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谈谈网传魏忠贤收取商税,以及对我对天启皇帝的看法。

如有错漏,还请斧正。


楼主 阿波罗大帝  发布于 2017-08-05 17:22:00 +0800 CST  
明朝天启年间的政局,原本是被定了性的,按照传统的历史观点,当时的君主天启皇帝昏聩无道、一字不识、还沉溺于做木匠活,以至于被大宦官魏忠贤钻了空子,渐渐的掌握了大权。

在魏忠贤统治的年代,是明朝最黑暗的时期,宦官当道、厂卫横行,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对正义的东林党进行了惨无人道的迫害,整个社会上下都为之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后来,天启皇帝病逝,崇祯皇帝登基,渐渐的铲除了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集团,再次启用东林党人,坏人得以消灭,正义得以伸张,但是此刻的大明王朝已经被魏忠贤折腾的积重难返,纵然崇祯皇帝励精图治,可也无力回天,最终走向亡国的厄运。

恰好,前些日子《绣春刀2》也刚好上映,如果有观看过这部电影,可能会对这一历史有一个大概的印象。

楼主 阿波罗大帝  发布于 2017-08-05 17:24:00 +0800 CST  
然而,近几年来,网上又兴起了另一种观点,那就是一些网友,根据《明实录》、《国榷》等史料,论证出天启皇帝并非文盲,也绝不是忠奸不辨,最后,又论证出,自诩为正义的东林党人,并非光明伟岸,而是一群祸国殃民的伪君子。

最为经典的例子,就是天启年间,努尔哈赤为患东北、奢崇明为祸西南,国家财政入不敷出,而执政的东林党人却对此束手无策,于是,天启皇帝启用魏忠贤,打压东林党人,开始征收商业税,这缓解了明朝政府的财政压力。

后来,天启皇帝去世,魏忠贤被新上台的崇祯皇帝铲除,东林党重新上台,于是商业税遭到废除,沉重的财政负担被转嫁到农业税上,以至于农民们走投无路、纷纷揭竿而起,酿造了明末农民大起义,最后,明朝灭亡,清军入关,东林党人又投降于清朝,在编辑《明史》的时候,他们将政敌魏忠贤以及天启皇帝抹黑的一无是处,反而把自己对明朝灭亡的责任推卸的干干净净。

这一说法已经提出,迅速在网上引起了轩然大波,以至于历史学者如程万军、刘云生等人也受到了影响,渐渐的成为了一派观点。

直到今日,关于天启年间,魏忠贤是否有过收取商税的事,一直都是各派争论的焦点,在这里,我们就重点分析分析,明朝天启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应该如何认识这个历代皆以为“臭名昭著”的大太监魏忠贤?

楼主 阿波罗大帝  发布于 2017-08-05 17:24:00 +0800 CST  
首先,我们应该知道,清朝所修的《明史》,其蓝本取材于万斯同的《明史稿》,而《明史》最初的编修大量来自于“浙东明史学派”,而“浙东明史学派”的创始人,历代说法很多,但是都绕不开一个人,即万斯同的老师,大名鼎鼎的黄宗羲。

所以说,《明史》的观点绝对会不可避免的受到黄宗羲的影响,而黄宗羲的父亲黄尊素,乃是“东林七君子”之一,在天启年间被魏忠贤迫害致死,这使得黄宗羲对阉党集团有着天然的仇恨,所以,《明史》在对魏忠贤的评价上,确实持有不公之论。

譬如,黄宗羲曾说:“奄宦之祸,历汉、唐、宋而相寻无已,然未有若有明之为烈也。”[1],在黄宗羲看来,明代的太监干政,其危害程度在汉、唐、宋三朝之上,这种看法,实际上只要稍稍对中国通史略有了解,就可以轻松推翻。

我们从横向的规模与纵向的时间上来看,论规模,汉唐太监自成一派,甚至可以肆意废立君主,挟天子以令诸侯,而明代太监,只不过是君主集权下的产物,纵然权势滔天如魏忠贤,崇祯皇帝除去他也不过几个月的工夫而已。从时间上来看,明代王振、刘瑾、魏忠贤、充其量在加个汪直,也不过二十几年,这与明朝二百七十六年的漫长国祚相比,根本不值一提,而唐代太监,几乎贯穿了整个唐代中后期近百年的时间。

从以上分析看,汉、唐、宋、明四朝的太监干政中,明代算是较轻了,可黄宗羲却依然做此不实之语,为何?因为他的父亲死于阉党,汉唐宋的太监乱政对他而言不过是书本上的字句,而明代的太监乱政,却是他真真实实的人生感受,所以,这样对明代太监仇恨的思想,贯穿了他的人生,这也无可避免的影响了他对史学评价的公正性与客观性。

既然如此,我们可以明白,用《明史》来研究魏忠贤,是一种愚蠢的行为,让你去评价杀父仇人,你能说什么好话?所以,我希望读者再观看此文前,先抛却以往对魏忠贤的形象,我们权且先把魏忠贤当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正常人,不要用“好人”或“坏人”的标签去定格他,这样才能有助于我们正确的认识这个人物。

楼主 阿波罗大帝  发布于 2017-08-05 17:26:00 +0800 CST  
在诸多历史爱好者纠结于魏忠贤是否收取过商税的问题上,我发现所有人很容易犯一个常识性的错误,那就是对明代的国库知识一窍不通。

在这里,我先简单给大家介绍一下明代的国库,这点有助于接下来分析魏忠贤是否有过征收商税行为。

明初,明太祖朱元璋设立国库的时候,认为皇帝的就是天下的,天下的就是皇帝的,所以,明初一开始的国库是没有公私之分的,皇室的用度与国家的财政是混为一谈的。

明朝最初的国库叫“内承运库”,这个库藏就是我们经常说的“内帑”,当然,这只是狭义上的,在明代广义上的内库除了内承运库外,还有广盈库、广惠库、广积库、甲字库等十二库,这些都被称为“内库”[2],朱元璋原本认为,国库不分公私,可以很好的提高财政效率,可是,理想与现实总是不一致的,明太祖时代,朱元璋的确很好的实践了国库的合理运用,可他实在高估了自己的子孙们。

后来的明代君主,对内承运库的钱财很少用于国计民生,而是用于自身享乐,这样内承运库渐渐成为了皇帝本人的私产,这样一来,皇室与国家的财政,就渐渐的发生了分流,终于,在正统七年,明英宗在户部设立了太仓库,规定“各直省派剩麦米,十库中绵丝、绢布及马草、盐课、关 税,凡折银者,皆入太仓库。籍没家财,变卖田产,追收店钱,援例上纳者,亦皆入焉。 专以贮银,故又谓之银库。”[3]

后来,内承运库成为了专门供皇家使用的仓库,而相比内库,太仓银的使用所遵循的法定程序要严格的多[4],皇帝要使用太仓库的银子,程序非常繁琐,而且容易被官员们骂,所以,太仓库渐渐成为了国家的正规仓库,专门用于国计民生。

而网上对魏忠贤收税的争论为何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始终辩不清楚?就是因为他们对内承运库与太仓库的关系懵然不知,一个拿着内承运库的数据,另一个拿着太仓库的数据,这样争执,要是能有结论那才奇了怪了。

楼主 阿波罗大帝  发布于 2017-08-05 17:26:00 +0800 CST  
如今,我们根据史料,发现魏忠贤确实收取过商税,当然,在古代,商税不叫商税,叫榷税,关于魏忠贤收取榷税的时间,在天启五年十月九日,也就是刚刚清理完“东林六君子”以后,这一天,天启皇帝早早上朝,户部尚书李起元便以“国计匮诎,采集舆论:一、暂复榷税,议檄行各省直抚按查境内关津扼要,水陆冲衢,照万历二十七、八年例,量征什一于商贾,事平即止。仍慎择榷官,严禁骚扰;……得旨:诸款凿凿可行,榷税照旧例量徵,委廉能甲科推官管理。入赀充附既非虐取贫民,又不壅塞仕路,各省直提学官即如议遵行,一体考试。屯田、籽粒实数着各抚按管屯设法清查,依限报部。其征倭、征播加派钱粮,已经蠲免,有司毋得溷徵。茶、马、盐法俱依议着实举行,有虚文抵塞视为故事者,你部会同该科参来重治。”[5]

从上面的“照万历二十七、八年例”可以看出,榷税是按照万历年间,明神宗矿榷二税的制度进行实行的,这代表什么?这代表这笔钱是直接进入内库,而不是政府的太仓库[6],所以,很多人用记录太仓库的《度支奏议》来论证魏忠贤收取商税的问题,这完全是走错门道了。

楼主 阿波罗大帝  发布于 2017-08-05 17:27:00 +0800 CST  
而榷税的收取也并非一路顺风,比如,天启五年十一月三日,因“殿工急需物料,商人因税阻滞,请免税以劝来者”,天启皇帝暂时废除了榷税[7],但在天启六年正月,天启皇帝再次传喻户部,“榷税暂复,用济急需,当在关津渡口商贾凑集之处。其芦沟桥及各处负贩柴米者,悉与停免,毋得概徵滋扰。”,此时榷税再复[8]。

过了六个月,也就是天启六年五月,王恭厂发生了大爆炸,按照中国传统天人感应的观念,天灾必应人事,但凡是发生了灾祸,官员们都会觉得是朝廷上出了什么问题,引起了老天爷的怒火。

所以,比如礼科都给事中彭汝南、河南道掌御史王业浩、河南道御史贾毓祥等人轮番上书,要求天启皇帝好好反省自己,然后提出数条意见,其中包括“新复商税、拖欠物料、捐俸助工”,排名第一就是要求罢免榷税[9]。对所有的建议,天启帝基本都没有同意,就只同意了一条,那就是罢免榷税。

而这还是铁杆阉党崔呈秀以辞职相威胁,天启皇帝这才松口,说:“榷税一节,户部因军兴无措,农民困苦,地亩难以再加,疏请暂开,万不获已,原非朕意,著概行停免,以惠贫商。”[10]也就是说,天启皇帝表示,之所以征收榷税,是因为实在缺钱,而且农民困苦,不想再加农业税,所以才加商业税的,我也没办法,实在是万不得已,现在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么就罢免了吧。

至此,实行了七个月的榷税,宣告废除。

楼主 阿波罗大帝  发布于 2017-08-05 17:28:00 +0800 CST  
榷税一共受了多少?这个很难考证,不过,我们可以大概的估算一下,根据天启六年九月,巡抚福建右佥都御史朱钦的奏疏,上面说道:“近奉明旨停止榷税,此浩荡皇仁,臣子敢不仰体。惟是闽中税分新、旧海澄洋税,与福州税课司从来额徵,以给兵饷。且彭湖向为红夷窃据,今筑城增兵,远海长戍,俨然一重镇,兵不可撤,则舍洋税,饷无所出。相应仍遵前旨,以济急需。若闽安竹崎等关,则万历年间新开之税也,新税已停无容再议,但未奉旨之先已收过闽安等税四千余金,傥蒙留抵新饷,固出特恩。若以大工浩烦,仍当解助,非臣所敢妄觊也。得旨:海澄洋税与福州税课司从来额徵,以给兵饷,准照旧行,不得与新税同免。其收过闽安等税银四千余两,仍著解进,以助大工。”[11]

这上面是说,一个叫朱钦的御史表示,他在闽安这几个月来,一共征收榷税4000两,明代中后期的县级单位大概在一千以上,榷税征收基本在南方,我们假设有300个县,每个县收取4000两,那么榷税征收大概也就是120万两左右,基本相当于明政府半年的财政收入,不算少,可也称不上多。

楼主 阿波罗大帝  发布于 2017-08-05 17:28:00 +0800 CST  
其实,令我惊讶的是,天启六年六月,也就是王恭厂大爆炸发生不久,吏部尚书王绍徽上书说:“海内多故,东有奴酋之警,南兴问罪之师,朝有营建之役,州县征税之贮上供殆尽,内府累世之积日渐消耗。当事之臣姑为一切不得已之计以佐经费,税粮外有杂徵,徵外复有加派,诛求已尽于锱铢,剥削直入于骨髓,舟车既敝,飞挽多艰,其劳瘁困苦之状不可闻且见也。夫财之所生,成于人力,秋毫之入,皆民膏血,假令饥寒之众、奸宄之徒乱煽于一朝,势成放群,合谁为我皇上任此者?皇上当此修省时,于万几中择其何者为重?何者为轻?何者为本?何者为末?明缓急之序,折利害之详,察天命之微审安危之系,忧其所当忧,已其所当已,为其所当为,节其所可省,是转祸为福,变灾为祥。皇上何惮而不为此?然非徒如此也。赏者,君之仁也。刑者,君之义也。今岁春夏以来诛罚颇多而法令无章,仁义大乖则阴阳谬戾,其困顿囹圄尚不可胜计,悲号愁怨无所控诉,天心有不为之轸念者乎?天有显道,厥类惟彰。然怨岂在明不见是图?斯亦安人心,答天谴之至意也。”

天启皇帝回复:“冡宰职任统均,果能振刷吏治,惠养元元,岂至饥寒鼓衅内府积贮,年来给发将二千万,迄无销算清数,谁执其咎?近来大盗公行,官民受害,正合决不待时之律,何谓诛杀颇多?大臣进言有体,屡旨甚明,以后还宜谨慎。”[12]

我来给解释一下这段对话,大意就是王恭厂大爆炸后,王绍徽上书劝谏皇帝,批评天启倒行逆施,滥行大狱,以至于老天爷都发怒了。而天启皇帝的回复是,刷新吏治是冢宰(吏部)的职能,如果你们都能廉洁奉公,老百姓自然安居乐业,并且质问内库所发的两千万两为什么不知下落了?还有,近年来盗贼横行,严刑重罚是必然,最后还警告大臣今后上书,还应该“谨慎”。

这里,需要我们注意的是,天启皇帝的那一句“年来给发将二千万,迄无销算清数,谁执其咎?”,两千万,怎么会有这么庞大的数?很多人都认为,这是天启皇帝在吹牛,但是,我认为,天启皇帝就算脸皮再厚,也绝不会公然在回复大臣的奏疏中撒这个瞎子都能看破的谎言。


这里有两种解释,第一种就是,天启皇帝真的发了两千万两白银,但是这个数额实在太过庞大,如果不是的话,那只剩下第二种解释了。

大家仔细看,天启说的是:“年来给发将二千万。”后面根本就没有带单位,你凭什么说人家发的是两?内库的十二大库藏,内承运库存的是银子,这点没错,但是其他的十一的库藏,存的都是一些粮食、杂物、特产等[13],按照明代史料习惯,如果没有带单位,一般都是“石”,也就是粮食,明朝永乐年间一年的巅峰财政收入是3000万石[14],也就是说,天启一共发了相当于永乐年间,巅峰收入的三分之二,这已是不小的数字。

楼主 阿波罗大帝  发布于 2017-08-05 17:29:00 +0800 CST  
那么,天启皇帝哪里来的这些钱?

这点不得不归功于魏忠贤的敛财手段。

因为孙承宗在辽东大修关宁防线,导致辽饷激增,天启六年辽饷达到771万两,天启七年明朝太仓亏空164万两[15],第二是天启皇帝,重新修建三大殿,谓之“大工”,从天启五年二月开始,至天启七年八月结束,前后共花费500万两左右[16],这使得国家财政负担加重,节流已经无法满足要求,只能再次开源。

在敛财上,除了我们上面所说的榷税外,还有一项就是“提解羡余”,什么叫“羡余”呢?就是官员们收税粮的时候,押送京城,会有一些损耗,所以,官员们一般都会多收一点,而这一笔钱,就成了官员们的黑色收入,历代皇帝基本上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是魏忠贤不这么看,他表示:“税差羡余亦照正额之数,每两解一钱。”这样相当于财政收入增加了10%左右,这样的加派高达150万两,到天启末年,额外税收已达600两以上,几乎为正额的50%[17],坦白的说,这项收入可比榷税丰厚多了。

除了提解羡余外,天启六年,天启皇帝还规定,要强行征收自天启元年以来所拖欠的赋税,后来,还要求宗室、文武官员们捐钱,据不完全统计,这笔钱一共达83万两[18],比如天启六年五月,天启皇帝就明确规定:“捐俸助工,会典可据,在京尚书以下,在外州县正官以上,俱捐俸薪一年,余俱免捐。”[19],这样强行索要官员们的财产,也难怪天启后来被黑成弱智了。

实际上,魏忠贤时代,田赋的加派一直都在继续,除了田赋外,还有关税、盐课的加派以及杂项的增加,也高达239万余两[20]。

根据上面的分析,魏忠贤时代,国家为了缓解财政压力,除了各项的加派以外,还有增收榷税、提解羡余、强行要求捐献、强征拖欠赋税、当然还包括对东林党人的抄家,这笔钱大到如果“籍还太府,可裕九边数岁之饷。”[21],而当时“天下之财富,先内库而后太仓”[22],这主要是天启皇帝本人对文官的及其不信任,不过,这也确实使得天启年间的财政,虽然紧张,但在内承运库的调剂下,一直都还算过得去。

楼主 阿波罗大帝  发布于 2017-08-05 17:30:00 +0800 CST  
在最后,我们再次谈谈天启皇帝与魏忠贤的问题,实际上,虽然我一开始表明要写魏忠贤,可实际上,真正主持天启年间事务的,还是天启皇帝本人,正所谓“天下最可畏的,莫过于士子的舌头,士子的笔头”[23],从上面王绍徽等大臣对天启皇帝的奏疏就可以看出来,天启皇帝虽然也有一番政治抱负[24],但是他的专制与独裁几乎得罪了全天下的文官,包括他一手提拔的阉党,而后来他的弟弟和清廷又对他进行了双重的抹黑与否定,导致天启皇帝的历史形象成为了一个连小学生都不如的****,这显然是不符合事实的。

我之所以要谈天启皇帝而不是魏忠贤,那是因为魏忠贤不过是天启权力的延伸[25],所以,我们就必须探究天启皇帝这个人物。

关于传统黑天启的“文盲、木匠、任用宦官”等野史谣言,我不屑一驳,因为但凡有点历史水准的,多看点书自己就会得出答案,如果连这种低智商的野史谣言都能蒙蔽你,那我再怎么给你辟谣也无济于事,因为你的历史智商也就只能止步于此。

所以,我主要来谈谈天启年间的弊政,那就是修三大殿、加税、刑法过重以及凌虐士大夫。

楼主 阿波罗大帝  发布于 2017-08-05 17:30:00 +0800 CST  
幸好,历史给了天启皇帝一次自辩的机会,根据《明熹宗实录》第七十二卷,也就是在天启六年的六月十一日,天启皇帝发布罪己诏,对这些年的弊政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我直接给大家简短翻译,诸位且看他说的有没有道理。

天启皇帝先说修三大殿,当时大臣王永光希望天启皇帝可以暂缓修三大殿,这点,天启皇帝也承认王永光“言若忠爱”,但是天启皇帝认为,当时皇极殿已经修了十之八九,马上就要成功了,现在用150万两就可以完成,这项工程“不派扰民、不侈壮丽,复查便储岁解不缺”,而且“皇考发帑百万尚存”,既然有条件修,那么不如“内外臣工心力并力,即事半功倍,且一劳而永逸”,不然骤然停工,将来花费的可能更多。

这是天启皇帝对修三大殿的辩解,平心而论,三大殿是办公的国家工程,皇帝在这里办公,又不是在这里住,所以,这项工程不同于历代暴君给自己修的“享乐之地”,算是比较正规的,本无可指摘,但问题是,当时明朝内外交困,财政匮乏,天启皇帝在这种情况下不先解决掉燃眉之急,而搞起了土木工程,这点实在令人无语,不过,天启皇帝刚开始打算修三大殿,是在天启二年,当时明朝国家尚且算是稳定,国家财政还不至于太过差劲,而如今修了一半,如果停下,将来没准花钱花的更多,所以,天启皇帝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修下去了。

所以,在修三大殿的问题上,确实是天启皇帝的一项弊政,但是,我们要注意的是,天启皇帝修三大殿并不是为了自己玩乐,而是为了维护国家体面,这虽然从我们现在的功利角度看太过可笑,但是在古人眼里,却可以理解,而修到了一半,国家局势越来越糟,这点就不是天启皇帝可以预料的了,要知道,从嘉靖年间明朝就开始财政赤字了,这都一百年了都没亡,天启皇帝又不是预言家,他怎么知道自己所处的时代已经是明朝末年了呢?所以站在天启皇帝本人所处的环境里,他这次决策错误,还是情有可原的。

第二,就是加税问题,在明朝内外交困,财政出现问题的情况下,加税无可厚非,可天启皇帝最让人指责的是,他对大臣并不信任,他把钱基本上都收到了自己的内帑里,这点让他受到了很多批评。但是,我们要明白的是,当时明朝已经两百五十余年,各种社会矛盾已经积累到了一定程度,而吏治也已经十分的腐败,这就要求天启皇帝不能再做一个因循守旧的守成之君,而应该大有作为,所以,天启皇帝决定开始集权,但是他没有开国君主的威望,无法政治集权,那么只能经济集权,将财政掌握在他的手中,而相比之下,后来的崇祯皇帝便质问户部尚书毕自言为何“急了便要请帑?”[26],原因很简单,太仓库收不上钱,用的时候又层层克扣,而内帑由君主独掌,用起来更加得心应手,至少,内帑用钱,皇帝还知道用处,太仓库用钱,皇帝压根儿就不知道这钱跑哪儿了。

第三,关于严刑峻法,天启皇帝认为,乱世用重典,如今盗贼横行,连龙袍、内库都有人敢盗取,我能怎么办?所以“朕惩积奸,已从重典”。关于这点,我们也知道,当时明朝的社会矛盾已经积累到了一定程度,社会问题也不断凸显,这个时候,天启皇帝下雷霆辣手,学习朱元璋重典治国,在这个过程中自然不可避免的会有冤假错案,这点连雄才大略的汉武帝、朱元璋等人都无法避免,我们又拿什么去指责朱由校呢?

第四,天启皇帝对士大夫的凌辱,这点天启皇帝也生气地说:太祖说刑不上大夫,我本来是非常赞成的,但奈何“士不自爱,争为奸究”,然后一一数落这些年文官所犯的罪行,说,“夫朝廷重士,士实自轻朝廷建官,官反侮上。最后还说:“卿等可平心衡量,朕之所言果轻听乎?果偏狥乎?朕为天下主,八柄自持,目击群凶大憝,欺天罔人,淆乱政纪,朕何忍骫祖宗之法而任其肆逆滔天也耶?你每大臣任重股肱,道崇忠直,若皆事不课实,过忍归君,一体何居?靖共安在?试各清夜自思,二千万饷今日何在?天灾民困何以致然?应否彻底澄清?应否惩前戒后?其诸囚状是否深文?各自吐情实,勿挟纵横之术,荧惑万世人心,敬天悯人,朕勿敢替,祖宗法严,朕何敢私特谕。”

这说是罪己诏,实际上是天启皇帝的诉苦吐槽,主要就是说,爱卿们,你们拍拍胸口,平心而论,我说的话都没有道理吗?我是天下之主,这些年亲眼看到你们这些大臣们混淆是非、乱政纲纪,宝宝心里苦啊!你们都说自己是忠臣,结果做的事个个都不靠谱,平时口若悬河、侃侃而谈,一遇见事儿了啥解决办法都没有,出了问题都把过错归于我的身上,请你们好好的想一想,两千万的饷银跑哪里去了?天灾民困到底是什么导致的?是不是应该好好澄清、是不是应该好好惩戒?所以,我用严刑峻法收拾你们这帮士大夫,怪我咯?

事实证明,天启皇帝蛮有远见的,他最后那一句“勿挟纵横之术,荧惑万世人心”说的果然没错,后来在以黄宗羲为首的浙东明史学派的不懈努力下,他的历史形象果然成为了一个弱智儿童,而且还真的“荧惑万世人心”,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讽刺。

当天启皇帝死后,崇祯皇帝继位,善于敛财的魏忠贤被铲除,财政顿然紧缩,以至于崇祯皇帝无不纳闷地问:“朕记得先年有大工、有生祠,多少钱粮,无日不进益,有发有余,今大工完了,生祠毁了,如何不足?前年又撤了各处内镇,便该有许多钱粮下来,哪里去了?”[27]

到哪里去了呢?

你猜。

楼主 阿波罗大帝  发布于 2017-08-05 17:31:00 +0800 CST  
在这里,我做一个总结。

第一:魏忠贤确实收过商税,但兴于天启、废于天启,所以并不存在东林党废商税的事情。

第二:魏忠贤商税只是以解燃眉之急,并不具备所谓的改变明朝命运的功能。

第三:魏忠贤确实会敛财,但他的主要加派与后来崇祯朝的大臣并无不同。

所以,这里劝一些公公粉,与其吹魏忠贤收商税,倒不如吹魏忠贤提解羡余、加派盐课、杂项更加靠谱一些。


楼主 阿波罗大帝  发布于 2017-08-05 17:31:00 +0800 CST  
以下为参考材料。

[1][22]黄宗羲《明夷待访录·奄宦上》北京古籍出版社,1955年版,第36页
[2]龙文彬《明会要》卷五六,中华书局,1956,第1081页
[3][14]《明史》卷七十九《食货志》
[4][6][13]刘颖《明代内承运库试探》,山东大学,2009
[5]《明熹宗实录》卷六十四,天启五年十月九日甲申
[7]《明熹宗实录》卷六十五,天启五年十一月三日戊申
[8]《明熹宗实录》卷六十七,天启六年正月四日戊申
[9][24]刘志刚《天变与党争:天启六年王恭厂大灾下的明末政治》,《史林》,2009
[10][19]《明熹宗实录》卷七十一,天启六年五月十七日己未
[11]《明熹宗实录》卷七十六,天启六年九月七日丙子
[12]《明熹宗实录》卷七十二,天启六年六月壬申朔
[15]覃仕勇《奏折上的晚明》,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4年,第113页
[16]李晓鹏《从黄河文明到一带一路》,中国发展出版社,第323页
[17][18]苗棣《魏忠贤专权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年,第241页
[20]王世华《论魏忠贤专权》,安徽师范大学,《人文社科版》,1980,第76—82页
[21]《明史》卷二三三
[26][27]文秉《烈皇小识》卷一
[23]《皇明中兴圣烈传》卷二
[25]李逊之《三朝野记》卷五、刘若愚《酌中志》卷三、《明宫词·天启宫词》

楼主 阿波罗大帝  发布于 2017-08-05 17:33:00 +0800 CST  
这个数字我主要是引自苗棣的魏忠贤专权研究。


楼主 阿波罗大帝  发布于 2017-08-05 22:46:00 +0800 CST  

楼主:阿波罗大帝

字数:9018

发表时间:2017-08-06 01:2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10-22 20:11:57 +0800 CST

评论数:151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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