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萧离黏黏糊糊地过了一段日子，萧崇瑾才觉着旧日里在那些情爱场上的寻欢作乐都不过如此。再怎样的环肥燕瘦香玉在怀，再怎样的歌舞升平推杯换盏，都比不上他与萧离窝在这殿内裹着小羊毛毯读上半日话本子，甚至是睡上半日的白日大觉来的快活。
两情相悦的两人，仿佛只要安静地坐在一起都会觉得很惬意。萧离对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倍加珍惜，萧崇瑾又何尝不是第一次尝到这般与人真切地相互依恋着的甜头，简直食髓知味，每日一结束了前朝正事就端着仪仗往后宫赶，一刻钟也不想耽误。
只是今日，萧崇瑾陪萧离一起用完午膳之后却一反常态地早早与他辞别了，道是有去往地方巡督的御史归京禀报，需前往听政。
萧离并未疑心。他最近正因萧崇瑾为了让他每日在书房相伴，特意下圣旨推辞一众大臣来御书房奏表议事而感到愧疚不安，如今便更加不会阻拦。乖乖保证了自己一个人也会好好午休，让他放心前往。
萧崇瑾亲自守着小人儿躺下给他掖了被角，又在床头陪着坐了会儿，见他鸦翅般的眼睫眨的越来越慢，已是有了些睡意，才在他的额上印下一个轻吻之后起身，轻声叮嘱嘉月好生照顾。

出了殿门，想到他一会儿要去见的人，方才对着萧离尽染爱意温润如阳的脸上瞬间附上了一层寒霜。萧崇瑾在殿门口立了一会儿，才脚步略显沉重地往前殿走去。
顾骞昨日已经抵京，带回了在偏僻郡县隐居的卓丞相正房夫人万氏。但关于他关心的萧离身世一事，老夫人却对顾骞缄口不言，只道一定要亲自面圣陈言。

此刻，萧崇瑾端坐在上位，暗自打量着面前这位年逾古稀却依然精神矍铄的老人。虽然衣着不再光鲜富贵，但举手投足间都显露着多年淫|浸的风范和大体。
“民妇万氏参见圣上，圣上万福。”
万氏腿脚似有些病痛，蹒跚着由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仆妇扶着走上前来，福身问安。
萧崇瑾沉吟着未应声，眼中明暗交替。他暗暗捏了捏腰侧流云百福的玉佩，忆起上次萧离将这玉赠与他时曾听他说起这位外祖母，当时他便生了些旁敲侧击的心思，诱着萧离讲了些幼时的事。
萧离母妃自小就待他甚是冷淡，虽然两人同住一宫之中，他身边也只有嘉月和一个嬷嬷照看。母妃卓氏只在他实在病得厉害的时候来看过他几次，却也是远远地站在床边，眼神中带着哀戚复杂的光，任凭他怎么唤也不上前。
反倒是这位外祖母万氏，每年都会趁着皇宫春宴或是妃子亲眷省亲的机会，常常入宫来看他。每次来都会给他带些宫里吃不到的糕点零嘴，关照他在宫里千万要小心谦卑行事，若有难处就想办法叫人传信去丞相府与她说。
握着手中这块意义非凡的玉佩，萧崇瑾心中对这位老夫人已有了些许判断。

他一改方才冷漠的态度，亲自起身上前搀起了万氏，脸上已是一派亲和，
“老夫人不必多礼，今日是朕有求于您，还请落座详谈。”
万氏也不卑不亢，顺着他的力道就起了身，目光掠过萧崇瑾的腰间时，脸上的淡然顿时出现了几分裂痕，不禁愤声质问道，
“不知陛下身上为何会有我们卓家的祖传玉佩？老妇记得当初应是将此物赠与了我孙儿。”
萧崇瑾似是早有预料，眼中笑意更盛了几分，
“朕知晓老夫人所系为何。还请您放心，这玉是萧离亲手给朕佩上的。”
“朕既然辗转多时才寻到您，今日也并不想欺瞒您什么。相信这屋子内的人也都是你我各自信得过的，便开诚布公地说了。”
萧崇瑾顿了顿，略带探询地瞥了一眼万氏身边那位一直垂首立着的妇人，万氏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解释道，
“这是民妇远房的亲戚，家里遭了灾来投奔与我，面上有烧伤恐冲撞了圣颜。但也是嘴巴严实懂事的，陛下不必担忧。”
萧崇瑾见那妇人左侧脸上确有一块碗口大的暗红伤疤，便移开了目光没再深究，自是忽略了那妇人眼中闪过的阴鸷而怨恨的光。
“朕与萧离，心神相契，意投情合，其间深情早已超越了兄弟手足，已私定了百年之好。这块玉佩，便是朕与他的定情之物，朕也将盘龙玉转赠与他。”
“这！”
万氏忽地从椅子上立了起来，一脸震惊地望着上位的皇帝。
镶金盘龙玉她又怎会不知——国之重器，帝王典仪，那可是与传国玉玺齐名的九大礼器之一，向来只由真龙天子才可配用。
而如今萧崇瑾却将其赠与了萧离。
此间真意，想必也就不言而喻了。
“朕愿意拿此秘密与您交换，也望您不要有所保留，萧离身世一事，还请您为朕解惑。”
没想到这般惊世骇俗的情感竟会出现在这样一位帝王身上。
万氏长叹，满是风霜的脸上沟壑纵横，显出了老态，
“陛下这般心意，老妇自当知无不言。只是可怜我那外孙，自小命途多舛却又心思纯善，当年本以为他去往北齐已是九死一生，如今知晓他仍活着真乃万幸。只望陛下答应老妇在得知真相之后，就算不愿再宠爱他，也能将他交与老妇带出宫去，不要伤害于他。”
萧崇瑾皱眉，“不论真相如何，朕都不会伤害他，更不会弃他于不顾。一生一世是朕对萧离的承诺。君无戏言。”

万氏似有动容，一双浑浊的眼中也多了几分晶莹，终于将陈年旧事徐徐道来，
“我夫家世代为相，辅佐君主鞠躬精粹，到我夫君一代，已是权倾一时，无人能出其右。只是万物皆逃不过盛极必衰之理，先帝对我夫君卓相早已心存忌惮，更是听信小人谗言，早已暗中布下天罗地网。”
“而我那可怜的女儿便成了这场争斗的棋子。先皇打着联姻的幌子让我们把女儿送进了宫里，却从不对她假以辞色，更不可能给予她雨露让她怀上龙嗣，只是时常以她的安危要挟我夫君听命与他。”
“我那女儿从小被我们娇惯长大，在宫里收到这般冷遇与委屈自当心中不平，也是年纪轻耐不住闺阁寂寞，一念之差便犯下大错。她借着给皇帝传信的名头……竟与御前侍卫私|通！”
“此事他们本做得隐秘无人发觉，可月余之后她在宫宴上晕厥，先帝当场传来太医诊治，才发现她竟是有了身孕。”
“先帝于人前佯装欢喜，事后自是龙颜大怒，下令斩了那侍卫，却不让小女打掉腹中胎儿，反是强迫她一定要诞下孽子，尝尽一生苦果。那个孩子……便是萧离了。”
万氏年迈干哑的声音中满是哀伤，摇了摇头道，
“先帝对天下仍道萧离是他的第九子，却不肯让他入皇室玉牒，不能与其他皇子一起同吃同学同住，在宫中处处受到排挤，种种境遇，想必陛下也十分清楚。小女也终日沉浸在悲伤之中，对他避之不及，从未做到一个母亲该做之事。”
“稚子无辜啊！父母的孽果怎可让一个孩子来背？阿离从小就懂事乖巧，老妇见他第一面就怜惜极了，遂将身上的玉佩赠与了他，想尽力保他平安。谁知后来我们卓家却已是自身难保。先帝处处明争暗斗想要斩草除根，我夫君唯一的两个儿子也在战场上死得不明不白，萧离被送往北齐为质那年，老妇已是爱莫能助，无力回天了……”

萧崇瑾修长的五指攥入手心，随着万氏的讲述越收越紧，暴露颤抖的青筋清晰可见。
是了，后来他的好父皇如愿以偿地铲除了卓氏一族势力，卓相被斩首，眷属都被发配流放，萧离的母妃也在冷宫中待了一辈子，直到他父皇驾崩，和许多其他妃嫔宫女一起赔了葬。
可这其中种种，又有哪一项干萧离的事呢？他只是这皇权天威斗争之下，被双方都厌恶的一个可怜的牺牲品罢了。从未有人期盼过他的出生，更未有人管过他死活。
萧崇瑾脸色难看极了，阴沉的似要滴出水来。万氏只觉天威难测，有些惴惴地试探道，
“陛下，这一切都是造化弄人罢了。阿离其实本该是一个与陛下毫无瓜葛之人，如今您若是觉得他血脉低贱，大可昭告天下九王爷病逝，将他交还给老妇……”
“夫人不必再说了。”
萧崇瑾打断了她，
“萧离此生只能是朕的人。朕会将他的名字录入皇室玉牒，他会一直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九王爷，父皇亏欠他的东西，朕都会加倍补上。”
万氏稍放了心，又追问道，
“那不知陛下可否让老妇与阿离见上一面？我们祖孙也已经快有十年未见，听闻他在北齐遭逢大难，死里逃生，老妇实在忧心。”
萧崇瑾心中有所顾虑，思量了片刻，安抚道，
“此事不急。老夫人路途辛苦，还请先在宫内歇下，朕自会安排你们相见。只是萧离如今确实身体病弱，心思敏感，有关他身世一事，还望您继续隐瞒。”
万氏正有此意，连忙颔首应下。

萧崇瑾喊来宫人领二人前去休憩，自己又独自静坐了一会儿，才收拾好心绪，叫人传信给顾骞，把北齐带回来的那位神医叫上，一同去为萧离看诊。

五一假期的最后一天我终于爬上来更文咯orz
终于把小离的身世写清楚啦，离结局也不远咯，给自己加个油。
平衡学习和写文有点难，很多时候真的只是争一口气为爱发电，
多谢大家的关照和支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