个‘丧丧’的部门里，大家好像对擅长体育的人都会高看一眼。
虽然只是个亚军，那我也感觉一路从大门口上到十七层，认识我的不认识我的，目光似乎都在我的脸上多停留了两秒钟。
这让我心里不免有些沾沾自喜，却又好像高兴不起来。
我还是兢兢业业地工作到了六点半。关了电脑，到休息区找优优和小樱桃。
“羽毛姐，你再不出来我都要吃饱了。”小樱桃看见我打了个饱嗝。
她面前堆着好几个空的零食袋。
“真是个工作机器，吃饭都不积极!走啦~”优优收起小镜子，拎着包站起来，对着窗户慵懒地伸了伸胳膊。
我们还没走出公司大门，远远地就看见路边停了一辆红色的卡宴。特别扎眼，路过的人都要往里瞅两眼。
车门突然开了，从后座下来一个人。头发稀疏，满面油光，大腹便便，但是西装革履的一个...老头。
“靠。”优优小声嘟囔了一句，然后挺胸抬头，气势汹汹地带着我们俩朝老头走过去。
“哎呀，这不是刘老板嘛，这么巧呀!您来我们公司办事儿?”
“巧什么巧呀?打电话也不接，发消息也不回，我可是专门在你们公司楼下等了你两个小时!”刘老板笑得满脸褶子，一伸手就要搂着优优的腰，把她往红色卡宴里送，“走吧，优优小姐，陪我吃个晚饭。”
优优快速往后退了一步，假惺惺地朝他抱歉的笑笑:“不好意思啊刘老板，今天我已经和姐妹们约好了。”她朝我俩扬了扬头。
“那...我送三位美女一程吧。”刘老板有些失望，但还是不甘心。
“不麻烦您了，我开车了。先走了刘老板。”优优显然装不下去了，有些不耐烦，拉着我俩就走。
我俩朝刘老板尴尬地咧了咧嘴。
“大美女，下次再约啊！哎...”刘老板在后面直叹气。
“真是出门没看黄历，下班了也能被堵!”优优气呼呼地甩上车门，还不忘扭头向我证实“怎么样?我没说错吧，又老又丑。这些人天天围在我身边，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年老色衰了?”
她说着还伸手拉下车内后视镜照了照，“看上去还行呀。”
镜子里的小樱桃还在发呆，“你说呢，樱桃?刚才那个爷爷丑不丑?”
爷爷?我没忍住笑出声来了。
小樱桃抓了抓头发，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说:“豪车闪瞎了我的眼睛，人...真没看清。”

车开到了市中心，鼓楼饭店。她把车钥匙扔给门童，在前台报了自己的名字和电话，礼仪小姐就领着我们去了预订好的包间。
鼓楼饭店是历史沉淀出来的，建国后本市第一批饭店之一，起先是为了招待到地方视察的国家领导人所建的。
纯石材的三层建筑，顶上有一只巨大的钟，摇摆了几十年了，我记得每天晚上八点整它都会准时响一次。浑厚的声音能传好远好远。
小时候我就梦想能来这里吃一顿饭，大人都嘲笑我的天真“那都是大领导谈生意的地方。”
红色的地毯，绚烂的灯光，悠扬的古典乐，现在我就坐在这样的地方，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和好朋友们嘻嘻哈哈地聊些闲话。
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优优姐，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小樱桃从面前堆成小山的盘子里抬起头，天真地问她，“你虽然真的很漂亮，可是你已经三十八岁了呀，你为什么一直不结婚呢？而且有那么多人喜欢你。”
优优气得往她嘴里塞了个鸭腿，“吃你的吧妹妹。不会说话就别说话~真是的，什么叫‘虽然漂亮’，‘已经三十八’?”
“哎，说的没错，我是老了。所以!你们这些小孩说话可注意点儿吧，一会儿把我气死了，谁给你们买单?”
“我错啦优优小美女。你最漂亮，你永远十八岁!”小樱桃赶紧给她夹了一只大虾，跟她道歉。
“这还差不多。不过我十八岁的时候呀...追我的男生都排到学校门口去了。不是我吹，个个都是帅哥靓女~”
“靓女?”我有点懵。
“嘿嘿，没错。你自己细品去吧。”
我真是对她佩服的五体投地。
“天哪？都是帅哥!那你怎么不把握好机会挑一个呢。”小樱桃不解地问她。
“因为我有喜欢的人呀!”
她好像自己陷入了回忆里，开始给我们讲起她和她的青梅竹马的故事，上大学时叱咤校园的故事，组了乐队差点出道的故事...
我们俩津津有味地听着，我又夹了一筷子鸡肉塞进嘴里。我喜欢吃这道菜，它的味道很像我们海南的文昌鸡。
“那会儿我是我们乐队的主唱，每次在学校里的文化厅演出，场子都爆满!”
“而且我的粉丝可都是有组织有纪律的正规军，我还有应援口号呢!”
“是什么呀?我回去要抄一百遍!”小樱桃已经被她迷住了，扬言要做她的粉头。
“人生——苦——短——”优优故意拉长了声音。
“及...及时行乐?”小樱桃顺嘴接到，又有点不敢相信。
“什么呀!当然不是。”
“及...及时爱优?”我不确定地吐出了几个字。
“Bingo!”优优一脸惊喜地看着我，“哎，不对呀，你怎么知道的?”
“我也不知道，顺口而出。”我抱着脑袋苦想了半天，也百思不得其解。
“虽然我当年的辉煌事迹，很可能会在校园里流传到今天。可是，我是南方人呀，跟你不是一个学校的。难道...我的美貌都传遍国内名校了?”
我实在是毫无头绪，自己也觉得奇怪。答案好像离我很近，却怎么也碰不到，这种感觉真的很难受，害得我后面饭也没吃进去几口。
优优看我痛苦的样子宽慰我:“行了，别想了。估计是我什么时候跟你提过吧。”
“对了，优优姐，那你的青梅竹马呢？后来你们俩怎么没在一起?”小樱桃突然问她。
“世事难料呗。”她把杯子里的酒一口喝尽了，“有时候，命运并不只掌握在我一个人的手中。”
晚上她把我们俩送回了街心家园，才开车回了家。
晚上我和毛概打完了视频电话，准备睡觉，手机屏幕突然跳出来一条新闻:平平和安安明日将要搬进南湖新家，早上七点，让我们一起去南湖大桥一睹我市吉祥物的风采吧！
下面的图片里是一灰一白两只可爱的小天鹅正在戏水。
真可爱，我想，如果明天早上我又起早了，不如去看看它们吧。
南湖虽叫湖，但却是一个横跨了大半个市的大湖。绿树茵茵，空气清新，绝对是城市之肺，给绿化率贡献了很大一部分比例，也是最美城市评比中本市最大的筹码之一。
我又起了个大早，今天没下楼跑步，直接收拾了书包，下楼坐车去了南湖。
我倒了两趟车，最开始路上还没什么人，到了临近的那几站，几乎堵的水泄不通。
好不容易下了车，看着满街的人头，我有点崩溃。
想不通怎么放个天鹅也有这么多人来看，就跟想不通我为什么要大老远跑过来看人头一样。
冬天，天明得晚。我抬头，看见月亮还弯弯地挂在头顶。
但我估计它撑不了多久了，因为远处的天空，血红的朝霞已经按耐不住了，正一波一波剧烈地翻滚着，迫不及待要张开它淌血的大口，吞掉这个昏暗的世界。
我不想往湖边挤，可是却被挤在了这摩肩接踵的人群中，那些模糊的身影在我眼前摇晃。
一位大妈领着小孙子突然从身后挤了出来，她兴奋地就往人行道下冲，抢着这个绿灯过马路到湖边去。嘴上还不忘念叨落在后面的老伴:“老周!跟上点儿。快快快，过马路。”
可是她的斜挎包带子，挂到了一架轮椅背后的扶手上。她使劲一扯，把轮椅倒着从人行道台阶上拽了下来。
“啊！”身边好多人在惊呼。
我无意识地伸了手，抵住了歪倒了一半的轮椅椅背。

其实今天还有一段，但是我发了好几遍，只能自己看到，别人看不见。估计是疑似违规要审核吧，只能等待了...

发图片试一试。

其实我还在线呢，有没有小朋友要来和我互动互动?或者给点反馈?

(13)及时行乐〈二〉
叶沙闭着眼喘了口气，眉毛都皱到了一起，吓得脸色发白，两只手紧紧抓着轮椅扶手。
“谢谢!”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我自作主张抓着他的轮椅扶手，小心翼翼地推着他逆着人流往前走。
走过了南湖大桥，人就少了许多。
我松开了手，和他并排在湖边走着。清晨的微风吹在脸上，凉凉的。
“来看天鹅吗？”他偏了偏头问我。
我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天空，朝霞艳得能滴出血来。
“嗯。你呢？”
“我就住在旁边。”他往左边微微扬了扬下巴，“这条路早上太堵了，晚上我一般把车停在路口。早上划轮椅过去就当锻炼身体了。”
他说着还把身体弯得更低了一些，脸都快要贴到了大腿，憋着气使劲一推，轮椅划上了一个小坡，又前进了好长一段距离。
他扭头朝我笑笑，好像在炫耀自己的厉害。
“我没看新闻，不知道今天这么多人。刚才问了邻居阿姨才知道。怎么样？天鹅好看吗？”
“我没看到，人太多了。”其实我刚下了公交车没几分钟，就和他一起打道回府了...
“嗯。人挤人太危险了，下次再来看吧。”他点点头。
我们已经走到了路口，我看见他的车就停在路边。
“走吧，坐我的车一起。”他先开口邀请了我。
“那谢谢你了。”不用挤公交何乐而不为，我赶紧点头向他道谢。
“坐副驾驶吧。”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摁了一下，帮我拉开了副驾驶的门，“我一般都把轮椅放在后座。”
“谢谢。”我再次向他到了谢，弯腰坐了进去。
他帮我关上门，才从后面绕到自己的座位上。拉开车门，把两条腿搬下踏板，撑着座椅把屁股往前移了移。一手抓着车顶前扶手，一手撑着轮椅，一使劲，屁股挂在了座位上。他把另一只手也缩了进来，撑着往座位里移了移。屁股坐好了，才把耷拉在车门边上的两条腿拎进来摆好。
然后收了坐垫扔到后座上，又探了探身体把轮椅折叠起来，放倒座位，两只手举着绕过头顶放到了后面。
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就静静地等着他。他慢条斯理的，动作却很熟练，一气呵成。
“系上安全带。”他扭头看了看我，笑着说。
又忘了这茬，我有点不好意思。
他专注地开车，我专注地发呆，一路无言。
“可以开广播吗？”我问他。
“当然。”他空出右手按了开关，“你可以自己换频道。”
声音从音响里传出来“各位听众朋友们大家早上好!这里是93.1交通音乐广播频道，娱乐早播间，欢迎回来!”
上一次我坐他的车，听的也是这个节目，我想起了情人节那天的飞花令。
“我是你们的好朋友石头!咱们今天的节目也快结束了，最后...”
石头?我就说怎么听着主播的声音有些陌生。这个频道我从上中学的时候就开始听了，那段在学海中拼搏的日子，我每天早上五点起床背单词，骑自行车上学的路上听着广播里放的，买不起的新专辑里的流行歌曲。哎呦的声音陪伴了我十几年。
“换人了？怎么不是哎呦?”我随口一问。
“以后都不会是他了。”叶沙竟然回答了我的问题，不过他的神情有些悲伤，“他得了很严重的病，已经辞职了。”
“你怎么知道？”
“我们认识，算是朋友吧。”
我的脑袋里突然闪了个灵光。
纵使人生苦短，也要每天哎呦哦!
人生苦短，及时爱优!
靠!我一拍大腿。
“他叫什么名字？”我问叶沙。
“哎呦?”
“对，真名。”
“徐静桓。”他显然没反应过来，只是机械地回答我的问题。
我掏出手机拨了优优的号码，只响了一声她就接了。
“喂。”她懒洋洋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刚睡醒的样子。
“徐静桓，是徐静桓!我想起来了。”
我听到‘砰’的一声，好像是手机掉到了地下。
“喂?优优。”我叫她。
“嗯。你...你怎么认识他的？”她把电话捡起来，声音有些颤抖地问我。
“你听广播吗？他是《娱乐早播间》的主播。我不认识他，但他是叶沙的朋友。我...我刚才碰到叶沙了。”我偷偷瞄了他一眼。
“那你能帮我问问叶沙，知道他的联系方式吗?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可是...他好像生了很重的病，已经辞职了，应该在医院。”
“哪一家医院?”她紧接着追问我，并没有很惊讶。
我扭头看着叶沙。
“中心医院。”他提高了声音说，脸上还是写满了疑惑。
优优已经听见了，“好，我知道了，谢谢你们。羽毛，让叶沙帮我请一天假。”
挂了电话，我把优优的请求转述给了叶沙。他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看着他疑惑的眼神，我把这件事我知道的部分讲给了他听，比如昨天晚上吃饭时的聊天内容，比如我给优优打电话的原因。
讲完了，他还是一头雾水，我也是。
我想，这应该是属于他们自己的故事吧。

被电话吵醒的时候，今天晚上的第一个梦才刚做了一半。
“小羽毛，快来呀。烧烤摊都出摊了，请你吃烤肉呀!快来快来。”优优大着舌头跟我嚷嚷。
隔着手机我仿佛都嗅到了她嘴巴里的酒气。
我叹了口气从床上坐起来，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
“你在哪？”
“咋不看消息呢!我在中心医院对面，就直对着的那家胖子烤肉，肉马上都熟了，你倒是快点呀！”
“好，那你不要乱跑，等我哦。”喝醉的人只能哄。
我挣扎着爬下床来，用凉水洗了把脸，换好衣服，只拿了手机就赶紧出门了。
我在楼下拦了一辆出租车，深夜的城市已经睡着了，很安静，可是到了医院门口，却还是有不少来来往往的人。
外卖小哥从医院的大楼里出来，又匆忙地骑上电动车离开。天桥下衣衫褴褛的中年人正面无表情地抽着烟，最后一根抽完又去摸口袋，才发现已经空了。一家四口人千里迢迢来到大城市给唯一的孩子治病，为了省钱只能在医院门口打地铺住。
看着这些人，我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许多不同的只属于他们自己的故事。好多年前，我也像他们一样，痛苦地徘徊在医院门口等天亮。
人生百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也都有自己的幸福。
即使深夜，胖子烤肉摊也依旧红火。里面只有两张桌子早都坐满，门口又支了好几张。
离马路边最近的桌子上，优优正趴着发呆。她的眼睛无神地睁着，却一转不转。
我走过去，默默地坐在她旁边。一阵风吹过，好冷。
我伸手拿了一串桌子上的肉吃。
“好吃吗？”她笑着问我，打了个酒嗝。
“还不错。”我点点头。
她忽然呜呜地哭了起来，我从没见过她流眼泪。
“你怎么才来呀？你不来我就一直不敢哭，我害怕别人以为我是神经病!我都要憋死了！”她大声地埋怨我，哭得更厉害了。
我并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抚摸她的背，我知道她现在应该需要一个安静的倾听者。
“他就是我的青梅竹马，我喜欢的人就是他啊！那么多帅哥我为什么不要?因为我有喜欢的人呀!”我想我知道她说的人是谁。
“他不是南方人，是小时候跟父母做生意才到我们那里去的。我们俩从四岁就坐同桌，坐到十八岁。”
“你能相信吗？我们俩的一整个学生时代都只有对方这一个同桌。”
“他总是很耐心地给我讲题，我做了错事，他也不会跟我爸爸妈妈告状，他会好好跟我讲道理，告诉我什么是错的什么是对的...”
“他讲话特别温柔，长得又帅气。”
“所以我常常想，这绝对是上天注定呀！注定让我们俩在一起呀!”
“我怎么可以违背天意，那样会被雷劈的好不好？”
她把杯子倒满，又给我倒了一杯，让我跟她干杯。
“上了大学之后，追我的人越来越多。可是他就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我气死了，我就故意不理他，反正我是不会先告白的。”
“话是那么说，可是真香饶过谁呢？”
“有一天晚上，我把他逼到楼梯间里，瞪着他的眼睛凶凶地跟他说:我喜欢你！”
“他笑了，黑夜里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他说:哪有你这么告白的呀？剽悍!”
“我们俩还是没在一起...因为他是乖宝宝，他叫我好好学习，毕业了才可以谈恋爱。”
“不过我很满足，因为我证实了他的心意。他也喜欢我呀~”
“可是我们还没等到毕业，还没在一起，他就生病了，癌症。”
“短短几个月他就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头发也掉光了。那时候我以为他要死了，我每天都哭，但我傻傻地想，我一定要陪他到最后。”
“后来我再去医院找他，他妈妈都会把我拦在门口。她说，他不想见我。”
“我以为他闹脾气，那会儿我又忙着准备毕业答辩，就想着结束之后再去陪他。”
“可是他却不见了。没有人能联系上他，他们全家都搬走了。他的电话，qq，MSN，全都注销了。”
“你知道我有多绝望吗？”
她抹了一把满脸的眼泪鼻涕，又开了一瓶酒。
“一句话也没留。我以为他死了，我以为自己错过了见他最后一面的机会。我夜夜都做梦，我想自己一辈子也迈不过这个坎儿了。”
“我知道这儿是他的故乡，所以我一个人来到这里生活，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她突然拿起酒瓶粗鲁地往嘴里灌了几口，酒顺着她的下巴，脖子流下来，弄湿了她的衣服。
“可是他竟然***没死!跟我在一个城市里生活了十几年，操!”
“他播个那么早的节目，谁能听到呀?鬼才四点起床专门听广播吧，他脑子有病吧!”
“十六年啊，一辈子有几个十六年?我的青春就这么不值钱?操!操!操!”
那人生有几个七年呢？肯定比十六年多吧，这样一比，我比优优幸运多了。
我静静地看着她，内心却浮现出一种巨大的悲伤来，端起酒杯默默地喝了一口。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优优的手机钱包已经全都不见了。而我全身上下唯一的手机，因为一直被我死死地攥在手里压在胳膊下面，而幸免于难。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抹了抹流到嘴角的口水，站起来就要去找老板调监控。
“算了。”优优摆了摆手，她看上去已经清醒了不少，“钱包里只有钱，没有证件。一会儿我再去买个手机，把之前那个号挂失就行了。”
“昨晚把你喊过来真不好意思，不过谢谢你陪我。我先走了。”
她没走两步又折了回来，我还愣在原地。
“对了，小羽毛，帮我跟叶沙说，让他向上面替我请个长假，请不下来我就辞了。”
“真的要这样吗？值得吗？”我问她
“我和徐静桓，已经浪费太多年了。”她笑了笑，“这次他真的没几天可活了，我想陪着他，就当了结我心里的那块大石头吧。”
看我没什么反应，她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嘿，还没醒呢小朋友!昨天晚上真是服了你了，喝了一杯就倒了。”
“我，就是你的前车之鉴，别学我。”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行了，快回去吧。”
看着她的背影，我在原地站了好久，一直到老板要收摊了过来赶我。
我在路边给叶沙拨了一通电话，把优优的话转述给他。
“是因为那件事吗？”他问我。
“对。”
“他们俩...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说，“你要是有空去医院看他的时候自己问他吧。”
挂了电话，我颓废地往车站走，我感觉好累。

(14)及时行乐〈三〉
平静的日子一天天晃过去了，我开始整理资料的时候才发现，工作已经悄悄接近了尾声。
上次和优优宿醉路边之后没过两天，叶沙给我发了一条讯息:
“优优的假已经批好了，事情我也大概了解了。”
我放心了不少。
可有时，我又忍不住会想，他会不会被身边活生生的故事点醒呢?傻傻的他什么时候才能幡然醒悟呢?
叶沙哥哥呀，别再蹉跎我的岁月了!
——————————

这些天我一直挺担心优优的，她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医院。
下班早的时候，我会买些好吃的给她送过去，陪她在门口的长椅上坐一会儿。
我真是越来越佩服她了，这样的特殊时候，她还是能把自己收拾得干净精神。
但我没再见她画过大浓妆，衣服每次也都是简单的长衣长裤。
长长的头发高高地绑在后脑勺，脸色健康红润，活脱脱一个在校大学生。
每次见我，她都很开心。她告诉我，这次十六年后再重逢，他们俩好像变得更有默契了。两个人都心照不宣，绝口不提一句过去，好好珍惜眼前的时间。
我从病房外看见过两次传说中故事的男主角，陷在被子里的脸已经两颊凹陷，紧闭着的双眼下面是深深的眼袋，他痛苦地皱着眉头，瘦的已经几乎没有了人样儿。
我无法想象，这个人，也曾是个温柔开朗的大男孩。他带给过我和许多听众难忘的快乐，他也将会被一个美丽的女孩记在心里一辈子。
徐静桓年迈的母亲坐在床边，头发已经白了一半，颤抖着手给儿子掖了掖被子。
对于儿子的痛苦，她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这种痛才是最难熬的吧。
我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优优告诉我，徐家以前靠着南下做生意也过上了不错的生活，可是这些年为了给儿子治病，父母已经花光了家里的所有积蓄，连房子也卖了。他的爸爸也在几年前去世了，妈妈一夜好像老了几十岁。现在徐家只靠着刚毕业不久的弟弟四处打工赚钱，养活一家三口，还要给哥哥治病。欠的一屁股外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清。
黑夜里，我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真想抬头喊一句:老天爷，你为什么总是欺负善良的人？你眼睛是瞎了吗？
我不信上帝，但我挺信老天爷的。
——————————
一个无所事事的下午，我早早下了班。
给优优打电话问她想吃什么，准备一会儿去看她。
“能不能帮我买一碗砂锅粥?要灵应寺旁边那一家潮汕砂锅粥。徐静桓一直说想喝，我去了好几次都没开门。你再帮我去看看?”
远远的，我看见店里亮着的灯光，开心坏了，心想自己真是运气好。
阿嬷给我盛好粥，装到保温盒里递给我。
她跟着我走到门口，拉了前厅的灯，准备锁门。
“阿嬷这就关门了吗？”我随口问了一句。
“做粥可累人着呢，我年纪大了，哪天心情好了才开一天门。今天一天，我就是在等你呀。现在任务完成了，我也该回去洗洗睡了。”她慈祥地对我笑了笑。
我听的一头雾水。
忽然，旁边的灵应寺响起了浑厚的阵阵钟声，僧人们要开始做晚课了吧，我想。
再回过头时，阿嬷已经不见了，灯黑了，门也锁了。
我摇摇头，摸了摸手里这碗冒着香气的热粥，急匆匆往医院赶去。

病房里，优优接过我手里的保温盒放到小床头柜上，又跟我道谢。
而病床上的徐静桓，却已经没办法再尝哪怕一口了。
他已经神志不清了，紧闭着眼睛，表情还是那么痛苦。
一会儿安静，一会儿嘴里又突然念念有词。
他说:“爸爸妈妈，我对不起你们。”
“小弟，哥哥欠你的。”
“下辈子一定还。一定还!”
“爸爸妈妈弟弟，我爱你们。”
“我爱你们。”
“我永远爱你们。”
“爸爸妈妈弟弟...我爱你们。”
“妈妈，我好痛...我身上好痛...”
她的妈妈坐在床边，泣不成声。
优优温柔地擦了擦他额头的汗，平静地告诉我:“医生说，他就这两天了。已经叫他弟弟往回赶了。”
我决定留在这儿陪着她。
第一次，我感受到死亡离我这样近。
夜里两点，徐静桓突然睁开眼睛，清醒了过来。
他扭头看了看折叠床上好不容易睡着的母亲，她已经守了他好几夜。
“我去叫她?”优优轻轻问道。
他赶紧摇了摇头，“让她好好睡一觉吧。”
“优优，我想坐起来，能不能扶我一下?”
优优一只手轻轻抬起他的脑袋，另一只手把枕头立了起来，又多拿了几个垫在后面，才伸到腋下，把他往上提了提。
他又说:“我饿了，真想喝灵应寺那家砂锅粥。”
他似乎突然好转了，人也有了精神，我和优优都高兴坏了，有点不敢相信。
优优赶紧打开我带来的那碗粥，“哎呀，太巧了，晚上刚让羽毛带来的!”
我坐在角落里，他远远的对我说了句谢谢。
我轻轻摇了摇头。
优优坐在床边，一勺一勺慢慢地给他喂。
喝着喝着，一碗粥竟然快要见底了。可他却突然哭了。
优优赶紧放下碗，有些不知所措。
他一伸胳膊，把她的头摁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他的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他在她的耳边忏悔:“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如果当年，我能勇敢一点，就一点点。”
“或许，我们就不会互相折磨这么多年。”
“至少，我还能留给你一个，哪怕只比现在美好一点点的，回忆。”
优优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那面白墙，一眨不眨。她没有哭。
良久，她把下巴轻轻从他的肩膀上移开。放平枕头，扶他躺下。
“时间还早，要不要再睡一会儿?”她温柔地问。
“嗯。我累了，想睡一会儿。你是不是会一直陪着我？”
“会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徐静桓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时间定格在清晨的七点零五分，他再也没有醒过来。
这时我才知道，刚才发生的那一切，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

病房里是哭天喊地的哀嚎声，优优却一个人沉默地转身往外走去。
我跟在她身后，她的步子慢慢的，稳稳的，蓝色的百褶裙轻轻摇晃着。
她走出病房，走下楼梯，走出医院。
忽然，她的手机响了。
“后来 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
可惜你早已远去 消失在人海”
刘若英温暖的声音从口袋里传出来。
她停住了，偏过头去看天空。
她皱着眉，眯着眼睛，直直地盯着太阳。
“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
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
桅子花白花瓣落在我蓝色百褶裙上
「爱你」你轻声说
我低下头闻见一阵芬芳
那个永恒的夜晚十七岁仲夏你吻我的那个夜晚
让我往后的时光每当有感叹
总想起当天的星光
那时候的爱情为什么就能那样简单
而又是为什么人年少时
一定要让深爱的人受伤
在这相似的深夜里你是否一样也在静静追悔感伤”

“如果当时我们能不那么倔强
现在也不那么遗憾”

“你都如何回忆我
带着笑或是很沉默
这些年来有没有人能让你不寂寞?
永远不会重来
有一个男孩爱着那个女孩”

我转身就往并不远的南湖大桥跑。
一边跑，我的脑海里就一边倒放着这将近一个月以来发生的种种事情。
算起来，这是第三次了吧?
第一次，我为了逃开他;
第二次，我为了追上他;
第三次，我好想见他!现在!
“砰”
我被人行道下的台阶绊倒了。
跪在地下，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忽然，我好像听见车轮子碾过小方砖的声音。
“干嘛跑这么快?磕到哪儿了?”他问。
而我，在回头看到眼前这张脸的那一刻，就已泪流满面。

清明假期，熬夜更文~
今天又是为优优难过的一天，哎...
我发现我可怜的小羽毛都掉了好几次眼泪了，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