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人文】劫[伪历史\/非BE\/完结重发]

于是之前的帖子已经被窝删掉了,前面有很多bug需要修改,现在完结了所以就重发一下。

=============
这是一个在欧美圈非常受欢迎的时空跳跃梗,拿来试试昭师QwQ


因为是历史废所以我尽量不涉及历史事件……如有时间错误求别揍TUT


古风无能文笔已死神马的可以原谅吧QWQ<<<快去死


其实这是一个温暖的故事。起因是——阿昭有着时空跳跃的能力。


以上OK?




楼下放文。欢迎观看。



楼主 _契_阔_  发布于 2013-08-07 12:37:00 +0800 CST  

[黄初七年]


光阴飞逝如水,日子久到司马昭都已快记不起儿时那段离奇的经历,偶尔想起,只觉得像是梦境一般不真实。当年稚嫩的孩童如同嫩芽般茁壮抽枝成意气风发的十五岁少年,个头已经快赶上了他那风采卓然的兄长,成人一般挺拔的身段,唯有脸上还残存些许稚气。


时值初秋天已渐冷,夜色才刚刚褪却,司马昭自府上后院的墙头上翻身而落,踩在墙角下零星的落叶上。少年小心翼翼地四下张望,见周遭无人才敢迈入院中,晨露沾身微微湿了衣角,也稀释了周身缭绕的酒气,初晨凉薄的气息冻得少年打了个轻微的寒噤。


少年踏着刻意放轻的步子往自己房里挪去,横穿过寂静的院落,眼看还有那么两三步就能钻进自己房中瞒天过海。可偏偏身后传来了一声轻咳,司马昭暗道不好,扭头望去,果然看见司马师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一双狭长黑瞳盈漫冷冽的怒意,嘴角挑出冷硬的笑容,直盯得司马昭后背一凉。


司马昭无颜辩解,错在自己又被抓了现行,便只能充乖站在兄长面前低头认错,脑袋拉耸着怎么看怎么可怜。司马师早不再吃他这套,却也没如往日一般厉声斥责,只一动不动凝视着司马昭,视线钉在少年头顶的发旋上,仿佛要将人从头到脚冻结成冰。司马昭亦不敢抬头,只敢盯着兄长的衣角试图熬过这磨人的审视,却发觉兄长的衣衫挟带微微的潮意,秋深露重,司马师穿得单薄,也不知在这儿等了多久。


“兄长……昭知错了。”开口乖巧认错,少年在兄长面前那温顺的模样与平日嚣张纨绔的德行大相庭径,司马师也知他这愧疚模样多半是装的,今日却没立时拆穿。实则司马昭愧疚是真,他自知昨夜不该纵酒不归,司马家的二公子醉倒在花街柳巷里夜不归宿,若是传到市井之间落人话柄,丢的可不是司马昭自己的脸。


若在平时,司马师定会张口咄咄逼人问他“错哪儿了”,可今日却少有的沉默。司马昭怯怯抬头,看见兄长薄削的双唇恨铁不成钢地抿成一条线,像是极力压抑忍耐着盛怒一般将嘴唇咬得发白。许久,司马师才如同将怒气消化了般地呼出一口气,拧着眉心开口,却是无关紧要的话:


“今日,是父亲出征的第二日了。”


“……啊?”司马昭给兄长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得怔忪片刻,呆愣少时才想起这么一回事来。文帝驾崩,新帝登基,正是朝中不稳举国动荡的时候,东吴趁机来犯已不是第一回,父亲接了急旨,出征襄阳迎战诸葛瑾去了。自夏季文帝驾崩以来,司马懿的心情一直不好,整日整日地将自己关在房中,整个司马府中亦是气氛压抑,两兄弟为了配合父亲心情,这两月都尽量留在家中以防父亲随时传唤。


司马师是好静的性子,虽然也有一票风流玩乐的友人,但闷在家里也并不是无事可做,每日研读书卷或者练练剑就能将日子打发了去。司马昭却不同,待在气氛沉重的家中几乎把闲不下来的少年憋出病来,每日除了被兄长逼着背书就是练字,最畅快的时候也不过是兄长肯提剑陪他过上几招,可惜十有九次都是自己惨败。


于是父亲前脚一出了家门,司马昭后脚就撒欢儿一般地跑出门去了,许是压抑了太久便一时放纵得过了头,一个没留神竟醉倒在了外头。司马昭平日里虽是顽劣,可这次也意识到这错犯得太大,于是想趁着天还未大亮起来时溜回家来,却仍是被兄长堵在了房门口。


“父亲一走,你就没了分寸,”前话撂下许久,司马师叹了口气,才缓缓续完后句:“有时我真怀疑,是否我这兄长当得不够资格,才让你屡教不听,也只有父亲才镇得住你。”


司马师鲜少用这般口气与司马昭说话,仿佛每个字音中都渗透着疲惫。往常那人责备他时从来具言厉色,双唇吐出冷声呵斥掷地有声,威严而不容置疑的样子俨然是半个家主的模样。司马昭还记得儿时司马师管教自己的样子,那时他那年少的兄长常被他的顽劣气得跳脚,握着竹简追着他满院子打。然而随着年岁见长,如今的司马师早已没了当年那样的冲动易怒,不喜不悲的眸光扫过他的脸,就能让司马昭噤声再不敢多言。


但司马昭仍是爱看司马师生气的样子,早在不知何时他就发现,自己与兄长的距离似乎愈行愈远。也就只有兄长管教他的时候,无懈可击的严厉神色偶尔流露出些微不忍,看似毫无心疼地重罚过他之后暗自无奈地叹气,司马昭将这些看在眼里,才觉得兄长果真是在乎他的。


说到底,司马昭还是极在乎他这个兄长的,他从不惧怕司马师的严厉惩罚,倒怕哪日真的将兄长气得不愿再管他。于是少年小心地抬头观察兄长的神色,张唇想说些什么来安抚对方的情绪,又怕说错了话更惹得司马师心烦,最终还是闭了嘴巴一脸任君惩处的可怜相。


司马师平日惩罚他的法子就那么几样,抄书罚跪打手心。平日司马师不让夫子用这些办法来罚司马昭,不是心疼只是为了亲自管教这个顽劣的弟弟,严罚狠打从不手软。司马昭低着头猜测今日司马师会怎么惩罚他,静默了半晌,等来的是司马师忽然伸来握住他腕子的手。


“你若真是待不住,就陪我出去走走。”司马师丢下这么一句话,便扯着司马昭的手头也不回的往马棚走。司马昭来不及反应,只觉得握着自己手腕的力道不容反抗却又并不强硬,回过神时就已随兄长站在了马棚前。司马师牵了两匹马来,将一条缰绳递进司马昭的手里,也不解释什么,直接翻身上马,打马带路。


司马昭只好骑马跟在兄长身边,两人从院落后门出了司马府,司马昭认得这方向是往城郊去的,却还是忍不住问:“兄长,我们这是……”


“去城郊,”司马师缓声打断司马昭的询问,抬眸瞥见少年神色诧异,便出言解释:“去散散心。”


司马昭简直受宠若惊了,他的兄长何曾有过这样好的兴致,竟主动邀请他出门散心。更何况,还是在他犯了重错又未经惩罚的时候,司马昭几乎疑心兄长这是在恶意地整他。但虽然心中迟疑,司马昭却是断断不敢直接出言质疑兄长的,看那人脸上一副风平浪静的模样,谁知他心里是不是还有余怒未消。


两人很快便出了城去,此时天边晨光熹微,秋日初阳照射身上,终于使人感受到些许暖意。司马昭紧随司马师的身畔,在两人难得长久的静谧独处中侧目偷望兄长的脸,晨光柔柔笼罩在那张俊逸年轻的面庞上,一时竟让人有种即将消散似的不真实感。


司马师的面相略随父亲,微微上挑的眼角与尖利的眉梢形成副傲气的眉眼,高挺鼻梁下是时常紧抿的淡色薄唇,落入陌生人眼底总留下个清冷淡漠的印象。但这人生得总归是好看的,司马昭盯得久了,竟开始觉得移不开视线,虽然他亦从未想过要移开视线。


这人的影子,早便刻在了司马昭的眼底里,尽管他从来不敢肯定司马师眼中是否也有自己,即便是有,也不一定是司马昭想要的那种。


凝望的时间太长,司马昭逐渐出神,司马师似乎感知到他的视线,略带疑惑的回望。“你在发什么呆?”司马师问道。司马昭讪笑,正欲张口敷衍,却忽地觉得眼前一花,周身陷入失重的坠落感,一股熟悉的晕眩袭上脑际,眼前涌上片刻的黑暗。


司马昭只觉得身体失衡,以为自己要从马上摔落下来,赶忙伸手去拖了缰绳,却只堪堪握住一片布料样的触感,身下就忽然有了一个接住他的平面。落地之时并未感觉到疼痛,只是身下传来一声吃痛的闷哼,声音听着颇为耳熟,随即眼前徒然转亮,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便映入眼帘。


司马昭呆愣地望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人,分明是再熟悉不过的眉眼,细看却能发觉这人年纪却似乎比自己认识的那人要稍微年长一些。周遭环境是昏暗的室内,身下人长发铺散塌间,亵衣白色的单薄布料被司马昭那一扯给硬生生地对拉开来,露出昏黄烛火下引人遐思的蜜色胸膛,饶是这个年纪早已对风月之事并不陌生的司马昭,也不由自主地怔怔望着对方蓦然涨红了脸。


不是因为此时的情境太过旖旎,更不是因为对方与自己同为男性而尴尬,只是因为身下这人,可不就是方才正跟司马昭并骑同行的司马师!

楼主 _契_阔_  发布于 2013-08-07 12:38:00 +0800 CST  

身下的床榻顷刻间倾塌般的没了踪迹,坠落之感持续少顷,司马昭就觉得自己重重跌落在了某处,眼前的黑暗之中钻出一点光芒,缓缓地幻化为一片光亮的视野。视线首先触及的是一片碧空,此时已然天光大亮,日光刺眼,令司马昭忍不住想要伸手遮挡炫目的光线。


抬起一半的手堪堪停在半空,头顶已有一片阴影投落。司马师正站在他的上方,不动声色地望着司马昭仰面躺在地上的姿势,脸上是司马昭看惯了的平淡无波。


这是五年前的司马师,司马昭知道,自己回来了。


司马昭冲兄长讪讪而笑,脑中思索该如何搪塞自己失踪的这一小段时间,竟忘了坐起身来。然而也正因以躺倒的姿势正对司马师的脸,少时之后,司马昭发现司马师竟好像被魇住了一般,就那么盯着自己不动,似乎是陷入了空白。


连发呆都能如此严肃,司马昭看着这样的兄长,不知该做什么表情。“兄长?”司马昭试探着唤了一声,伸手去扯住了司马师的袖子。司马师终于回了神,垂眸瞥了司马昭扯住自己的手,既没甩开也没就势将人拉起来,而是任由司马昭拉着,倾身下去,竟随司马昭一同躺了下来。


身下是柔软的草地,秋寒初降,深绿的草叶中可以看见零星冒出的枯黄草尖。司马师就那么躺在了司马昭身侧,两人身体紧贴手臂相依,以至于司马昭不太自在地用手指握住掌下的草时,却先触及了对方的手背。


然后鬼使神差地,司马昭展开手掌,握住了司马师的手背。


司马师并未抽出手来,只是转过头来看司马昭,眼底干净得看不出情绪,说是空荡亦不为过,却忽地让司马昭乱了心神。肩线相连的距离,司马昭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流连在自己面颊上的呼吸,视线交错之时仿佛能看清对方幽深黑眸中深浅的层次。


面对此番情境,司马昭虽然欣喜司马师忽然的亲近,却又觉得异常陌生起来。他与兄长平日相处的时间虽然不少,可那人只会关心他的功课,再者就是担心他又去哪里闯了什么祸,分明就只大了他三岁,对自己却比父亲操心的还要多。


而他,究竟有多久未与兄长这般以平等的姿态对视了?司马昭不由得怀念起儿时,怀念起那个还会因他的顽皮气得面红耳赤的兄长,那个肯蹲身平视他将他搂在怀里的兄长,那个陪他一块儿闯祸再一同被母亲责罚的兄长。而现在的司马师,虽然同样是令司马昭朝思暮想的倾慕之人,却逐渐变得让他可望而不可及。


于是忍不住将对方的手握得再紧一点,少年缓声开口:“兄长,我……”堪堪挤出几个滞涩的字音,话说了一半又停下,不知该如何继续,司马昭在内心感叹自己当真是没用透了。司马师却并未作何不耐烦的反应,只一味盯着司马昭,像是在等他的下文,眼中冷静澄澈得像是无波的湖。


司马昭迎上他的目光,忽然觉得自己被这眼神蛊惑,不由自主地就缓缓凑了过去。司马师亦未退缩,眼见司马昭一分分、一寸寸地逼近,非但不曾推开,反而闭上了眼睛。


司马师合上眼睫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卸下了什么。司马昭没来得及细思那表情的含义,嘴唇就触上了近在咫尺的鼻尖,形成一个花瓣坠地般轻柔的吻。


如同试探一般地反复轻触,亲吻落在面颊随即停滞嘴角,征求意见似的轻蹭两下。司马师大致是因觉得痒,睫毛一阵不安的颤动,双手却是爬上了司马昭的腰际,犹豫片刻,抱住了司马昭的腰。


事后想想,那时司马昭的反应可谓是爆发的本能。


司马昭感觉到对方主动拥住自己,一时手下便激动得失了分寸,双手即刻扣住了人的双肩拧身将司马师压在身下。低下头去时不慎力气过猛,以致唇齿相撞间传来腥甜的味道。司马昭将整个体重都压制在对方身上,唇舌近乎野蛮的辗转勾缠,犬齿像是撕咬般地叼住对方的唇瓣便再不肯放开,极尽一切缠绵地厮磨不止。


司马昭握着司马师肩膀的双手也不自觉地步步收紧,直到捏得掌下的肩骨咯咯作响,司马师吃痛地发出闷哼时,司马昭才如梦初醒地放开对方。而此时的司马师竟还能做到表情未变,只是眼底些微迷蒙,唇边犹挂着辗转之时溢出的津液,领口给司马昭抓得略微散乱了一点,清冷的神色便在这些破绽之中显得犹为情色。


司马昭有一刻恍惚,然而再对上司马师双眼时,神智却忽而变得异常清晰起来。司马昭并不出声,不解释,亦不搪塞,反正都已做了再无可挽回的行为,接下来该如何发展,都看司马师的反应。


而司马师所回应他的,仅是一声仿佛倾吐尽所有疲惫的长叹。


司马昭以为兄长因他的逾矩而恼怒,赶忙将人放开坐起身来,掌下却仍捉着人的手臂不肯撒手。司马师没甩开,也随他一同起身坐了,还不忘单手抚平扯散的衣领。


“过去,我总怕你离开我。”沉默片刻,司马师如是说道,语气竟仿佛带了些许埋怨,叫司马昭不明所以地一怔。


“那是你七岁时,我叫你背书,可你背着背着人就没了。虽说后来仍是找到了,可自那之后,我便总担心你何时又会从我眼前失踪,再寻不着了。”


司马师面上平淡,话音亦无波澜,却仍是听得司马昭心中一紧,他竟不知自己儿时那诡异的经历,竟也给兄长留下了如此深的影响。但,除却心酸之外,司马昭心底仍是泛起一丝暖意——他的兄长,仍是在意着他的。


“你自小,性子就野”司马师微微叹了气,又轻声絮说:“从来不肯让人省心,过去还能看着你纵着你胡闹,如今却再不能随你放任,只得严加管教,怕你哪天就跑得不见了踪影……哪知你竟如此厌恶,父亲一走,你便一刻也不愿在家中多留。”话音一顿,司马师错目不再看司马昭,话里竟似有几分赌气的意味:“所以我今日带你来,本是想告诉你——你若自觉无需我管束,自此之后,我便不再管你了。”


“兄长……“司马昭呐呐低唤,他多想解释自己从来未曾想过要疏远兄长,反而一直苦于两人之间仿佛日渐加深的隔阂。他从不知道,兄长对自己竟怀着这样的误解,以致那他每一次卖弄小聪明想要博得兄长关注的小手段,都成了拉开他们之间距离的罪魁祸首。


“可如今呢,”司马师并未因司马昭的出声而停止话音,只是若有所思地抬眼望向满眼情绪纠结的少年,发出一声无奈的苦笑:“没想到你我之间竟会如此……倒真让我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兄长……昭从未想过要疏远兄长,亦不厌烦兄长管束,往日所做之事,都只因倾慕兄长,想得兄长在意罢了。”握着对方手臂的手一路下挪,再重新执起司马师的手,司马昭只觉得心中一阵畅快,终于能将一直压抑的话无所滞留地倾吐而出:“昨日夜不归宿……的确是昭的不是,只因近日确实在家中闷得久了,却绝无半点厌恶兄长管教之意。至于今日之事,昭亦不后悔,除了兄长,昭心中早已再容不下他人。”


一口气将想说的字句吐了个干净,司马昭顿觉连呼吸都顺畅不少,握着司马师的手心却已微微沁汗。司马师盯视了司马昭一会儿,似是审视,又像是诧异的出神,良久,才缓缓道:“……当真?”


“千真万确。”司马昭无畏地笑了;“昭虽自知过去行径恶劣,却从未敢对兄长有过半点欺瞒。”


当然,暗恋之事,自然是不算在内的。


司马师无言摇了摇头,径自站起身来。司马昭也赶忙跟着起身,站起时才发现两人竟是身在山顶。“马在山下。”司马师淡声说道,并不看司马昭,垂眸抬手掸了掸衣上沾身的草叶。司马昭有些想笑,也不知兄长是怎么想的,就这么将马留在山下,万一叫人给偷了去可怎么办。


司马师见司马昭不知因什么兀自傻笑着,轻啧一声,伸手过来替他拂去身上的草屑,又顺势理过他的衣襟。司马昭任由对方摆弄,忽然觉得,若是马就这么让人偷去了倒也无所谓,与兄长一路散步回府,另有一番趣味。


顺山顶通往山下的小径一路走下去,便可到达城门附近的大路上。两人走在下山的路上,司马师行的缓慢,司马昭便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侧,彼此错开半步的距离。


一路上,司马师仍未对司马昭方才的那些话做出任何反应,但司马昭并不心急,他愿留有一些时间令司马师接受他的心意。至于那段跳跃到五年之后的经历,司马昭也决定先不告诉司马师,并非刻意隐瞒,而是想起如若真有一天他们能够走到司马昭所想象的那般,到时再将此事说与司马师听,一定很有趣。


“对了,昭,”大约走了一半路程,司马师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侧身望向司马昭:“你可知父亲给你取的表字是什么?”


“我的表字?”司马昭不解,兄长尚未行过冠礼,自己更是还要等不少年头才可成人,哪来的什么表字?可司马师既然提起,司马昭自然好奇:“是什么?”


“子上,”司马师道,用极轻柔的声调使那二字在唇齿间滑落:“是个好名字。”


“父亲偏心,我的字却不告诉我,倒先让兄长知道了。”司马昭拧了眉佯作委屈道,还得寸进尺地顺势拖过了司马师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牢牢握住。司马师瞥他一眼,却不挣开,任由司马昭握着,低声道:“并非父亲告诉我的。”


“……什么?”司马昭诧异,正欲追问,司马师却忽地笑了起来。不过是嘴角极轻的扯起一道弧度,就让司马昭看呆了去,感觉仿佛一池春水蔓延全身,暖意自心头流窜到了四肢百骸。


“别怔,快回去了。”司马师见司马昭呆怔,便扯了被握着的那只手,牵着人稍微加快了脚步。年方十五的少年回神,便轻轻一笑,任由兄长牵了去。纵使司马师平日体温偏低,手心与司马昭温暖干燥的手掌贴合久了,也染上些许温度,相贴的手心逐渐传来濡湿,不知是谁的汗水。


脚下叶声索索,枯黄的草叶一路延小径铺落至山下去。这路司马昭走过无数遍,自然不能更熟悉,却从未有过像现在这般的心情,希望这条路无限地延长,能让他再多一会儿握着司马师的手。


可是,司马昭想想却又释然,他与司马师今后的日子,可不能只耗在这条路上。


这只是司马昭人生中的第十五个年岁,而他与他的兄长,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楼主 _契_阔_  发布于 2013-08-07 12:42:00 +0800 CST  

时至深夜快到子时,司马昭仍未入睡,手捧书卷却连分毫注意都不曾用在上面,只抱着竹简坐在床上发起呆来。因着白日下过雪,透过纸窗仍能看见今日的夜色不同往日那般深沉,深蓝之中仿佛掺进一抹琉璃样的色泽,混沌不清地与之混合成一片深灰。


司马昭听见门外传来朔朔的雪声,那是夜风裹挟檐上落雪跌落的声响,他有好几次将那声音听做了谁刻意放轻的足音。兄长向来守时,应该是不会迟的,若是晚来了,怕也是因为房中出了什么事……司马昭正胡思乱想着,忽听门口传来敲门的响动,两长一短,那是他与司马师之间的暗号。


于是迫不及待地跳下床去,开门将司马师迎进了屋内。外边正是冰天雪地的,司马师却只在中衣外边搭了件薄薄的外衫,司马昭用手背贴了他的脸颊,果然触手冰凉。“兄长为何不多穿件衣服,冻坏了可怎么办。”司马昭说着,不忘伸头查看一眼屋外的情况,确认四下无人之后将门由内闩好,再看向司马师时,那人早已兀自从他身边走到了床榻边上。


“冻这么一会儿倒是无妨,只是怕吵了媛容,不敢磨蹭。”司马师说着,大抵也是真的觉得冷了,便不客气地直接上了床钻进司马昭的被子里。司马昭也知司马师避开枕边人半夜来到自己房里并不容易,便不再多说什么,也随兄长一同进了被窝去。


司马昭房中这套棉被是新换的,触感柔软舒适,然而司马昭单手抚上兄长紧实柔韧的腰线,却觉得掌下手感比这床新被好上了不知多少倍。指尖顺衣襟缓缓滑入,仍能感觉到衣料之间残存些许凉意,司马昭虽是满足司马师肯为自己半夜过来,却仍是心疼兄长在外面冻着的那么一会儿,忍不住道:“待会儿兄长走时,记得多披件衣服,夜风袭人,还是小心些为好。”


“不必了,”司马师摇头:“若是穿了你的衣服回去,怕会被媛容看出倪端。”


司马昭闻言一顿,随即苦笑,心道到底是兄长的枕边人,果真心细如发。他与司马师身量相似,亦有几件容易混淆的衣服,司马昭本想让司马师穿着自己的衣服回房,可夏侯徽毕竟是夜夜睡在司马师身边的,若司马师真是穿着司马昭的衣服回去,怕是一眼就得被看出不同来。


司马师见司马昭笑容似有几分落寞,又怎能猜不到他在想什么。“你还是不愿听我提起媛容,”司马师叹道,明知司马昭并不愿提起,却偏往他的痛处上戳:“再过些时日,你也该定下亲事了,到时你该如何?”


还能如何?纵使司马昭千般不愿,还不是要穿上那大红喜服同自己不喜欢的人拜天地,娶个根本不爱的女子生育子嗣?司马昭不悦司马师明知故问,索性以唇去堵对方的嘴,却被躲过,于是不屈不挠地再咬上去,又直接被司马师用手心捂了嘴,最终只得怏怏作罢。


司马昭知道兄长这是不让他回避事实,却也无可奈何。然而此时再提及此事时,司马昭虽然仍是不情愿,却并不再如从前那般只要想到便觉得心头滞涩了。思忖片刻,便觉得果真还是因为白日的那番经历,司马昭既已知道自己还会伴随兄长经历如此漫长的年岁,便忽而觉得娶妻之事于他来说,并非那么难以接受了。


“其实娶亲之事,昭并不在意,”扯了司马师的手腕将自己双唇解放出来,如今司马昭再说这话,已是真心实意的。想起司马师并不知道自己去往未来时的具体经历,司马昭故意不同他说清,只缓缓笑起:“兄长只要相信,无论发生何事,昭也绝不会离开兄长,无论十年——抑或,一生。”


平时并非没有听过更加煽情的话,司马师却难得地因着这话久久怔住,眼中神色是司马昭未曾见过的闪烁不定。“我信。”良久,司马师终于道,简单二字中像是沉淀着什么司马昭听不出的感情。司马昭未能得空琢磨那感情的内容,就感觉一双手顺脊背抚上了自己的肩头,紧接着便冷不防地被扯住脑后的发丝,司马师的嘴唇便就势直直撞了上来。


那吻仿佛带着干柴烈火不死不休的架势,顷刻间烧得司马昭脑中半点残渣不剩,唯一的念头便是要将眼前人狠狠揉进骨血中去。一室寂静逐渐掀起压抑喘息,床榻之间尽是凌乱。


而长夜,却不过起始而已。

楼主 _契_阔_  发布于 2013-08-07 12:49:00 +0800 CST  

“回来了?”司马师问,笃定的语气像是知道司马昭去了哪里。司马昭猜想兄长仍是不清楚自己具体去了哪个时候的,却并不打算解释,只伸臂将司马师纳进怀里,贴着他的耳侧低声吐出一句:“回来了。”


司马师对司马昭会无故从眼前消失这事已经不再诧异,现下已经过了司马昭十五岁那年跳至的那个时间,司马昭猜想司马师也早该见过少年时的自己了。


司马昭不清楚到底是何种缘由让自己获得这样奇异的能力,他只隐隐觉得这些时空交错的经历似乎正在形成一个圆环。他不断地遇见未来的兄长,而兄长则不断遇见从前的自己,这二者之间仿佛存在什么耐人寻味的关系,可一时又无法说得清楚,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今日,父亲同兄长都谈了些什么?”司马昭问。他终于敢主动对司马师开口询问,如若一味等着司马师来坦白,那司马昭怕是永远听不着结果了。本以为司马师还会再佯作听不见或者三言两句搪塞而过,司马昭连追问的说辞都已想好,可这次司马师却忽然坦率起来,为把话说得清晰还将司马昭推开了一点。


“父亲说起了先帝。”司马师道。司马昭不明白近来发生之事同先帝究竟有何关系,又不愿打断司马师说话,只好静静听着。


“父亲说,他是看着先帝登坛受禅的,无论这天下如何变化,在他心中也一直都是文帝的天下。托孤重职是文帝交予父亲的,父亲说,他既身负职责,便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守住文帝留下的山河……不拘任何手段。”


司马昭看不清楚司马师脸上的神情,却能听出那人话语中少有的抑郁翻涌,便将手附在司马师的腰间,如同鼓励安抚一般轻抚两下。


“父亲管这叫做天命,我却不以为然。”


司马师像是在这一夜将无从宣泄的话一股脑地倾吐给了司马昭听,说起父亲的天命时甚至不由自主地绞紧了司马昭的袖口,大概连他自己都不曾想到,这些话一旦挑明来说便将情绪暴露得如此彻底。


仕途与忠义,究竟哪个更重?司马师从不自认为是什么忠君爱国之人,他跌得越是疼痛到几乎粉身碎骨,便越是深刻地发觉自己究竟有多想要站到巅峰。


这不是什么天命,这只是一种——本能。


“我并不会坐以待毙,这仕途是因我轻狂亲手断送,我便会再将它亲手筑上,即使双手染血亦在所不惜。哪怕有朝一日我终不可避免走上离经叛道之路,亦不会回头。但——”


但,即便不忠,不仁,不义,他仍是不忍心拂了父亲的心愿。


从那道罢黜的圣旨传入家中时,自己这个长子身上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司马懿应是一直清清楚楚都看在眼里的。夏侯徽的死,只是证明了司马师的决心,他这从来不消他多余操心的儿子选了一条最为泥泞坎坷的路,司马懿先发制人地将司马师唤入房中说出那席话前,应该也暗自思索考量了许久。


司马师仍未明白,父亲的话究竟是规劝,是试探,抑或有其他更深的含义?本该坚定不移的内心又有了些许松动,司马师自己都理不清的事情,就更无法说予司马昭听。


更何况,他本就不打算将司马昭牵扯进来的。


“兄长在犹豫什么,昭都明白。”司马昭这时却再没了一点踌躇,他听闻司马师终于肯将心中深埋的话说与自己听,顷刻间也懂得了这两年兄长心里究竟在思量什么。“但在昭看来,父亲的命是他自己的,并非司马家,更非兄长的。昭觉得,兄长想作何抉择便放手去做就是,亦毋需担心将来会孑然一人,昭总会伴在兄长身边的。”


“子上,你可知将那杯鸠酒递给媛容时,我在想什么?”司马师却并未因他这话而觉得轻松,反而很是疲惫地深叹了气,像是将全身从容不迫的戒备与伪装都一并卸下了。司马昭听兄长竟主动提起自己那无果的问题,内心异动,立即凝神仔细去听司马师的回答。


“那时我想……”慨叹的语气中糅杂了几分苦涩的笑音,司马师道:“我终是,变得连我自己都不认得了。”


或许未来的司马师说的话确有几分道理,年少时分那个克己复礼、沉稳端方却也算得温文无害的司马家大公子早已被一起浮华案碾碎得灰飞烟灭。现在的司马师,已从一块温润华贵的美玉被迫蜕变成冷硬尖锐的顽石,任何试图侵犯的人,都会被刺破一手鲜血。


“兄长会变成什么样子,都不要紧。”明知当下的话题并不适合温存,司马昭却还是执拗地凑近了司马师将他拥在怀里,如同要将心意伴随体温一块传达给话中的那人:“即便是兄长日后真的不认识自己了,昭也还会认得的。毕竟昭就这么一个兄长,谁都代替不了。”


哪怕司马师日后真会变成全然陌生的模样,哪怕他真的踏着一地尸骨被血迹漫上衣摆再回不了头,对司马昭来讲都是无所谓的。他心中的司马师,再阴鹜冷血也终究是他的兄长,只是个平凡之人,有资格软弱,更有资格被爱,或者……爱上什么人。


“这些事,我之前不说与你听,本是不愿让你沾手。”司马师也知自己一旦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司马昭定是会不听劝解地陪他一块堕落的。虽然方才司马昭那番话的确令他心头渐暖,司马师仍是不肯松口:“司马家有我这一个大逆不道之人,足够了。”


“兄长这话说得不对,”司马昭却是毫无阴霾地笑开了:“这哪里是大逆不道,昭是要陪兄长,一同凌驾于天命之上。”


这席话过后是良久的空白,司马师再未开口,但司马昭已可以肯定,在他这番内心剖白过后,兄长应是不会再疏远推拒自己了。紧了紧抱着兄长的手臂,感觉怀中人也并无不情愿的意思,司马昭低头将鼻尖埋进兄长柔滑的发丝之中,悬着的一颗心终于牢牢落下。


“窗下面的花草死了一些,看着怪难受,不如重新种上。”见司马师不语,司马昭有意缓和气氛,刻意同他扯些别的。司马师明白司马昭的心意,虽然话题转得生硬,也仍是配合着他疑惑出声:“下面的土都让那杯酒给污了,还能再长出些什么来?”


“那便把土换掉,明日昭便着手去弄。”司马昭早猜到司马师不信,反正他已知晓未来自己定会成功,便不怕在兄长面前说个大话:“兄长只要看着就是了,即便是已经死了的——昭也会亲手让它活回来。”


话语一出,司马昭便恍惚想起十四年后的司马师看着那株植物时流露的眼神,那双澄澈的眼底,有种令人动容的生机。


当时未听完的话,大概自己就是方才说的那句吧。司马昭认定了令兄长变回他熟悉模样的人就是自己,他既能唤回自己重要的人,又何以养不活一株花呢。


“罢了,随你就是。”司马师很是轻易地松了口,语气无奈虽是流露些不情愿,却还是纵着司马昭去了。


已是深夜时分,二人又耳鬓厮磨地交换了一阵私语,困意便逐渐涌了上来。即将坠入梦境之前,司马昭脑中却蓦地闪现过一件事,便忍不住轻唤:“兄长……”


“嗯?”司马师应了一声,声音之中已经混含黏软的睡意。


“日后……若是兄长有了儿子,想唤他什么?”


“攸。”不暇思索地回答,显然是早已想好却从来未曾派上过用场的名字。“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司马昭低低一笑,内心地反复咀嚼这个名字。


司马攸,司马攸……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司马昭终于裹挟着浓重的倦意睡去,梦中却仍忍不住愉悦地期待起这个降生在十四年后的生命来。

楼主 _契_阔_  发布于 2013-08-07 12:55:00 +0800 CST  

山顶的风比山下要急凉许多,司马昭从炎炎六月的吴地回到洛阳地界,短时间还有些不习惯。撩了下摆席地而坐,司马昭终于觉得直冷的晨风不再迎面撞上自己的脸颊,正欲唤司马师一并过来,青年却已自发走到他的身侧,贴着司马昭的身边坐了下来。


以往每每跃往未来,都能从未来的兄长那处得到恰如其分的抚慰与提点。现下司马昭比眼前的司马师年长十余岁,二人立场对调,又正遇上司马师也怀有心结之时,他觉得自己理应出言宽慰几句,却又实在无从下口。


从前被司马师嘲弄“总把心事摆在脸上”,或许不无道理。司马昭回忆自己过去穿越后的行径,还真是将郁郁烦闷全都泄露个彻底,司马师也正是因为看出他的心事,才能一真见血地戳穿他的不安。可眼前这位年轻的兄长呢,除却在马上时的那片刻失态,一直是眼下这幅空空荡荡的表情,反倒让司马昭不好意思主动开口戳他的痛处了。


“兄长已经知道,昭是从十五年后来的。”思忖片刻后,司马昭道:“如若兄长有何想知道的,只管问,昭一定知无不言。”


既然司马师不主动询问,司马昭便不打算强求。他清楚司马师并非那般爱闹别扭的性格,有些事若是不问,那便是有他自己解决的法子。反正司马昭已经知晓,等这个时空的自己回来后两人的误会便会得以解决,他索性决定不再不插手,只问司马师是否愿意知道关于未来的其他事。


“不必了。”司马师闻言一怔,出神思索一阵,便淡声拒绝了:“若是知道未来将会发生何事,便容易被未发生之事束缚手脚,反倒不如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吗……


其实司马昭是有些庆幸的,假使司马师真的问及未来之事,他还未想好该如何说给他听。


他该如何告诉如此年轻的兄长,未来的路他们走得并不平坦,有太多血腥与泥泞横障眼前,亦早已背离了少年时代那些美好的的梦想与初衷?


“可是兄长难道不觉得,有些事若是提前知晓,或许可以避开不少弯路?”司马昭问,虽是并未觉得司马师会如此想,却还是忍不住确认一遍答案。“不觉得,”果然,司马师摇头:“若最终结局无法改变,明知未来走向却仍是怀有希望苦苦挣扎,到头来仍不过是徒增痛苦。倒不如什么都不知晓,至少无惧无悔。”


好一个无惧无悔啊——司马昭无声笑了,心道他的兄长无论何时果真都是这般自负的样子,无论年岁如何改变,终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既是如此,昭便不多说了。”他叹道,又仍忍不住调笑两句:“不过方才兄长在山下那话着实令人委屈,昭哪里不肯亲近兄长了。十五年后,你我二人可是恩爱的很。”


司马昭刻意挑了个看似歧义颇大的词,果不其然看见司马师猛然望向自己,脸上波澜不惊的面具都仿佛因为震惊而碎了一角。司马昭微微一笑,他从未来跋涉至此,若是不留下些许影响岂不可惜?


司马师看上去正极力维持着自己淡然的神情,却仍不难看出他显然是想要再确认一遍,又在内心努力安慰自己想得偏了。嘴唇无声的轻轻开合两下最终紧抿,司马师最终还是略显尴尬地别开脸去,然而下意识握紧衣角的动作还是没能逃过司马昭的眼睛。


其实司马昭多想告诉他,方才那话,字字句句都是真的。可就如司马师自己所说,未来之事一旦说穿反而没了乐趣,不如让司马师自己慢慢体会——反正,他们还有如此漫长的将来。


“昭并非初次跳跃时间,兄长应是猜得到的。”任司马师自己在心中揣测着,司马昭仰头望向一碧如洗的天际缓缓笑开,话语中透着欢欣的感慨:“我见过很多次未来的兄长,甚至比十五年后还要遥远。本以为这次会去往更远些的未来,谁知却来了这里……其实,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比自己年轻的兄长。”


能见到此时的司马师,着实是一种惊喜。虽然司马昭也抱有些许遗憾,他本想看看司马师鬓发如霜的样子,想见证他们再隔十数年也仍没有离开彼此。但来到此时也并无不好,司马昭不信命,却觉得这奇异的能力是自己命中的福分,他会到这里来,大约是因为这时的兄长需要自己吧。


司马昭本是将这话当做趣事说与司马师听的,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应。“兄长?”司马昭疑惑低唤,见司马师肩膀轻轻一战,像是刚从梦魇中挣扎出一般如梦初醒地看向自己,脸色竟有些苍白。“怎么了?”司马昭问。司马师只是摇头,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些什么,最终只轻轻吐出一句:“……没什么。”


还在为方才的调笑而困扰么?司马昭虽是这么觉得,可也不打算出言解释。此时日光已经覆盖了整片城镇,司马昭已经可以感受到身上被阳光烘烤的暖意,忽然想起自己十五岁时在未来停留的时间并不长。既然回来之时并没出现遇见另一个自己情况,那么想必自己停留在这里的时间应与那时相同,他们上山本就折腾了一阵,司马昭发觉现下时间恐怕并不多了。


“昭并不能在这待上很久,兄长当真没有什么要问的?”司马昭起身,迎着朝阳活动了两下筋骨。司马师与他一同起身,神色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模样。大约是猜到司马昭快要离开,司马师想了想,拣了个容易回答又不会干涉未来人生的问题:“就将你的表字告诉我,如何?”


呵……原来如此。


原来这一次次时空跳跃的经历果真可以串成一个圆环,司马昭终于知道十五岁那年难解的疑问。兄长之所以知道自己的表字,并非因为父亲偏心提前透露给了兄长听,只是那时的司马昭又怎能想到,这表字竟会是他自己亲口告诉兄长的。


“昭的表字是,子上。”


司马昭如是笑道,话音刚落,眼前便蓦然涌上一片浓墨似的黑暗。


眼前再次明亮之时,映入眼帘的是自己军帐中的景物。往常从其他时空折回时,身侧总能看到兄长,这回身边却是空荡无人,令司马昭有些奇怪。不过,这次司马昭是在自己帐中收拾行装时忽然跳跃的,并非从司马师眼前消失,所以回到原处时周遭无人倒也正常。反正司马师应该就在他自己的帐中,明日全军便要启程回洛阳了,兄长今夜也应该正忙着收拾行装才是。


司马师的大帐就紧挨在在隔壁,司马昭撩开帐幕三步并作两步地闯进司马师的帐中,果然看见司马师正在榻边收拾衣物。“兄长。”司马昭轻声唤道。司马师并未抬头,只忙着自己手上的活计,声音不紧不慢:“回来了?”


听司马师如此说,司马昭便立即了然:司马师既然知自己这段时间的去向,那么对自己十五岁那年的事,也该是记得清楚的。“是,昭回来了。但还有一事不明,需得兄长指教。”司马昭说着,走到司马师身前坐下,抬眸恰遇司马师投来的目光,便冲人勾唇一笑:“想必兄长已然见过数次从过去而来的我,每每遇见便百般戏弄,可是在报黄初七年的一箭之仇?”


“并非戏弄,只是你那时确比现在讨人喜欢,便忍不住逗弄一番罢了。”司马师竟也不否认,大大方方地点头承认了。“昭现在便不讨兄长喜欢了?”司马昭现下心情好得很,被司马师如此打压也并不在意,口中说着委屈的问话,神情却仍抹不去嬉皮笑脸:“可昭却对从来都兄长喜欢得很,这可怎么是好。”


换来司马师无言瞥来一眼,司马昭暗笑,这么些年过去了,他的兄长仍是对这样直白热烈的话语无可奈何。


“你若无事便去睡吧,明日需得早起,别误了时辰。”司马师道,话中有刻意转移话题的嫌疑。但司马昭也知道今晚的确不适合亲密放纵,身在军中本就诸事不便,有些事若是不小心传到父亲那里去——


纵然前不久司马懿率军大胜樊城一战心情正好,但若是知道自己这长子与次子之间竟存有这样的猫腻,恐怕也要惊怒得活活气晕过去。


“是,昭这就去睡了。”分明是顺从的话,却让司马昭说出种哄慰的味道。不甘心就这样回到帐中去,司马昭倾身贴附在司马师唇边亲了又亲,方才满意地站起身来:“那昭回去了?”


“去吧。”司马师点头,见司马昭敛去方才那副不正经的德行,便不再与他计较,声音也可谓温柔:“明日见。”


司马昭还他一笑,转身出了帐外。水乡夏夜中的气息温和湿润却终究不是他所喜欢的,想起明日便可回到洛阳去,司马昭觉得自己今夜似乎可以做个好梦了。


等回了洛阳,再同兄长去一回城郊吧。


司马昭满怀喜悦地如此想着。终究是错过自己离开兄长帐中时,身后传来的那声长叹。

楼主 _契_阔_  发布于 2013-08-07 12:59:00 +0800 CST  

[嘉平三年]


前来宣旨的礼官并未停留多久,司马昭将人送出了司马府的大门,再回头时就发现刚才接旨的人不知哪里去了。能去哪儿了呢,司马昭心下猜想着,暗笑兄长何时变得这样没耐性,再怎么说人家也是来宣圣旨的,竟连一时半刻的礼数都不愿敷衍一些。


灵堂抑或是房中,大抵就这么两个去处了吧。司马昭一路往司马师房中行去,猜着兄长会回自己房中的可能性还稍微大些。经过行廊时恰见几个人影驻在不远处一片树荫下,挺拔玉立的少年是他的长子司马炎,一旁年幼的司马攸由母亲抱着,正歪着脑袋听哥哥念诗。几人皆是一身麻衣素白。


先注意到司马昭的人是司马炎。少年见了父亲,忙不迭地上前请了安,后边的羊徽瑜抱着攸儿也要迎上前来,被司马昭先抬手制止了,便只远远颔首算作一揖。


“炎方才看见大伯回房去了。”司马炎像是知道父亲想要问什么,直截了当便开口点明了。司马昭闻言倒有些尴尬,仿佛某些隐晦的心思被戳穿了似的颇不自在,幸而司马炎并不知道他同兄长之间那点儿猫腻,否则司马昭这为人父的面子早不知该丢到哪里去了。


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司马昭又随口嘱咐几句琐碎事宜,便让司马炎去陪着弟弟玩儿了。其实司马昭此时应照例多关心几句功课的,但当下司马府新丧,这些琐事他便不愿啰嗦。反正司马炎这孩子生来便聪敏沉稳,有些话也不消司马昭多言。


司马师的房中弥散着一股清凉的药香,司马昭进屋时,险些没给这味道呛得打了喷嚏。发出这味道的源头是案上的药罐,司马师正拿着一根长针样的物什将脂状的药膏搅开了去,司马昭凑过去,自然而然地接过了司马师手中的东西。


“我还道兄长是不耐烦了才独自回房,原来是急着擦药。”余光瞥见被随手丢在药罐边上的诏书,司马昭虽是对司马师回来的原因心知肚明,却还是扯了笑容随口与他玩笑。


司马师未答,见司马昭将药接了过去亦不阻止。这会儿正是暮色将近的时候,屋内光线已不如白日那般明亮,司马师将窗子大推开来放进一些光亮,然后在司马昭面前坐定,缓缓闭上了眼睛。


见司马师在自己眼前合眼,司马昭心领神会地撩开兄长脸边几缕落下的发丝,令他的整只左眼都暴露在自己眼下。司马师狭长的眼梢带着一些红肿,司马昭拿过桌上干净的白布替他擦了眼角,布料上便染上一点掺杂血丝的湿迹。


司马师的眼疾是夏末是落下的,如今已快入秋,虽是按着大夫给的方子时时擦药可仍是不见好转,如今更是看着有些要恶化的迹象。尽管心底替兄长担忧着,却因司马师一直说着无事,司马昭也不好主动提起戳他的痛脚。


上药所用的工具是一支极细的毛笔,司马昭单手捏着司马师的下颌稳住他的头颈,右手执笔挑了药膏,缓缓落笔于红肿的伤处。大抵是药膏触碰了伤处觉得疼痛,司马师的睫梢不时轻颤,惹得司马昭更不由得小心控制了力道,唯恐药膏不小心涂进司马师的眼睛里。


司马昭本不是做得了这样细心活计的性子,但替司马师上药久了,手上也渐渐练出了适中稳妥的力道。现在替司马师涂药早已不像最初那般手忙脚乱,司马昭的手上动作着,竟还能分神出去浮想联翩。这动作简直像极了哪家的相公替妻子画眉,司马昭这样想着,便不由得暗自低笑出声。


待到上完了药,司马昭倾身过去,替司马师将眼角的药膏吹干。感觉到眼角覆上丝丝凉意,司马师终于觉得觉得舒服些,睁开眼睛略带疑惑地望向司马昭;“你笑什么?”


“没什么。”司马昭掩饰得刻意,脸上的笑容却仍明晃晃地摆在那里。司马师虽是不明所以,但也猜得到这人定是又胡思乱想了什么,索性不再理他,只专注收拾案上的药罐。


司马昭就那么坐在司马师身侧看他忙活着,一边细细端详起司马师的脸来。三日守灵,父亲的大殓刚过,司马师身为长子自然少不了操劳,几日下来便看上去消瘦了不少。而方才那道诏书一至,任命司马懿之子司马师为抚军大将军及录尚书事的圣旨直落手中,从今往后,要忙的事情还更多。


虽是拿到诏书便随手丢了一旁,司马师却还记得这是要细心收着的东西,这会儿终于肯将那华贵的布帛好好收起。司马昭看见兄长脸上并无喜色,他猜,兄长大致是觉得自己所得不过是应得而已,而这个位置,他还远远不觉满足。


司马懿走得安详,可说是真真正正的寿终正寝。如今大殓已过,人也按着司马懿生前嘱咐的从简下葬,司马府上下虽然依旧是因守丧之由白麻披身,但悲痛的情绪已经被冲淡了不少。如今,司马师已是司马府真正的一家之主,日子也总还是要步入正轨的。


对于父亲逝世,司马昭其实并没什么实感。父亲在世时的一切恍如昨日,只需闭眼便能忆起那人生前的音容来。年迈之人,对于自己归去之日大概是有些预感的吧,司马昭想起父亲离世前几日主动提起自己后事遗愿的模样,仿佛每一个细节都近在眼前。


当下司马昭正是不惑之年,生生死死已然看得通透,自然懂得该走之人便强留不得。如今他只庆幸兄长仍在,至少他们还能互相伴着,一直走到如同父亲这般的年岁。


眼看着司马师将案上收拾干净,司马昭这才起身。这会儿天色已然逐渐暗下,估摸着晚饭的时间也不大远了,司马昭便提醒道:“去前厅吧?”


司马师明白他的意思,任由司马昭伸来的手将自己拉起。


也就是一瞬的功夫,眼前陷入熟悉的黑暗时,司马昭竟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发生了什么。他跳跃时空的间隔似乎愈来愈长了,司马昭只觉得握着司马师的手徒然一轻,这才想起这次跳跃距上次竟隔了整整十年。


睁开双眼,眼前映入的仍旧是再熟悉不过的陈设,不消说司马昭平时有多常赖在司马师的房里,只算上在时空跳跃中落地的次数,想想也有多次了。


屋内并不算光亮,灯光只在床头燃起一盏,显然是刚被人匆忙点上的。屋外有雨声,司马昭听不太真切,却也并不算关心。


这回司马师并未像上次那般令司马昭找上太久,司马昭站定时,便看见有人坐在床榻一边,而那盏刚被点燃的灯,就放在那人的身侧。上回碰见十八岁的司马师已是相当惊奇之事,现下司马昭看着眼前这个显然才二十有余的兄长,已然能够平静面对了。


说实话,司马昭并不记得现下是哪个时段,本想开口一问,抬头却见司马师脸色有些发白地望向自己。大约是因身在榻上未曾束发的缘故,司马师的半个脸颊藏在垂落的发丝后,尖削的下颌便显得愈发单薄,搭上那苍白的面色,便使得整个人都平添上几分脆弱。


司马昭本以为兄长是让自己吓着了,险些就要开口笑他竟还未习惯这样离奇的经历。话语几欲出口时才发现司马师只盯着自己的衣服看,司马昭怔了片刻,这才想起自己是白麻披身出现在兄长面前的。

楼主 _契_阔_  发布于 2013-08-07 13:01:00 +0800 CST  

“是父亲过世了。”司马昭如是解释着,一边走到榻边紧挨着司马师坐下,趁人还未回过神来,伸手替司马师将脸边的散发撩过了耳后去。司马师听了这话,脸色像是有所好转,眸光流转到眼角去瞥司马昭滑过他耳畔的手,光滑的眼角鲜少地挂上几分倦怠。


“你是从多少年后来的?”将手抚上司马昭臂上粗糙的衣料时,司马师问道。司马昭知他想问的其实是父亲过世于什么年月,虽是想替司马师解答疑惑,可司马昭自己也并不清楚此刻时间,只得无奈笑道“昭如今年方四十,记忆不比从前,并不记得现下是什么时候,还要烦劳兄长自己算算。”


“十七年后。”司马师很快便得出结论,随即一叹,眉头却悄然舒展了。司马昭猜到兄长这一叹是因为父亲过世之事,但思及那时父亲的年事已算长寿,便觉得总还是令人欣慰的。


“父亲劳碌一世,却走得安详,如此已算寿终正寝了。”司马昭道,言外之意便是宽慰兄长不必太过悲痛,他这亲身替父亲入殓送终的人都已从悲伤中走了出来,更不愿司马师为了未发生的事而伤神。


司马师是懂他意思的,闻言点头,神情可谓平静。司马昭本是觉得司马师已然想开了,哪知片刻后却听对方又是一声低叹,沉声仿佛自言自语:


“……却不知我日后,能否如父亲那般寿终正寝。”


司马师这话听上去有那么些赌气的意味,司马昭闻后一哂,细想却又觉得有趣。


早便看出司马师的神色有异,司马昭最初只道那是因父亲的死讯,现在看来,倒是有其他缘由了。


十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司马昭在心中粗略一算自己这时前的岁数,二十有三。再想想这时司马师的年纪,他终于记起这年出了何事,也想起这个时空的自己身在何处了。


在司马昭所处的时空中,夏侯徽早已过世了不少年头,若是无人提起,司马昭都已快想不起当年发生的种种纠葛。然而对眼前的司马师来说,杀妻一事近在眼前,那是无可回避的事实。


司马昭记忆中的兄长,是那般高傲,沉静,不容置疑,强大到几乎蛮不讲理的。即便是对发妻痛下杀手,也是先前毫厘不差地算计好方才下了决定,司马师既是下得去手,便绝无犹疑。


如若说这样的司马师心里还有什么心结,那便只有一件,就是父亲。


父亲同兄长的关系,与自己是不同的,这是日渐成熟褪离了年少后的司马昭逐渐看出的。


司马师的性子随父亲多些,内敛严谨的性格表象下是骨子里透出的张扬跋扈,简直像极了司马懿年轻的时候。司马家从无废长扶幼的习惯,司马懿似乎万分庆幸自己的长子与曾经的自己那般相似,打从一开始他便把司马师放在接班人的位置上倾力培养,言行之间就难免过于严厉。


相比之下,司马昭的儿时可谓幸福得多,自小便由兄长看管的他,对父亲的认知也从来都是严肃却亲切的,更谈不上什么敬畏。司马昭天性就野,而双亲的束缚与期冀又全都一股脑强加在了兄长的身上,这便造就了他后来那放荡顽劣的性格。若非司马昭后来意识到自己对兄长的心意,又因着怕兄长日后当真对自己失望而刻意收敛了恶劣的行径,否则现在的司马昭还不知会是个什么样子。


从小便对父亲敬畏非常,从不忤逆父亲的司马师,如今的行为可谓是直接跟父亲叫板。司马师并非坐以待毙之人,司马昭仍知此时的兄长身处何种局面之中,为了摆脱窘境有些事则不得不做。对夏侯徽下手的那一刻,司马师心里的愧疚除了对自己这陨损了大好年华的发妻,想必也有对于父亲的。


“兄长不必对父亲的事挂怀,人命在人,不在天。”司马昭道,思及上次司马师不肯让他说出未来之事,有些话就不便多言,只得如此一句轻飘飘的劝解。


其实司马昭很想告诉司马师,即便是那么多年看过来,他也并未发现兄长与父亲之间出现任何隔阂。司马懿虽是一世魏臣鞠躬尽瘁,却也不愿阻碍后代选择自己的路。若非父亲后来三番两次地出言提点与有意帮扶,如今司马师想要坐上这个位置,恐怕还要再多费许多功夫。


“这话我也明白,”司马师闻言侧过脸,目光从司马昭这里撤回,闲投在在窗角某处,嘴角挂上一丝无奈的笑意:“只是难得碰见你来,终于有机会抱怨一句罢了。”


“兄长对这时的我就不能抱怨么?”见司马师像是主动与他打趣,司马昭便也跟着佯作了委屈的模样,意图逗人一乐:“我就这么令兄长信不过?”


“这倒不是。”大约是对此时的司马昭确实无甚防备,司马师的回答超出预料地认真且坦诚:“我只是对你,仍旧放不下为人兄的架子罢了。”


其实即便是放到司马昭所在的未来,司马师也未曾放下过那身为兄长的身架。二人虽是早有夫妻之实,若算上攸儿那便是连孩子都不差了,司马师却还是爱在司马昭面前做那副独当一面的年长者的模样,就好像现下已是不惑之年的司马昭仍旧需得躲在兄长的庇护下一样。


司马昭本不愿这样,怎么说他如今也年纪不轻了,更愿做能让司马师倚靠的人。可回头想想,司马师这固执得如同癖好一般的坚持也是他可爱的地方,司马昭不介意用这样的方式令司马师感到满足,这算是他给兄长的宠溺。反正来日方长,总有能让兄长真正依靠自己的时候。


“兄长这事做得不公平,往常只顾劝导昭要将心事说清,自己有事却不肯坦诚相告。”司马昭想起这时的自己并不知兄长在烦些什么,只能没头苍蝇似的在心里乱着急,便不由得打趣;“便不怕昭难过么?”


司马师懒懒扫他一眼:“你难过了?”语气像是笃定司马昭天生就那么没心没肺似的。


玩笑开到这儿,司马昭本想摇头笑着否认的,可就那么半刻的一念之差,最后却仍是点了头:“现在自是不会在意了,可昭当年……还真是有些难过的。”


似是没料到司马昭的回答,司马师诧异望来,却发现对方脸上全无半点玩笑痕迹。这时司马昭早已不复当年的青年样貌,大约是年纪长了,整个人便看着老练深沉了许多,眉头一锁便像是饱含着凝重心事一般,硬是看得司马师有些……心虚了。


“待他回来,我同他说清就是了。”架不住司马昭这难得正经的态度,最终还是司马师先说了软话。“那就好。”司马昭舒心一笑,他知道兄长不会骗他,这之后的记忆他已逐渐拾回,自然记得兄长是履行了承诺把话说清楚了的。


司马师这时也看出司马昭方才那一下凝重模样全是拿来唬他的,一时哭笑不得,垂颈片刻像是想把脸上无可奈何的笑意收起来。耳边的发丝随动作不安分地重新滑落至脸边,司马昭便勾过那绺发丝,耐心地重替他绾回耳后去。手指顺随着抹过司马师的左眼,眼角那处肌肤仍旧光洁白皙,司马昭定定看着,忽然极轻地一叹。


“怎么了?”司马师问。


“没什么,只是未来兄长这儿多了处小伤,但不妨事。”司马昭轻描淡写道,刻意抹去这道伤疾虽小却久治不愈的事,随即便话锋一转:“对了,兄长对将来有何想问之事么?”


话题转得生硬,司马昭心底有些怕司马师就着眼疾的话连番追问,好在司马师似乎并未听出不妥,只略一沉吟:“倒是确有一问。”


“是什么?”司马昭问。


“黄初七年时你说,你我日后恩爱得紧。我想问,十七年后是否仍旧如此?”


司马昭愕然,往常都是自己追问着兄长他们二人未来是否仍旧相伴,他却不知原来兄长竟也是关心这问题的。“兄长尽管放心,”他道:“我与兄长从未有过罅隙隔阂,这些年来如斯相待,日后亦会如此。”话毕一顿,又道:“至于当下种种,还请兄长切莫逞强独自承担。你我在一起,事情总会好起来的。”


“总会好起来的。”司马师自言自语般地轻声重复着,末了一笑,仿佛肯定似的点了点头:“既是如此,那我便也跟你说件事。”


“哦?”司马昭诧异:“兄长要告诉昭什么?”


“我见过更远处来的你,比你所在的时候还要晚上十几年”司马师说着,闭了眼如同在回忆那时的情状:“你说,我终究是伴了你一生的。”


这正是司马昭心底一直期望听见的话语,还没来得及欣慰慨叹,眼前又倏然拉上漆黑的帷幕。


鼻翼间萦绕起未消散干净的清凉药香时,司马昭知道自己回来了。司马师仍坐在方才的案前,正百无聊赖地托腮半伏在桌上,好整以暇的模样显然是正全意等着司马昭回来。


“兄长说伴我一生,可是真话?”也不管眼前人能否懂得自己在问些什么,司马昭便迫不及待地切切追问。好在司马师终是懂得他话中之意,却并未肯定亦不否定,只反问道:“我何曾骗过你?”


这就是了。司马昭大喜,也不顾窗子未关容易叫屋外经过的人看了去,急切地将司马师搂紧怀里,冲动欣喜得像是个初陷爱河的少年。司马师未躲,难得柔顺地靠在司马昭肩头,双手环上对方颈子时又顺势在人嘴角落下一个清淡的吻,鲜少主动亲昵的作态。


屋内一时无话,司马昭就这么静静地抱着怀中最爱之人,嘴角贴在司马师的鬓发上缓缓厮磨。屋外天高空远,渐暗天幕下的风来得清凉宜人,风拂草叶悉索之声涟漪一般漾入耳际,微弱虫鸣犹如情人私语令人不忍打断。


院落之中,有夏花如燃怒绽,正是开到最芳香艳丽的时候,再有几日花期便过了,却不扰当下娇艳。


司马昭的余光瞥过,看见那花只觉得分外好看,大约那正是一株植物一生中最明艳的时候。


而现在,也是他与兄长的最好的时候。

楼主 _契_阔_  发布于 2013-08-07 13:04:00 +0800 CST  

[正元二年]


司马昭推开门,见一小小身影跪立堂中。冷冽的月色在石砖地上投过一线,恰恰将孩子笼罩进去,晃得那一身素缟下的小身子更显羸弱。


“攸儿。”他唤,随即迈入了灵堂。司马攸闻声回头,看见司马昭进走了来,仍旧维持着跪立的姿势,低头呐呐唤了声“叔父”便不再吭声。


尽管只是短暂抬头一眼,司马昭仍借着月光看见孩子眼圈红肿。白日里他已见过一家人守着眼前的棺木抱头痛哭的阵仗,如今看着孩子的眼睛仍是肿的,大约是方才又偷偷地掉过眼泪了。


“攸儿,你先回去吧。”司马昭道,屈身将跪着的司马攸扶起。孩子跪得久了,一时站立不稳,他便耐心搀着那细幼的身躯,直到司马攸自己维持住平衡。“可是娘说,攸儿是长子,要替父亲守灵的。”司马攸怯怯道,长长的眼睫低垂着,不敢看眼前的长辈。


“无妨,你只管说是我让你回去的。”看出了孩子的胆怯,司马昭温和地揉了司马攸的发,却倦于再做出什么慈爱的神情了。这会儿他只觉得满心疲惫,可眼前的人是他过继给兄长的孩子,纵然此时他早已没什么温言相待的耐心,却还是不忍心对司马攸提声催促。


“知道了,那攸儿回去了。”孩子温顺的点头,其实司马昭的要求对他无异于是种体贴。孩子今年还不满十岁,要他对着父亲的尸身在昏暗的灵堂中独守一夜,其实司马攸的心里怕极了。司马昭也看出孩子眼中一瞬划过的小小谢意,他感觉到自己抬了抬嘴角似乎是笑了,然后起身将司马攸送了出去。


将门重新合上时,堂内再次陷入了昏暗。不知哪个缝隙里钻入了风,烛火忽明忽暗地抖动,司马昭盯着看了一会儿,便觉得那些光亮像是一只只不怀好意的窥伺的眼。


周身是深水般的静谧,香火的气味流淌在身侧,像是柔软妖异的女子的手,要从深海中搅乱掬起一捧捧关于死者生前的记忆。司马昭只身站在这空洞的静谧之中,嗅着这不祥的香气闭眼试图回忆一些关于司马师的点滴,脑中深处却像是上了一把顽固的锁,想要强行撬开便会引得太阳穴传来尖锐的疼痛。


他并不去看方才司马攸跪过的、还留有孩子余温的软垫,而是径直地走到司马师的棺木面前,轻抚那光滑的漆面。棺木摸上去并不冰凉,略微温暖的触感甚至令人疑心里面的人还留有生气,说不定只要俯耳过去,便能听见内里传来稳健的心跳声。


但错觉终归是错觉罢了,司马昭并未真的去尝试。就像那日他风尘仆仆地赶到许昌却来不及见到兄长的遗容,却仍不会天真地以为司马师还活着并去撬开那封好的棺木。


司马昭席地坐了下来,背靠棺木,身下的石砖沁着丝缕不绝的寒意。就当真回忆不起什么吗?司马昭自问,他努力地想记起一点儿司马师生前的事,越是尽力越觉得头疼欲裂。最终只得自暴自弃地闭眼,任由心底空落落地不含半点儿心绪,无悲无喜跟他得知司马师的死讯时一样,胸口那处就此陷落一块,再没了知觉。


如此在茫茫黑暗中任由意识下落,合着眼,听觉就变得异常灵敏。穿堂的风声中穿插着屋外树叶沙沙的声响,甚至连烛芯烧灼的噼啪声都清晰起来。司马昭一动不动地坐着,恍若魂魄走失了那般成为一座岿然不动死气沉沉的坟,至于葬下了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


周围的天地似乎无限地扩大着,而司马昭觉得自己正不断地缩小,直至变为垂髫的幼童。他的脑海中渐渐浮现一副陌生又熟悉的画面,那是个孤零零地徘徊于灵堂中的孩子。他看着孩子警惕的,不安的寻找着出路,最终却仍兜转回了那一方棺材面前,跪拜一般拥抱住那陌生的棺木。


画面在此处戛然而止,司马昭忽地感觉到了下坠,心脏被熟悉的紧张感蓦然揪紧。


司马昭本能地明白发生了何事,却第一次在下坠的过程中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哪怕是没有尽头地就此掉落进看不见人世的地方也罢,比起如此,司马昭更怕会见到某个身处不同时空中的谁。


待见了他,该如何交代?


司马昭并未考虑上太久,身下就从虚空转为了平地。身边的感知是微风与药香,司马昭睁眼,看见了自己眼前站着的人。


他终是从正元二年回到了兄长还活着的时候,这时的司马师眼角带着已挂上那道浅淡的伤痕,却比日后眼疾发作时那鲜血淋漓的模样不知好上多少。这回司马昭仍是麻衣素缟地出现在司马师的面前,却再无法淡然解释这是因为父亲了。


而司马师看了他许久,竟还能笑得出来,他猜得到这身素缟的缘由却不惊讶,末了还要很欣慰似的添上一句:“你这回,总算该替我穿上这身衣服了。”


司马昭笑不出来,他张张唇,却不知该说什么。


司马师这会儿应是已逾不惑,司马昭记得清楚,兄长的眼疾是父亲过世那年落下的。谁又能想到,当年不起眼的这一道疾痕最终竟恶化成了夺去司马师性命的凶手,若无这道眼疾,区区文鸯又怎能使兄长……至此?


见到已逝的重要之人,司马昭本该欣喜的。可司马昭此刻却无半点欢愉,他只疑惑,继而愤怒这命运究竟还要怎样玩弄他这局中之人。他还想质问,质问兄长那年所说的一生之约,他说不会骗他,可如今这又算什么?


不,最重要的,是将兄长的死因说与眼前人听吧。只要有所防备,说不定他们就可以改变些什么,说不定——


“兄长!”司马昭终于想起了自认为的当务之急,急急唤了人便要将日后之事尽数言出。哪知后面的话却来不及出口,司马师以手遮了他的嘴唇,缓缓摇头阻止他说下去。


“嘘,别说。”司马师道,如今两人年岁相仿,细细究来甚至还是司马昭更大一些,然而他这语气却如同劝诱年幼的孩童:“我早说过,若局终究无解,那便不如一无所知。”


“那难道要昭眼睁睁地看着兄长离世?”司马昭惨笑:“兄长就不觉得,这对已知之人太过残忍了吗?”


“其实,我也并真的非一无所知。”又是那仿佛心满意足般安然的笑容,司马师与司马昭对坐,继而长舒了气缓缓而叹:“我等这一日,已经很久了。”


“你可记得黄初七年,你同我说的话?”司马师并未给司马昭诧异的时间,而是一味条理清晰不紧不慢地说了下去:“其实更早些时候,我就猜自己总是要先你一步的,却只是猜测。直至那年,你说这是你第一次回了过去,我才终于肯定——”


话至此,见司马昭已是惶然难以置信的模样,不忍再说却终要道出残忍的事实:


“这一生,我应是不能陪你同走完了。”

楼主 _契_阔_  发布于 2013-08-07 13:06:00 +0800 CST  

是啊,他曾跳跃至有司马师所在的不同的未来,却在某一日忽然回溯了过去。司马昭终于在内心大骂自己的愚蠢,他竟没好好想过这转变的缘由,他再看不见未来的缘由分明就只有这一个,而他竟现在才发觉——


之所以无法再见到未来的兄长,只因他们之间横亘了死亡,已经再无未来可言。


“我过去常想着,自己会在何时离世,见过几次未来的你,便也大致推出了时间。”司马师扬了扬嘴角,伸手抚上自己的左眼:“如今看来,倒是偏差不大。我猜,这伤便是我的死因了。”


司马师的反应太轻描淡写,以致司马昭看着他竟不自觉地愤恨,甚至觉得自己那因兄长离世的悲痛就像是一出自作多情的独角戏。他想起了黄初七年,十五岁的自己从未来回到原本的时间不管不顾地握着兄长的手告白,而他的兄长却早已看穿了未来的终局,却从不曾回避他的吻。


“昭一直盼望能跟兄长一生偕老,”司马昭苦笑“可既然兄长早知不可能,又何苦给昭一个希望?”


“你后悔了?”司马师淡淡瞥他一眼,口气仍是轻的,话却一直坠到了司马昭心底里去:“可我这一生,无悔。”


呵……无悔。


司马昭想,若上天给他机会重回黄初七年的秋天,即便是已经知道了终局,他大概也会毫不犹豫地再去牵起司马师的手。


喉咙如同哽咽一般再说不出什么,若不是司马昭清楚明白地感觉到自己的眼眶是干的,还以为自己真的落了泪。兄长过世那日司马昭并没有哭,他的意识清楚明白得像是个局外人,有条不紊地安排起司马师遗留的工作,将棺木迁回洛阳,继而担上家主的重责,操持筹划起司马师的葬礼。


而现在,司马昭却真真正正地渴望哭出声来宣泄些什么了,但他的眼眶却已干涸,紧锁双眉也只捏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


那是黄初七年秋,天高风吟草木悉索的山顶。司马昭不禁惦念起,当他第一次亲吻兄长的时候,兄长在想些什么呢?


而后来,他一遍遍地在司马师的耳边说着爱,说着那些注定无法成真的许君一生。那时的司马师又究竟是以何种心境听着那些承诺,再回他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


那一次次跃往未来的经历,迷茫之时一次次听着司马师那些暗示着他们会永世不离的劝慰。而司马师说着这些话的同时,心底究竟是何种滋味?


司马昭想都不敢想。


他的兄长,这一生从不曾跟他清楚明白地说过爱。


可司马昭竟是现在才明白,早在他们之间的第一个亲吻开始,司马师便已无声无息地许给了他一辈子。


见司马昭如此神情,司马师倾身抱住了司马昭,如同幼时的安抚那般轻抚着他的脊背。司马昭回抱,一双手臂将人箍得愈发紧,仿佛是怕一松手就会使得怀中人片片消散,像个无可挽回的梦境。


“心中除我再无他人,这话是你跟我说过的。”沉默许久,司马师忽然道。司马昭不明所以,便不出言,只管紧紧抱着司马师,等着人说下去。


“你亦说过,无论十年一生,你也绝不离开我身侧。青龙二年那时你又许诺,说总会伴我身边,还扬言要将死去的草木种活回来。你还说过,你我二人从无隔阂,只要在一起,事情总会好起来……”


一桩桩,一件件,如数家珍般地抖落出口,都是司马昭曾允诺过的话语。


这些话,司马师一直记着,一句都不曾落下。


“而今,这些话你都一一兑现。”司马师浅叹:“反倒是我,还欠你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你终是伴我一生,我却不能许你白头。


“……兄长的确欠昭一个道歉。”沉默良久,司马昭终于出声,声音也不知何时染上一丝不易察觉鼻音。不愿再听司马师那令人心悸的话,司马昭转开话题,音调中也染上了些许怨气:“昭也是后来才知道,兄长走时竟让士卒迟半个时辰再将消息送到,昭赶去许昌时,都未能看见兄长最后一眼。”


“这倒像是我能做出的事。”本是认真听他埋怨,最后司马师却是了然而笑:“我猜,他是宁愿让你在今日来同我告别,也不愿让你看见他最后狼狈的模样。”


“兄长当真是自私得很。”司马昭叹道,终于忍不住无奈地挂起一个浅笑。若说任性,司马师实则并不比他强上多少,可即便这样行事也总能说得有理有据,真真令人又爱又恨到牙根发痒。司马师不在乎他这赌气似的评论,只脱离了司马昭的怀抱替他顺平了衣领,指尖依恋似的停留在他的领口,口中冒出一句自言自语般的喃喃:


“……还会再见的。”


“什么?”司马昭没听清楚,正打算靠近一点儿令司马师再重复一遍。而此时周身的光亮却瞬息泯灭,司马昭眼前一黑,便重新跌回了下落的空间之中。


片刻之后,仍是那个灵堂,周身已是正元二年的光景。眼前仍是那口棺材,司马昭给夜风吹得阵阵发冷,几乎以为刚才那片刻温存只是场虚无缥缈的梦。


司马昭想不明白,为何只有自己非得承受命运这般的作弄呢。他已不知这奇异的能力究竟是好是坏,最初他以为这是来自命运的恩赐,却又在明知未来却无法扭转过去时觉得这是上天的百般嘲弄。而方才,若不是这回溯时间的能力,他恐怕真会带着未能见到兄长最后一眼的怨怼抱憾终身,于是这能力却又变为实现他心愿的神迹了。


司马昭还在低头思索着想不通的结,却忽地发现地上泼过一道如练的月色来。抬头寻找缘由,发现大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而司马昭方才从灵堂离开前,分明是亲手将门合上的。


脑中断续的线索忽而串联成线,先前看到的那副画面又重新浮现在眼前。那个徘徊在昏暗灵堂中的幼童从记忆中朝司马昭缓缓抬起了头,司马昭猛然打了个冷战——他看到了七岁时的自己。


对了,那是他第一次跳跃至属于自己人生中的另一个片段之中,那段太过遥远的记忆终于浮出了水面。


司马昭抬眼望向那几十年前自己未能看清的牌位,深色的墨迹染进木料之中,一笔一划地烙着司马师的名讳。


原来儿时自己莫名闯入的灵堂,竟是属于兄长的。


原来他所经历的人生,从这一刻便已被决定。那个回到了过去的儿时的自己,注定会走上被写好的命运。


原来自始至终的一切,早已连成一个循环的结。


连环结,连环劫。

楼主 _契_阔_  发布于 2013-08-07 13:08:00 +0800 CST  

[终·咸熙二年]


初春,洛阳。


司马昭落地时身形一晃,几乎就要站立不稳,好在半步之外便是回廊外壁,仓忙借力一扶才堪堪止住了摇晃。


院落中的光景与司马昭所熟识的有所不同,这应属于是更久远之前的时光。院角那儿有株枝繁叶茂的幼槐,司马昭想起,那树在自己所在的时空中已有了参天的势头。


这是多少年前?从树木的长势推断,少说也有数十年头罢。司马昭顺着回廊缓缓地走,反正四下无人亦不怕被人撞见。但若是被撞见了,司马昭大约也只能自叹倒霉了,如今他拖着病体想要平稳行走已是费力,只怕来了人也是躲藏不及。


走了一会儿便开始气喘,放在几个月前还仍是强实矫健的身躯近来迅速地虚弱下去,变化之快令司马昭有些措手不及。他已微微预感到了些什么,原是该抱有些遗憾的,可心底又不由自主生出一丝解脱感。他自嘲,若是到了下面让兄长看见这懈怠的样子,好一通唠叨怕是逃不过的。


兄长啊……


想起那人,心底便泛起融融的暖意。


司马昭曾以为死亡便是他与司马师的终结,可命运显然还替他准备了更大的玩笑。算起来司马师已然故去有十年了,而这十年中,司马昭的跳跃仍未停止。


他回到过随兄父出征樊城吴地驻营的那年,那会儿司马师正在帐中收拾行李。他们对坐着谈天说地,司马师仍是不肯让司马昭泄露未来之事,固执得令人不知该生恨还是叹这人本就如此。


他亦回到过某个冬季的廊下,甫一落地便有谁踉跄着跌了过来。司马昭终于明白那年初雪令他担忧的谜题,另一个年轻的他没能接住兄长,却不妨碍兄长掉进自己怀里。


司马昭已不再费力去猜测,这能力给予他的究竟是福是祸。他能在那人走后数次抵达逝者未逝的地方,这于司马昭而言无疑已是幸运了。


他不是未曾想过打破这看似仁慈实则残酷的劫数,提前将一些事说与司马师听。如若他们早有准备,是不是有些事就可以不用发生?没有兄长那年的病薨,没有那一起浮华,也许更不会有……他们之间这么多年的纠纠缠缠。


可人总归是自私的,如今司马昭已想得清楚,这一生到头苦乐参半总是公平的。他曾得到过一人弥足珍贵悄无声息的许诺,大约是这爱来得太贵重才使得他必须偿还些什么。而若是让他从头选择,他亦会毫无犹豫地踏上相同的路,甘愿为了与兄长的那几十年时光在这条路上往复循环,不死不休。


思绪是被走廊尽头那一声小小的惊呼打断的,司马昭循声抬头,见有个小小孩童站在不远处一脸诧异地望向自己。


司马昭倒吸了一口凉气,内心不禁苦笑这玩笑开得太大,赶在他大限将至之前还得受这般的惊吓。他在脑中描绘自己这时的模样,大约是病容憔悴且精神萎颓,早已过了青春壮年的年纪,这一病怕是又增了老态,也不知会不会吓到眼前的孩子,亦是他那尚且年幼的——兄长。


“你、你是谁?”小小的司马师颤声质问。司马昭忆起这该是自己初次跳跃至未来的时候,年幼的兄长刚给弟弟忽然消失的事吓得不轻,转眼又发现自家多了个陌生人,可不是正害怕得紧?


“我是……我是,司马昭。很多很多年之后的。”他温声道,为解除司马师的戒备而蹲身与他平视。其实司马昭并不抱希望对方会信他所言,毕竟在司马师的认知中,他的弟弟还只是个顽劣又好动的小团子。可司马昭不愿骗他,这些年来他曾说过无数谎话,却唯有这时必须强迫自己诚实。


“很多很多年之后的……阿昭?”司马师疑惑地歪了歪头,眼中的惊惧收起一些,却仍是不敢近司马昭的身。孩子睁大了眼睛,打量审视着眼前的人来分辨对方话语的真假,盯了好一会儿才又道:“那,现在的阿昭哪里去了?”


“如果兄长相信我,我可以带兄长去找他。”司马昭笑得温良且无害,生怕把孩子给吓跑了,可又觉得自己这笑容如何看都像是哄拐幼童的坏人。司马师咬着嘴唇犹豫了一好会儿,似乎最终还是对弟弟的担心盖过了对陌生人的恐惧,孩子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衣袖,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司马昭走过去,温柔牵起了孩子细幼的手。他庆幸司马师最终还是相信了自己,可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儿时的兄长竟对外人这样没有警惕性。


“兄长就这么相信我?”没忍住,司马昭问道。


“我答应过阿昭要一辈子保护他的,所以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认得出来。”他那小小的兄长很是坚定地抬头:“我相信你。”


司马昭终于想起,在他更为年幼的时候,确是有曾谁牵着他的手告诉他:“我是哥哥,阿昭是弟弟。哥哥就是要一辈子保护弟弟的。”


那是童稚儿时,垂髫之年。


原来从那时起,早便有人替他许下过一句守护一生的诺言。


再往后的一路,司马昭都没有再开口,只因着司马师那一句话便无可救药地陷进了过去的回忆之中。直至他牵着小小的司马师,将人带至了柴房门口,这才又道:“兄长等一会儿就好,你的阿昭马上便会回来了。”


司马师点点头,抱着膝盖坐在柴房门口低头专心地等。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猛地看向司马昭:“对了。你是很多很多年之后的阿昭,那很多很多年之后的我呢?”


“很多年后的兄长啊……”司马昭有一瞬想要隐瞒,话却提前违背意识地出了口:“已经,不再我身边了。”


司马师愣住了,许久的怔忪让司马昭有些后悔提前告诉他这般残酷的事实。好在他避讳了关于死亡字眼,用善意的谎言应是可以补救。


司马师的眼圈迅速地红了起来,随即泪珠便涌出眼眶接连不断地滚下脸蛋,呼吸急促几乎就要发出断续的抽泣声。死亡这事对于十岁大的孩子来说是太恐怖的又太遥远的事,司马昭还在脑中搜寻着该如何搪塞那一时失言,却忽听司马师哽咽断续的声音:


“可、可是……我都答应过阿昭的啊……”


正欲去替司马师擦掉眼泪的手僵在了半空,司马昭听着司马师用带着哭腔的稚音道:


“我怎么、怎么能丢下他呢……”


这一瞬,司马昭的脑中划过很多事。


司马师说:“我这一生,无悔。”


司马师说:“我还欠你一个对不起。”


司马师说:“我见过更远处来的你,比你所在的时候还要晚上十几年。你说——”


司马昭轻轻抚了抚孩子的发,又用手指替他抹去斑驳的泪痕。


他听见自己笑了,那笑声中仿佛无比满足与畅然,像是碰见了天底下最令人欢快幸福的事情。


他道:“兄长别哭。其实,你仍是伴了我一生的。”


孩子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司马昭:“……真的吗?”


司马昭则还他一个坚定不已的笑容:“真的。”


司马师从来不曾骗过他,即便是两人已然阴阳两隔的这十载春秋,那人也未曾离开过他的左右。


为何现在才明白?


幸好现在,终于明白。

楼主 _契_阔_  发布于 2013-08-07 13:12:00 +0800 CST  

[尾声]


司马昭跌回了榻上,只觉得全身都虚软的无力,毋用说如同刚才那般自由的走动,哪怕是呼吸之间都觉得胸口隐隐抽痛。


屋外有谁在奔走,司马昭听见自家长子那失却一贯沉稳的暴躁之声:“……怎么能寻不见!父亲身子已经虚成那样,起身都成问题还能走到哪里去!再找!”


而后又忽地声调转低,变为忧心的低叹:“我再去屋后找找,攸儿,你先进屋守着。”


是呵。司马昭虚弱地笑了笑,自己从忽然大病以来便几乎连起床都费力,方才那会儿自由,可不就是回光返照么。


不远处响起门扉开合之声,司马昭听见有人惊讶地抽气。是司马攸,没想到方才忽然消失的老人竟瞬间回到了病榻上,青年吓得脸色一白,好一会儿才想起挪动脚步:“叔父……我去唤兄长来!”


“别去。”只两个简单字节便引得胸口阵痛,话一出口不慎呛了口冷气,随之而来时撕心裂肺地一阵咳嗽。司马攸见司马昭如此,既担心叔父的身子又不愿违背老人的意愿,踌躇片刻,还是悄声关了门走到司马昭的床边来。


“我终究是……要去见他了。”司马攸看见叔父的嘴角捻起了满足的弧度,那一阵狠咳使得老人每个字都几乎只剩了气音,他费了好大力才听清司马昭在说什么。


司马攸沉默,他只道司马昭所说的“他“,指的是谁。


自他幼时起,父亲待他便是极其周到体贴的,听母亲说父亲并不是太温柔的性子,却从来对他一如既往的耐心宠溺。那时司马攸想来,觉得这时因为自己是父亲膝下唯一的儿子。


而叔父呢,也是打小便对他关心之至,有时待他甚至超过对待自己的儿子。也亏得表兄大了他不少年岁,并不会因此事妒忌或埋怨些什么,司马攸以为,叔父大约是天生喜欢孩子的个性。


而后来再长大一些,逐渐听见家中下人一些闲言碎语,母亲也曾有失言之时,令他知道自己的生父其实并非这一直待他视如己出的父亲。


他的父亲是司马师。而司马昭,亦是。


无论他们之间究竟是怎样的感情,但此刻他看见叔父念及着父亲时那般温暖神情,忽然就愿意相信一些虚无缥缈的事。哪怕有违世俗伦理也罢,他们之间的存在过的感情,大约是真的是种比兄弟之情更加深厚的眷恋。


“父亲见了叔父,一定很高兴。”司马攸道。


老人不言,轻轻合上了双眼,如同入梦那般安详的神情。


就好像梦中真的有什么人在等着他,等了许久,等了整整一个十年。


忽来一阵疾风,紧闭的门扉被“啪”地吹开,巨大声响惊得司马攸一个激灵。


司马攸回过身去,屋外是一片天光明媚。他仿佛看见有双人影并肩而行,身影渐远,融化在这秋日温和的日光里。


不知怎的,鼻腔忽而一酸。青年抹上脸颊,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是满脸泪痕。


而身后的床榻上,一片沉沉的寂静。











——终——




楼主 _契_阔_  发布于 2013-08-07 13:13:00 +0800 CST  
我终于……写完了……[跪

这个文逼得我已经江郎才尽再吐不出什么了,之后估计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碰文了吧TUT

其实初衷很简单,我只是想说,他们两个,是生来注定就要在一起的。

感谢写文过程中大家的支持!感谢语死早姑娘中肯的建议~感谢阿七宝贝一直对我不离不弃呜呜呜QAQ要是没有七儿的话大概我也坚持不到现在吧……

那么,以上啦。

希望大家能喜欢这个结局吧,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了。

楼主 _契_阔_  发布于 2013-08-07 13:16:00 +0800 CST  

楼主:_契_阔_

字数:28526

发表时间:2013-08-07 20:37: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10-16 18:22:19 +0800 CST

评论数:74条评论

帖子来源:百度贴吧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